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玄泽身穿大红喜服翩翩而来时,玉烟染已经被盖上红盖头,由展四夫人扶着等在宫门口。
从前的湛王大多时候都穿着一身黑色绸衣,显得凌厉阴沉,如今头戴金冠,红衣垂地,玉带绕身,显得俊逸精神,有如天神,许多宫女都脸红地垂下眼不敢瞧他。
萧玄泽一步步走过去,从展四夫人手上接过她玉烟染的手,慢慢将她引到轿子上,扶着她坐好,动作轻柔细心,展四夫人不禁笑起来。摄政王看着凶神恶煞,却是个会疼人的,大长公主到底是个有福气的。
“穿这样重的衣裳,可累?”萧玄泽牵着她时,小声问。
“还好,这才刚开始呢,能坚持住。”
这轿子四面是透明的,只垂着质地绵密的纱幔,这样在游街的时候,百姓们就会看到皇室公主的端庄高贵,于是绕城游街的那三圈中,就要求新妇要坐得端正静雅,这个过程少说也要两个时辰,遇到拥挤热情的百姓,还不一定能保证行进的速度,她要一动不动坐上那么久,萧玄泽真怕她吃不消。
绕城三圈是礼部定的安排,两个不靠谱的皇帝没经历过这些,自然不理解这是多么辛苦的事,萧玄泽已经想好了,绕一圈就回去,可不能累坏了他的娘子。
“热不热?”萧玄泽扶她坐下,众目睽睽下,低头伸手给她整理裙摆,微微靠近她问。
喜帕轻轻晃了晃。
“昨夜睡得可好?我可一夜没睡,脑子里想的都是你。”萧玄泽又给她整理袖子。
“......”
“你这身衣裳真好看,就是这喜帕碍事,都瞧不见你。”萧玄泽顺手正了正喜帕。
玉烟染实在忍不住,小声嗔道:“你这人,故意引我说话!”他俩如今在钟灵宫前,被上百双眼睛盯着,他还亲自给她整理仪容,没完没了的,举动这般亲密,叫她如何不难为情?
耳边传来低低的笑声,听起来主人甚为愉悦,他轻声道:“烟染,我想听听你的声音,好让我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
玉烟染的心又跳了跳,原来他也是紧张到怕是幻觉啊,也许他们等这一刻等太久了,真正到来的时候,反而觉得仓促忐忑。
他们来到太极宫最巍峨的大殿中。两位皇帝同座上首,赵芊莹陪坐在玉容涵身旁,殿上气氛肃穆庄重,众人等着这对璧人携手而来。
萧澈笑看二人,眼底满是得意,还趁人不备,对着萧玄泽使了个眼色,似乎在说:叔父,侄儿是不是做得不错?
玉容涵虽然不太喜欢萧玄泽,但如今也能接受这个现实了,她得偿所愿便好,自己身为帝王,不能给她的东西很多,但荣华富贵,和她想要的太平安稳,是他能给的。
赵芊莹则张着眼睛好奇打量这位摄政王,心中有点羡慕,这位可是放弃了北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只为了娶大长公主,这样的深重情意,世上有几个女子能得到?从前总听姐姐说大长公主如何如何坏,可倘若她真的一无可取,凭什么让如此优秀的男子为她驻足呢?
行过大礼,新婚夫妻就该启程离宫,回到长公主府,之后还要招呼宾客,会一直忙到深夜。
萧澈拍拍衣裳站起来,高兴道:“皇上,朕便不留在宫中叨扰您了,朕还想去大长公主府上讨杯喜酒喝喝,这便告辞了。”于是在玉容涵颇为嫉妒幽怨的目光中,他大摇大摆出了太极宫。
萧玄泽带着花轿出城后,果然遇到了人山人海,等着看这场盛大和亲的百姓挤在宫门外,放眼看去,全是人潮,连街道都瞧不清楚,街上四处是热闹的高喊声,伴着喜庆的丝竹声,盛大喧嚣,可萧玄泽心中却没有一丝烦躁,他的心像是水一样静,因为那捧水从前一直顺流而下,随波而行,如今终于流进了一片港湾中,找到了盛装的容器,安稳下来。
他们的队伍浩荡气派,在许久之后依然让京中众人印象深刻。为首的是十二个身着水红色精致衣裳的宫娥,两列而行,手持四把方形大扇,四把圆形大扇,扇面交叉;接着的是二十四个提红木灯笼的童男童女,个个面目精致可人,眉眼含笑;再后头是吹吹打打的宫廷乐师,一共二十二人,皆是双数。之后才是萧玄泽骑着高头大马,后面跟着大长公主的花轿。而后面的排列则以他们二人为中心,跟前面对称,外围又跟着护航的禁军,以及从宫中带出的嫁妆,可以想见队伍有多长。
萧澈作为亲族跟在萧玄泽身边,不停咂舌,大声嚷嚷道:“朕娶皇后时,至少也要这个排场才是!”
绕城行满一圈后已经日上中天,今日日头极好,热气扑面而来,萧玄泽当机立断,坚持让队伍出城,禁军也不得忤逆他,护送和亲队伍一路回了大长公主府。
入了洞房后,萧玄泽系顾不上去见宾客,拦下洞庭云梦道:“赶紧给你们公主解了衣裳,叫她去沐浴松快些,宾客不定什么时候走呢,别叫她一直傻傻的坐着,她若不累,就叫几个朋友孩子去陪着她。”
洞庭默默笑,云梦则蹲身一行礼,俏皮道:“谨遵驸马之令!”
萧玄泽显得很满意,大手一挥,“不错,该赏!”
——
一直到酉时末,他才打发了宾客回来。
玉烟染早早得了消息,换了一身丝绸的大红色襦裙,盖着喜帕坐在床边,喜娘与一地丫鬟站在地上,人人脸上都是笑意。
“给驸马请安。”众人朗声道,其中又以南北喊得最响。
“统统有赏!”萧玄泽大步走到床边,望着灯下那人,伸手就要去扯盖头。
喜娘赶紧劝住,端来一柄玉如意,笑道:“驸马请。”
喜帕一被揭开,玉烟染便抬头看去,与他投来的目光交织一处,两人相顾,俱是一笑,只是玉烟染还是羞红了脸,慢慢挪开目光。
灯下,她的面容如白瓷一般,睫毛根根分明,纤细微俏,那双灵动异常的眸子就隐藏在下头,会露出赞赏的、信服的、依赖的、嗔怪的、恼怒的、羞涩的、狡诈的、顽皮的神色来,每一个他都非常熟悉,这些年来深深深深印在了脑海中,再不能忘。
阿烟像是一株慢慢抽芽的植物,终有一日会长大的,他长大了,一定很好看吧?
——是的,很好看,是自己这一生中见过最好看的人。
往后别太冒失啦,没人护你。
——我回来护你了,不管作为哪个我,你都是我重要的人,让我心甘情愿奉上了真心。
萧玄泽在一瞬之间回想起了许多,许多绝望的心绪被眼前的幸福冲散,那种美妙的感觉让他感到如身处云端,便是请他登临天下也是不换的。
喜娘见这两人浓情蜜意,也很识趣,念了几句吉祥话,请他们行过合卺之礼后就带着下人们退了出去,还嘱咐他们离远一些,但要注意听一会儿主子会叫他们进去。
屋里人都走干净之后,玉烟染终于抬眸瞧他,细细地瞧,仿佛要把这一月来的思念都看回来。
“你为何......立了萧澈做皇帝?”这个问题她许久就想问了,一直拖到今日。
“你要听真话还是假话?”萧玄泽问。
“真话。”
他握住她的手,沉吟一番才道:“当初你被困在宫中时曾说过,你不想做皇后,不想母仪天下,你所想的,只有一个我。”
玉烟染愣了半晌,终是恍然大悟,所以他在占领皇都后迟迟不登基,却自封了个摄政王,原来这些都只是因为自己的一句话啊!
萧玄泽笑笑,将她的头发拨到耳后,“倘若我失了摄政王的权势,大长公主可会嫌弃?”
她顷刻间红了眼眶,摇头道:“怎会嫌弃?我只怕你突然之间又从我的身边走了,不回来。”
“再不会有下次了,烟染,”他与她额头顶着额头,许诺道:“我再也不会离开你,这一次是真的,我会做到。”
“嗯。”玉烟染忽然觉得有些委屈,扁扁嘴,往前想想,他已经诓了自己两回了啊,云兄一次,萧玥一次,她可记仇着呢,再来一次,定不饶他!
萧玄泽也想起从前之事,忽然道:“烟染,我们相遇到现在,已经有八年多了啊。”人生能有几个八年?
“嗯?是啊,八年了!”玉烟染也颇为感慨,八年,她从皇陵归来的这些年中,他几乎陪伴了整个岁月。
“八年过去,我才终于娶到你。”萧玄泽捧起她的脸,凝视着她,“我终是没有错过你,太好了。”
“我也没有错过你。”她伸手搂住他,感到他强有力的心跳,万分庆幸当初自己的勇敢坦白,更加庆幸从前的一切相遇。
藏龙虚凤本无缘——他是隐姓埋名的尊贵皇子,她是没有后命的落魄公主。
无心相守只还恩——他只当她是萍水相逢的过客,她只想还他一个恩情。
千帆过尽,阿烟和云兄虽然未能再聚,他们却终能并肩而行,得到彼此了。
萧玄泽慢慢靠近她,轻轻吻上她的唇瓣,像是捧着稀世珍宝,温柔小心,玉烟染闭上眼,面前一片黑暗,心中却敞开了亮光。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是这世上最贵重的缘分,胜过万里河山。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