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兮来到了南霜的住处凝翠阁,远远瞧见有人向她走过来。
“福晋,您过来了”迎上前的人正是锦婳,“南霜格格她哭得晕了过去,这会儿才醒就又……”
锦婳的话还未说清,就听见“咔嚓”一声,像是南霜砸了个瓷瓶之类的东西,落地就碎成了些许的小片,惊得的人头皮发麻。
随即便是婢女青黛哭腔惊呼,“主子,您伤着自己了,这可怎么是好?您忍忍啊,可别乱动,奴才这就去请太医来瞧瞧。”
“伤着了算什么,我就死在眼前,又有谁心疼?”南霜的声音极为突兀刺耳,“不准去请御医,谁都不准去。”
兰兮无奈地叹了口气,对周正而立的锦婳说道:“你随我进去瞧瞧她罢。”
“是,福晋。”
锦婳正点头,眼珠一转,竟然发觉高菀柳也领着婢女花想容来了,心中顿时大为不快,“你怎么也来了?还怕这里不够热闹么?”
兰兮转过身子,瞧见高姝慧来了,便停下了脚步。
“福晋吉祥。”
高姝慧容止优雅的福了福身子,笑意如春,恰到好处,转眸看向锦婳,“妾身有点担心南霜格格便来了,婳福晋好像不太欢迎妾身?”
锦婳自从进门以来就看不惯高姝慧,从前她不过是小小的使女,连庶福晋也不及,如今却敢瞪着若水的杏目,扬起娇媚动人的面孔与自己叫板,当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了。
“高福晋这话说得严重了,我是担心南霜格格瞧见你心里愈发不舒坦”锦婳对她一番羞辱。
高姝慧知道锦婳一直看不顺自己,心里也不想与她多加计较,嫣然一笑,“多谢妹妹关心,不过妾身着实担心南霜格格,身为侧福晋的我还应当去看望一下她才好。”
“妹妹?”锦婳蹙眉说道,乌溜溜的眸子闪烁着难以置信的冷光。
“婳福晋比我小些,自然要唤你一声妹妹了”高姝慧掩住朱唇,娇媚一笑。
兰兮听不下去了,肃清道:“你们说够了没有,还有没有侧福晋的样子?我现在要进去看南霜格格了,别一会儿跟着进来,还喋喋不休的,没点样子。”
二人互剜了对方一眼,默契的垂下眼睑,齐声道:“福晋息怒。”
秋桐搀扶着兰兮,稳稳当当的将人送进了厢房之内,见地上有很多碎片,“格格,当心脚下,别让碎瓷片子扎伤了。”
南霜闻声,缓缓从床榻上爬起来,披头散发的样子着实难看。
“福晋……”
她才带着委屈软糯的唤了兰兮一声,随即就看见了身后跟着的两位侧福晋,怒火瞬间又顶了起来:“你来干什么,我这里不欢迎,出去。”
锦婳嫌恶的侧首瞥了高姝慧一眼,“高福晋,都说了不让你进来,瞧见了吧?南霜格格并不欢迎你的到来。”
当然这些话,说的很轻声,正好飘进了高姝慧的耳中就消散,再无旁人能听见。
高姝慧恍若不闻,甚至没有一丝不满,她望向南霜,笑道:“南霜格格,妾身是特意来给姐姐请罪的。”
“请罪?”
南霜透过面前散乱的发丝,狠狠的瞪着眼前的女子,“高福晋这样说话,妾身如何当得起啊,宝亲王府邸,除了福晋与婳福晋,就数您的地位尊崇了,妾身自问没有这个福气,亦折煞不起。”
兰兮的目光糅杂着太多情绪,惋惜、疲倦,无奈,只是她不能将这些表露在脸上,她平和对南霜道:“南霜格格,你是最早伺候在四爷身边的人,应该懂得分寸才是,总不能给四爷添乱,既然高侧福晋有话要说,你且听听看。”
南霜动了动唇,还想说什么,对上兰兮的目光时,似有一道电闪之光强硬的耀进了眼里,惊得她心震不已,抑制不住的颤抖了身子,她垂下眼眸,福晋是在埋怨她么?她有些难以置信,一向温柔平和的兰兮怎么会露出这样的目光。
当她好不容易鼓足勇气,再看一眼正对着自己立着的兰兮时,已不见凌厉,依然与平常一样平和端庄,难道是她自己眼花了么?
锦婳聪慧,细腻而敏锐,她发觉了南霜的异样,心里不禁暗暗赞叹,不愧是大姓氏出来的人,三言两语就能震慑人心,可惜同为富察氏,眼前这个格格就真与兰兮相差甚远了……
高姝慧从衣襟上取下了帕子,饶有兴味的走上前去,转眸望向兰兮,温顺的声音响起,“福晋,南霜姐姐的小足伤了,让妾身替她包扎一下先止住流血才稳妥。”
经她提醒,兰兮这才发觉南霜的小足受伤了,先前并未发觉,“也好,那高福晋先给南霜格格止住血,秋桐,你去请御医过来瞧瞧。”
“福晋……”
南霜心里委屈自然是很抵触这样的安排的,尤其是高姝慧主动为她包扎伤口,她抑制不住厌恶的踢开了那双白皙的双手,“妾身无碍,不需要旁人在这里故作贤惠,孰不知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南霜格格!”
兰兮无奈的唤了一声,口吻却比方才严肃了几许,“四爷这会不在府邸,否则看见你伤成了这个样子,必然是要心疼的。”
这话听上去似安抚,实则却是警告。
“进了宝亲王的府邸,理当是一家人,朝政上的事儿,作为女子实在不能多言多问。可府中的事儿,上至本福晋到你们,下至微末的侍婢,没有不当心,不能为四爷分忧的,好歹可以安稳度日。徒惹是非给四爷添乱,只怕是宝亲王府邸再大,也容不下,漫说四爷不允,即便是本福晋,眼里也揉不进一粒沙子,见好则收吧。”
“多谢福晋教诲,妾身等自当铭记于心”高姝慧与锦婳几乎是一并福身说话,分毫不差。
南霜狠狠的咬住了唇瓣,待两人说完才松了口,悠缓无力的说道:“妾身谢福晋教诲,必不敢忘。”
秋桐按照兰兮的吩咐去请御医,锦婳唤了两个侍婢来,“把这里收拾一下,清理干净,福晋在这里,若是有什么损伤就不好了。”
众人各司其职,唯独高姝慧依然与南霜僵持不下,她才伸出手,南霜便缩回了受伤的小足,很是不情愿。
兰兮知道南霜心底有多么不痛快,也实在勉强不来,只好从高姝慧手中拿过帕子,从容的坐在床榻一边,兀自替她包扎伤口。
兰兮伸手撩开南霜披散的长发,露出她那通红的双眼,泪意如银星闪烁着光芒,她知道她的痛苦。
她一双巧手,随意的拨弄着南霜的长发,简简单单就绾成了髻,很是好看。
“这样多好看啊,才像一个格格的样子。”
兰兮转眸望向高姝慧与锦婳,“你们先回去吧,这里有我照顾南霜格格。”
高姝慧与锦婳一同跪安,退了出去,室内又恢复了方才的平静。
兰兮看着一脸伤感的南霜,伸手扶着她的手背,内疚道:“我知道你心里的痛苦,你的孩子不幸夭折,我也有责任,若不是我那日我执意要你过来,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南霜摇摇头,“这不是福晋的错,是妾身没有那样的福气,给四爷再添一个孩子。”
兰兮想起那日的情景,秋菊所说的话,疑点颇多,“南霜格格,你实话告诉我,高福晋滑胎是否与你有关?”
南霜坚定道:“福晋,你一定要相信妾身,妾身真的没有做过,妾身已经为四爷延下一子,根本没有必要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更何况妾身本就不受四爷待见了,妾身又何必做出让四爷不高兴的事呢?”
她说的有道理,以她现在这种情况,实在没有必要做这种傻事,兰兮对她浅笑道:“南霜格格,你放心,我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的。”
“多谢福晋。”
南霜微微垂下眼眸,抬眸再次看向她,抿唇道:“妾身还有一事想拜托福晋。”
兰兮笑道:“你直说便是。”
南霜道:“妾身想见四爷,自从妾身流产之后,就未见过四爷了,妾身没有福晋出身绝好簪缨家世的背景,亦不如两位侧福晋明艳人,可妾身总归为四爷诞下了子嗣啊,难道四爷一点情分都不能给妾身吗?”
想起弘历的冷漠,南霜不禁流下两行清泪,她泪眼婆裟地揽着兰兮,微微有些哽咽,“福晋,妾身真的很羡慕您,您能让四爷打从心里在乎,关心您,有时候,妾身真的很嫉妒您,从心里恨您,甚至??????”
她伸手擦拭脸上的泪水,继续道:“妾身真的很想四爷,只要能见到四爷一面,哪怕是他的冷漠,妾身也愿意。”
兰兮知道最让她伤心的,还是弘历的不理不睬,没有恩宠的日子,有子嗣也一样不好过。
“好,我答应你,我会让四爷来见你的。”
南霜努力挤出一丝微笑,“多谢福晋。”
高姝慧与锦婳在后花园的石路上并肩慢走着。
锦婳撇了撇嘴,眼里分明有嫌恶之色。
高姝慧转眸看向她,欣然微笑:“我屋里有家父送来的龙井,喝着正有滋味儿,妹妹闲着无事,不如来我这儿品茶,陪我聊聊天吧。”
“我向来不喜喝龙井,怕是坏了高福晋的好意了”锦婳冷淡地说道。
高姝慧也不恼,勾唇回道:“家父送来的,并非只有龙井,妹妹去了便知,保管妹妹喜欢。”
锦婳不愿与她这样亲近,可是高姝慧却是拉着她的手走到了醉霞阁门外。
锦婳甩开了她的手,刻意的生分了些,“高福晋有什么话,简短来说就是,不要用喝茶拐弯抹角。”
高姝慧笑道:“品不品茶自然无妨,妹妹房里什么不比我这里好,不过,若是关乎四爷之事,妹妹听听又有何妨呢!”
话音一落,高姝慧旋身推开了房门,也不看身后的人是否跟着进来,寻了一处随意的坐了下来,“我倒是有些口渴了,想容你去奉茶吧。”
锦婳瞧着高姝慧一时一个样,愈加捉摸不透她的心思,只好跟着走了进去,“有话就痛痛快快地说吧。”
高姝慧见她终于走了进来,脸上扬起了笑意,“原是以为妹妹你不愿意与我坐下聊天呢,这才对么,四爷是咱们的夫君,更是咱们的一生指望。”
锦婳有些不耐烦,“高福晋你到底想说什么,不必与我兜兜转转,直接开门见山。”
高姝慧笑道:“你可知皇上的龙体越发不好了,才入夏,就消瘦的不成样子,连膳食都进不了,日日靠参汤灵芝续寿保命,长久如此,妹妹你应该懂的。”
锦婳这会儿已经听懂她欲说之辞,旋身便要离去。
“怎么?是你不敢面对,还是我说的不清不楚呢!”高姝慧这一句话,充满了挑衅的意味儿。
“宫里的事儿与府里何干?皇上龙体康健,岂是你我茶余饭后能拿来闲聊非议的,倘若这大逆之言传进了福晋耳中,是你来承担么?”锦婳决绝,并未回头。
“世人没有不生病的,皇上虽是天子也不例外。”
高姝慧缓缓的站起身子,却并没有打算往前走上半步,“论才貌,论家世,你我都不及福晋,中宫娘娘属福晋,这是理所当然的,可你我日后会怎么样呢?谁也不知道,四爷如今是宝亲王,往后可就是天下间最为尊贵的男子,这样的男子,从来不缺容貌秀丽的女子,不是么?你我的命运都掌握在四爷手上,甚至性命!”
锦婳轻轻阖上眼,府里的女子已经够多了,她无法想象入宫之后会变成什么样子,委屈与畏惧瞬间填满了她的心,百般的难耐。
“我所要面对的,亦是你所要面对的”锦婳轻轻一笑,转身看向高姝慧的时候,眼里透着一些迷茫。
高姝慧不否认,“自然,四爷是咱们的四爷,所有人都要面对这样的残酷,可并非所有人的结局都是一样的,否则还争来做什么。”
“你到底想说什么?”锦婳压制住心中的不满,口吻却难以掩饰焦心的急躁。
她猛然觉得自己从来就未看清楚过眼前的女子,谦卑,精明,除了包衣奴才家世的出身有所不及,上苍未免也太过垂爱这女子了。
高姝慧盈盈浅笑,从容道:“你我同一个心思,性子也是一样的,就是不服输,低着头向旁人福身,还不如让别人低着头向自己福身,以你的性子根本不可能一辈子向别人低头福身吧,我也是,妹妹可要好好想清楚了,懂得打算并非不好,最怕是汲深绠短,能力不及。”
锦婳缓慢的舒展了唇瓣,微微笑道:“多谢高福晋提醒,还有妹妹这样亲昵的称谓,实在不适合你我,高福晋以后还是唤我锦福晋吧。”
“想容,替我送婳福晋出去。”
高姝慧料到她会这么说,拿起桌上的茶杯抿了一口茶水,“四爷赞苦菊很可口,婳福晋可以试着入膳给四爷品尝。”
锦婳微微一愣,再不多言片语就旋身离去。
“主子,奴才担心婳福晋不会领您的情呢。”
花想容小声的嘀咕,“倘若她向福晋献媚该如何是好?”
高姝慧犹如不闻,嘴角微微上扬笑了,“她不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