阮棠混不在意,只是眨了眨眼睛,笑眯眯地问:“怎么还打了好几份?”
刚才她瞄了一眼,应覃递给辅导员的是和之前她看的那份一模一样的。
“我怕他不承认,”少年卷翘的睫毛轻轻颤动了几下,声音还是一贯的清越,“还有其他几个人的。”
说着,他又从包里拿出一叠纸,数好了分别递给阮棠和辅导员。辅导员才刚看完钱子哲那份,整个人都有些放空的茫然和震惊,冷不丁又被塞了一把,条件反射性地接了过来,机械性地继续往下看。
阮棠也在看应覃新递过来的论坛发帖记录。
应覃低头看她,视线牢牢地锁在她脸上,看起来反倒比被钱子哲污蔑的时候要紧张得多。
他们造谣阮棠的那些话,实在是太恶心了,他不想让她看到这些的。
阮棠的阅读速度一向很快,没一会儿就看完了,抬起头时对上小男朋友紧张的视线,一开始还有些意外,但很快就知道他在想些什么,笑着冲他摇了摇头,然后又转向辅导员:“老师,我想这些应该够了吧?”
“这……”辅导员的视线在三人之间来回游移。应覃差得已经够仔细了,说是铁证如山也不为过。设身处地地想象一下,如果是他查到有人这么造谣侮辱自己的女朋友,他肯定也坐不住的,但……
“有什么事,可以联系系里。”辅导员迟疑了一下,语气放缓了许多,却还是忍不住劝了几句,“在校园里动手打人,影响多坏啊。不仅影响你自己,也影响学校的形象。”
应覃抿了抿嘴唇。
阮棠看了辅导员一眼,然后又回过头看了眼——原本正要开口的钱子哲忽然打了个激灵,瞬间又安静下来。
阮棠收回视线,同样安静地不说话。
一个办公室里四个人都不说话,气氛一时间又落入了冰点——只有阮棠,看起来很是从容,又似乎在等待些什么。
又过了几秒,她的神色彻底舒展开来。
“不是我先动手的。”应覃开口了。他说话总是轻声细语,但又不至于让人听不清。他说完这一句后就停了下来,下意识地转头去看阮棠。
阮棠只是含笑看他,并不说话。
少年轻轻咬了一下唇色有些浅淡的下唇,沉默了两秒,这才又有些不太习惯地继续开口往下说:“老师可以去查监控。如果监控没有拍到,附近有很多同学,也看见了。是他先动手。”
钱子哲一听他说论坛的事就气急败坏动手推人,再加上应覃又一向安静无害,早把他的武力值忘到脑后了。
阮棠揉了揉他的头发,又去问辅导员:“老师,我们可以走了吗?”
辅导员还没回过神来,愣愣点头。
阮棠拉着应覃往外走,走到门口时又像是想到了些什么,回过头来又叫了他一声:“老师,虽然世上并不是所有事都非黑即白,但能分清的那些,还是尽量分清楚的好。大学虽然是个小社会,但也不需要太过社会。你说对吗?”
这位辅导员其实也不能算是个坏人——他劝应覃认错、息事宁人,是因为觉得应覃不如钱子哲有钱有势,怕他被处分、甚至被报复,从某种角度上来说,反倒也算是站在应覃的立场来看得失利弊。但他过于世故,阮棠不能说他一定是错的,但至少,她想,对于校园和这个校园里的少年人们来说,现在还不必要到这么世故的时候。
她说完也没等对方回答,就拉着应覃离开了。
今天这事闹得有些大,好在晚上两人都没有课,阮棠见应覃看起来恹恹的、满脸失落,想了想也没有和往常一样去图书馆,干脆就牵着小男朋友一起回家了。
应覃的情绪低落得厉害,阮棠也没有勉强,晚饭就点了外卖算是凑合,之后还是照常复习、准备迎接马上就要到来的期末周。
书房很宽敞,阮棠多加了一套桌椅专门留给应覃,有时他们周末就一起在书房工作。但今晚,阮棠中途抬头看了几次,都发现应覃始终维持着一个姿势、正呆呆地在走神。
阮棠也没有追问,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现,按照自己的计划复习完了今天的进度,然后伸手揉了揉男朋友的头发:“好了吗?好了就洗漱休息吧,我先去洗澡。”
少年这才像是猛然回神,赶紧低低应了一声。
阮棠看他还低着头出神,脚步顿了顿,又折回来摸了摸他的脑袋:“怎么了?”
“姐姐,”少年耷拉着脑袋,浑身上下都弥漫着垂头丧气的低落气息,“我是不是很没有用?”
他明明想帮她解决那些恶心的事的,可是最后又是她来替他收拾善后。
阮棠笑了起来,伸手摸了摸他的脸:“你不是把所有事都查清楚了吗?证据也很充分,这不是很了不起吗?至少我就查不到这些。”
少年抿了抿唇。
“为什么私下去找他们?”阮棠又问。少年有些迟疑,阮棠却并不是真的在问他,很快就自己给出了答案,“最有用办法的是直接起诉他们,可是诽谤是亲告罪,这样一来就必须让我知道这件事,知道他们说过什么下流话了。而且,你也想给他们最后一次机会,对吗?”
少年怔怔地看她,轻轻点头。
“你总是很心软,”阮棠轻声道。在少年满脸愧疚和紧张的神色里,她低头亲了亲他的眼睛,“我并不生气,这本来就是你的优点。你也在用自己的方式保护我,可是你想过吗?如果这次他没有冲动起来把事情闹大,真的在论坛道歉了,我一直都不知道这件事,然后还把他当做普通朋友来往,以后又会怎么样呢?”
少年一双桃花眼睁得浑圆。
似乎是顺着她的话想象了一下那样的场景,他忽然脸色又苍白起来,轻颤着睫毛抱紧了他。
他坐着,阮棠站着,少年抱紧她的腰、把脸埋在她的怀里,动作有些颤抖。
阮棠轻轻拍着他的肩膀:“有时候,‘善意的隐瞒’并不一定就是最好的保护。至少对我来说,我更想知道一切的真相。”
“对不起,”少年颤着声音一叠声地叫她,“对不起,姐姐。”
阮棠了一声,算是接受了他的道歉,安静地抱了他一会儿,终于又揉乱了他的头发:“好了,该去洗澡了。”
“姐姐,”少年抬起头、却没有放手,眼眶微红,又显得有些迷茫,“他们为什么要这么说你?”
阮棠从来没有对不起任何同学,钱子哲甚至还喜欢过她,为什么会反过来用那么下流恶心的话造谣污蔑她。
阮棠却笑了起来。
“钱子哲喜欢我,我拒绝过他很多次,又有了男朋友——我拒绝他,不是他不够好,是我没眼光,人品差,私生活不检点。”阮棠说着,顿了顿,目光静静地落在少年清澈又茫然的桃花眼上,一字一顿地轻声道,“因为这就是,很多女孩子面对的真实世界。”
追不到的、被拒绝了、分手了,就造谣女生拜金、放-荡、人品低劣——即使是她这样的家境也会遇到这样的事,又有多少女孩子在这样的污蔑中伤中,一次又一次地遭受根本不该由她来承担的伤害呢?又有多少人,为自己造成的那些恶毒伤害付出过代价呢?
作者有话要说:
姐姐:欢迎来到女孩子生存的世界
第73章
应覃从小就没有什么朋友——不论是同性, 还是异性。
当然,并不是他想交朋友却交不到,其实他主观上也并不怎么想要朋友, 但客观上造成的事实就是——他的社交关系简单到了极点, 和别人的交流也少到了极点。他的脾气并不坏,但也不会参与男生们私下里的聊天——无论是正经内容,还是带着点颜色或是恶意的;他也不会主动去关注女生的私事, 当然更没有女生向他倾诉。他冷淡而孤僻,但从另一种角度来说,他也……单纯得近乎天真。
多数时候, 阮棠觉得这种天真让他更加柔软可爱,但也有些时候,阮棠希望他能看到更真实的世界——比如现在。
“我只是在经历, 很多女孩子都会经历的恶意。”阮棠捧着他的脸,轻轻地拨开他额前的碎发,露出他光洁白皙的额头和漂亮的眼睛,轻声道,“如果我没有钱, 也许现在的流言早就已经是我放荡、被人包养、甚至出去卖, 而不仅仅是‘玩得开’。如果我不漂亮, 就会羞辱我的外貌, 说我长得丑却自作多情、不识好歹——尽管是别人主动追求我。”
“我不给吴赟和他室友的面子、不让吴赟带走周晓晴, 他们并不会反思自己做错了什么, 只会在见到有人骂我的时候一拍即合。还有一些人,把高高在上的‘女神’拉下神坛、踩成荡-妇,会让他们感到满足和自得——尽管也许我从不认识他们。”阮棠的语调带着点轻软的南方口音,说出的话却不见丝毫柔软, 但也并不忿恨,仿佛只是平静地陈述着事实,“而现在你看到的,已经是碍于我的家世,他们不敢太过分的结果了。”
论坛的事,她看完应覃查到的材料就搞清楚从头到尾是怎么回事了——一开始是钱子哲一直在上蹿下跳地造谣,她在学校的名声一直很好,起初并没有人相信。但他说得多了,再加上对女性“荡-妇羞辱”的惯性,渐渐也有人将信将疑起来。周晓晴分手之后,吴赟和他的室友们对她更是满心恶意,于是和钱子哲一拍即合,三人成虎、众口铄金,于是子虚乌有慢慢就变得煞有其事起来。这段时间她和身边亲近的朋友们都忙得厉害,谁也没有空去管论坛的八卦,直到有人到应覃面前装作关心、实则阴阳怪气地问起阮棠的事,他才意识到可能有些不对劲了。
应覃呆住。
阮棠低头,亲了亲他的额头,然后又把他的头发拨回原状,拍了拍他的肩膀:“好了,洗澡休息吧。”
说完也没有等应覃回答,就自己回房间了。
她拿好了衣服进到浴室,还没来得及关门就被人从背后抱住,腰上缠上了一双线条流畅又结实的手臂,伴随着少年人身上干净好闻的气息。
少年把脸埋在她的颈侧,声音又闷又轻:“对不起。”
阮棠没有挣开,只是笑了一下问:“为了什么呢?”
少年人陷入了长长的沉默。
阮棠也不催促,只是安静地等待着。
“我不应该瞒着你。”少年的睫毛贴着她的脖子轻轻颤动,蹭得她有一点痒。阮棠轻轻了一声,依然还耐心地等着——其实他刚才就已经为这件事道过歉了,她也接受了道歉。阮棠知道他想说的并不只是这些,但也许是还没能完全组织好语言,于是耐心地又等了一会儿。
环在腰上的手臂无意识地又收紧了一些,少年似乎并没有察觉到自己的举动,阮棠也没有提醒。又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少年人难得有些低哑的声音无措地响在耳边:“我、我不知道,但是对不起。”
他从不知道女孩子面对的真实世界是这样的,而这样的世界却又是他所在的性别造成的——尽管他并没有参与,但毫无疑问,他是既得利益者。他不必面对这样的造谣羞辱、当然也不必面对别人“可惜了不是个儿子,还是趁年轻再生个儿子不然就绝后了”的“热心劝慰”、不必面对求学求职时无处不在的“男性优先”甚至是“限男性”而一筹莫展……
而这些,即使是对于阮棠,从小到大也依然如形随形、难以摆脱。
可是她,已经是最好最好的那一个了。
阮棠又轻轻地了一声:“其实你没有做什么需要道歉的,我一个人好像也没有资格说接不接受道歉。”
“我想要有一天,即使没有钱、不漂亮、不优秀的女孩子,也可以不用经历这些。”她的眼睛很亮,一双杏眼即使在灯光下,也像是盛满着星星,眼尾的小痣甚至像在发光,“所以我还有很多事要做。”
少年人亲吻她的眼尾,语气几乎有些虔诚:“会的。”
阮棠笑了起来:“覃覃要一起洗澡吗?”
……
应覃在这天之后像是多了些心事,偶尔得空的时候,多少总有些若有所思的模样。阮棠倒不觉得这是什么坏事,也不干涉,放心地由着他去。
应覃在学校里打架的事情传了几天,渐渐地又衍生出了其他的版本,比如说——“应覃因为学长以前追求过阮大小姐,于是争风吃醋大打出手”之类的,这其中有没有人推波助澜,那就又很难说清楚了。
不过事情真正闹大是在期末的时候——随着考试月的来临,法院的通知也随之到达。
阮棠用应覃整理好的材料直接去法院起诉了。从为首的钱子哲,到跟着一起上蹿下跳的吴赟那一整个宿舍都上了被告名单。
证据充分,立案的过程很顺利,缴纳完费用、提交完材料后,法院按流程通知了诉前调解。阮棠没有去,全程委托了律师,只有一个诉求——不接受调解。
阮棠这边安心复习和考试,钱子哲几人那头自从收到法院的通知后简直就是火急火燎,前前后后在学校里找了阮棠好几次,愿意道歉,又问有什么要求全都可以做到。
阮棠看起来倒是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神色语气都没什么怒气,但每次也就只是淡淡看着,不接受调解、不在乎私下是否道歉、没有什么要求,唯一的一句话就是:“法庭见。”
尽管知道阮棠自己的身手也很好,但应覃还是担心得厉害,只要没有课、不考试,就黏在她身边。阮棠见他也没耽误自己的功课和工作,倒也没有拒绝——至少少年人冷着脸看人的时候,的确有种凌厉的压迫感,还挺唬人等,能给她带来不少清静。
起诉的事情是瞒不住的,当然阮棠本来也没想瞒着。起初大家知道论坛里那些不堪入目的帖子是几人造谣的时候,还很是义愤填膺、很为阮棠抱打不平,但阮棠这样油盐不进,怎么也不松口调解、非要把人送上被告席,渐渐地也开始有了些其他的声音,觉得阮棠太过斤斤计较、不近人情。
“虽然说得是挺过分的,但说穿了也就是求而不得、因爱生恨所以口嗨几句,也不用毁人家一辈子吧?”
“这不都澄清了,也没人相信他们说的那些,调解的时候要求道歉赔偿也行吧?”
“唉感情纠纷也不至于这么狠吧……”
“吴赟好像是因为太女让他女朋友和他分手才这样的吧,说起来也是有那么一点惨。”
……
这样的论调开始渐渐多起来、甚至从校园论坛蔓延到社交网络的时候,阮棠已经结束了期末考,和应覃一起回到了南城放寒假了。
到家第一天,魏霄就一边上门蹭饭一边捧着手机在微博上和慷他人之慨的人激情对线。
身边的朋友都气得不行,倒是阮棠,一副老神在在、完全不上心的模样,由着事情又发酵了几天,然后好整以暇地发了一个视频。
视频不长,还发在她给吴霜明投资的那个短视频平台上。视频里的女孩子穿着柔软的薄毛衣,眉目清丽又温柔。
“只要和感情有关,就都情有可原了吗——即使从头到尾都只是单向的感情?”少女眉头轻蹙,看起来似乎是有些困扰,却又慢吞吞地拿出了一叠材料,“包括找水军引导舆论、逼我撤诉?”
“我不知道对这样的事提出什么调解要求才算是合理和恰当,所以一切都交给法律来判断。我相信法律不会让我失望,也不会让无数有和我一样经历的女孩子失望。”她说着,眉目舒展开来,又浅浅地笑了一下,“另外再给大家偷跑一个内幕消息。由于购买睿科产品的独居女性越来越多,睿科正在调整售后服务的模式。针对独居女性的需求,接下来我们会提供女性售后人员的上门安装和维修服务,当然为了保证双方的安全和服务质量,服务过程会全程录音。希望在保证姐妹们安全的同时,也能给更多姐妹们提供就业岗位。具体模式睿科会在后续进行正式的公开说明,再见啦。”
少女眨了眨眼睛,很快结束了这个视频。
视频过后,打官司的事情几乎已经没人关心了,#睿科女性售后#的话题一下子充上了热搜,当然,短视频平台同时也迎来了一波流量的高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