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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君入我无头瓮(七)

    天公不作美,突降的大雨耽搁了我们的行程,路上泥泞,若是骑马倒能走,只是马车四个车轮却容易陷在泥坑里,故而我们找了一家客栈,暂时歇了下来。
    方圆几里,只有这家名叫“云来”的客栈,虽只有一家,也有一个客似云来的好寓意,却因着这边人烟稀少,生意也算寡淡。
    我们进客栈时,大堂只坐着一两个江湖侠客,戴着斗笠,桌上放着利剑,正划拳喝着酒。
    掌柜在柜台后面打着盹,哈喇子一落三千丈,几乎要掉到台面上,随着我们进来,狂风夹杂着细雨灌进大堂,虽是盛夏的天气,却也冷的叫人一个哆嗦,那掌柜更是受了一惊,从柜台后面跳起来,尚未回神的抹了一把嘴角。
    “客官,您要点什么?”掌柜不自觉的露出谄媚来,一边暗戳戳的给那两个江湖侠客使了眼色。
    罗带不能出现在明面上,他又向是来无影去无踪,现在已不知去哪了。
    “五间上房,招牌菜各来两份。”我佯装瞧不见掌柜眼里明晃晃的算计,只让浣青付了钱,便上楼去了。
    云来客栈的位置特殊,恰好在织罗城与菩提寺的中间,若在这里设伏,无论去哪边求助,都稍远,对于梅婉儿来说,这未尝不是一个机会。
    只是这云来客栈看上去陈旧,里头的桌子椅子也大都是老物什,角落里还结着蜘蛛网,想来是有些年头了。
    梅婉儿几年前便在这留了后手吗?亦或是,我多想了?
    夜里起了凉风,吹的雨打枇杷愁。
    云来客栈的大门未关严实,被偶然溜进来的风吹开。
    大堂内点着油灯,映出来数十个黑影。掌柜未眠,见来人,立马迎上去,笑的花枝乱颤,双手合十不停摩挲,一副奸诈商人模样。
    我在楼梯口看着他们。
    “各位大人,这客我可都接下来了,他们的饭菜里该下的料我也半点没少,你看那两个哨子是不是可以撤了?还有这钱……”掌柜语气谄媚。
    为首的黑衣人轻轻“嗯”了一声,伸手入怀中作势取银两,这一动作看的掌柜双目放光,却怎料,那人忽的从怀里掏出一把短匕,打掌柜的喉间划过。
    只有一条血线溢出,那掌柜的仍是那副“要发了”的模样,至死都不瞑目。
    与虎谋皮,被虎吃了也是活该。
    我就着这场戏抿下最后一口酒,随意将酒樽抛了,轻声对一旁的傅沉云道:“处理掉罢,无需留活口。”
    梅婉儿真正的筹码还没有逼出来,若花费时间与这些阿猫阿狗周旋,不仅梅婉儿急,我也急。
    傅沉云应了是,飞身下楼,与此同时,酒樽撞到一边的墙上,发出哐啷一声,引得楼下数十名黑衣人警觉抬头,一道剑光贴面而来……
    “小又儿越发叫我着迷了。”回房后,我便听到那个老男人倚在床头道,语气端的是魅惑无比。
    “我有一事不解,小又儿可否为我解惑?”罗带戏谑着说。
    一边笑盈盈的拉我入怀。
    “你且问。”我便道。
    罗带心中疑惑,我大抵能猜到一二,无非是为何选择与容情合作,先除之梅婉儿,与我而言,分明容情才是大敌,此前我亦不知为何我会如此。
    直到那日去了枫园,得见宋浪,得知梅婉儿的恶性。
    亦或是从浣青红着双眼唤芋圆的名字时开始,我便已下定了决心。
    容情虽与我而言是大敌,可他尚有底线,更何况,如今,我并不能耐他如何,而梅婉儿,不管有没有我,她都要结束的。
    “我想知,小又儿心悦我什么?”罗带却问,眸子紧紧锁住我,认真的紧。
    “心悦你心悦我。”我分明说的模棱两可,心底仍止不住发羞,便推了推他,自己往后倒进被褥里,闷着头。
    好一会不曾有动静,我这才探头出来瞧,刚探头,便被他夺去了呼吸。
    罗带倾身压着我,吻着我的唇,一手游走在各处,呼吸渐渐粗重,身子愈发炙热起来,甚至有某处顶在我双腿之间。
    我自幼欢喜看各类书,也不止一回悄悄的到下人的房中摸人家枕头底下的春宫图。
    春宫三十六式,我无一不阅,之前又曾做过那样没羞没躁的梦,如今罗带这般,我自是明白何意。
    只是尚未开口回绝,那吻的我七荤八素,硬是说不出话来,眼看着衣裙便要褪下,房门兀的响了起来。
    罗带理智回笼,带些恼火的瞥了我一眼,推开窗跃了出去。
    我稍稍整理了衣裙,这才上前开门。
    门外站着傅沉云,脸色比窗外的夜尚且阴沉几分,似乎出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有何不对?”我问。
    傅沉云这时才慢慢敛了厉色,手上的剑尚在往下淌血,一滴一滴落在地板上,瞧上去渗人极了。
    “出事了。”傅沉云只说了这三个字,而后侧身,示意我出去。
    一出去我便发觉了不对,只见那十来个黑衣人已然消失不见,大堂上空留着几滩血水,连带着那掌柜也无影无踪。
    外面的风刮得更大了。
    甚至电闪雷鸣,是一个不平之夜。
    若只是如此,傅沉云也不必这样沉了脸色,由远及近的脚步声逼近云来客栈,大堂上这些血水已然来不及处理。
    这便是梅婉儿的第一招么?
    “已知晓来者何人了么?”我稍稍偏头,问傅沉云。
    傅沉云沉重的点了点头,将剑收回鞘中,凝望着楼下。
    终是下起了瓢泼大雨,白日里的那场雨与此想必,不过是小巫见大巫,云来客栈屹立于风雨之中,仿佛岌岌可危。
    “是菩提寺的人。”傅沉云道。
    难怪傅沉云神色这般。
    放在平日里,这些人倘若杀了,便杀了,可若叫菩提寺的人瞧见了,指不定要给我冠一个什么名头,怕是“妖女”一称都算是轻的。
    梅婉儿这第一招,倒算是不错。
    先是提前探好了菩提寺的动向,知其必经这云来客栈,而后便收买了这云来客栈的掌柜。
    再安排死士来取我性命,倘若杀了我,被菩提寺抓了个现行,死士死了便罢了,动摇不了其地位;
    若杀不了我,死士被杀,化作血水,恰好被菩提寺的人瞧见,如此不祥之兆,菩提寺断然不会容我,如此这般,便可借刀杀人。
    好计,好一计。
    “主子!”傅沉云急忙唤我回神。
    且回过神来,几名僧人便顶着滂沱大雨,进这大堂中来,才迈进来一步,便火急火燎的收回脚去,叹了一句:“阿弥陀佛!”
    然后几人纷纷抬眼,看向我俩,又看着地上的血水,摇了摇头,中间那位年轻些的,取了斗笠,再唱了一声我佛,才道:“戾气太重,施主,此番害人害己。”
    “我佛慈悲,他看得懂世人,看得懂我。”我又道,一边给了傅沉云一个手势,示意他按兵不动、静观其变。
    而后才沿着楼梯往下走。
    几个僧人功力深厚,虽年轻却也有功德傍身,叫我这门外汉都能隐约瞧见周身佛光若隐若现。
    我在角落里摸了一把扫帚,扫着血水,将其扫到屋外去,几个僧人唯恐避之不及,连忙跳到屋内,对我怒目而视。
    “佛祖有眼,不会饶恕一个手上染满鲜血的孽徒。”中间那人又道,转了转手上的佛珠。
    “倘若你有向佛心,该如当今的太后娘娘,一心向佛,常伴青灯,你若愿意,便听小僧一言,小僧原渡你为佛。”
    “小师父自己都渡不了,如何渡我?”血水尽数扫出屋外,被大雨冲刷的干净,我一边这么问,一边取了火折子,将扫帚点燃,一道扔出外面去了。
    云来客栈年久失修,有些漏水,滴在身上,寒气侵骨,不似一个夏天会有的冷。
    “小僧只渡人,不渡己。”小和尚又道了一声“阿弥陀佛”,烦人的紧。
    “小师父何不先渡渡那些堂外客,叫他们下地狱也下的轻松些。”
    还拿梅婉儿与我比较,若他知晓,梅婉儿才是那个该渡之人,还会在此么?
    “我原以为,小师父云游四方,踏破红尘,四处传佛,该看透了,如今才见,小师父心中之佛,与真佛相差甚远,难怪菩提寺,至今不过一个方丈乃是真僧,其余不过还是套着一个出家人的名头罢了。”我呛声,呛得那小师父哑口无言,旁的僧人还欲还口,却被他拦下。
    “施主觉得自己无错?”小师父皱眉,年岁不大,却故作老成,多是拜佛拜的如此,迷失了本性。
    “佛可会觉得自己有错?小师父,每个人都是自己的佛,小师父信着的,不正是小师父心中的佛么?”我反问他,他再次哑然,而后失笑,竟愉悦莫名。
    “施主不凡。”他认认真真的施礼,接着转身,继而毅然决然的走进雨中,“小僧自会去寻佛,待寻到了小僧心中的佛,再来与施主一会高下。”
    其余僧人显然以他为主,见他退走,纵使心有万分不忿,也只好随之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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