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节

    黄予洋在房间里闭眼躺了不知多久,接到了教练的电话。
    教练说“看你没回消息通知你一声,累了下午可以不来,明天白天放假,但今晚训练赛必须参加”,黄予洋说知道了,挂下电话又接着躺着。
    期间,印乐来敲过他的门,他没开,印乐便走了。
    训练赛七点开始,黄予洋没下楼吃晚饭,六点半才从床上坐起来。
    出门前他去浴室洗了把脸,俯身将温水泼在脸上,抬头睁眼,与镜子里的自己对视。
    镜中人面色惨白,眼里血丝很重,眼沿微肿,不过没泛红;水顺着脸颊流到下巴,再往下滴,眉毛睫毛都是湿的。
    黄予洋觉得自己这幅样子,虽然不能说狼狈,但确实是丧气。
    到了训练室,黄予洋看见沈正初坐在印乐旁边、从前庞治的位置上。
    沈正初和黄予洋看着差不多高,染了一头黄发,右耳戴着三个耳钉,穿着二队的t恤,手边放着个保温杯。
    他正在打排位,察觉到有人进门,刷一下转过头来,见是黄予洋,半摘耳机一笑,打了个招呼:“洋哥,多多关照!”
    黄予洋不太笑得出来,“嗨”了一声,看见沈正初的电脑屏幕上,瓦诺娜已经被人打死在崖边。
    第一场荣则缺席的训练赛,沈正初的适应能力出色,与荣则的辅助打法很相似,比不上荣则成熟,细节还有所欠缺,不过作为第一次和队伍配合,沈正初的发挥称得上令人惊喜。
    黄予洋枪法仍准,只是走神的次数有点多,几次被对方逮到,濒临猝死,沈正初都把他救了回来。
    第一张地图打完以后,教练喊了黄予洋一声,让他打起精神好好打。
    黄予洋听进去了,努力集中精力,但打完训练赛之后,还是觉得自己今天只有一个“垮”字可以形容。
    训练赛结束,黄予洋烦躁得要命,出去抽了两根烟。他没拿手机,回来看了一眼消息,十分钟前荣则给他发:“我在地下车位上。”
    黄予洋坐了半分钟,只和离他最近的印乐说了一句“先走了”,离开了训练室,往楼下走。
    黄予洋从不知道荣则会开车。
    地下车库灯光不明亮,荣则穿着一身正式的西装,让黄予洋觉得很不习惯。他站在一台黑色的轿车旁边,黄予洋一走出去,他便绕过车头,替黄予洋打开副驾的车门。
    两人坐进车里,黄予洋忍不住说:“我觉得你穿普通的衣服好看。”
    荣则侧过脸看他,顿了顿,说:“西装不普通吗?”
    “我说我穿的这种,普通衣服。”黄予洋说。他穿着战队的t恤,荣则以前也每天穿,不知道荣则是装听不懂还是真的没听懂。
    荣则没说什么,发动了汽车。
    黄予洋问:“我们去哪?”
    “你想去哪里?”荣则一面往外开,一面问黄予洋。
    “我不知道,”黄予洋低声说,“我又不出去玩,又不喜欢玩。”
    沉默片刻,荣则说:“去我住的地方吧。”
    “我最近住的酒店。”他告诉黄予洋。
    黄予洋看了他一眼,问他:“去干嘛?参观你的新房间啊。”
    “……”荣则愣了愣,说,“我们谈谈,宿舍人太多了。”
    黄予洋没什么波动地笑了,问他,“谈什么,谈了你会回来接着打吗?”
    荣则静了片刻,对黄予洋说:“我不知道。”
    黄予洋怔了一会儿,安静了。
    开了一段路,荣则提起新的话题:“meko给我单开直播,让我看了今天的训练赛,沈正初不错。”
    “一般,”黄予洋评价,“凑合。”
    “可能是我太拉了,他没有发挥出来。”他说完,感觉自己语气仿佛有点阴阳怪气,但实际上他确实是这么想的。
    荣则不接话了。
    荣则的西装是黑色的,开车时专注地目视前方,像个社会精英。
    黄予洋看着他的侧面,又转开目光看前方,在心里承认自己嘴硬,说了假话,其实荣则怎么打扮都是很帅气、英俊。
    荣则的汽车导航设置无声,目的地是市中心的一间酒店。
    渐渐的,交通变得有些许拥堵,闹市区车水马龙,到处是行人。他们经过一条夜店很多的路,巨大的led屏幕播放动画,晃得黄予洋眼睛痛。
    打扮时髦的男男女女在排队等候入场,这是和黄予洋完全不同的人。
    黄予洋在s市住了两年,仍旧对这个城市很陌生,只眼熟wbg或fa附近的路。
    他有时觉得这座城市并不打算接纳他,还有像他这样的人,因为他们毕竟是不大入流的。
    黄予洋习惯的现实生活是交通不便的山城,是道路狭窄、灰尘飞扬,是充满烟味的网吧,是下水道和摩托车汽车尾气融合的并不好闻的味道。
    这座大城市太大,太干净、繁华,人人行色匆匆,事业有成。
    容纳他们的只有基地和宿舍、电竞赛事中心,在那些地方,城市才允许他们和观众一起,做一些和现实世界格格不入的、摇摇欲坠的电子竞技冠军梦。
    不过荣则不同,荣则是会为s市整座城市接纳的那种人,起码他穿西装看起来不像个笑话。
    荣则退役了,像从电子地图世界离开,回到了原本就欢迎他的现实世界中,而黄予洋留在原地,哪也不去,他们就此分道扬镳。
    下午挂断电话后,黄予洋想了很久,到此刻终于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ipf是黄予洋的人生和职业,但可能只是荣则的游戏而已。他们是不同的。
    这么想着,黄予洋觉得没劲,想回宿舍了。
    他开口对荣则说:“算了,你送我回去吧。我不想跟你谈了。”
    荣则很明显地僵了僵,打转向驶下了地下车库,说“已经到了”。
    黄予洋没说话,忽然觉得荣则车速都快了点。
    轿车在车库拐了几个弯,停在了酒店电梯井旁。
    “到都到了,”荣则熄了火,有些像哄骗似的对黄予洋说,“上去坐坐吧。”
    黄予洋在黑暗的地方看着荣则,看不清荣则的表情,心里又有点烦躁和委屈,说:“不想上去了。”
    “他妈的怎么什么都要听你的。”黄予洋坐着说。
    荣则看了黄予洋一会儿,突然靠近了一些,抬手很轻地碰了碰黄予洋的头发,然后碰了碰黄予洋的脸。
    黄予洋一怔,随即反应过来,荣则可能以为自己又哭了,伸手微微用力地推了荣则一下:“我他妈没哭。”
    “上去坐坐吧,”荣则没有承认自己的错误,岔开话题,“我这几天和我姐姐住在一起,她在打离婚官司,自己带着两个孩子在酒店。”
    “予洋,”他对黄予洋说,“我没有父母,只有姐姐一个亲人。”
    黄予洋愣住了,说不出什么话,最后一声不吭地老实跟着荣则上楼了。
    第41章
    荣则住在酒店顶楼,他刷卡开门,黄予洋走进去,突然听见小孩子咯咯笑的声音,好像还不止一个。
    黄予洋看了荣则一眼,荣则也面露惊讶,抬手看了一眼时间,低声道:“还没睡?”
    他带着黄予洋往里走,房间很大,进门左拐,是一间挑空的大会客厅。小孩的声音就来自那里,走近了,还有动画人物的说话声。
    会客厅里有一组沙发,坐着一位三十出头的女性,两名西装革履的男士,地上还有两个拿着平板在看动画的孩子,身边站着一个像是保姆的面目和善的女性。
    坐在沙发上的女性长得很美,眉宇间和荣则有几分相似,应该是他的姐姐,她正在与两名男士交谈。
    地上的孩子一个大些,穿着短袖长裤的学校制服;一个很小,穿幼儿连体睡衣,在看动画。
    “姐。”荣则叫她一声,她抬起头来,见荣则身旁的黄予洋,愣了愣。
    “这是黄予洋,”荣则对她介绍,“我的队友。”
    “yomvp1!”大点的小男孩突然兴奋地大叫一声,跳起来直冲到黄予洋面前晃晃悠悠停住:“yomvp1!”
    “你好!”他激动地说,“你好!我是范曦朔,你可以叫我点点!我现在上小学二年级,平时最大的爱好是打游戏,最喜欢的游戏是ipf……”
    “点点,说了多少次,对客人要有礼貌,”荣则的姐姐站起来,终止了他的自我介绍,走到荣则和黄予洋面前,抱歉地对黄予洋笑笑,告诉他们,“两个人午觉睡太久,晚上睡不着了。”
    她问荣则道:“能不能帮我看他们一会儿,我和律师有事要谈……非要跟着我,不愿意跟阿姨,你知道他们在我也谈不了。”
    荣则看了黄予洋一眼,她又说:“很快。”
    两人说话间,点点走到黄予洋身边,仰着头,用带着敬佩的目光小声看他:“yomvp1……”
    穿睡衣的小孩也在保姆的看护下走过来,一脚踩到黄予洋脚上。
    保姆把他抱开一点,抬头含糊不清地说:“念念。”
    “这我弟弟,念念,”点点有点不耐烦地看看弟弟,介绍,又热情贴近黄予洋,说,“你能打一把游戏给我看不?我爸新给我买了个游戏笔记本,配置可高了。”
    听到后一句话,荣则的姐姐面色肉眼可见地变了变,张了张嘴,但什么也没说,只是看向荣则,问他:“好吗?就看一小会儿。”
    荣则顿了顿,说“行”,她便带着两名律师去了别的房间。
    黄予洋不大会跟小孩子打交道,点点说完,拽着他的手腕往楼梯拖:“我们走!”
    “点点,”荣则眼疾手快地制止,伸手拉了一下点点,把黄予洋的手腕解救了出来,“不要动手。”
    点点“噢”了一声,又说:“那我想看yomvp1打游戏。”
    荣则没说话,看上去不是很情愿,黄予洋说了“好”。
    点点的书房在二楼第一间,他把桌上的课本作业本推开了些,从柜子里把游戏本拿出来,插上了电开机。
    开完机,游戏要更新,点点突然站起来,说要去一下厕所。
    他走出去,房里剩下黄予洋和荣则两个人。
    “没想到他们还没回房间,”荣则低声对黄予洋说,“点点很吵。”
    黄予洋摇头说“还好”,又说“他这么喜欢ipf怎么不带来队里玩玩”。
    荣则笑笑,说不方便。
    书房不小,书柜一角放了几本花花绿绿的绘本,其余都是空的。看起来访客刚搬来不久,也不打算久住
    黄予洋四顾,问荣则:“你们要在酒店住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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