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面风平浪静,偶尔泛起点点涟漪。那轮明月,映在水中,皱皱的,朦胧的。
慕容逸风的神情,就像湖水一样平静,他也仰头,和桃夭一样,看着那轮皎月:“你不想让我冒险,是这样吗?”
桃夭沉默着,莹白的月光,洒在她脸上。良久,她开口了:“慕容,你一向都是快乐的,今后,也会一直这么快乐下去。而我将走的路,全是杀戮以及血腥,那是不该属于你生命的东西。我希望你过得开心,这是我的愿望……所以,请你离开,帮我实现它。”
两人同时看着明月对话,目光虽未触及,但他们却很明白对方现在的表情。
远处,隐隐约约传来桨在水中滑动的声响,清脆中带着圆润,仿佛是一个梦境。
夜风徐徐吹来,两人靠得很近,偶尔,衣衫与发丝,都是纠结的。
慕容逸风忽然低下头,轻轻接住了桃夭的一缕发。
不是握住,而是接住,让那缕发自然地落在自己掌心中。
他垂着眼,长而浓的睫毛内,盛满了温柔。而他的声音,也慢载着平淡的柔情:“如果因为害怕危险而离开了你,我永远也不会快乐。所以,我绝对不会离开。”
桃夭摇摇头:“慕容,你不该这么做。当我认识你时,你是个单纯的贵公子,行走江湖,只是为了好玩,与我同行,也只是想寻找江湖上有趣的事情……可是现在,情况改变了,我们接触的东西,不再有趣,不再是你想追求的东西。所以慕容,回去吧。”
慕容逸风依旧抚摸着那缕发,像是在抚摸着一只闹别扭的猫,耐心地,有着节奏。
“你说得没错,情况改变了。”慕容逸风的嘴角,淡淡地漾起一朵笑,在波光的映照下,带着不染尘世的美:“那个时候,我们是结伴而行的同伴,而现在,你对我而言,是非常重要的一个人。是我……无法失去的一个人。所以,我不能离开。”
闻言,桃夭慢慢转头,看向慕容逸风。
船下的湖水,缓缓流动,将潋滟的波光,映在慕容逸风的脸上,那种流动的透明的柔白,模糊了他脸上的表情。但桃夭还是看了出来,今晚的慕容,身上有种陌生的东西,不危险,却让她的心,有丝异样。
接着,慕容逸风慢慢向她靠近。他的皮肤,有着与她相近的颜色,他的眼睛,氤氲着柔情,他的鼻梁,俊秀高挺,他的嘴唇,泛着水润的光泽,慢慢向她靠近……
就在双唇要接触的瞬间,一只手隔在了他们的唇之间。
慕容逸风呼吸顿时停止,难道桃夭又拒绝了他?
但,怎么感觉这只手的触觉有些异样?慕容逸风试探性地亲了亲,好像掌心间有薄薄的茧?再亲了亲,咦,怎么比桃夭的手要大许多?
正准备再亲亲,九霄的声音响起:“别再弄口水在我手上了。”
慕容逸风吓得不轻,转头,发现九霄不知何时站在了他们旁边,而那只打断了自己好事的手,就是他的!
“大哥,拜托以后别再装鬼吓我们行不?”慕容逸风拍拍胸口。
九霄没有理会他,只是看着桃夭。
他的脸色,有些沉重,是一种月光都无法穿透的沉重。
桃夭忽然明白了什么,她问:“是不是侯爷府出事了?”
九霄点点头,明明是很轻微的动作,却重重地打在桃夭与慕容逸风的心上。
三人赶紧飞快向侯爷府奔去,越靠近,人群便越喧哗,而他们的皮肤,则感觉到越烈的灼烫。
是火。
整个侯爷府,都沐浴在烈火之中。如血一般的火,染红了天际。
三人没有多想,直接冲了进去。
在滚滚浓烟中,他们看清了那惨烈的场景,那些晚饭时才看见的鲜活的生命,全都躺在地上,瞪着疑惑而惊惧的眼睛,望着那群已经离开的暴徒。
血,一股股的血,从无辜的人的颈脖中喷薄而出,洒在墙上,划出凄厉而诡异的弧度。
没有活口,一个也没有,他们的生命,永远定格在这一刻。
终于,在大厅正中,他们看见了赫连夫妇的尸体,两人相拥着,安静地睡着。
三人慢慢走过去,在他们面前跪下,在灼热烈火的包围下,久久没有做声。
慕容逸风明白。
这场杀戮,是他们引来的。
如果不是他们,侯爷府会永远安宁下去,如世外桃源,满溢着世间难得的快乐,而不是变成现在这样的人间炼狱。
可恨的是,在带来这样的厄运后,他们依旧不清楚背后的人是谁。
一种深深的无力压在他心上,让他无法呼吸。
三人在火的包围下久久地站立着,直到九霄开口:“好好把他们埋葬了吧。”
慕容逸风点点头,小心而恭敬地移动着两人的尸体。
但就在这时,桃夭看见了地板上的两个模糊的血字——京都。
那是赫连风在临死前努力留下的最后讯息。
慕容逸风皱眉:“难道,侯爷的意思是,下毒手的人,在京都?”
桃夭看着那用最后的生命写成的字,缓缓说道:“或者,殷家的灭门,也是那人做的。”
正在这时,门外忽然响起一连串的脚步声,没多久,一群官兵走了进来,为首的官员指着他们,大声道:“上头的命令,这群贼人杀了渤海侯夫妇,快全部给我拿下。”
官兵得令,全都拿着武器向他们冲来。
三人明白此地不宜久留,觑准机会,便从窗户跳了出去,在满天的火光之中,消失了。
从山上往下看,那把火,依旧在燃烧着,将一切罪恶的痕迹都燃烧殆尽。
桃夭站在山头,静静地看着,那双眼睛,被凛冽的风吹得凉了,冷了。
“那群官兵,什么也没问,便冲了进来,指谪我们是凶手。”慕容逸风微微眯起眼睛:“我看,真正动手的人,便是他们口中的上头了。看得出来,关于殷家被灭门的事情,侯爷似乎是知道一些什么,而一直想对付我们的那人害怕他抖出来,便提前下手将他杀害,就和对待万长风一样。但他们没料到,侯爷临死前居然在自己身后写下了线索……也就是说,殷家被灭门,是京都里的一个人干的。而桃夭的爹,也很可能与此人有关。”
桃夭没有说话,眼睛里,还是倒映着那些火光。
慕容逸风转向九霄,牢牢地看着他:“我想,关于这场杀戮,你一定知道些什么。”
九霄没有与他对视,只是缓缓说道:“是苍青,还有一群与苍青同等武功的人。”
“你确定?”慕容逸风仔细地观察着他的神色。
九霄静静说道:“碧落失踪了,一定是苍青下的手。而能同时将赫连夫妇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杀害,则需要一群训练有素的,且武功不亚于赫连夫人的人。”
慕容逸风轻声道:“能够支配苍青他们,并且住在京都,这个人,身份一定很高贵……我们下一步,应该怎么做?”
风猎猎地吹着,将夜的沉默,渗透得更为彻底。
桃夭忽然开口,她的声音,轻而坚定。
“去京都,按照侯爷留下的遗言,去京都。”
闻言,九霄仰头,眼中流过暗暗的光。
快了。
天,就要破晓了。
桃夭放弃了那张写满人名的单子,他们直接走向京都,去寻找真相。
三人害怕受到跟踪,一路上都是走的小路,行踪隐蔽。终于在一个月后,到达了京都附近。
这天,他们歇息整理后,正准备入城,却无意间在城门外发现了自己的通缉画像。
上面说,他们是杀害渤海侯夫妇的凶手,全国重金通缉。
三人注视着那通缉画像,默默无声。
良久,慕容逸风忽然开口:“为什么你们的赏金都比我高,不公平啊!”
桃夭,九霄:“……”
看来,他们是不可能就这么大摇大摆地入京了。于是,三人决定头戴笠帽,用帽缘垂下的黑纱挡住自己的脸。
第二次来到城门口,还没入城,一个官兵便指着他们,大叫道:“快拿下!”
慕容逸风又惊又疑,质问道:“搞错没,你们连我们的脸都没看见,凭什么抓我们?”
那边回道:“十个戴黑纱的有九个是通缉犯,剩下的那个,就是耍帅讨打的,直接拿下准没错,大家上啊。”
说完,一大群官兵,直接冲了上来,吓得桃夭等三人落荒而逃。
前面两次入城都以失败告终,经过三人的认真分析,确定一不能以真面目入城,二不能戴遮蔽物,那么,就只能改装。
通缉令上写的是两男一女,那么他们就改装成两女一男好了。
所以,桃夭轻轻松松地换成了男装,而九霄和慕容逸风则无奈地换成了女装。
这次,总能通过了吧,三人这么想。
但守城官兵还是把他们拦下了,看着换成女装的九霄,tiao戏道:“这位美人,你叫什么名字啊?今年多大了?有否婚配啊?”
在慕容逸风的示意下,桃夭悄悄将一锭银子递给那名官兵,代答道:“她叫九儿,今年二十二,刚在家乡克死了第四任丈夫,想来京都寻找第五任。”
“啧啧啧,真可惜,如果不是这克夫命,我就娶了啊。”那官兵惋惜地摇摇头:“算了,你们走吧。”
三人松口气,正准备离开,那官兵却伸手在九霄pi股上抓了一把,叹道:“pi股这么挺,铁定很能生,只是无福消受啊,可惜可惜。”
当下,九霄身子一僵,手握得咯咯直响。
慕容逸风带点幸灾乐祸地笑道:“大哥,没事,就当被狗咬了下pi股,忍耐忍耐。”
九霄:“……”
在九霄的牺牲下,三人终于得以进入京都。
城内,是整齐划一的街道,川流不息的人群,喧闹繁荣的街市,一派盛世。
慕容逸风小声对桃夭道:“虽然是第一次到京都,但我们一定要镇定,千万不要露出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啊,桃夭,快看这幅画,手法真好!诶,还有这香炉,造型好别致!还有这木雕,真是鬼斧神工啊!”
九霄,桃夭:“……”
就在这时,一个身着华服的典型纨绔公子,带着四个手下,将慕容逸风团团围住。
那公子笑眼中闪着光:“姑娘,你芳龄几何,可否婚配啊?”
桃夭依旧上前代答:“她今年二十二,刚在家乡克死了第四任丈夫,想来京都寻找第五任。”
“嘿嘿,算你幸运。我是当今丞相的儿子吴世贵。”纨绔子弟伸手过来,笑道:“大美人,今后你就跟着我吃香喝辣吧。”
眼见那只脏手,慕容逸风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九霄凑近慕容逸风耳边,将刚才他送给自己的话回给他:“忍耐忍耐。”
慕容逸风:“……”
桃夭以为他没听清楚,便重复道:“可是公子,娶了她的人,都会被克死的。”
吴世贵哈哈一笑:“放心,我不娶……来,把大美人给我带走!”
“是!”那四人得令,抡起袖子准备将慕容逸风给抬回丞相府。
慕容逸风自然不甘就范,但倘若在大街上反抗,一定会招来官府注意,
于是,他只能尽力按捺住自己。
而九霄和桃夭,也都握住自己的武器,犹豫着。
正在这危机关头,一辆华丽的马车从前方驶来,在他们面前停住。里面,传出一个清雅的声音:“吴公子,你在干什么呢?”
吴世贵一看,忙到马车前鞠躬作揖,恭声道:“原来是律王爷,真是不好意思,我在收拾家奴,挡了您的道,实在该死。”
桃夭反驳:“我们不是你的家奴。”
吴世贵眉毛一竖,骂道:“王爷面前,哪里有你插嘴的份?”
说完,他忽地举手,作势要扇桃夭的巴掌。
慕容逸风双目冒火,悄悄将藏在身上的那把匕首出鞘,准备将那只手砍下。
但就在这时,马车中的律王爷轻声阻止了吴世贵:“吴公子,我看你这三位家奴品貌不错,可否割爱与老夫?”
吴世贵哪敢说个“不”字,忙道:“能入王爷的眼,实在是他们天大的荣幸,那么,他们就留下了……王爷,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说完,吴世贵便带着四个爪牙灰溜溜地跑了。
桃夭抬头,想看清马车中的人。
但窗上的帷幔遮住了那位律王爷大半部分侧面,根本无法看清他的相貌。
可即使如此,他却无端给人一种清贵的气息。
桃夭正在发愣,却听那位律王爷轻声说了句话。
“在京都,要万事小心。”
接着,马嘶鸣一声,又拉着马车平稳而快速地前进了。
桃夭的目光一直注视着那辆马车,久久地,直到其消失在街头拐角处,也没有回过神来。
而九霄,则一直垂着头,默然不语。
虽然到了京都,但一切还需要从长计议,所以,先解决吃喝拉撒问题才是正经。
三人虽然已经改装,但如果长久住在客栈中,还是会有一定的危险,所以,经过投票表决,他们一致同意住进ji院。
一位公子带着两名美人去ji院找乐子,也不是没有的事,并不会引起人的注意。再加上ji院本身就是很复杂的地方,他们说不定还能从中套出一些消息。
京都共有十家ji院,容香院排行第五,既不会像数一数二的大ji院那样受人注意,也不会像小ji院那样龙蛇混杂,因此是最适合他们躲藏的地方。
打定主意后,三人当即来到容香院中。
来接待他们的那位老鸨年约三十左右,眉目艳丽,举手投足间,妩媚动人。一身大红色纱衣,如一团烈火,耀人眼目。
她拿着团扇,轻轻一扑,一股馥郁的香气便迎面而来,带着这种场合特有的柔靡。
第一眼看见桃夭,她先是愣了一下,但很快那丝讶异便被特有的笑容给冲散:“这位公子,我叫容娘,你今天来,是玩,还是卖这两位姑娘的?”
桃夭正要回答,却被慕容逸风给制止了,只见他在她耳边叽叽咕咕了一番。
桃夭点点头,表示明白了慕容逸风的意思,接着,她转向容娘,问道:“那么,这两个人,请你估个价吧。”
容娘走上前来,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全面打量了九霄一番,道:“这位姑娘,身材高挑,冷若冰霜,确实是个冰美人,我可以出到一千两银子。”
“那么她呢?”桃夭指着慕容逸风问道。
容娘再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全面打量了慕容逸风一番,道:“这位姑娘,眉目如画,清秀剔透,我可以出到两千两银子。”
慕容逸风雀跃不已,他轻声在九霄耳边说道:“不好意思,虽然通缉令上的赏金没你高,但我的身价还是比你高一倍的。”
桃夭疑惑:“为什么他的价格要高些呢?”
容娘将团扇一扑:“你想啊,这位姑娘不但可以做名ji,给她换上男装,活脱脱就是一名美貌小倌,一人任两角,那价钱自然是要高的。”
“咚”的一声,慕容逸风倒地不起。
任务完成,桃夭开始向容娘说出早已经编好的话:“这是我经商途中买来的两个小妾,但家中有悍妻,一时不好带回家,所以想先住在你这一段时间,当然银子是照付的。”
容娘也是个爽快人,什么也没多问,只道:“反正我们这是十两银子一晚,饭钱另算,只要按时付账,要住多久,随公子的便。当然,如果公子偶尔吃腻了这两道大菜,也可以换换我们院里的其他口味……好了,不打扰你们作乐,我先走了。”
说完,容娘嘱咐丫鬟好好照顾三人,接着,便走了出去。
那大红的纱衣,一路摇曳过长廊,院落,楼梯,最终来到后院角落的一间隐蔽客房中。
容娘将门推开,阳光瞬间涌入其中,将房间中满溢的酒气蒸腾。
容娘轻声道:“她来了。”
随着话音,一个白玉酒杯,跌落在地,碎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