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三八)
文商祺跑出五星饭店,并没有引起婚礼上所有人的注意。
结婚典礼正在举行,何爸说不出话,但是何妈在婚礼上发了一通结婚感言,又与葛明的妈妈握手,总之,觉得人生圆满,她想象中的女儿的婚礼就是这样高大上的,冠冕堂皇的,华丽奢侈的,浪漫的,让所有亲朋都忌妒得眼睛发红的。
何爸微微笑着,也十分心满意足,他再也没有任何放不下的心愿,可以安心地走了,所以当天晚上,回到家中,溘然长逝。张彩英第二天早上醒来,发现身边的老伴都凉了硬了,痛哭失声,立马打电话通知宜家和葛明。
何宜家又匆匆忙忙地赶回来办葬礼,昨天晚上,是洞房花烛夜,但两个人是假结婚,所以等到两方的亲朋都散了之后,各自找宾馆睡下,甚至没有同一个房间,同一个酒店。
虽然没有洞房,葛明却表现得十分君子风度,他不但没有介意,反倒一直是她的有力臂膀,替她张罗着她父亲的后面。
等葬礼忙完,何宜家闲了下来,才想起这些天,如果不是葛明帮忙,她真的撑不下去!她十分地感激葛明,送父亲的尸体火化,买墓地,买墓地没有钱,他爸的钱被卖保健品的都祸害光了,他妈没有积蓄,她自己的钱借给了文商祺,上海的墓地可不便宜,买墓地的钱都是葛明出的。
忙完这些,已经一个多月过去了,结婚那天晚上,何宜宜不敢让父母知道,一个人住在酒店,结婚第二天,她爸过世了,忙着父亲的葬礼,之后,她就一直住在娘家,再后来,葬礼结束,她也一直住在娘家。
张彩英从悲痛中恢复过来,看到婚后的女儿如同未出嫁时的样子,天天准时回娘家,觉得奇怪,对何宜家狐疑地劝道:“你这孩子,都结婚了,还天天住在娘家是什么意思,时间久了,葛明会有意见的!”
何宜家就努力微笑着,拼命掩饰着心虚,对张彩英说道:“妈,没关系的,我和葛明解释过了,爸刚走,怕你不习惯,我多陪陪你。”
张彩英便心酸地落下泪来,内心的疑窦也消散了,她想着一起共同生活了大半辈子的老伴说走就走了,可是家里还到处都是他的影子,他订阅的养生保健的杂志仍旧每个月按时送上门,他的保健洗脚盆、保健床,保健椅也都还在,他摘抄的保健知识的小笔记本仍然放在书桌上,他听保健课领的鸡蛋面条家里仍然没有吃完,每天仍然有人敲门来找他,她一问才知道全是卖保健品的!可是那个人,怎么就没说没就没呢。
张彩英放声大哭起来,何宜家心里也难过,走过去,抱着她母亲,张彩英哭得更大声了,如同一个孩子似的,两只手紧紧地抱着女儿的腰身。她现在,确实是害怕一个人守着一个家,老伴突然过世了,女儿也出嫁了,人生两件大事,在同一时间发生,从此后,这个原本热闹快乐的家就只有她一个人,空空荡荡,冷冷清清,以前,她总是嫌房子小,现在她却害怕,觉得这屋子太大,房间太多了!
可是虽然亲人过世,心情十分痛苦,活着的人却只能坚强地活下去,日子该怎么过还是怎么过——所以,何宜家仍然坚强地去上班。
这一天,她正在自己的办公室工作,一阵熟悉的脚步声响起,她抬起头来,就看到文商祺木无表情地站在她的面前,对她沙声说道:“你的快递——”
何宜家震惊极了,她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见过文商祺了,她与葛明假结婚,让她羞愧,让她不安,让她绝望,因此,她再也没有主动去找过文商祺。
她睁着一双水晶大眼呆呆地看着文商祺,想着他怎么又做回了顺丰的快递员?他不是开宠物诊所去了吗,宠物诊所不是上了轨道,开始盈利了吗,听说还客似云来?为什么她的人生大起大落,结婚,老人去世,人生几件大事,只差生孩子没有办成了,这半年她仿佛过了十年一般,老了许多,他倒好,转了一圈,又回到原地,开始原地踏步踏,何宜家思绪起伏,她瞪大眼睛看着文商祺,心想难道他真的是永远长不大的巨婴吗?!
面对着何宜家震惊又意外的神情,文商祺仿佛没有看见,他淡然平静地说道:“之前开宠物诊所店借了你二十万块钱,我已经全部打到你的余额宝里了。”
何宜家呆了一呆,他现在哪里来的钱还她,宠物诊所不是刚刚盈利吗,她震惊地问道:“你的店呢?”
文商祺故作玩世不恭地说道:“我还是觉得开店太累了,我更愿意送快递。”他其实是伤透了心,她嫁给了别人,原来她并不爱他,那么他振作给谁看,他开宠物诊所店,努力奋斗,一直是因为何宜家希望他活得有个人样,现在她嫁给别人了,心里没有他,他又丧回去了。
此时此刻的文商祺,简直是自虐式的送快递。好像游戏他的人生,会让何宜家痛苦似的。
何宜家怒其不争,低下头忙工作,不再说话。
文商祺把大大的快递盒放到何宜家的办公桌上,对她沙声说道:“听说你和葛明结婚了,祝福你。”声音里仿佛在渗着血。
何宜家保持沉默,假装没听见。
沉默等于默认,文商祺看到何宜家不解释,更加伤心了,他讽刺地说道:“你终于还是没听我的话,嫁给了那个葛郎台!葛郎台还有一个特别长的外号,叫做‘不愿我请人,不愿人请我,只愿人请人,当中有个我’!”
何宜家便明白过来,他肯定是以为她心甘情愿嫁给了葛明,伤心气愤,不想和她再有关系,因此关了宠物诊所,把钱还给她,表示从此与她一刀两断,真是幼稚!如果因为得不到的爱情,就毁掉自己的事业,自己的人生,这样的男人,简直幼稚到可笑,她气愤地想,文商祺你的情商是胎教的水平吗?!她爱上这样的男人,真是眼瞎兼品味低下!
何宜家在心里摇了摇头,她回想起从前父亲过世和葛明结婚那些日子,在那段痛苦难捱的日子里,她总是想,有一天,等这一切痛苦都过去了,她碰到商祺,她一定会好好地向他解释,把这其中的所有原委,原原本本地说清楚,她会抱着他大哭一场,两个人冰释前嫌,互相安慰,可是现在,看到他的一系列不成熟的表现,她突然没有说话的欲望,太怒其不争了。
她难过地想,也许爸妈的选择是对的,她嫁给葛明,并没有嫁错人。
她与文商祺,从此就两不相欠,形同陌路了。刚好她替父亲买墓地的钱是借的葛明的钱,现在可以还给他了。
文商祺看到何宜家冷了脸不搭理他,便也生了气,自己一个人大步走了,他仍然承包了汽车店的所有顺丰快递,天天往汽车店送快递。
何宜家打开自己的支付宝,发现商祺果然将二十万块钱还给了她,并且多了五万,他有留言,说五万是利息,此外,他还大方地将她淘宝购物车里收藏的所有商品全部买了下来,她的淘宝发货订单那里有三十多个订单!其中有几个订单是古奇的包包,香奈尔的粉底,圣罗兰的一套口红,总共一箱,集齐了三十六个色号!他全买了!
何宜家目瞪口呆,她看着文商祺刚才送给她的快递箱,难道,这个箱子里都是她购物车里收藏的,一直想买却舍不得买的东西吗?
她颤抖着手拆开快递箱,结果发现,果然是!这个傻瓜,女人购物车里的东西,很多是喜欢但不会买的,谁会发神情买一箱口红给自己,三十六管口红,她得涂到地老天荒去!
购物车里所有的东西买下来,花掉了将近七万块钱,何宜家基本上可以确定以及肯定,他前些日子开宠物诊所赚的钱全部花在她身上了!
这个傻子,很多男人看到老婆购物车里的东西太多,嫌弃地全部删除了,他倒好,全部给她买下来了!
文商祺与葛明,是两个极端,一个身家上百亿,却舍不得为她花一分钱,一个是穷光蛋,却有多少为她花多少,唉——
那一刻,何宜家呆呆地看着,眼泪落了下来,商祺,文商祺,这可爱又可憎的孩子气,她为什么要爱上这样一个男人?!
当天晚上,她去葛明的公司找葛明,将当时买墓地的钱还给了他,葛明对她笑道:“不用还了,你现在哪来的钱还?”
何宜家也不想多解释,转身就要走,葛明却叫住她,看了看办公室没有别的人,便对她温和说道:“家家,我们结了婚,你一直住在娘家,时间久了,恐怕有风言有语,到时候我们假结婚的真相,恐怕会暴露出来——”说这些话时,他的心中是充满希望的,想着自己这几个月做了这么多,也许在何宜家的心里,他的地位有了改变。他希望将假结婚变成真结婚,这是最好的结局,这样他不用再结一次婚,那酒席还有那婚礼都不会浪费,更何况,何宜家是他最心爱的女人。
然而,让葛明失望的是,何宜家对他说道:“我爸过世后,我妈一直走不出来,我不放心她一个人住在家里,所以我现在要住在自己家。”
葛明立马说道:“我家房子大,房间多,你妈就是我妈,将妈妈接到我家住,也刚好可以与我妈做一个伴。”
何宜家却仍旧说道:“不太合适,我走了。”
葛明便知道她仍然不愿意接受他,只好沉默地看着她离开。
何宜家内心很痛苦,表面上却仍然要像一个没事人一样天天去公司上班,葛明收了她还给他的钱,何宜家反倒十分放心。不过想起自己这种假结婚的状态不知要持续到什么时候去,何宜家又非常痛苦。
唯一欣慰的是,她母亲的状态好了一点,她如同一盆脱水的植物,在她的陪伴和照顾下,慢慢地恢复了生气。虽然每天想起她爸时,会突然放声大哭一场,但晚上在一群姐妹的热情邀约下,她又去跳广场舞了。
从此,何宜家就经常在保时捷4s店看到送快递的文商祺。她恨他不争气,将经营得上了轨道的宠物诊所,招呼也不向她打一声就关了,他恨她嫁给了葛郎台,所以两个人碰到了也经常是不打招呼,有时候甚至要互相毒舌几句。
昔日爱侣,如今变成针锋相对的仇敌。
有一次,何宜家看到文商祺在倾盆大雨中骑着三轮摩托车来送快递,身上的工作服被雨淋得透湿,整个人像只落汤鸡,她心疼他,又生气,讽刺地说道:“哟,这送快递真是有远大前途,大雨中开车特别飒吧——”
文商祺本来很生气,被狂风暴雨淋成了落水狗已经够可怜了,还要被心爱的前女友冷嘲热讽,对于负气关掉宠物店他也很后悔,可是后悔有什么用呢,事己至此啊,因为听到何宜家讽刺他,不由黑了脸,他怒目瞪视着她,心中的怒火如同风暴一般,旋转着在心底升起。
这个时候,听到儿子来汽车店的老文总走出办公室,想装作冷漠地看他几眼,他有一阵子没看到儿子了,自从上次吵架之后,他再也不回家,如果他想儿子想得发疯,他只能趁他来汽车店送快递时看到他。所以此时此刻,老文总站在何宜家的身后,看着文商祺,何宜家却并不知道大佬就在她的身后。
文商祺突然恶作剧泛滥,变成了一个调皮的小男孩,他咧嘴一笑,慢腾腾地对何宜家说道:“当然飒啊,送快递的工作挺好,等你们拿快递的时候,我还可以看看我爸的诗集,背几首他写的诗。多么清闲自在啊——”
何宜家听到这里,简直气得笑起来,她不屑地道:“唉呀,你不是疯了吧,怎么不开诊所了,趣味也变得像你爹一样恶俗了?你爹那诗叫诗?叫屎还差不多!写得什么玩意儿,狗屁不通,恶心人不偿命,如果那叫诗,我的名字可以倒着写!”
老文总原本满面笑容,听到何宜家的话语,脸上的笑就冻住了。
文商祺坏坏地说道:“我就觉得我爸的诗写得特别好,特别是那首《青蛙的性生活》绝了!”
“我呸!”何宜家怒骂,“你爸就是一个没文化没水平的大流氓,只有大流氓才会写出那种肉麻恶心的诗!哦不,那不叫诗,那叫隔行断句,三岁的小孩都会!”
“闭嘴!”老文总再也受不了,发出暴喝,如同打雷。文商祺哈哈大笑起来,何宜家吓得风中凌乱,身体哆嗦,她猛地转过身,就看到老文总铁青着脸,浑身哆嗦着,两眼喷火,头上冒烟地看着她。
何宜家想解释,想说对不起,后来想着算了,事己至此——完了完了,大老板那可怕的样子,简直像要生吞活剥了她!
老文总一张脸黑如锅底,咬牙切齿地命令说道:“何宜家,你!以后,每天背我诗集上的诗一首!周五到我办公室来背诵,我要检查!另外,以后每天把你的名字倒着写五百遍!”
何宜家欲哭无泪。
老文总终于复仇成功,得意地笑笑,慢腾腾地说道:“如果你不愿意,你可以辞职,做到销售主管的位置不容易哇——”
何宜家不想辞职,所以她只能每天捧着老文总自费出版的诗集背诗!
老文总从此后多了一个乐趣,当他创作的诗,从他的中层员工手里背出来,而且这个中层还是个美丽的年轻女人时,他很享受。
何宜家苦逼的朗诵种种可怕的诗歌“《大雨》那天大雨/你走后/我在街上/像落难的孙悟空/对每一辆出租车/都大叫‘师傅’——” “《怎么办》我打电话,给张建华/接电话的是他母亲/我问,张健华在吗/他母亲说,在,在大便/我说,在大便啊/他母亲说是的我对张健华的母亲说/那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