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裕二年春,春暖花开好时节,元京城内外百花争芳,景色宜人。
城外不远处一座气派广博的府邸门前正是车水马龙之际。
今日,大长公主府上正办一场赏花宴,京中凡是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去赴宴了,人们若是谈论起那日在京中见到了某位官爷或者公子小姐,都要附上一句:哦,这人没什么地位啊,都没去成大长公主的赏花宴。
那日一宴的确盛况空前,一整日里不断从府内飘荡出了悠扬的丝竹之音,珍馐美酒,数不尽的佳肴被运往府上,宾客觥筹交错之间,连日薄西山也没人在意,用过晚膳后,不管是身份显赫传承百代的世家勋贵也好,还是重名声重规矩的清流之家也好,众人在这宽绰奢华的府邸上一直狂欢到了深夜,连城门关闭的时间也不得不为他们往后推迟了一个时辰。
那场盛宴最后被无数文人墨客写成诗词文章流传了开去,在中原引起了极为轰动的反响。
“流觞卷落三千杯,清茶婢奉六万盏。”
“迎春抱团盼春色,不及宾客笑语浓。梅花薄怒无人赏,也羡公主下天宫。”
“欲问盛世景之何,京郊三里摘星阁。醉饮立卧云星处,遍邀仙魔纵声歌。”
“.......”
无数人想象诗句中描述的繁华富丽场面,只恨不能亲眼去看过一回,据说当时皇上在宫中也是这般说的,于是派了宫中画师去大长公主府上,把一幕幕醉人之景都画下来。最出名的是一幅叫做《极乐图》的画作,画了湖边人们宴席上的觥筹交错,背景是深蓝色宁静的湖水,平静的湖面中央只有一叶小舟,舟上静静立着一个女子和撑舟的小童。
那女子身穿水红袄裙,披着绣红梅的白斗篷,背对欢歌痛饮的众人,像是背对一世喧嚣,微微仰头望着向北飞的群鸟,留下一个曼妙纤细的背影。
虽然叫做《极乐图》,可画上更为突出的却是这独行舟上的美人,这幅画既画出了宴饮的热闹活泼,又体现出主人与宾客的高雅,直接封住了那些想要痛斥大长公主大开奢侈荒淫之风的人的口。这幅画皇上最为喜爱,据说多年后他下葬的之时,这画的真迹被随葬皇上身边,一同下了棺椁。
有人说那画上美人就是大长公主,不然还有谁能如她一般仅一个背影就如此勾人遐思?也有人说不是,赏花宴是个大日子,大长公主要招呼宾客,哪有时间独自泛舟于湖面,失神于远方?还有人说府上去的人虽多,但大长公主始终在等一人出现,那人却不如归鸟,迟迟不回......种种说法已不可考证,后来之人对着那抹孑然而立的背影,便会幻想这是自己心之所向的女子,想象她在等人前往的湖心上徘徊,让人充满怜意,极乐一词又有了些新的意味。
然而当世之人还是相信画的就是大长公主,因为她乌黑的发间只插着一只簪子,材质似玉,簪首雕刻着一只展翅欲飞的火凤,雅而尊。须知府上宾客众多,可放眼在场的夫人小姐,能插凤簪的女子屈指可数。
自这场赏花宴之后,全中原都知道了,靖国有位公主,姿容绝色,上至皇上喜爱,下有百姓爱戴,是位权势滔天的女子,富贵荣华非常人能想。
这样一位让人瞩目的女子,如今已然十九,却并未婚配过,这其中的缘由就更加众说纷纭了,不过美人总是惹人遐思的,就算知道她性情风流些,但见过她的文人都说是位风雅的奇女子,于是众人对她的婚事竟然越来越看重,人人都在想,皇上到底要给她招一位什么样的驸马。
而宫中对此事好像从没上心过,连皇后听人偶尔提起也闭口不言,按说这位大长公主手上已经没了军权,没什么可顾及的了,但朝堂众臣根本不敢掉以轻心,谁都不会忘记当初靖国是怎么险些被围攻的,又是怎么解得围。
不过她的婚事的确让人头疼,细究起来,她比皇上的辈分大,若按照辈分选驸马,京中跟她一个辈分的要么已经成家,要么有隐疾,而与她年纪相仿的,却要比她小上太多辈,怎样都不太合适,所以这事儿拖来拖去,又拖过了一个春秋。
——
天裕三年春,北晋。
北晋因为地处北方,春日比寻常南方晚上几月,如今多数地方的红梅还没开,皇宫这处之所以开得绚烂,是因为此处有一方天然温泉眼,这里的温度比寻常处高些。
这是当年废太子萧珣为了讨好老皇帝花大力气修建的,摄政王掌政后废了奢靡的国风,倡导节俭,寻常此处都被下令封上。
不过今日他却站在一树红梅底下,望着枝杈发呆,乌黑的衣衫飘荡,好似来自世外的高人。
身后有个脚步声窸窸窣窣传来,来人笨拙地藏着踪迹,却不知早就被发现了。
“洗好了?”萧玄泽的声音悠悠传来,却没回头。
“原来你没在发呆呀。”身后一个身材矮小,但面容清秀的小少年扁扁嘴,蹬着短腿走来与他并肩立着,笑着仰头,长叹一声:“此处真是舒服啊,若是能日日都来就好了。”
萧玄泽淡淡道:“可以,只要臣留的功课陛下都能做完即可。”
短腿少年哀怨地瞪他一眼,“叔父留的问题太难,你是存心不让朕好过的。”
“都是寻常治国之事,陛下往后总要独自上朝理政,不快些学会,如何能将权柄牢牢握于自己手上?”
短腿少年,哦不,短腿陛下嘟囔一句,“那不是还有叔父吗?”
萧玄泽斜他一眼,毫不客气弹了一下他的脑门,威胁道:“臭小子别给我偷懒,本王让你当皇帝可不是叫你使唤我的,你要是再不快点学——”
“知道啦知道啦!”陛下捂着脑门哇哇乱叫跳出去好远,“你要去见你的心上人嘛!你怕她等急了不要你,不过话说回来,叔父,你可是摄政王啊,北晋的女子千千万,你一个都瞧不上,心里只有她一个?”
萧玄泽冷冷瞧他一眼,又转头看了看那树红梅,淡淡道:“是。”说罢将龙袍扔给他,让他穿好。
“朕给你选的那些美人儿,你一个也不欢喜?”
“......”
“非她不可?”
“非她不可。”
短腿陛下啧啧两声,咳咳嗓子,从龙袍袖子里刨出一个卷轴,朝他的背影扔过去道:“朕可怕叔父你成了望妻石,那朕的罪过就大了。这阵子朕已经跟朝臣谈妥与靖国和亲一事,叔父若是有空,与朕同去一趟,替朕择一位美貌贤德的皇妃回来吧。”
北晋有记:德显二年,帝携摄政王南去靖国,意欲求娶靖国公主,重修两国之好。初夏,浩荡队伍已至元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