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安丽斯
寄往李斯特古堡的信
亲爱的安丽斯·乔:
我的女儿(我早已认同),你近日过得可好?但愿李斯特夫人没有亏待你。
此时我正在伯明翰受理一桩大案子。可恶的红种人向卡玛利拉起诉了托马斯家。远在圣保罗的咖啡种植园附近发生了几起“野兽”伤人的事故,受害者脖上有一排牙印,全部被吸干了血液,红种人断言是血族所伤,并且去信卡玛利拉要求给予公道,否则他们将请猎人们做主(这群野蛮人早就这么做了)。他们请到了身为猎人的律师出席这次审判。
我确信我的种植园中绝不会有人像畜生似的外出咬人,招惹不必要的麻烦,但红种人的决断也没有错,受害者的伤看上去真的是血族所致,这样一来,问题就更严重了。我的意思是,咖啡园附近没有其他血族居住,我的仆役们成为被怀疑对象,而我得为此付出代价。
接下来的两个月内我会在伯明翰陆续出席几次审判,所以你可以把信寄到此处,愿撒旦保佑你我!
在上一封来信中,爱什米尔告诉我你受到了狼群袭击,腰间受了重伤,肩上也撕出了口子,我非常担心。原谅我不能及时赶去照顾你,但审判一结束,若我无罪(这是肯定的),我一定会在一天内赶到李斯特古堡。
你离开庄园已有三年之久,虽未寻得血族圣器,但你的毅力已说服奥洛拉夫子爵为你向亲王求情,我相信不久亲王将下令赦免你的罪过,那时你将能接受初拥仪式,获得撒旦的祝福,正式迈入托马斯庄园成为我家族一分子。
耐心等待吧!乔。
你的罗伯特·托马斯
2月1日,伯明翰书
吃过午餐以后,丹尼尔还没有起床,我到他房间门口敲了几下门,但无人回应。我想他也许是太累了。
但随之冒出的另一个想法让我自己都惊讶——血族才是需要在白天睡眠的。
哦,撒旦!我觉得我是在自寻烦恼。
于是我回到厨房开始洗碗,依照信中的内容我将客厅打扫了一遍,并准备打扫整个古堡——我开始后悔将仆役们遣走了。正在我忙着拖地时,更不幸的事发生了,我想我腰上的伤口又裂开了,此时它正隐隐犯痛。我猜刚才一定是拖地动作过于剧烈了。我坐在沙发上,准备休息一下再继续,但腰间突然凉了起来,我伸手一摸,是血。
回到房间的时候我还在心里思考着要把仆役们雇回来,用两倍的价钱遣走他们,我感觉自己的这个决定又疯又傻,吃亏的还是自己。
我把缠在腰上的纱布解下来,用温水稍微清洗了通红的伤口,把管家给我的药膏取来,对着镜子抹药膏。但脊背上的一处伤口却够不着——以往都是女仆为我上药的。我看着镜中自己后背上那条宽大的口子,不禁有些心凉。
原来这就是无助。这就是孤独。
溢血的伤口爬满了全身,如同一条条红蛇遍布在冬天的雪地上,那样张扬,那样放肆。
换作以往,有家人、朋友,我受伤后会有人不辞辛劳地守候,而现在……
“需要我帮忙吗?”那浑厚而熟悉的、略微沙哑的声音隔空传来,古堡里只有他。
丹尼尔。是丹尼尔。而我在镜中却没看见他。
我匆忙转过头去看,却见丹尼尔就在我的身后。当我神经质地再看镜子时,我看见丹尼尔依旧在我身后。
与此同时,我意识到自己是裸着身子的,但丹尔尼仍旧面无表情地盯着镜子,胸膛离我很近。在镜中他只能看见我伤痕累累的后背。他没有做出丝毫不敬的事情来,我听见他轻声说了一句:“失礼了。”下一秒他就瞬间扯下大衣将我的身体裹住。
我的脸埋在了他层层叠叠的褶边领结里,第一次闻见了他淡淡的体香。他的身体很冷,但我却感觉很暖和。我的心跳得很快。
丹尼尔低下头,在我耳边轻轻问:“爱什米尔没有为你治愈伤口吗?”我的心一沉。爱什米尔是李斯特夫人的名,而丹尼尔竟然认识她,并且还敢直呼其名?
“你到底是什么人?”我在他怀里,话说得含糊不清。
“我是谁有那么重要吗?”他的声音穿透一切传到我的耳中,仿佛是撒旦忠实的邀请。他缓缓地从我的肩头褪去衣物,然后说:“我来替你疗伤。”
我感觉一切如同云里雾里,我被丹尼尔揽腰抱起放到床上,他让我翻身趴在床上,我照做了,身上却没有一丝疼痛,先前伤口上的痛楚也消失得无影无踪。我没有多余的力气动弹了,甚至连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我已经给你催眠了,伤口太深,不治愈很容易感染。”他像个称职的医师似的说着,“爱什米尔的能力或许帮不了你,不要担心,可能有一点点疼,但我保证绝对不会留疤。”
后来我确实像是在梦中度过了一场小手术。这位医师没有拿刀也没有拿针,伤口上也只有仿佛蚂蚁咬过的小针似的微微痛感。他冰凉的手轻缓地抚过我身上的伤,只一会儿工夫,它们竟奇迹般地愈合,愈合时如同有针在缝合,有或痛或痒的感觉,我说不出来,但这感觉并不比流血时更难受。
丹尼尔把我身上的伤口全部治愈,在为每一道伤口治疗时,他用衣物遮住了其他地方,我指的是,他没有看到他不该看的。
催眠效果过去的时候,伤口也早已全部愈合,丹尼尔离开以后我去照镜子,果真如他所说没有留下疤痕,但刚刚治疗的伤口上的皮肤有些通红,同样通红的还有我的脸。
我把染血的裙子连同他的大衣一块儿扔到了盥洗室,换上了一身干净的波西米亚裙,也是白色的,我喜欢这种无瑕的美感。
顺带一提,罗伯特从伯明翰来信,告知我他遇上了些麻烦,并对我的伤势很关心,下午或者明日我将回信告诉他关于丹尼尔的一切,诉说我这几日来的疑惑。
8.安丽斯
裙子上的血迹洗去了,但白裙失去了原有的鲜明,我记得草酸稀溶液能清除血迹残余,决定去李斯特夫人的药品室找这种溶液,但我失望而归。而令我又惊又喜的是,白裙已经被人洗净烘干,整整齐齐地叠放在盥洗室的架子上,丹尼尔的大衣也不见了。
一定又是他做的,我敢肯定。
拿起还有些余热的白裙,我的心突然跳得很快,仿佛他依旧在身边。
下楼到客厅的时候我没看见他,我很惊讶他竟然不饿。或许他是不好意思说出来,经过了一晚上和一上午的时间,正常人都会饿的。除非他不是人类。
我为自己找了个理由去见他,那是昨天下午发生的事。它发生得突然,但不慌张。我真正开始像一个优雅的贵族享受时光,而非挥霍光阴。
我把意大利芝士通心粉盛在盘子里端到他的房间,值得说明的是,那是我亲手做的而不是速冻食品。我没有敲门就进去了,我没有敲门的习惯,虽然我知道有时候我必须那么做,但丹尼尔没有责怪我,我也知道他不会。
他正端坐在书桌前写东西,听见我的脚步声时他放下了钢笔,站起来面对着我,当他看见我手中的托盘时,他的嘴角勾起一抹笑容。“谢谢你,乔!”他当然知道那是给他准备的!
我把托盘放在桌上,走到他面前,呼吸变得有些急促。“你昨晚说今天会走,是吗?”我问他。
“是的。”
“今晚?”我扬了扬眉头。
“是的,乔。”
“可以不离开吗?”我忽然甩出了这样一个问题,面对他有些尴尬,我克制自己不要把这种难为情表现出来,就像是对朋友美好的问候与挽留,仅此而已,没错,就是这样。
我正在说服自己的内心,这时候丹尼尔突然抱住了我,我又闻到那淡淡的体香了,只是这次并不是催眠,闻到它让我心安不少。
“我的皮肤好吗?”我感觉嗓子发紧,说出这句话以后,我意识到自己失态了,“我是说……”
我是在说什么呢?我也不知道!天晓得我到底怎么了!
丹尼尔的手从我的脑后环过,捧着我的后脑,微微抬起它,在我的额头上烙下深深的一吻。我知道他即将放开我,而我并不希望,所以我紧紧抱着他,让他不要放开。
古堡里的一切安静如故,连风都不能吹响窗子,暖气也许开到很高的温度了,所以我感觉很热。丹尼尔房里的窗帘一直没有拉开,黑暗包围着我们。我的心从未跳得如此快,血液也仿佛循环得飞快。我无力拒绝爱神的诱惑,只能沉沉地倒在冰冷的湖水中,任凭自己的思维与行动陷入了雷区。
丹尼尔正一步一步走向床边,步子轻缓,不知是由于抱着我有碍于行动还是怕惊醒了他的“猎物”。他把我放到柔软的席梦思上时我没有拒绝。接下来的一切顺理成章。
我所爱的丹尼尔(我终于承认),他已成功征服了他的猎物。我沉溺在湖水中,冰冷环绕着我的身体,耳畔传来细微的情语,如同撒旦的呢喃,也跌入湖水。我望着丹尼尔那双灰色的眸子,想将它深深铭记,我更希望这双眸子的主人能够为我留下来。
我的灵魂仿佛被撕裂,全部被他吞噬,作为他的食物。我哭着对他说:“不要走。”我在他怀中呜咽,乞求他别走。他抱着我,依旧沉默,等待我停止哭泣。终于,在他的淡淡的体香中,我沉沉睡去。
当我醒来,时间已是第二日上午。
我又一次被那香味催眠了。丹尼尔还是离开了。我在枕边看见一张留言和一枚蓝宝石戒指。但我发现它并不是真正的蓝宝石戒指,我是指,宝石里面是蓝色的液体。
我拿起留言的时候,在心底对撒旦祈祷留言上丹尼尔可以告诉我他将会去哪里,但我打开留言,心冷了一半。
吾爱,我已离开,留下圣物作为你我爱的见证。不要担忧,留在李斯特古堡享受短暂的单身,我终会回到你的身边,等我归来。
临行前给予你最后一吻,我会想念你的。
爱你的丹
我在放下留言的瞬间跑出房间。我要去找他!我要和他一起走!我不能失去他。
天哪,我做了些什么,但我的身体没有理会我内心的挣扎与犹豫,我的脚没有半点犹豫。
跑出城堡之外的时候,寒意袭遍全身,我身上的鸡皮疙瘩全部起来了。我赤脚跑进雪地,感觉双脚转瞬被冻成了冰块,这比古堡里的大理石地砖更加冰冷。风的精灵在我耳边呼啸,我顾不上冻得通红的皮肤,像没头苍蝇一般在森林里乱窜。雪上明明会留下脚印,我却没有发现足以跟上他的痕迹,他像风一样离开了。
漫天大雪还在接连不断地下,雪花在我的皮肤上融化成了水,我落下泪无声地哭泣。
此刻,我多么无助。我向来不这样觉得,可遇见他以后就变了。
我还在森林里胡乱兜圈子,不想回去,我想好好清醒自己,等待那个古欧服饰男子身影的到来,留住他。
我的脚冻得麻木了,步伐却不肯停止。
我像安徒生笔下穿了红舞鞋的女孩,红舞鞋带着她翻遍了群山,踏遍了峡谷,红舞鞋带她去往墓地,去往灌木丛,去往有荨麻的地方,杂草将她的腿划出了一道道口子,石块硌得她双脚生疼,但红舞鞋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直到后来我在雪地上发现了一摊血迹。我蹲下去触摸那摊血,手已经没知觉了。除了他,还会有谁来到森林?但他不是很厉害吗?他的能力异于常人,怎么会流这么多血?
我的脑子乱了,我伸手去摸后背,伤确实都不见了。古堡里的一切都是真的。我瘫坐在地上,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在血迹边待了很久,后来我听见了几声狼嚎,因恐于上次的重伤,我无可奈何地回到了古堡。
留言和戒指被我翻来覆去看了很多遍,只是更加深了我对丹尼尔的想念。我的直觉告诉我,他没有受到任何伤害,那摊血并不是他的。相对于我先前的猜测,我更情愿那是我的。我不想看到丹尼尔受伤。
之后我作出了一个决定。
我的伤势已好,刚才也在雪地中历练过了,就像那位“大法官”说的,准备万全就出发,现如今除了寻找圣器,我还要寻找丹尼尔。我不能蜷缩在温室里做一个弱者。如果生命只有等待,一开始我就不会主动寻找血族,更不会遇见我的所爱。等待是漫长而痛苦的,我不愿承受,冒险才是我真正需要的。
我要给李斯特夫人写信告知此事,还有罗伯特。
寄往伯明翰的信
尊敬的父亲:
原谅我这卑微的外族血缘如此称呼您。
最近我的伤已完全治愈,是一位在古堡借宿的陌生人为我治好的。李斯特夫人正在巴黎凡尔赛宫享受她的社交活动。非常感谢奥洛拉夫子爵为我求情,但请您相信我的能力,我会依照承诺找到所有血族圣器,以此向亲王证明我有资格成为托马斯家族的一员,我正为此不懈努力。既然伤势已无大碍,我会向王爵夫人道别,开始冒险行程,下一站将是巴黎,在巴黎收到您的回信后,我会寄信告诉您下一个目的地。
请父亲莫为我担忧,静候我的佳音。
另外,我建议父亲,何妨不用网络代替书信,科学技术的进步血族也应与人类共享。
您的安丽斯·乔
2月5日,李斯特古堡书
寄往凡尔赛的信
尊贵的王爵夫人:
未经您的同意,我允许了一位迷路的旅行者在古堡中借宿,请您谅解,我想有必要一提的是,这位旅行者能够叫出您的名,并且他说他叫作丹尼尔·艾德森。不知王爵夫人是否认识他?
作为回报(或许是这样),艾德森先生治愈了我身上所有的伤,这有利于我的旅程尽早开始,而我也确实是这样决定的。
感谢夫人一个多月来对我的照料,在拿到亚伯先生的圣器资料后,我会将承诺给您的报酬留在古堡内,然后离开。
献上祝福。愿您在巴黎玩得愉快!
您忠诚的安丽斯·乔
2月5日,李斯特古堡书
9.马尔斯
在我成功摆脱了那个女猎人的威胁以后,不幸接踵而至。
古堡中为我开门的又是个有中国血统的姑娘,不过我认识她。
我介绍过的,在我还是个人类的时候,她纠缠我许久,对我问这问那。而现在,撒旦做证,她竟然自己找到了血族。
“我给自己的名字,安丽斯·乔·托马斯,你可以直接叫我的姓或名。”她的目光中迸射出她这个年纪不该有的寒意。而我知道,她恨我,或者是讨厌我。对于我的到来,她没有表现出过多的惊讶,她像古堡的女主人一样邀我到客厅喝茶,她的笑是冷的,冻结了我预先给李斯特夫人的说辞。
“李斯特夫人呢?她在不在?”
“是的,她在巴黎。”
心烦意乱的我根本无法喝下她倒的红茶,她的眼神像针头扎到了我的脸上,我越是不安,针就扎得更深一些。
“你为什么在这里?”我装作镇定,像一个长辈关心晚辈似的问她,“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事实上我早已看出,她明白自己身处血族的古堡,她也知道我会去。
“李斯特夫人托您带来的资料呢?”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我有权不回答。”
“我也有权不给你。”
她的脸阴沉下去:“你敢!”
我无心与她争辩,但我的直觉告诉我,我不能将资料交给她。
“我会等李斯特夫人回来,亲手交给她!”
“哼,这有意义吗?你心里是清楚的,李斯特夫人从不对这些事物感兴趣,你把资料给她,她也会直接给我,是我请求她帮我找到这些资料的。你所要做的事——将资料亲手交到她手上,这毫无意义,浪费的是你我的时间!”
“我坚持我的想法。”
“固执!你和几年前一样固执!”
这就是我们全部的对话。
她还是老样子——我的意思是,她还是个人类。然而这样我就更难以明白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座古堡,并且没有被李斯特夫人当作食物。这个世界真是越来越怪异了,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