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司下个月要跟唯尚杂志合作出一期专访,对方是sky的老板,圈子里的钻石级单身汉——周野,你听说过他吧?夏鸢?’
文件从手中滑落,夏鸢回过神,眸光微闪。‘……听说过。’
‘正好你月底要去z城出差,顺便把这事也一块办了。小姜还在跟对方的秘书敲时间,你结束了dr的活动就先在那边待命。应该也用不了太久,对方是个大忙人,估计只能抽出几个小时的时间罢了。’
谭珊没有在意她的一反常态,交代工作的语气稀松平常。
‘这是上面卖了面子才拉来的专访,你最好多做一下功课,把事情办得漂亮点。’
夏鸢没听懂。
谭珊压低声音:‘年底的sky歌曲大赏,你要是能拿下他们的广告代理权,我就能保证你搬进我的办公室。’
她言尽于此,之后就看夏鸢如何表现了。
谭珊赏识夏鸢,自然是希望她不会让人失望。
她也确实很少令人失望。
但这一次,离开谭珊办公室十分钟后,夏鸢又突然转回来了。
她拿着那份计划书,仿佛拿着一块滚烫的烙铁。
那不安的模样让谭珊不禁皱眉。
‘这个采访可不可以……让其他人去?’
‘理由。’
‘……我还有别的事要忙。’
这根本不像从夏鸢嘴里说出来的话。
谭珊脸色转冷,‘如果你觉得自己没有能力兼顾工作,你现在可以辞职。你辞职,我自然会派别人去做这件事。’
夏鸢不能辞职。
所以她来了z城。
从当年离开到现在,已经是第十个年头了。
这三千多个日夜,夏鸢明明跟周野分隔千里,却像是亲眼目睹了他这些年来的点点滴滴。
从寂寂无名到名声大噪,接着销声匿迹,夏鸢在周野看不见的地方看着他,一直到今天他和他的sky有了如今的地位。
夏鸢欣慰过,骄傲过,却唯独没有想再和他见面过。
她有什么脸面再与他见面?
当年她那样狠心地伤害他、践踏他的自尊,然后一走了之。现在看到他功成名就又突然出现,这算什么?
她没有分担过他这一路走来的艰苦,现在又凭什么去分享他登顶后的喜悦?
她连为他欢呼的资格都没有。
夏鸢想得很清楚,她和现在的周野永不可能再有任何交集。
在来z城之前,夏鸢就已经想好了,她只负责拟稿,专访当天她会派其他人去sky,甚至连递上去的项目人员名单上夏鸢这两个字都不曾出现过。
她以为这样她和周野就可以平静的擦肩而过,如之前的许多年一样。
她继续默默无闻,他依旧光芒万丈。
但夏鸢怎么也没有想到,她会在昨晚那样的情况下见到周野。
十年,会带给一个人怎样的改变呢?
大约是从一个单薄的少年长成了拥有宽阔肩膀的男人。
夏鸢还记得他手臂上的那种触感,坚硬如铁。
他真人看上去比资料照片上的更瘦一些,褪去了青涩的五官比之前少了几分温和,多了冷漠的凌厉,让他更有了一种性感惑人的成熟魅力。
他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夏鸢根本没有想过。
她看着眼前那双不止一次的在梦中见到的眼眸,已经和记忆中的完全不一样了。
他昨晚看她的眼神,足以将她冻伤。
‘好久不见。夏鸢。’
周野没有忘记她,他叫她名字时的语调还和从前一样,可声音里的淡漠让夏鸢心底不由自主地抽痛。
他在恨她。
不用任何言语,夏鸢就能清晰从他的眼神里感觉到。
他还记得她,因为他恨她。
夏鸢不知道怎么解释眼眶里突然出现的干涩感,喉间隐隐发紧,像是被人掐住了脖颈,她连半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她呆呆地看着周野,看着他一点点朝自己靠近。
心跳仿佛停滞了一般,蔓延在身体里的疼痛却连一刻都没有停止。
那样冰凉的接触算是一个吻吗?
不,那只是一个警告。
一个他不允许她再出现在他眼前的警告。
‘你怎么还敢让我看见你呢。’
他这样问。
……
夏鸢甚至不记得她昨晚到底是怎样回到酒店里的,她只记得自己躺在床上,一闭上眼睛,眼前闪过的全都是周野望着她时冷漠的眼。
心底不断抽痛,刺痛,钝痛。
在这十年里她曾经体会过的一切疼痛全部都再次卷土重来。
她曾经用了五年才慢慢变得不那么容易在夜里哭醒,她侥幸地以为只要时间过去足够久远,她就能让自己变得更加麻木一些。
可事实却是,他一出现,哪怕是在照片里,也足够让她整晚夜不能寐。
从夏鸢拿到采访计划的那一刻起,夏鸢花了整整七个夜晚来给自己做心理建设,最后建设出来的结果是不能见他。
可现在他们不仅见了面,她还真切地看见了他眼底的恨意。夏鸢不知道这一次她又要再花几个五年来将昨晚尘封于记忆深处。
她从前一度希望周野能忘了她,就算忘不了,那就恨她。
恨一个远在天边的人,总比爱一个伤害过自己的人要好受许多。
可是周野,你知道么,
尽管被恨比被爱难受千千万万倍,
我也从不后悔。
-
窗外的雨一直淅淅沥沥的下个不停,房间里实在太闷,夏鸢打着伞出去散步。
酒店旁边不远有条仿古的夜市街,因为下雨,街上行人不多,多半都是游客,三三两两撑着伞,走走停停。
夏鸢从踏进这条街起,忽然就想起了那年中秋节江边的园游会。
五光十色的荧光棒,甜腻的草莓冰,装着金银亮片的透明气球,江边晚风的将月光吹碎,温柔的波光粼粼……
这些事情明明就已经过去了那样久,可现在回忆起来,某些细节仍然鲜活的像是发生在昨天。
这些年夏鸢因为工作也去过不少地方,看过各种形式的烟花秀,可没有哪一场烟花再比得上那一年。
大约是因为已经拥有过最好的体验,所以后来再新奇的感受也不能让她觉得惊艳。
一如当年她遇见了最好的周野,拥有过一段最好的感情,以至于这些年来夏鸢再未能真切地感受过一次心动。
当年白光遇帮她办转学,后来帮她找工作、找房子,夏鸢不是没有为他眼中的温柔感动过。
只是她骗不了自己。
白光遇很好,好得她都觉得自己不配。
但除了对不起这三个字,她什么都给不了他了。
去年圣诞节的时候,白光遇问她,是不是要一直等下去。
等什么呢,等周野吗?
不,夏鸢不觉得自己在等。她心里已经很清楚他们已经没有可能。
她只是单纯觉得在她还不能让自己的心完全不为周野而痛的时候,她不能再去耽误另一个人。
尤其这个人还是白光遇。
她已经伤害过一个,不想再伤害第二个。
白光遇当时什么也没说,只是握了握她的手,跟她说,会好的,都会好的。
是的,一切都会好的。
在重新见到周野之前,夏鸢一直这样告诉自己。
但在见到他之后,她觉得不会了。
这辈子都不会再好了。
雨越下越大,夏鸢不知不觉就走完了整条夜市街。
这里没人摆摊,冷冷清清的,尽头处是个死胡同,灰白的墙壁两侧挂了两盏橙色的灯笼,橙红的穗子被风吹得不断摇曳,像两簇没有温度的火苗。
夏鸢仰头望了一会儿,垂下眼帘的时候,雨水溅进伞里,沾湿她的眼角。
她淡淡回身——
身后,面色阴沉的男人举着一把纯黑的雨伞,伞柄下方银色的金属在这样冷清的雨夜中泛着令人心凉的寒光。
夏鸢呆呆望着不知何时跟在她身后的周野,诧异的眸子里还有未消退的淡红。
“你……”她定定看着他。
她只穿了一件很薄的针织外套,内里一条纯色的长裙,裙摆被风吹动,盈盈扬在她小腿之间,她瑟缩着肩膀,转身时的侧影单薄得好像会被风吹走。
对面的男人看着她,不知想起了什么,夏鸢只看见周野那双暗沉的眸子里忽然闪过一丝痛楚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