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清波站在废墟一片的厂房前，看着抢救出来的机械，以及被雪水浸泡过的原材料，用直楞的眼神望着萎靡的员工们，发现他们比自己还忐忑。
    他把口水朝肚里咽，用微弱的声音对苒再兴说：“苒书记，我要告你？”
    “你告我什么？”苒再兴不安地问。
    “你明知是危房，我进设备与原料的时候，乡政府为什么不阻止，还有这危房是当作厂房出租的，包括防震与消防都不合格，乡政府为什么不予加固与整改，何况我的房租没少你们一分钱？”
    苒再兴掏出烟，甩给他一颗后，“吧嗒吧嗒”吸几口，望着云雾缭绕的圈圈，很轴地说：“我算过了，如果你告我们乡政府，包括停工费、误工费、搬迁费、损失费等各种费用加在一起，你最少可以获得八百万的赔偿，不过……”
    “不过什么？”他扭头望他。
    苒再兴轻轻叹口气，皱着眉头说：“最起码我得回家种地，还有乡政府的相关部门，最少有十几个人要卷铺盖走人……”
    周清波“唉”一声，吐出悠长的气息，对着苒再兴说：“那就不告你们乡政府了，但你工业园的那栋厂房，要给我免费使用三年，还要给我整出三十亩地，地钱我分文不少会给你的，至于你优惠不优惠，那是你们乡政府的事了。”
    “你确定要这么做？”苒再兴扭头冲他笑。
    “那有什么办法，谁叫我碰见你这个活菩萨，要么不害人，害人就把我往死里整，你可知道我们这帮人，都是刚出鸟笼的嫩麻雀，空有一腔热血，其实衣兜里根本没有钱！”
    “我也是这样想的！”苒再兴眯着眼望他，然后问：“那你，为啥不揣着八百万回家娶老婆，还在我们工业园里混，你可知道，只要你的公司还在我的工业园，我给你多大的优惠，最终我还是赚的？”
    周清波“咳嗽”一声，望着苒再兴说：“苒书记，我讲要告你，那是要摆一个面场，就像你打我一拳，我虽然不反击，但我会问，你为什么打我！”
    苒再兴听了笑，笑的时候说：“你是在提醒我，我空你一个人情，至于这人情我还不还，那是我的事了，不是吗？”
    周清波点头，点头的时候说：“苒书记，其实在我内心，我是感激你的，要不是你让林梵卿来我公司搞撤离，那就不是损失一点钱的事，那会出人命的，我死了无所谓，但要是让我的员工们有个不测，我是没办法忏悔的”
    苒再兴听了，忽然感动起来，唏嘘地说：“周清波，就你这一席话，算你是个明白人，我老苒也不想吹牛，只要我在花岭乡主事，我就不会让你吃亏的”
    周清波没想到苒再兴把话说得这样直白，想想，对着身边的薛丽雅说：“薛副总，听苒书记这么一说，才知道花岭乡卧虎藏龙、人杰地灵，我看我们就不要唯唯诺诺，也不要磨磨唧唧，现在就启动公司的搬迁工作吧？”
    苒再兴听了，骤然发出苍茫的一声长啸，打出一个响指后，对着身边的林梵卿说：“快，快给乔秘书打电话，让她在乡政府的大食堂，搞两桌‘忆苦思甜’的贫困套餐，我要请‘粘死人’的周大老板，到我们花岭乡的大食堂里，在广阔天地的大桌面上，接受我们贫下中农再教育。”
    周清波听了有点搞不懂，望着苒再兴打鸡血的样子，真想询问苒书记这“忆苦思甜”的套餐是咋回事。
    没想到苒书记，不愧是酒精考验的无产阶级革命战士，在看到周清波疑惑的面孔时，就知道周清波心中想放什么屁。
    所以他现在，一点都不乐意跟周清波搞交流，而是吩咐花岭乡的随队人员，把“榨油厂”一片狼藉的景象用手机拍下后，朝着周清波含糊不清地说：“周清波，我得先回去了，记住，晚上可要准时到乡政府大食堂吃饭，我让乡里的五大班子都到场，你们‘粘死人’的高层一个都不能少。”
    周清波目送着苒书记离开，回头冲着自己的手下问：“各位，难道我们，还真的要去花岭乡的大食堂，去陪苒书记吃粗粮？”
    没有人回答他这样的问题，因为现在真的没有人，在乎是吃粗粮还是吃细粮的问题。
    现在，对于“粘死人”的员工们来说，头等大事就是尽快把机器搬进新厂房，能早一天开工，生产出新的产品才是正事。
    所以，大家都在拼命地扒着雪堆，拼命地清理现场，想早一点把机器与原料搞出来，然后运送到新厂房里去……
    周清波看着众人忙碌的样子，知道大家都不买自己的账，连忙“嘿嘿”两声，对着薛丽雅说：“薛副总，既然苒书记都让人拍照了，我想我们在搬迁的时候，对现场倒塌的情景，是不是也要拍些照片，好留作纪念？”
    薛丽雅马上说：“周总，这个你尽管放心，从我们的厂房倒塌那时起，不管是我们清理后的场景，还是没清理前的面貌，我们都有拍照呢？”
    周清波点头称赞，感觉薛丽雅现在做事，是越来越靠谱了。
    尔后，他站在空旷的地方发愣。
    想想，现在离吃粗粮的时间还早，找地方睡觉也不靠谱，看众人都在热火朝天地做事，自己闲在这里太碍眼，并撸起袖子想帮忙做点事。
    可是，他才弯下腰，“粘死人”的几位高管马上围上来，对着他嚷：“你干嘛呢，你的身子还没有复原呢，你要是再有个好歹，遇到重大的事，我们问谁去？”
    “我有这么重要吗？”他逗比地叫。
    莫葱花听了，矫情地说：“狗徒儿，你别说，你现在还真重要，昨天薛丽雅对我们说，工业园给我们免一年的房租，我们都跟傻逼似的，一个个要把苒再兴当祖宗供，可今天，没想到你一出口，就让人家给我们免三年的房租，还附加三十亩的土地，乖乖，老娘今天总算是开眼界了！”
    万艳梅马上说：“周清波，就你跟苒书记说话的派头，既不拖泥带水，也不讨价还价，说三年就三年，苒再兴还快活得屁颠屁颠，我真是服你啦？”
    薛丽雅又说：“清波哥，我们现在都穷得叮当响，你干嘛从苒书记要三十亩地，难不成你还想大搞呀，乖乖，你这样搞下去，说不定那一天，我们都会成为百万富翁呢？”
    周清波缓缓地摇头，不愿意与她们讨论这些没边没影的事，而是对着郑板石说：“郑爷，你不要凑热闹去抢救机器了，得想办法把公司的电脑，还有实验室的仪器给先搞出来，虽然目前我们还不能生产产品，但也不能耽误办公及销售呀。”
    郑板石点头说耶，马上把铁蛋、鸭蛋、狗蛋叫过来，去做周清波吩咐的事。
    周清波看着郑板石带着一帮人离开，又对着莫葱花说：“师傅，你得抽时间去新厂房实地勘察一下，看看这些机器搬过去放在那里合适，不要一咕噜都搬过去，要按照流水线的作业方式，一条线一条线地搬，这样我们就可以一边搬迁一边生产了。”
    莫葱花听了，走到他身边，狠劲地拍着他的头，得意地嚷：“妈逼，你真成精了，老娘还真没想到这点，乖乖，三天不学习，还真追不上你这狗徒儿啦！”说完，一个劲地傻笑。
    万艳梅见了，不等周清波开口，并自告奋勇地说：“那我也抽时间去下新厂房，提前布置好水电网线及办公场所，争取不给大家拖后退。”
    周清波咧着嘴，想笑，却没有笑出来。
    因为，这样的打击，不是任何人都可以扛得住的。
    薛丽雅看着众人接受任务离去，再看周清波宁静的脸，不安地问：“清波哥，你没事吧？”
    周清波蠕动几下嘴皮，煽情地说：“丽雅，我要说没事，你信吗？”
    薛丽雅知道周清波是在硬撑着，但也没有好的语言来安慰他，只能嗡声地问：“清波哥，关键是要到年关了，按理说是情趣品销售的旺季，可我们现在……”
    周清波傻笑一声，找一块石块坐下，用手掐着自己的眉心，在慢慢的揉搓中，招手要薛丽雅靠近一些，才小声地问：“是不是账上闹钱荒了？”
    薛丽雅点头，难过地说：“如果年前我们不能出产品，这个年确实难熬，就算年前出产品，如果没有销售，这个年同样难熬，你说怎么办？”
    周清波坐那里不出声，看着被雪堆覆盖的厂房，纠结地问：“那会怎样呢？”
    薛丽雅看着周清波萎靡的样子，鼻子一酸，眼眶湿润地说：“如果没有这次雪灾，我们是可以挺过这个寒冬的，现在可好，不说工人的工资，还有当初我们承诺的年终分红，单单这搬迁费，就可以把我们账上的数字变成零。”
    “我知道！”周清波说这话的时候，嗓子口也是痒痒的。
    这样，两人麻木地对视着，都不愿意说出话来。
    好久，周清波掏出一根烟，点着的时候问：“丽雅，晚上苒书记请我们去吃粗粮，你说要给五大部门的头头们，准备一些什么礼品呀？”
    薛丽雅“腾”地站起来，吃惊地问：“咋啦，就我们现在这种状况，去吃他一个粗粮饭，还需要准备礼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