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杨文清数着手指默算着时间消磨的时候,薛家车队日夜兼程,终于在半个月后的中午到达了盛京城。
对于杨文清来说,这座城市永远都是陌生的。
即便那年归京住过些时日,但时间不长,不同于南阳能给他熟悉的归属感,这座天子脚下的皇城依然如初见时繁华昌盛,甚至于,过来车流人流络绎不绝,新楼拔地而起,城区的面积似乎比之余之前他看到的,还要扩大了许多倍。
这是一座极为喧嚣的城市。
杨文清漂流跟在车后,拥挤过汹涌的人群,看着过往百姓或说或笑,在一张张面孔上并没看到一点愁苦之色。
几十年过去,大晋终于天下一统,那许多无辜逝去的鲜血也已经被历史给埋藏,从这一幅幅年轻或老的面孔上,显然多年前的一些记忆或许是被遗忘了,也或许是被藏在记忆底下深处。
没有了战争,这个年代的百姓是幸福的。
随波逐流的杨文清想。
薛家的车队进城以后并不作停留,甬长的车队顺着长街,七拐八拐的绕到了文人巷,当车队停留在杨府门前,看到那烫金字体的牌匾,杨文清居然有种归乡情怯的感觉。
站在台阶下,他始终无法过去内心的一关,往前踏上一步。
“爹。我扶您。”
薛阳和笑笑一共生了二子一女,此次除了远嫁的小女儿未到,一大家子连带着儿孙儿媳等人都来了。
马车在杨府门前停下,薛阳的大儿子薛念文和薛念清这对双胞胎兄弟从后头相携过来,伸手欲要搀扶从马车上下来的二老。
经过十多日的平息,薛阳早已经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除了因为赶路有些面色不好,倒也不再像之前在马车上一样惶恐不安。
此刻大儿子眼睛通红的伸手过来,他不由瞪眼微怒,啪的排开了薛念文伸过来的手,呵斥道,“你老子我还没老得连马车也下不去!还不叫人上前拍门?!”
不同于年轻时候胖墩子一样的薛阳,薛阳这两个儿子虽然已经人至中年,但浑身上下却是透着一股文人气息的风骨,面容很是俊逸。
比起继承了薛家家业的老二薛念清,作为教书先生的薛念文面皮有些薄,被老子当众呵斥,当下面皮就涨红了起来。
“大哥去吧,这里有我。”薛念清连忙打了和场,在薛阳迈着步子矫健的在马车辕上跳下的时候,连忙上前搀扶了从车里探出手的老母。
已经是老头子的薛阳满意的看了一眼老二,又瞪了老大一眼,薛念文这才哽咽的应了一声,向前去拍门。
笑笑的情绪在这许多日赶路的途中也有了调整,只是因为每日都忍不住掉泪的缘故,眼部肿胀得像个核桃一样,一直都没有消散。
她也没心情去管那些跟过来的儿媳儿孙等人,嘱咐了一句大的看好小的,别闹腾,就扶着薛阳伸过来的手,巴巴的看着杨府紧闭的门庭。
薛念文上前敲门,好半刻钟的时间,杨府的大门才被打开,出来一个年纪不出十五的小厮,样貌圆墩墩的,看着特别的憨厚。
他看着门口的一大堆人,好一会才回神过来,转身就往府里跑了去,边跑边喊道,“南阳来人了......南阳薛家来人了。”
好在,这次没等多久,那小厮身后又跟着一群人出来。
为首的是位年轻儒衫青衣公子,文气彬彬,看着倒像是读书人。
杨文清没兴趣听他们一行人寒暄,迎面过来的时候,直接飘忽着身子进去,他内心有些急,惨白的面色上微蹙的眉头从入了文人巷后就没放松过。
薛家的车队赶路已经有半个月的时间。
那时候他知道萧依云病危,天地间还在黑暗中笼罩着,如今许多个日夜过去,按着寻常的丧葬,天气又不算凉,若真的有事,估计也该下葬了。
杨府的门前并没有挂着白色的丧灯,太康的风俗,一般过了七朝,所有丧事的白帆灯笼等都要取下来焚烧。
杨文清也不知道自己这个心理是好还是不好,他是想着萧依云能撑下去的,毕竟人死后入土下葬后骨肉也会和泥土化成堆,那时候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都说好死不如赖活,能在人间多吃一粒米,多看一会世界,这又有什么不好呢?
只是,连薛阳和笑笑的年纪都如此苍老,显然萧依云也不会年轻到哪里去,别管什么年轻的时候是天下第一美人,只要是人,就脱不开自然界的规律。
这个时候的人一般寿命不会很高,能活过一个甲子,在这个年代来说,也算是一个小高寿了,杨府门前没挂丧灯,不是萧依云已经下葬,就是萧依云还活得好好的,薛阳他们收到的信只是有惊无险。
而显然,在进门以后,看到满府挂起来的白茫茫,杨文清知道,情况并没有自己想的那么乐观。
杨府的下人不少,此刻人人面色皆带着悲戚,连动作间都是带着小心翼翼的。
杨文清按着自己的心意飘向清水居,到清水居的时候,那里一干丫鬟仆从就拿着白布长帆在门前挂着,门前的吊檐上并无挂有丧灯。
有帆无丧灯,或许这是杨文清这许多日子以来,看到的第一个好消息。
不过满府的白色还是让他有些受打击,心神颇有些糟乱,耳边似乎很吵,那些人嘴里一张一合的说着话,但是他一句都听不进去。
飘进了院子里,清水居有些寂静。
屋里房门大敞,满院子的菊花妖娆绽放,此时正是七月流火天气,但是在这个院子里,周边的廊下每隔一段距离,放着一盆盆散发着寒气的晶莹冰块。
杨文清下意识的呼吸着,想要闻一闻空气中漂浮的菊香,只是,他因为是魂体的缘故,菊色存于眼前,花香飘于鼻尖,却是只见不能扑,颇有些遗憾。
花是花,叶是叶,没有一点儿的枯黄,或者是病变,这可是流火似的七月天,这满院子的菊花能开得如此之好,显然萧依云放了不少心思在这份上。
无奈的摇了摇头,杨文清的嘴角忍不住轻扬了扬,这才飘进了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