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吹散了雾气,丝丝晨光照射下来,院子是极静的。
夏风摇动着繁茂的树枝沙沙响,时而送进一缕花香。许是雕花窗没合好,随着那含香清幽的风动吱嘎作响,又不时轻轻撞在框上,“当当”的扰人清梦。
兰兮睡梦之中已觉耳侧不清净,缓缓坐起来,心里揣揣不安地咳嗽几声,秋桐闻身踏进了室内,轻拍着她的后背,关心道:“格格,您怎么样了,怎么咳得那么厉害?”
“我没事。”
兰兮看向秋桐,见她脸色不对劲,“秋桐,你的脸色怎么如此苍白,你怎么了。”
秋桐若有所思,半响,“格格,南霜格格出事了。”
后花园四周散着血腥味,高姝慧下意识的用手挡在了鼻前,哪知道,恶心感上心,“哇”的一声就呕了出来。
幸亏是花想容站在身侧,见自家主子脸色不对,迅速扶她转过身去,才不算很失态。
苏半秋脸上维系着温婉的笑意,宽慰道:“高福晋没事吧,大概是受了点惊吓,不过南霜格格也真可怜得慌……”
高姝慧微微垂首,这苏半秋也是真精明,她这一开口不打紧,几重话意分明,一来安慰了自己,不必劳四爷开口。二来,有意的勾起四爷的哀思,与南霜再不济总有好过的时候,四爷最念旧,必不可轻易了事。
弘历听得苏半秋的话,不自主的蹙了蹙眉,转身对兆惠道:“你去看看。”
兆惠自然明白是看什么,亦不多话,旋身即去。
半刻时间,兆惠转身一拱手,沉着脸道:“回禀四爷,南霜格格是因这把剪刀刺入心脏而毙命,之后又掉入水缸之中,奴才看这是南霜格格自己所谓。”
就在此时,兰嫣在秋桐的扶持下来到了后花园大缸附近,弘历与其他福晋,格格都已来到这儿。
只见南霜冰冷的遗体躺在石路上,身上的衣服湿透,一张惨白狰狞的脸,布满血丝的眼未曾闭上。
兰兮不禁后退了一步,凄白的脸色让她瞧上去如一支含霜蒙雾的雪莲,伸手捂在唇上,“怎么会这样!都是因为我南霜格格才会这样??????”
弘历闻声转身,伸手扶着兰兮,“此事与你何干?”
眉目怔忪间,弘历略显疲惫之态,“都是我的错,是我罚她太重了,她才会选择这种方式离开。”
“四爷这不是您的错,这是南霜格格自己做的决定”苏半秋抹泪,说话的调调润如春雨丝丝,绵软的抚慰在人心上。
兰兮惆怅不已,此事发生得太突然了,转眸连忙吩咐青黛:“你回去伺候大贝子起身,拦着他不要过来请安。南霜格格之事,必不许任何人多口多舌。”
“是,福晋”青黛再向弘历福了身,才疾步退下去。
兰兮见高姝慧脸色不太好,又吩咐花想容:“想容,你先扶高福晋回房歇着,经此一事,怎会不震心,未免拖垮了身子,还得请御医来好好调理。”
高姝慧也谢过,微微挪动了步子。
弘历脸上略微浮现赞许之色,无论何时何种境况,兰兮的总是沉着冷静、端庄得体,总是叫他最欣慰的。
身负前朝之事,他必然希望府中安稳,身旁有得力之人分担是最好不过了。
“兰儿,你刚刚大病初愈,不宜在外吹风,回去寝室歇息吧,这儿有我来处理。”
转首吩咐秋桐,“秋桐,扶着福晋回去寝居歇息,若是福晋有什么损失,我唯你是问。”
秋桐福身,“是,四爷。”
兰兮微微点头,叮嘱道:“那四爷您也不要太劳累了,要注意休息。”
雍正十三年七月初三日,格格富察氏卒。
灵堂就设在了富察南霜居住的地方凝翠阁,院落的门紧紧锁着,奴才见兰兮来了,这才缓缓推开了厚重的门。
吱呀一声过后,门里门外两重不一样的景致,着实让人心沉不已。
那小小的院落,因为没有了主人而更显得荒凉,跪倒在地的侍婢们,个个哭的梨花带雨。
漫天飞舞的,尽是淡黄的纸钱,以及纸钱燃成或白或黑的灰烬,缭绕在空气里腾腾升起的黄烟,十分呛鼻。
这一切的一切都让人心酸难耐,年轻娇美的富察?南霜就这样去了。
兰兮来到南霜生前的寝室,那里的摆设还是如从前一样没有变过,梳妆台上的首饰依旧是以前的款式,看得出南霜真的不受宠。
兰兮坐在床沿边,环看着四周,心生伤感,她是不是每夜都坐在这里盼着等着弘历来呢?
嫁入侯门的女子若是失宠了,空房等待便是她们一生的宿命,她很庆幸自己很幸运,能得到弘历的宠爱,若她也是不受宠,是不是也会像她一样变得刁蛮任性起来,为了就是能够让弘历能够多看自己一眼,多在乎自己一点,多关心自己一点。
南霜的命运让她想起了汉成帝的班婕妤,她也是无情地抛到一边渐渐被忘却,不禁想起了班婕妤所作的《团扇诗》,开口喃喃道:
“新裂齐纨素,鲜洁如霜雪。
裁为合欢扇,团团似明月。
出入君怀袖,动摇微风发。
常恐秋节至,凉飙夺炎热。
弃捐箧笥中,恩情中道绝。”
兰兮起身不小心把旁边的枕头顺掉下来,她俯身捡起地上的枕头,却发现枕内掉落了东西,她拾起来闻了一下,双眸震惊地睁大。
兰兮来到了灵堂,只见弘历已经伫立在那儿,呆呆地看着已经钉得结结实实的棺椁,她来到他身旁,没有出声,只是静静地陪着他。
好半天,弘历才沙哑的对兰兮说道:“是我亏欠她太多了,若是我平时多去关心她,她也不必如此年轻就香消玉损。”
兰兮将手上的东西递给了弘历,道:“这是曼陀罗花,是我从南霜格格的枕头里发现的,此花剧毒,容易让人产生幻觉。”
弘历闻言一怔,伸手拿起她手中的曼陀罗花,想起南霜跪在他面前说的话,顿时悲愤欲绝,“是我错怪南霜了,若是我相信她,她是不是就不会??????”
兰兮伸手揽着他,安抚道:“南霜格格若是知道四爷心里有她,也会含笑九泉的,四爷就不必自责了。”
弘历忽然攥住了兰兮的手,“兰儿,谢谢你告诉我事实的真相,也算是为南霜还了清白,我会还南霜一个公道的。”
兰兮明白他的意思,要找出真正的凶手很容易,可是要妥当地处理并非易事,她道:“四爷,此事十分复杂,会涉及到很多人,若是处理不好,泄露风声传入皇阿玛耳里就不妥了,我想南霜格格泉下有知,并不希望四爷为她做什么当作补偿,我想南霜格格希望的事四爷能够永远记住她的好。”
弘历凝视着她,点头赞同她的说法,望向棺椁,惋惜道:“她的好,我永远都不会忘记,如今永璜没了亲额娘,这么小的孩子,最是需要人疼的时候,兰儿,替我好好照顾他。”
兰兮盈盈一笑,“我会待永璜如己出,四爷放心。”
弘历将兰兮拥入怀里,紧紧地抱着,“兰儿,有你真好,若是没有你,我都不知该怎么办!”
是夜,清风徐徐,月影婆沙。
兰兮来到永璜的寝室,刚踏进室内,便见床榻上嚎啕大哭的永璜。
"福晋您来了!"青黛有些惊讶。
兰兮示意青黛退下,她来到床沿边,用双手抹去永璜脸上的泪水,疼惜不已,却语出惊人,"永璜,你额娘已经走了,是已经改变不了的事实了,即便你哭死过去,她亦不可能活过来,你已经是大孩子了,你该懂这个道理。"
永璜闻言,捂着双眼,哭得更厉害了。
见永璜哭喊不停,兰兮用力的去掰开他挡在眼前的双手,明显是要逼迫他去面对,"永璜,你不是寻常人家的孩子,你是四爷的孩子,是皇族血脉,这些风雨你总要经历的。"
"大额娘。"
永璜的声音低了下去,哽咽又含糊不清的唤了这一声,扑扑棱棱的投进兰兮的怀里,小声的啜泣起来。
兰兮忍了许久的泪水还是决堤,顺着她惨白的脸庞缓缓滑落,她牢牢的抱着永璜,软言抚慰起来:"没有额娘,你还有阿玛,有福晋,有侧福晋格格们疼爱。永璜,大额娘一定会好好保护你,照顾你,替你额娘尽当母亲的心,你别怕,别怕!"
永璜听懂了话,哭声也越来越低。
兰兮轻拍着永璜的后背,"你好好的,便是对你额娘最好的告慰了。"
一日,兰兮在寝室教永璜诗经,这时弘历来了,永璜起身请安,“阿玛吉祥。”
弘历慈爱的抚摸着永璜的头,笑道:“永璜你很用功,阿玛很欣慰。”
在永璜的记忆里,似乎弘历甚少与他说话,忽然这样贴心的话,让永璜的心渐渐温暖起来,他抑制住心底的兴奋,镇定的点了点头,“阿玛宽心,孩儿明白。”
弘历脸上露出了难得的笑意,看不出欣慰之外其他的任何含义。
他望向兰兮,怜惜道:“兰儿,辛苦你了。”
兰兮摇头,唇角轻勾,一个淡淡的微笑噙上嘴角,“能为四爷分担,是我的荣幸。”
“兰儿,陪我出去走走吧。”
秋桐送永璜回了自己的厢房,那是弘历新为永璜择的一处院落,离兰兮的寝室很近。
两人漫步在后花园的是路上,好半天,弘历才沙哑的对兰兮说道:“皇阿玛怕是支撑不了多久了。”
从兰兮这个角度看过去,弘历的双眼竟然有几条血丝分明,他必然没有睡好,一直为此事忧心吧,“皇阿玛吉人有天相,一定会没事的,四爷您别太过于担心了。”
弘历欣慰地笑了,“兰儿说得对,皇阿玛一定会没事的,是我自己多想了。”
兰兮伸手抚着他的脸庞,温柔道:“四爷,以后有什么不愉快的事千万不要憋在心里,一定要说给我听,我不想四爷一个人独自承担着,我想与四爷一起承担。”
她白皙的脸庞在日光笼罩下,晕红淡丽的如透明一般,弘历柔和一笑,低头吻了一下她光洁的额头,“好,我答应你,我不会再让你担心了。”
雍正十三年十月八日,富察?南霜之事后,府邸又恢复了平静。
兰兮一身嫩绿色旗服,上有淡银色的花纹,袖口处绣有精致的粉色怒放的小花,两把头上左侧插着两朵粉色玫瑰绢花,右侧是精美的头饰,整个人看起来清新大气,秀雅脱俗。
秋桐拨弄开珠帘,任由一串串的帘珠互相碰撞,发出噼里啪啦的脆声,搀扶着兰兮步入堂内坐在中央的靠椅上。
众人一并起身施礼,皆笑意吟吟道:“福晋吉祥。“
兰兮明朗而笑,从容宽和,“都是自家人,实在不必多礼,都坐吧。“
高姝慧与锦婳今日也撞了衣裳,两者一较细细端详,不禁看的人眼花缭乱,她们还是在暗地里较劲。
兰兮无奈摇头,随后淡淡一笑,道:“还记得当初我赐给你们每人一只赤金莲花翡翠珠镯,就是希望你们无论身份高低,也能亲如姐妹,不分彼此。”
高姝慧扬唇道:“妾身当然记得,我们和和气气,就是给四爷省心。”
兰兮微微扬唇,欣慰地点头,望向脸色有些苍白的苏半秋,关怀道:“苏格格,你刚生下永璋不久,还是要仔细照顾身子。”
苏半秋点头回笑道:“谢福晋关心。”
高姝慧此时叹了一口气,“妾身没有福晋与苏格格那般有福气,能为四爷开枝散叶。”
兰兮听出她的丧气话,安慰道:“别着急,慢慢来,你们还年轻,迟早都会有的。”
“时候都不早了,你们早些回去吧。”
正要再说些什么,却听见秋桐的声音,“格格,苏公公来了。“
“快请苏公公进来。”
苏培盛踏进室内,兰兮上前迎接,“苏公公。”
苏培盛面容严肃,沉重道:“福晋,皇上要见您,奴才已经准备好了马车,请四福晋随奴才一同前去畅春园。”
话音刚落,兰兮心生一种不祥的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