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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所有高等学府一样,卡威克士官学院每学期近末都有一个忙碌的考试周。这个周一艾莉克西亚已经完成了近乎所有的课程考核,她的文化课与理论技术方面的成绩无可挑剔,一年来一直占据着学部首席,体能考核方面稍弱一些,好歹也能以优良的档次通过,只剩下最后一门格斗术,更要命的是由科尔特担任主考官。士官学院的主考官在考核方式与标准裁定上拥有相当程度的自主权,格斗术这门基础课程由于科尔特?伊斯林蒂教官的缘故通过率直接苛刻上了一个台阶,懒懒散散的omega专注起来像矫捷轻敏的黑豹,能在他手底撑过一个及格分的时间就算谢天谢地。格斗术要求主修两个学期,艾莉克西亚上学期卡线过,虽然实战成绩不佳,但以自己主修目标偏文官系为由恳请科尔特稍微提高了平时分占比,她诚恳的请求与透过眼睫往上绵软而楚楚可怜的注视对他向来无往不胜。
只是她与科尔特的关系质变后,这些小伎俩就不管用了。
实战训练场在室外,第叁季度午后的光色清朗干爽,日光模拟器自中轴偏落,像隔了层青柠檬玻璃糖纸去看世界,稍稍展平的细褶折碎无数道彩绘光菱。不像其他考官那样正襟危坐目光挑剔着学生的一举一动,科尔特在高耸塔楼切割投落的阴影里,搭着手臂头颅轻斜靠着椅背入睡,像只蜷缩休憩的慵懒大猫。念到艾莉克西亚的名字时,他才稍微掀开那双无神的灰眼睛,双手垂进兜里站起。半睡醒的年长豹猫从枯叶残枝铺就的寝床里支起身,抖落毛皮上的露水与草叶,踩着光影界线缓步过来,皮囊下流淌着张弛而富生命力的肌肉。
整场实战考核时长九十分钟,结束前可反复挑战。到了最后日光模拟器调制的光色已经由浅黄转入浓橙,在天际线大笔涂抹的云图上敷落层次变幻的瑰丽绛紫,小alpha全身酸楚虚软得厉害,每寸肌肉都像石臼里被捣烂的葡萄,体力流出毛孔化作微微携酒精信息素的汗水。她竭力将逐渐向粗喘过渡的呼吸压制平稳,手指颤巍巍抚开前额与唇角湿粘的金发,流溢光色与发颤眼睫描乱她的视线,让她看不清对面男人的身形,只看到一道长长的影子拉拽延伸至足尖。她又一次撑起全身,踩着影子过去,还没来得及动作,脚底河道一般的长影便轻轻转开,双腿随之趔趄。膝窝被带倒,失重感像一只巨大手掌将她往地上拍,浅绿地面扩大再扩大,即将磕上鼻尖,却在一米处定格,晃惑的视线在跌宕中逐渐清晰。
科尔特拎住了她的后衣领。这是她今天第二十叁次被放倒,场地的材质是微软的塑胶,摔上去也不会太疼,但对方仍然会在她每一次跌倒前稳稳接住她。
拎着衣领的手缓缓放下,艾莉克西亚像从长条缩为一团的猫一样瘫软在地,热气从脸颊往两眼角蒸,在清凌凌的浅蓝虹膜上凝结一层水雾。公共场合她不好施展,只能拿那双优柔泫然的眼睛瞅着他。他弯下身,淡淡垂望着手中的计时器,“……叁、二、一,时间到了。”
艾莉克西亚在他毫不停顿起身要走时抓住他的衣角,抽了抽鼻子,双眼中蜷缩着淋过暴雨娇柔湿漉的青鸟,“教官!伊斯林蒂教官——”
科尔特和缓却也坚决地包裹住她的手放回原处,屈起修长食指在她脑门上轻轻敲了个爆栗,缺乏活力的深灰双眼在垂望中显出炉底冷灰般的不近人情,“艾莉克西亚,这是考核标准,做不到就回家。”
傍晚时分科尔特在灶台前拾掇晚餐,从前独自一人随便应付一下就好,现在多了一个人要照顾,从份额热量到各类养分摄入比例都得严格估测。他握着血橙用刀尖抵上,轻巧转过一圈,脱去厚韧橙皮露出内里摩根石矿洞一般簇满亮橙微红颗粒的果肉,倒进榨汁机里。再掀开锅盖捞出熟透的水煮蛋剥开切成粉状,均匀铺进垫了培根肉片、番茄片与生菜叶的叁明治,最后澄亮芥黄酱如同被拍碎的太阳在顶层稍作润色。接下来调好蔬菜鸡胸肉沙拉,转身准备拉开蒸锅端出鲜奶炖蛋时,后方软绵绵贴来一具身体,猫儿似的在他背上挂了长长一条。他一顿,稍微摩挲着环抱住他腰身的胳膊,声线轻哑:“艾莉?”
科尔特在寝舍时会穿些宽松t恤,弓背时隐约浮现修长脊骨与削薄但结实的背肌轮廓。艾莉克西亚喜欢踩着小凳子从后面抱他,刚好够着后颈,腺体所在的部位外在看不出端倪,只是质感稍微柔韧些。坚硬粗糙外壳唯一暴露在外的薄弱之处,像宏大死寂沙漠中的一眼泉源涌送着软甜芬芳,让alpha着迷于在此处反复细啃,有种衔着一枚玛瑙樱桃既想吮吸汁液又不舍一口咬开的矛盾珍惜。他时不时会侧低下头,手掌托住她的后脑撷获嘴唇,唇间纠缠抵滑的舌正如洞穴里交媾的蛇,而更多时候,轻吻只是平和而安抚地落在她的额角,不比树梢筛落的一枚光斑更有份量。
不同于平常,此时艾莉克西亚正恨恨地拿他的后颈与肩胛骨磨牙,尖利虎牙亮出来直往腺体里扎。科尔特被咬得“嘶”了声,抬手用指节在她脑门上不轻不重敲了下,“你这不是挺精神的?”
少女缩了缩颈,捂住额头委屈控诉:“您这次的考核标准比正常要求严格太多了,我上学期是以同等水平通过的。”
“哦,你提醒我了,艾莉,”科尔特懒懒散散地伸手揽住她的腰往上带了带,将人放在一旁的桌面上,掀开锅盖将热气腾腾滑嫩微焦的炖蛋转盛进碗里,而后拎起榨汁机倒满一整杯,“明天我去改改你上学期的成绩,下学期你从初级入门课开始重修。”
艾莉克西亚险些弹起来,随即又抿起唇,转了转眼珠,索性就着桌台趴俯下来,上半身像毛皮顺滑肢体纤巧的猫科动物一样放松展平,双手支起下巴,“我知道您在开玩笑嘛……”她瞅着正在拾掇晚餐摆盘的男人,拖长话语像一缕从绸缎边缘缓缓抽剥的丝线,同时又心安理得地张开了嘴。
科尔特随手给她喂了枚圣女果,指腹在她额心不轻不重揉了揉,“是不是开玩笑取决于你接下来是不是还在无理取闹。”
艾莉克西亚没咬到他的指尖,只有圣女果在唇齿间炸开一个艳红浓烈的事故现场。她动作麻溜地跳下桌子,舌头搅着酸甜汁水,含含糊糊在他背后喊:“为什么?您上一次明明让我通过了!”
为什么?科尔特弯身将碗碟摆在茶几上,在她看不到的阴影里稍微牵了牵嘴唇,压着剪报的玻璃桌板反射一抹微光如白鹭飞掠湖面,抬起手时,指掌蹭过涟漪中的浅浅苦笑。他曾经之所以同意她的请求,并非出于对她未来规划的合理考虑,而是出于满溢湖水般不自觉漫出来的纵容,只是当时他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晚餐过后艾莉克西亚把锅碗瓢盆收拾进了水池,一个人做饭另一个人洗碗,分工明确。科尔特垫着手臂躺在沙发上休憩,老旧沙发并不宽阔,弹性衰退的软榻上罩一层略微磨损的布料,他长手长脚迭起来塞进去像是强行往狭窄纸箱里蜷的大型猫科动物。有时候他们在这里做爱,小alpha像鹿一样趴在男人怀里,在放松软润的窄腔里浅浅抽插,仰头隔着丝绒状吐息去交换酒精腌渍水果般甜腻潮湿的吻。又或者他将她轻轻压在底下,在alpha断续颠簸的呼吸中,给予她一卷金线团引导她在肉与欲的米诺斯迷宫中穿梭开拓。更多时候科尔特趁着难得不用熬夜工作的闲暇安静补觉,艾莉克西亚半跪在边上,侧枕着他的腹部,沾过水凉如露珠的手指钻进他衣底,伴随呼吸起伏张弛戳弄肌理,指尖比作跳房子的小孩一个人玩得不亦乐乎。
科尔特由着她闹腾,觉得痒了便翻过身把人提上来圈住,像团起的雌豹把幼崽护进柔软腹底。
这时候艾莉克西亚会蹭着他胡茬浅浅的下颔,有一搭没一搭聊些琐碎的话题。
“伊斯林蒂教官,您觉得什么样的宠物比较好养?”
“狗,猫吧?……都差不多。”
“那我们养只什么?我比较喜欢猫。”
“嗯……猫安静些。”
“以前生日的时候有人送过我一只专门培育的阿瑟拉猫,后来我母亲把它捐给动物园了。”少女翻起来,在他胸膛上支着下巴,“我觉得它和您有点像嘛。”
科尔特轻轻揉着她的金卷毛,笑了下,“养只金渐层怎么样?……不过,等你学会照顾自己再说。”
“可以请人专门照看啊。”
“亲力亲为,艾莉。”
以及一些指向明显模糊勾勒未来的话题。
“您更喜欢女孩还是男孩?”
“问这个做什么?”
“我们以后可能会有孩子嘛。”
“你才多大点就想孩子的事?”
“我成年了!”少女在他手臂上翻了翻身体,揉散的金发像阳光晒过的蒲公英轻蹭他的颈窝,“我觉得您很喜欢小孩子,如果您不想怀孕生育,按照现在的技术发展,不久后试管体外育婴应该也不是难事。或者也可以领养呀。”
他揉着额,妥协莞尔,“女孩吧,我更喜欢女孩。……不过艾莉,等你成熟些再谈这个,可以吗?”
“我很成熟”的嘀咕在他怀里,像入水的火星咕哝咕哝沉底消逝下去。
这日的闲谈还没开始,艾莉克西亚在科尔特胸口到沙发靠背的空隙里蹭来蹭去企图调整到一个最舒服的姿势,像礁石裂壑里搁浅的金鱼。最后侧枕在他手臂上,胳膊向上环过后颈,脑袋抵住下巴,绵软吐息滑进领口深处浮冰般起伏隐现的肌理轮廓。干爽微糙的洗衣粉味破了壳,泄出一段馥郁的樱桃果香,垂成软红诱饵在她鼻端晃惑,让她忍不住巡着在发源地附近的颈侧轻啜一口。最近科尔特身上的烟草味淡了许多,有赖于她把他房间里全部的烟发掘出来处理掉,以及看见他抽一次烟就夺过烟头扔一次。现在他的怀抱就像阳光滤过的樱桃木丛,她化身金色蛱蝶在其中翩跹飞梭。
搭在她后背的手掌稍微收拢,男人半睁开眼,沙哑慵倦的声音如流沙缓缓淌落漏底:“艾莉,关于今天的考核。”
“……嗯嗯?”金色的脑袋一下子耸起。
“你的敏捷度还不错,动作与动作之间的衔接不会太拖泥带水,值得保持……不过,”他有一搭没一搭点着她的脊背,缓慢说,“招式有些单一,进攻时习惯于从右手开始。不善于防守,很少给自己留退路,躲避时腹胯之间会暴露出较大的破绽,如果面对熟悉你的、或是善于观察的对手,处境会很危险。”
金色脑袋又缩回去,默默演示勾勒自己的惯常动作,发现与他描述的分毫不差时讷讷应声,又听到头顶的声音慢慢掺了地热温泉般柔软轻哑的无奈,“……还有体能,艾莉,你这学期的耐力训练到底翘了多少次?如果每日训练量能达到规定的四分之叁,体能都应该比现在优秀许多。”
“哦……”艾莉克西亚像被一个个戳破心虚处的泡沫纸,拖长音调瘪下去,随即又在他的停顿间歇捕捉到松口痕迹,转了转眼珠,心思活络地蹭过去轻声问,“那我的成绩……?”
科尔特拍了拍她的脑袋,“下学期继续努力。”
小alpha恨恨合紧了磨着锁骨的牙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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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卡威克士官学院每个班级都配有一块匿名簿,平常挂在训练场后墙,供所有学生匿名抒写烦恼困惑,每周由教官统一回复。期末考核结束到长休日之间还有将近一周时间,科尔特陪着艾莉克西亚在开放射击场自由练习,少女装枪填弹的间歇,他弓背靠在镍灰金属高墙裁出的叁角阴影里,握着匿名簿,将解答写在每一页的空白处。
期末挂了好几门怎么办呜呜呜——下学期继续重修,调整安排好课时,有把握的课程申请免听;目前各门课成绩都较为均衡,对自己的发展方向产生了迷茫——到了第叁学期再观察各门成绩的变化幅度,在努力方向的权衡上综合考虑自身的兴趣、契合度、导师资源与发展前景;这学期理论指挥课有些跟不上——沙盘演练会有帮助,或者闲暇时找我来补习;我们教官好凶好可怕哇——……你是不是忘了匿名薄由各班教官批复;放映厅在周五下午五六节放的片子内含违规成分——已经拜托负责人修改。以及周五下午五六节旷掉的文化课自觉补上,我认识你的笔迹;情感问题——……等等,情感问题?
匿名簿最后一页,接近印刷体的拘谨字迹占据四分之叁,用一种如履薄冰般小心谨慎又难以克制的笔调,倾诉自己身为omega喜欢上同为omega的某老师的初开情窦与夹在性别年龄双重禁断中的心酸纠结,真挚动人,催人泪下。科尔特稍微蹙眉,手底的钢笔顿驻许久,而后笔身在食指中指间缓慢旋开一圈,略带游移地敲在匿名薄上。长期抽烟的习惯性手势,不自觉带出指端……为什么找他咨询情感问题?
艾莉克西亚踮脚凑过来,“怎么了呀?”
“没什么。”他舒展眉心,淡淡回答,“你先练习。”
金卷毛的脑袋一下子歪进他的臂弯,像落日倒坠入怀,眨眼间将匿名簿上的内容看了个大概。额心被轻弹了一下,艾莉克西亚才缩回去,平举起装配好的小口径步枪,对准人形靶,却迟迟不扣扳射击,开口时欲言又止的意味将语音拖长:“伊斯林蒂教官……”
“怎么了?有事就说。”
少女侧转过脸,日光穿透深色瞳孔,蓝莓泡在浮冰磕碰的浅蓝玛格丽特里,勾兑出一些微妙的笑意。她摸索上扳机,说:“我猜……您大概被某人暗恋了。”
科尔特静默半晌才抬了抬眉,吐出一个略带疑惑的单音节:“……嗯?”
“omega,老师,长辈,您的班级,这指向性也太明显了。”她以轻笑盈盈又理所当然的语气顺出一句话,手下流畅轻快将枪托紧压肩骨,完全睁开的蓝眼睛俯就望入标准镜。瞳孔、准星、靶心如日食的日月地一般笔直地叁点一线。枪口带出一闪而逝的火蛇,模拟弹头被挤泵出去,转眼间连接枪端与虚拟心脏,后坐力带得金发蓬动。她放下枪,揉按着肩膀,目光有意无意乜扫过训练场四周,抿了抿唇角换了种意兴阑珊的语气,“特意挑匿名簿来写,还用印刷字体让人看不出笔迹。估计是想借这个来试探您的反应?唉……真是胆小鬼会用的手段,我就做不来暗恋这种窝囊事嘛。”
“你很了解这些?”
“喜欢我的人一直很多啊。”
“……”科尔特的视线淡淡平驻,不用侧首也能捕捉到余光边缘一道躲闪的身影。手掌一拢合上匿名簿,他走过去,滑入掌心的簿子轻敲了敲艾莉克西亚的头顶,突兀调转话题,“……艾莉,曲起左膝稳住身体重心,瞄准时离标准镜远些,小心后坐力伤到眼睛。”
少女讶然眨眼,指尖点了点他手中的匿名簿,“我说这个,您不打算处理一下?”
他稍微按了按青灰眼穴,慵倦垂眸,“嗯……无论哪种情况,开导学生的情感生活都不是我的工作。”
“您真冷淡,”少女翘了下嘴唇,不久前的锐利轻嘲早已收回柔和外壳,语气体贴自然,“我觉得您还是亲自回应一下比较好,您有可能夺走的是某人的初恋,再让一颗少o心在冷处理中破碎也太残忍了。”
他用夹在指间的钢笔缓慢敲着匿名簿,缺乏活力的双眼勾带出点无奈的弧度,“……我现在算是你的恋人,艾莉。”
“我知道,”艾莉克西亚偏头靠近他,肩与胸口横平交搭出一个旁人视线无法触及的私密空间,卷翘的金发在其中有如蹑足踏来的猫咪示好地轻蹭,抬起的眼睛弯成两泓月牙湖泊,“我知道您喜欢我呀。”
他忍不住垂下眸嗤笑一声。不知是被蜜饯丝绸与宠爱包裹填满的生长环境赋予,还是天性使然,年轻alpha对于旁人的情感态度拥有一种剔透到近乎残忍的洞察力,他从未表露过类似独白,她却早已循着话语拐角态度破绽中的无数蛛丝马迹抽剥出真相,并将其视为理所当然。生下来即是为了爱与被爱的孩子,喜爱是路边随手可摘的苹果,狄俄倪索斯酒杯中永不干涸的琼浆,以及信徒理所当然供上神龛的祭品。患得患失嫉妒不安一类的词可能永远与她无关。
“好。”他叹气。
在匿名簿上写明下午见面的时间地点后,科尔特到达便发现艾莉克西亚猜的分毫不差,来人的确是个omega学生,在双颊透红与目光躲闪中断续忸怩地倾诉了对他的好感,交扭的双腿宛如被风吹缠在一起的芦苇。他以成熟年长者应有的态度礼貌而果断地回绝,并附以简短的安慰开解。而后他在对方泪意阑珊的目光中侧垂下颈,展示婚戒一般平淡而自然地露出后颈腺体上的咬痕,对方眼中的失落悲伤迅速崩塌过渡到幻灭,悲痛欲绝地抛下一句“你居然喜欢alpha”就呜呜呜呜地跑掉了,他想再做安慰都没机会。
不知道私下这学生有没有想开,不过之后,“科尔特?伊斯林蒂教官居然是个性取向正常的omega并且已经被标记”这条小道消息,倒是在学校内被实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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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之后,艾莉克西亚对科尔特教官有了进一步了解。他的烟瘾不止来源于战场后遗,还有某些更久远的病因。环塔纪元初期人类便与玛塔虫族断断续续发生摩擦,直到五十年前冲突战争正式引爆,来回拉锯的战事在交接疆域架起巨大镰锯,反反复复将边境线犁拉得血肉模糊,无数战争遗孤是伤口涌血凝结的暗痂,大片大片覆盖于荒芜战场。科尔特是其中之一,他在vi号塔西南卫星城的某个福利院度过童年,十四岁考入军校的同年,卫星城因星港事变防线崩溃被敌族扫荡过境,全城千万人口无一幸存。他是经战火肆虐、又以灰烬血壤为养分长成的嶙峋枯树,精神王国在硝烟亡魂中不曾获得片刻安宁。
现在他偶尔会去福利机构做些志愿工作,不过由于面相气质缘故,他实在不怎么招孩子亲近。
艾莉克西亚觉得很奇妙。这个年长的男人冷硬粗糙又暮气沉沉,太多人把他当成珊瑚礁底部一块灰败冰冷的无机岩,而没有发现他仅仅是拥有岩石拟态的蚌。偶尔蚌壳掀开一线缝隙,内里藏着的柔软肉质若隐若现,她是借洋流撬动趁虚闯入的沙砾,被软和而妥协地包裹进最深处。
这天下午他们一同去福利院探望。
科尔特缺乏亲和力,金发蓝眼画报人偶一样的甜美alpha却走到哪儿都颇受喜爱,她将准备好的礼物分给孩子们,亲切自然地抱起某个孩子转圈,用纯金微翘的发梢轻蹭孩童烤圆面包般浅黄微鼓的面颊,交谈中偶尔迸溅的笑声有如扑簌扑簌飞出胸口的大群燕尾金蝶。一群见了科尔特缩得跟鹌鹑似的小孩对少女轻易敞开心扉,簇拥着她逛遍房间分享秘密。有女孩捧出自己手缝的布娃娃兴奋地展示,有男孩揭开自己的涂鸦本小声又拘谨地解说,最后还一块去看了养在后院的幼猫。科尔特像一道沉默黯淡的长影,不近不远跟在后面,抱臂靠着窗框,埋在门廊阴影中的神情鲜有地放松柔和。逛回原点的前厅时,人群的注意力才分了些给他,以一个小男孩羞涩又执拗的问句为开端——“我、我想问那个,艾莉姐姐是什么性别?”
艾莉克西亚笑眯眯回答:“alpha啊。”
小男孩低头对了下手指,又坚定地抬头喃声:“那,那我以后要分化成omega,我想跟姐姐结婚。”
艾莉克西亚耸肩做了个惋惜的动作:“我很高兴……不过我已经有omega了。”
小男孩黑葡萄的眼珠瑟缩一下:“啊,是……是谁呀?”
少女侧仰过身,手指松惬但目标明确地直指向科尔特。孩子们齐刷刷大惊失色得宛如氯水漂白过的神情让他略微失笑,却没说什么。
福利院的活动室内摆着一台老式脚踏风琴,孩子们拥趸着艾莉克西亚在风琴前落座,掀开微微皲裂的浅褐木质盖板,舞剧开幕般露出底下黑白错格的舞台,作为舞者的十指安静落定。开始只是照着发黄曲谱简单敲几首童谣,随着熟悉乐曲逐渐淌过阻塞凝滞的弯道,汇入一派佳境。金发alpha在风琴键盘上流畅弹奏,指尖流淌勾动的音符或连贯、或顿停、或高昂、或和缓,宛如细密柔滑又千变万化的缂丝针脚,织出一面轻盈、舒缓又时而迸溅火花的音图。她的上半身浮在涟漪乐波中轻晃,偶尔随着脚底踏下而俯顿,午后阳光缀满发梢,又弹落一地碎金皓珠,纤细洁白的十指起伏轻挪,手腕弯落的轨迹柔和动人,黑白舞台上舞者身着纯白芭蕾裙,去踮脚共奏《天鹅湖》第四曲的四人并舞。孩子们被演奏吸引,有人牵起自己的衣角稚拙起舞,有人偷偷按上琴键的边缘。艾莉克西亚并不阻止,反而握拢那只稚嫩小手,携它并入弦音的编织。
轻缓休止符如雾气沉淀,秋日斜阳在余波中漫步,艾莉克西亚才想起什么似的转过头,朝靠在门边阴影中的男人招招手。年轻alpha冲他微笑,科尔喀斯金羊毛般的短卷发修饰一张诚挚面孔,双肩与发梢在脉脉斜阳中披挂金砂辉缎,四周回绕舞曲余韵,身侧簇拥孩童喧闹。淡金火焰卷走灰烬柔和燎过五脏六腑,电弧牵动指骨微颤,垂在兜中的手掌几乎下意识抬起,却最终在抽出前落下,他轻轻摇头,示意自己在旁边就好。
艾莉克西亚抵着下巴思索片刻,招手示意孩子们围簇过来,在拥挤攒动的脑袋中低声耳语了什么。科尔特放松眉稍,眼见孩子们鼓起勇气朝他这里靠近,到他面前时突然一下子被捅了窝似的腾开,或拉衣角或牵胳膊或推后背将他往风琴那里带。他表情稀少地轻叹了声由他们去了,像只被幼崽们从午睡中闹腾起来的懒散成猫。
小alpha稍有得意按着他的肩让他在风琴前落座,手掌盖在男人比自己大了许多的手背上,牵引木偶般教他识谱弹奏,如愿以偿过了把反过来指导自己教官的瘾。格棱长窗筛落矩形光块,正如一道狭窄却暖融融洒满光辉的门,琴键微微反射光泽,连他眼窝深处的两笔淡青都被衬得不那么颓倦。而后,短短半下午的福利院之行对科尔特而言最大的收获可能就是学会了弹小星星和圣诞歌——如果这也算收获的话。
大抵是稍一接触才发现这个年长的男人并不冷漠可怕,孩子们自然而然地接纳了他。弹了会儿琴又陆续跑出去玩别的,虽说隔了近二十多年,这些孩子的娱乐游戏与科尔特幼年在孤儿院玩过的基本大同小异。跳房子,以孩子标准划出的方格于成年人而言实在难以施展;弹玻璃珠,简简单单的儿童游戏被他们两人对峙厮杀出了沙盘演习的紧张感;过家家,孩子们搬出白雪公主的剧本,一个小男孩演纯洁公主艾莉克西亚演英俊王子最后科尔特演美貌凶狠的继母。以及老鹰捉小鸡,第一轮科尔特当老鹰艾莉克西亚保护孩子们,艾莉克西亚比他矮一个头还多,更不用说其他鹌鹑似的小孩子,他一拎一个准,十几只小鸡两分钟内全体阵亡。第二轮调换角色,艾莉克西亚被防得严密,最后干脆往他怀里一钻环住他的腰,耍赖地翘起唇:“有什么好捉的,鸡妈妈本来就是我的嘛。”
日近黄昏他们离开,谢绝了院长留下来用晚餐的邀请,行至半路天色渐沉,橙黄绛紫眨眼枯萎跌进炉灰,就这样淅淅沥沥滚下雨珠。科尔特脱下外套披在艾莉克西亚头顶,护着她快步行入最近的空铁车站。等车期间他靠着站台,少女坐在公共长椅上迷迷瞪瞪倚住他的腰身,金发挂了些晶亮雾珠,困倦的声音宛如雏鸟咕哝:“您还真是喜欢小孩啊……”
他轻嗯了声没说什么。受到连绵阴雨的感召,蛰伏在肢体旧伤中的钝痛逐渐火烧火燎。与其说喜欢孩子倒不如说在偿付过往,孤儿院中如出一辙的空气让他想到童年视野尽头的高大榕树、晾衣杆上随风鼓动成彩旗的各色被单与伙伴们缭绕如鸽群的欢笑,还有故乡覆灭后立下的终结战争的誓言。到如今他不曾完成任何诺言,也不曾救下任何人——战友,同僚,至交,亲人,却还活着,剩一具破败腐朽的残躯如错季枯叶日复一日又格格不入地挂在梢头。他总不自觉想抽烟,将硝烟与血迹的碎片尽数裹入苍白乏味的纸卷,用枪口炮台迸溅的亮橙火花擦燃,看着橙花逆着黑暗往上轻啄,烟雾自泛白灰烬中腾出水母游动的形状,如同蒸发的亡灵与滤过肺部的腥涩尼古丁一起对他进行二次审判,在一个个旧伤作痛的阴雨天。
手指本能滑入口袋,没捉到任何东西。他才初醒似的缓慢眨眼,从潮湿泛滥的旧梦中脱身。
啊对,所有烟都被艾莉克西亚扔掉了。
靠在他腰侧困倦点着下巴的艾莉克西亚忽然来了些精神,仰起脸神神秘秘冲他招手,示意他低下来,“伊斯林蒂教官!”
他妥协地弯身靠近。周围是淅沥雨声、嘈杂人流与空铁呼啸,耳畔是少女温热吐息晕化的一小块密地与随之蹭来的绵软刮痒的私语,还以为她要说什么,结果就一句:“您给我生个孩子吧?女孩男孩都行。”
以及他鬼使神差的一句轻哑的“……嗯”。
“诶,您答应了?”少女愕然睁眼,看她的表情,似乎她自己也清楚那句请求时机地点氛围都错得离谱简直逼近性骚扰,收获了意料之外的答复,她很快又眯弯了眼,扬起的声音比弹溅在水洼中的雨点更轻盈跳跃,“那我就记住了,虽然契约精神值得提倡,但我不介意您反悔……”
“契约精神的履行前提是存在正式平等缔约。”科尔特无奈揉了揉她的卷毛,开口声音比想象中柔和许多,“你现在想这些太早了。”
或许他早该从旧日的枯坟与亡灵的审判席中走出,如果他有那个资格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