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九年的秋天,学校高中部和初中部接连停课,让我们回家等通知,安排下乡插队。
同班有的同学,已经分到北边开荒,待遇很好,每个月还能领几十块钱的工资。
我的父母也没那么抵触了,可后来我接到通知,分到一个生产队去,省城清远市云水县下辖一个村子。
也是耕地劳作,但是和生产队一起劳作,没工资拿,只能赚工分。
我父母不情愿,倒也没法子,这是学校和领导的指令。
我母亲担心我年幼,去到人生地不熟的乡下,临行前千叮万嘱,我父亲说我是个男人,这点苦没什么吃不得,弟弟坐在书桌前,安静地看着我。
我走得很匆忙,坐上绿皮火车,又一路辗转,来到一个荒凉又贫穷的村落。
深山的秋天,满地枯黄,一个只剩下树的地方。
村民住的地方,大都是石头片子砌成的围墙,不到人高的矮房,房檐上搭起了茅草棚子。
红旗村共有十几个支队,我和其中一位来自省城的知青分到了第六支队。
从公社出来,热情的大队长接待了我们,领着我们沿路走了十几公里山路,去到他家。
两间矮房,矮房上挂着一串串红辣椒和大蒜头,屋里陈设杂乱,只有两把齐全的椅子,大队长把椅子递给我们,又去找来两个外面烤得黢黑,里面泛着灰尘的搪瓷盅,给我们俩兑了两盅白糖水。
同行的知青很嫌弃,迟迟不下嘴,又注视着这个房间,估计心里是在想今后要住在这样的地方,住到能回城为止,脸上一阵苦闷难捱。
我其实内心也挺苦闷的,到不是苦闷这环境,而是苦闷何时才能回到学校完成学业。
不过木已成舟,既来之则安之。
我又累又饿,几天的辗转跋涉,又走了十几公里的山路,顾不得什么,一口喝了那盅白糖水,那成了我很多年后,都无比回味的甘甜。
大队长说村里还没修建知青点,让我们在两间空下来的保管室住下,我和同行知青便这么安排下来。
我们白天跟着生产队一起秋收,收完春小麦,又得翻地,播种冬小麦,收完玉米,又得撒油菜种子,等入冬移栽。
地里总是有干不完的活,每天都累到很晚,听村民说一年三百五十六天,也只有过年有个两三天,是不用下地干活赚工分的。
同行的知青每天都在抱怨,从大队里的伙食,抱怨道到住的地方,到了冬天实在太冷,湿冷的空气,寒风刺骨,破旧的屋檐不挡风,木架子床铺上了稻草,也不保暖,更没有取暖的设备,只能在地上挖一个大坑,捡一些干柴烧火。
可这里没成块的干柴,冬天还得去砍树才有,砍树还得大队长批准,现在柴山是分给村民的,自家守着自家的柴山,泾渭分明。
而地下一些细碎的树枝柴火,都被一些放牛的村民捡走了。
我日子倒是也不苦,家里带的盘缠足,粮票和工业票都不缺,逐渐也习惯了这种日子,直到有一天,我下工得早,很激动地跑回来,准备读一本同学从省城寄给我的农业机械理论,却看见一个头发毛躁躁的小东西,正窝在我门口的背篓里躲着。
我很惊讶地上前打开背篓,发现是个小娃娃,穿着一件大孩子的破衣裳,黑黢黢的,撑得衣服歪斜露出脏兮兮的小肩膀,没穿裤子,跟泥巴里滚过似的。
来到红旗村也有一年了,这里物资贫乏,村里小孩七八岁没穿裤子我都见过,常有的事儿。
我朝着小家伙伸出手臂抱他,小家伙脸蛋脏脏的,一双眼睛倒是黑葡萄似的,乌溜溜的,软乎乎的小手指,就抓住了我的手指,踮起小脚丫子往我怀里扑腾。
我抱起小家伙,瞧见附近没见他家人,就想给他洗一下,实在太脏了。
我把小家伙放进倒了水的木盆里,又去箱子里找出我穿不了的一件汗衫,出来就看见他自己脱光了衣服,正在水里扑腾。
竟然是个小女娃。
我当场有点愣了,也有点尴尬,又赶紧给她擦了擦水,就抱出来给她换上干净的衣服。
我抱着小女娃在屋子外等了很久,不知道这是谁家的娃,她的家人还没找来,就进屋让她自己在床上玩。
我开始看书,没过一会,听见窸窣的声音,一回头就瞧见小家伙正趴在床上,踮起小脚丫子,脑袋往他放在床头的箱子里伸,那箱子还没上盖儿,里面摆了一包我从县城赶集带回来的核桃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