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开慈确实说过自己想好,但程航一这次学精了,根本不信徐开慈的鬼话,心里打定主意一定要给徐开慈请心理医生。
原因没别的,就是徐开慈醒来后说自己饿了,程航一着急忙慌地下楼给他买东西,上来还没来得及说话,就看到徐开慈还是一脸没落地靠坐在病床上。
这种双眼放空,了无生趣的表情程航一太熟悉了,熟悉到看到会心头一颤。
没办法,他是真的被吓怕了,两年多前把徐开慈从他外婆家接回来的时候,在车上徐开慈就这副表情,后面又在医院里重逢,这种表情就几乎成了徐开慈的常态。
床头还是没摇起多少来,歪斜着靠在病床上,一双蜷着的手搭在腰腹之间,只不过右手抬得更高一些,像是在按压着还未愈合的伤口。
因失血过多,又浑浑噩噩地睡了那么多天,徐开慈现在的脸色可以说难看,连嘴巴都没什么血色,隐约还有点瘦脱相的意味。
搭配上这副神情,怎么都不能让人相信他想好这句话。
虽然叫他一声小神仙,但又不是真的神仙,都是肉//体//凡//胎//,都有脆弱、敏感的时候,更何况是徐开慈遇到的这些事情。
程航一想想就心疼,这时候反而不愿意看到徐开慈这么装着端着压着,就宁愿希望徐开慈像那天在地下车库的时候,能哭出来也好,或者是皱着眉喊两句疼。
发泄出来好歹心里还畅快些,总好过自己一个人压在心里边的要好,压久了,人就垮了。
程航一喉头有些哽咽,不慎被自己口水呛了一下。动静不大,但在安静的病房里就比较明显。徐开慈从恍神中挣扎出来,偏过头看到程航一的一瞬间又眯着眼睛扯了下嘴角。
高兴是装的,想好是装的。
但不想让程航一心疼是真的。
有些时候徐开慈甚至觉得,在两个人的这场关系里,以自己的身份,付出多一些,多忍耐一点是很正常的事情,程航一不应该考虑那么多,他就像还在上学那会就好,永远毛毛躁躁,但毛躁中又透着点儿可爱。
想到那天在电梯间,程航一哭得嗓子都哑了还在求徐春晔,徐开慈就止不住的心疼,心疼到想骂人。他的程小爷,他的程程原本不用遇到这些糟心事的。
程航一去的时间太久,尽管有好多垫子撑着,但徐开慈的身体还是止不住地往下滑。他自己没力气撑着,也不敢乱动,生怕再摔下床去。这会见程航一还红着鼻子愣在,徐开慈眨了眨眼睛,莞尔道,“程程,我坐不住了。”
程航一吸了吸鼻子,拎着餐盒走到徐开慈面前,双手抱着他往上坐正了一些。刚刚看徐开慈捂着伤口,担心他醒来后多少会觉得不舒服,又伸手进被子里替他轻轻揉着胃部,“疼吗?刚刚看你捂着肚子。”
徐开慈如冬末枯枝般的手覆上程航一的胳膊,慢悠悠地蹭了他。他抬着头看着程航一,眸子里有点点细碎的光芒,“我没知觉的,怎么会疼?一点儿都不疼。我就是……嗐,没事,你买什么了?这么久才回来。”
是不疼没错。但始终是自己被开膛破肚,割了半个胃。且不论以后麻烦的恢复期,还有数不清的饮食禁忌。光是现在想想这台手术,就多少都会难过。
但说出来又觉得没这个必要。
食盒打开来,一股热气扑面而来,徐开慈看了一眼竟然还有两碗东西。他太长时间没有吃过东西、闻过属于食物的味道。
现在食物的香气都往鼻子里钻,还让他一下子有些不适应,有点反胃的感觉。
“医院附近有家粥店还不错,前两年我妈他们过来的时候特意带他们过来这边吃过。不过医生说你现在只能照清淡的吃,我让店里熬了份白粥,想想又觉得没什么味道你肯定不爱吃,又让他们打了份熬粥用到的松茸汤底,不过用吸油纸把油去了,还蛮甜的,一会也喝两口。”程航一看徐开慈脸色有点不好,立马把食盒搁到一边,弯下腰替徐开慈轻手揉着肚子,他尽量避开伤口,说是揉也只是轻轻按了几下,怕用揉的方式会拉扯到徐开慈的伤口。
等徐开慈适应过来食盒里飘出来的气味,程航一又重新端起食盒拿起勺子坐在徐开慈面前。
程航一算口重的人,从小生活在西南方,重油重辣才是他的喜好,连吃海鲜小馄饨这种东西他都能浇两勺辣椒油在里头。最开始认识徐开慈,听说他是上海本地人,下意识也以为徐开慈吃得清淡,还一度担心这朋友能不能做,万一出去吃顿饭都不能吃到一块儿去那还说个蛋。
后面发现徐开慈这个人比自己还能吃辣,程航一的心才放了下来。但经此一役,别说吃辣,徐开慈以后就算出院了,食物清单上怕也就和今天没什么两样了。
二十八岁的人,年纪轻轻这也不能吃那也不能碰的,想到这个程航一就觉得难过。
他抬手送了半勺白粥递到徐开慈嘴边,同时抬起头来的时候眼眶又通红一片,察觉到自己,程航一嗤笑一声,含糊不清道:“三位数买一碗汤和一碗白米稀饭着包装是真下功夫了啊,这会蒸汽都能烫得我眼睛睁不开。”
徐开慈只安静地吞进勺子里的白粥没说话。
才第一顿饭,程航一不敢喂徐开慈太多,白粥喂两口,菌菇汤喂两口,权当是给徐开慈开开胃。剩下的他也不管清淡,全倒进了自己肚子里,算是了了这顿中午饭。
吃完东西,程航一抹了一把嘴,面露不快地喃喃道:“行,也当我提前实习过清淡生活,下一步我再把烟戒了,和你一起过和尚日子。”
哪知道这句话反而戳中了徐开慈的笑点,他没忍住笑了出来,低低的笑声伴随着他不安分的手,软软地蹭上程航一,“程程,戒烟戒酒吃清淡点不叫和尚,有我在你估计和和尚无关。”
确实,单就蹭蹭程航一,程航一都,谈什么当和尚。他一把捉住徐开慈还在乱蹭乱晃的手,俯下身去吻在徐开慈的额前。又捏了两下徐开慈娇嫩瘫软的手心。
“先把色戒破了,荤戒等你好一点再破。酒就算了,酒不喝了,那些乱七八糟的地方这辈子都不去了。”
正开着玩笑,两个人都听到病房门被打开的声音。程航一以为是宁望,过去的这几天里宁望逮到空余时间就会做点吃的给程航一送来,这会理所当然以为是贤妻良母宁小哥过来给他投食了。
他拉着徐开慈的手,笑着一边转身一边说:“我都吃完了你……”
在看清来人时,程航一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牵着的手抖了一下。
程航一低头看了眼徐开慈,看到他上一秒还带着笑的眼睛,此刻又回到局促紧张中。
“妈的,杀戒现在就破行不行……”
徐春晔已经走了进来,但他没有靠近病床,就站在离病床几步开外的一盆绿植前就没再接着走过来。
即便是这样,徐开慈也感到非常难受,连呼吸都变得湍急,被子下的双腿眼看着就抖了起来。
程航一怕徐开慈痉挛,压着愤怒不去看徐春晔,一直低声安抚着徐开慈的情绪。
这种时候徐开慈反而不太能听得清程航一说的话,就像有应激反应一样,他现在看到病床前的那个人就会难受,脑子里跟闪着跑马灯一样怎么都冷静不下来。
也知道现在自己的身体没办法支撑他发火难过,徐开慈闭着眼睛将头偏过去,又架着自己稍微动动就能歪朝一边,索性整个上半身埋进程航一怀里。程航一也顺势揽着徐开慈,将徐开慈遮了个严严实实,不让徐开慈再看一眼徐春晔。
同时扭过头去,一脸杀气地看着徐春晔,“你他妈是真会挑日子,他刚醒你就来,你他妈的是买通了护士站还是主治医?操,老子刚过了一上午好日子,你就来给老子添堵,你故意的吧?”
这几句话喷得徐春晔眨了眨眼睛,脖子立马红了起来。这次来他也不是来吵架的,这会也不想和程航一吵起来。
前两天手术室外的嚣张气焰现在一点没有不说,还显得有点怂,程航一发现徐春晔都没敢看他的眼睛。
徐春晔又后退了一步,嘴里喃喃道:“我以为他已经醒了好几天了……”
“什么都是你以为!妈的,以为的就是真的,那我以为你可以去死了你怎么不去?”程航一从来不是善茬,以前在学校里打游戏能把对面傻逼网友喷到挂机,后面和徐开慈在一起吵架也是能把徐开慈气得够呛,现在怒火攻心下才不管你是谁的爹,一点面子都不给徐春晔,骂得徐春晔愣怔着只会眨眼睛。
徐春晔脾气比较暴躁,周围人能和他吵起来的也没几个,工作上这两年也就孟新辞敢板着脸顶几句嘴,还有就是几年前的徐开慈。但都不是程航一这样直白的喷法,一下子徐春晔确实接受不了,他拧着眉不悦地说道:“你没必要这样,我今天过来也不是来做什么的。”
他有点不好意思地咳了一声,更加含糊不清地说:“我就是想补偿……”
不提补偿还好,一提补偿,怀里的徐开慈更是抖得厉害。连程航一都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补偿尼玛!滚!不需要,或者你现在就往自己肚子上捅一刀,再跑到三楼跳下去,刚好这里是医院,能抢救得回来。”
程航一还想接着骂,但怀里的人越发抖得厉害,无奈只能狠狠地剜了一眼愣怔在原地的徐春晔把接着喷脏的念头先放一边,弯下腰忙着安抚徐开慈。
但徐开慈只一直靠在程航一怀里,怎么都不肯抬起头来听程航一说话,连表情都不让程航一看到。
“你别激动,一会扯到伤口的,没事放松一点,一会我就把他头剁下来给你。别怕,我不会让他靠近你的。哥,你跟着我深呼吸,你这样自己身体受不了。”就如同前几天徐开慈做恶梦时那样,程航一只能一边揉着徐开慈的头发,一边小声地安抚着他。
只听见徐开慈哑着嗓子,痛苦地喊道:“你让他走啊……”
“小慈……我真的只是想补偿你,我……无论是什么都可以,钱,又或者是你还想让程航一的事业更进一步,我都可以想办法,我是真的觉得我很对不起你……”
徐春晔的话还没说完,徐开慈又迸发出一声更嘶哑的低吼,“滚啊!”
他的两条腿一直蹬着被子,因为浑身不受控制地抽动,被子都快掉落在地上,吓得程航一死死地抱着徐开慈,生怕他摔到地上去。
父子一场,做到这个份上,也算是天下独一份。连程航一都忍不住接着红着眼睛恶狠狠地骂道,“老子他妈家大业大要你帮事业?滚,别再来了,以后都别见了。”
算是彻底谈崩,徐春晔自知这段关系再无可救药,只是深深地再看了一眼程航一怀里的徐开慈,便不再说什么,缓缓转身打算离开。
他听到身后程航一在低声安慰着徐开慈,想想还是忍不住扭过头来沉声道:“你始终是徐家的孩子,你还是可以回来,你不想见我没关系,你还是可以回来看看你妈妈,或者去你外婆那边。”
徐开慈在深呼吸中慢慢平静下来,但还是脸埋程航一怀里不愿抬起头来。
他的手一直想努力地抬起来,但没什么力气,最后只变成了蹭着程航一的裤腿。像不慎坠入海中快要被溺亡一样,只能紧紧抓着一块浮木,以此寄希望能逃生。
程航一烦躁得很,一手一手紧紧抱着徐开慈,一手温柔地揉着徐开慈的头发,给他源源不断的温暖和保护。
“不用,他不需要,他有我就够了。”
这下反而换徐春晔嗤笑了一声,这还是他今天进来后第一次笑起来,还是充满了他徐大导演的高傲和轻蔑。
他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样,直接转过身来,定定地看着眼前这个挺直了胸膛,满脸恨意的年轻人。
然后以一个高傲而自信的语气,缓缓问程航一:“程航一不管小慈有多喜欢你,他始终有家人,我们和他的关系这辈子都不会断,毕竟是家人。反倒是你,你们不管有多相爱,但是你们始终不被法律认可。如果有一天,我是说如果,你的父母也不同意你们两个,你要怎么办?我的学生,也就是你的好朋友,当初可以放弃前程,也要和他的伴侣在一起。你呢?你刚刚也说了,你家家大业大,你要为了小慈放弃你的家人吗?还是你要放弃小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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