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ktv 包厢里,绚丽的灯光明暗交错,随着音乐不断地变化、跳跃。
舒宜靠在舒适的沙发上,安静地聆听一对男女对唱最近流行的情歌。朦胧的光线落在她娇嫩光泽的脸庞上,更衬得她柔美妩媚。她盯着屏幕上的歌词,手里捧着一杯温热的茉莉花茶,偶尔喝上一口。
她是个喜静的人,并不常来像ktv 这样喧闹的地方。下午彩排后,菜菜提议晚上聚一下,舒宜没有拒绝,毕竟大家以后很少会有这样一起玩的机会了。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穿着格子衬衫的男人朝她走来,熟稔地唤她:“一一,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你想唱什么,我帮你点?”
舒宜抬眼,微微一怔。下午那场彩排她来得迟,和伴郎、伴娘们交流并不多,因此对面前这个长相普通的男人没什么印象,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
包厢里有些喧闹,男人弯腰挨近她,温热的气息喷在她的耳旁。
舒宜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挪,温婉一笑:“不好意思,我不会唱歌。”
男人摆明不信:“不可能,这么好的声音……”
“别为难我们家一一。”另外一个角落里,正在玩游戏的菜菜被罚了两杯酒,一转头看到这边的场景,她快步走过来挤入两人中间,半搂住舒宜的肩膀,似笑非笑,“这天籁之音,岂能随随便便唱给人听啊?对吧?”
舒宜无奈地扯了扯嘴角,配合地点点头。
菜菜说的是大实话。教过舒宜的音乐老师没少为她遗憾,说她空有一副好嗓子,奈何音律不全。她刚进大学那会儿,班上的男生封了她一个“气质女神”的称号。军训时,作为女神的舒宜被教官拎出来唱了一首歌。然后,跑到姥姥家的《南泥湾》的调子,令她一下子从神坛上掉了下来。
从此之后,只要在公开场合,她不会轻易开口唱歌。
过来搭讪的男人离去,菜菜凑在舒宜的耳边,小声说:“我跟你说,阿明这些朋友我全都斟酌过了,一个都配不上你。”
舒宜看着菜菜一本正经的样子,扑哧一声就笑了。
“真的!刚才这个就是我以前跟你说的个人卫生做得很差的那个,特别懒!还有那个……”菜菜抬手偷偷指过去,“正在唱歌的那个,睡觉打呼打得倍儿响……”
除了郝明,在场的男人全都被菜菜损了个遍。
舒宜差点儿喷笑出来,心想:菜菜这么损她老公的小伙伴真的好吗?
舒宜中途去了一趟卫生间。她洗完手出来,忙着回复短信,不小心碰到一个人。
“对不起啊……”舒宜垂着眸,道了声歉就要离开。
她的手臂被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抓住,紧接着一个低沉好听的声音从她后上方传来:“怎么,撞了人就想走?”
舒宜略略愣怔,回头看去,一个清冷倨傲的男人跃入眼中。待她仰头看清对方的面孔时,她的眼底不禁闪过一抹惊艳。他脸部轮廓分明,俊美精致的五官在灯光下更是多了一份令人心悸的吸引力。
她在打量他的时候,他也注视着她,他那海水般的眼眸深不见底,眼神里带着一些探究。
“真不好意思。”舒宜再次诚恳地道了歉。她微微动了一下手臂,他握得并不紧,她轻而易举地就把手臂收了回来。
他眸光微敛,淡淡地嗯了一声。
舒宜飞快地朝自己的包厢走去,快到包厢门口时,她的脚步微顿,身后传来不疾不徐的脚步声。她回过头,竟发现先前被她撞到的男人正笔挺地站在她身后,他的神色隐匿在黑暗中,她看得不大真切。
舒宜眉头微蹙,还未说话,他已挨过身来,修长白皙的手指握住门把。她的身体几乎被他半抱在怀中,拉近的距离使两人之间的暧昧指数陡然升高。舒宜下意识地屏住呼吸,白皙的脸上染上薄怒:“这位先生……”
他对上她的视线,面容淡然而平静。她后半句话还未曾说完,他稍使力气,包厢的门已经被他推开。
他率先走进去,留下一脸错愕的舒宜站在原地。
舒宜跟在他身后走进去,就听见他淡淡地冲大家说道:“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角落里传来菜菜未婚夫郝明的声音:“慕白,你终于来了。”
郝明身后又传来另一个声音:“许少,你太过分了,居然这么晚才来,先自罚一瓶!”
舒宜这才知道原来这个男人叫许慕白,应该就是白天缺席的那个伴郎。她刚才还以为他……咳,原来都是误会。
舒宜这才想起下午彩排时她问菜菜是不是缺了个伴郎,菜菜是这样回答她的:“对啊,本来我都准备好让伴郎和伴娘一起来个群舞了,奈何大忙人腾不出时间来彩排,所以只能放弃啦。不过啊,我也不敢真的让他上来跳舞,我感觉我会被他的眼神杀死。”
舒宜正想着,角落里传来许慕白淡淡的声音:“先前有些事耽误了,现在我以茶代酒自罚一杯。”
舒宜抬头望去,只见他从茶几上端起一杯茉莉花茶。
其他人自然不肯,不依不饶地嚷嚷:“你少来这一套。”
“就是,来得这么晚,吹一瓶如何?”
许慕白微微抬头。
也不知道对方是不是被他骇人的眼神震住了,竟一下子就噤了声。
舒宜在心中证实了自己的想法:此人脾气不太好。
在场的都是年轻人,在此之前部分人并不十分相熟,在这种气氛下没一会儿就玩在了一起。他们从投骰子、凤凰飞玩到真心话大冒险,玩得不亦乐乎,欢笑声此起彼伏。
菜菜平日里就是个人来疯,喝了点儿酒更是张牙舞爪,有些忘形。
舒宜接了个电话回来,就见菜菜看向许慕白的眼神不怀好意。
“许少,我代表大家问你一个严肃的问题,你是一夜几次郎?”
菜菜问的这个问题实在太大胆,包厢里一度处于静默状态,随即爆发出尖叫声。在场的男女无一例外都紧盯着许慕白等答案,连不爱凑热闹的舒宜都抿着唇笑。
不过此刻许慕白正好背对着她,她根本看不清楚此时此刻的他是什么表情。
许慕白停顿半晌,薄唇中缓缓吐出几个字:“这个问题我不回答。”
“啧啧啧,真小气。”菜菜倒也不敢为难,将一个小盒子推了上去,“那就换大冒险,你来抽张字条。”
许慕白抽了字条之后,大家将字条上的字念出来:“‘从包厢里找个女生一起对唱情歌。’我去,怎么还有这么温柔奇葩的惩罚方式存在?谁写的,站出来,我保证不打死他!”
许慕白凤眸微眯,骨节分明的手指在茶几上轻轻敲击:“唱情歌?
我找我的老同学一起,你们不介意吧?”
“必须是女的!”
许慕白眉梢微挑,轻勾嘴角:“我有说过是男的吗?”
“你的老同学除了我们还有谁?”伴郎们大多是郝明的大学同学,因此并不相信许慕白的说辞。
“她啊。”许慕白转身用下巴指了指舒宜,语气里恍若带着一股咬牙切齿的味道,“我的老同学。”
“老同学?”在场的人齐刷刷地顺着许慕白的视线朝舒宜望去,眼神里带着审视与不可思议。其中最惊讶的是菜菜,她与舒宜认识了那么多年,却从不知道舒宜和许慕白是旧识。
舒宜骤然成为焦点,唇边的笑容一僵。她迎向大家的视线,一脸茫然:“什么老同学?”
许慕白起身朝她走过来,优雅地略弯腰,冲她伸出一只手,望着她的黑瞳含笑道:“老同学,帮忙配合一下?”
不知道为什么,舒宜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了一抹深意。她抿着唇没动。
这并不是配不配合的问题,而是他们从来就不相识。
菜菜挤过来,带着护短的语气道:“许少,你这就不对了,在场那么多女生,你怎么不说她们也是你的老同学?”
许慕白默不作声,只是盯着面前这张隐在阴影处的清秀脸庞。她睁着杏眼一脸呆滞地看着他,完全就像是在看着一个陌生人。她还是他记忆中的样子,无辜的时候像只纯洁的兔子。
“我选你。”他微微扯唇,黑眸恢复了往日里的淡漠,语气不容置疑。
他不去解释所谓的同学关系,大家也不在乎,反正就是要看个热闹。
再者舒宜自踏入ktv 起就一直沉默寡言,大家此刻都挺期待听她唱歌的。
在场的人一个个欢呼起来:“唱情歌,唱情歌。”
“一一,我们要听你唱歌。”
先前搭讪过舒宜的那个男人更是摇起了摇铃:“天籁之音来一个,天籁之音来一个……”
舒宜嘴角抽动,腹诽:天籁之音?那完全是魔音穿耳好吗?
在这种热情的氛围下,舒宜也不好再拒绝。她轻叹一口气,站起身来:“好吧,不过歌由我来点。”
“《三年二班》?”她弯腰点歌时,许慕白读出了她点的歌名,“你还记得我在哪个班?”
“什么?”舒宜没听懂他的意思。
旁边有人抗议:“不行不行,《三年二班》算什么情歌,必须是情歌,这个不算。”
“那就《夜曲》?”五音不全是舒宜的短板,但是她说唱部分还是很溜的。她想挣扎一下,不想在这群新认识的朋友面前丢人。
“不行,就算一定要唱周杰伦的歌,那也必须是经典曲目《屋顶》啊!”
“我不太会唱……”舒宜实话实说,难度系数那么大的歌,她不但会唱跑调,还会破音。
许慕白瞥了一眼舒宜为难的神色,轻笑一声:“《夜曲》就《夜曲》吧。”
当《夜曲》的前奏响起,许慕白压低声音在她耳旁轻轻地说了三个字:“小音盲。”
舒宜一怔,微张开唇,看向他的眼神带着一抹不可置信。
他目视前方的屏幕,提醒她:“开始了。”
舒宜负责《夜曲》的前半部分说唱:“一群嗜血的蚂蚁,被腐肉所吸引,我面无表情……我在空旷的墓地,老去后还爱你……”
终于到副歌部分,她停住,他顺势接上:“为你弹奏肖邦的夜曲,纪念我死去的爱情……”
他唱歌的声音很好听,富有磁性,并带着一种淡淡的慵懒,让人忍不住沉溺其中。她忍不住看向他,他的侧脸笼罩在不停变幻的光线中,眼角上扬,眉眼倨傲,又带着随性洒脱的意味。此刻的他迷人得一塌糊涂,真的很难不让别人把视线集中在他的身上。
“对你心跳的感应,还是如此温热亲近……”他偏过头来,对上她的视线,朦胧的光线下,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深色的阴影,显得眼睛越发深邃。他轻轻地眨了一下眼,唇边的笑容微微漾开。舒宜只觉得心漏跳了一拍,连呼吸都快忘记了。
一首歌唱完,包厢里都是欢呼声和鼓掌声:“再来一首,再来一首《屋顶》!”
许慕白轻呵一声,眉梢微挑:“刚才我抽到的好像是一首歌。”
菜菜凑到舒宜的身旁,摇着她的手臂:“哎哟,唱得不错哦。”
舒宜冲她一笑,轻轻嘘了一口气,有过了一关的感觉。舒宜还想回到角落里坐着,许慕白却抓着她的手臂往人堆里走去:“一个人躲在角落里做什么?大家一起玩才好啊,对吧?”
周围的人自然附和:“就是,就是,一起玩啊。”
舒宜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直接被许慕白摁在茶几前面的一个空座位里。说实话,舒宜惧怕玩这样的游戏,她觉得提问题的人总是有千奇百怪的问题要问,令她难以抵挡。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才上场三轮,她就抽到了一个小a,而提问者竟是许慕白。
舒宜还在担心对方会问她什么难以回答的问题,许慕白却慵懒随性地望着她,唇边挂着一抹漫不经心的笑意:“既然是老同学,我也不为难你,就问个简单的问题。你的初恋是谁?”
舒宜诧异:“啊?”
许慕白的视线紧锁住她,有些意味深长地说道:“我就随便问问,看看我认不认识他。”
舒宜有些反应不过来,却也回答得干脆:“我没有初恋。”
听到舒宜的这个回答,在场的所有人都惊讶了。
“没有初恋是什么意思?”
“舒美人还没有谈过恋爱吗?”
“那有喜欢过的人吗?”
“不是吧,一一长得那么漂亮,声音又好听,怎么会还没有男朋友?”
“我可以毛遂自荐……”
菜菜将这个要毛遂自荐的男人挤开,搂住舒宜的肩膀:“我跟你们说,我们一一很厉害的。你们看得见的优点都不算!我告诉你们哦,她可是个超级学霸,在大学里考试年年拿第一,拿奖学金,现在在单位里年年获得‘优秀工作者’的称号,她还是s 市的金牌婚礼主持人……她眼光高,一般的男人她看不上。”
舒宜觉得自己快被夸到天上去了,觉得有些好笑:“菜菜你喝多啦。”
菜菜满脸认真:“本来就是嘛,你又温柔又贤惠,我从未见过比你还好的人……”
“好,下一轮。”许慕白低头理牌,低垂的眼里含着一丝极浅的笑意。
游戏还在继续,歌唱还在继续。
夜渐渐深了,舒宜的生活向来规律,刚才又和他们闹了一场,此刻她已经困得不行了。明天是周五,她还要早起上班,此刻的她几乎撑不下去了:“菜菜,我就先走了啊……”
“别嘛,难得大家一起玩。”菜菜喝醉了,脸蛋红扑扑的,拉着舒宜的手不肯放。
“要回去了?”许慕白不知什么时候过来站在她的身旁,“我正好有点儿事要回去,不如送送你吧。”
舒宜不想麻烦别人,摇了摇头:“不用,我打车就好。”
“让他送让他送,你一个女孩子回去也怪不安全的。”菜菜半眯着眼睛,嘱咐了许慕白几句,“许少,你一定要把她安全送到家啊,否则我饶不了你。”
郝明也附和:“一一,你家住得不远,让慕白送吧。”
舒宜也不好再坚持,只得对许慕白说:“那谢谢了啊。”
“走吧。”许慕白冲着舒宜偏了偏头。
舒宜跟着许慕白从ktv 出来,外面的世界很安静,只听得见冷风在耳旁猎猎而过。舒宜将脖颈里的围巾紧了紧,一步一步地跟在许慕白的身后,看着他修长挺拔的身影被灯光拉得老长。
舒宜心中突然闪过一丝感觉,今天明明是他们的第一次相识,她却有似曾相识的感觉。
走在前面的许慕白突然转过头来,他五官棱角分明,很好看:“慢慢吞吞地走在我身后偷窥我做什么?”
舒宜一愣,快步走上去。
车就停在前面不远处,他走到车旁打开车门让她坐进去,随后自己绕到驾驶座上。车子启动时,他突然朝她靠过来,好看的侧脸近在咫尺。他的身上有一种淡淡的香气,洁净好闻,如夏日里青草的香气。
舒宜有片刻的恍神,随即瞳孔骤然紧缩,猛地往后退:“你干吗?”
他像是看出了她的紧张,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安全带。”
“我自己来……”舒宜有些不好意思地去扯安全带,却抓到了他放在安全带上的手,又慌慌张张地放开。
许慕白眼中含笑,勾起嘴角,低头替她将安全带系上:“老同学,你以前从不会这样毛毛躁躁的。”
“我们……”舒宜依然对他没有半点儿印象,她从不记得自己认识一个叫许慕白的男人。
“s 一中,你在四班,我在二班。”
“原来是同校校友。”舒宜认真地点点头,解释道,“那个,我有点儿脸盲症。”
“呵呵。”许慕白有些自嘲地笑笑,启动车子往前开去,“不重要的人,不重要的事,你只是不屑于记住罢了。”
舒宜想反驳什么,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车里一时之间寂静无声。
车内的气氛有些尴尬,两人一路无话,直到许慕白将车停在舒宜的小区门口。
“谢谢你送我回来。”舒宜柔声和他道了声谢,解开安全带就要下车。然而,中控锁被锁上了,她根本就打不开车门:“那个……”
“还记得我的名字吗,老同学?”许慕白尾音上扬,言语之中带着明显的戏谑之意。他修长的手指搭在方向盘上,轻轻地叩了一下。
舒宜有些尴尬:“许……许慕白,车门……”
许慕白眸光微闪,抿着唇嗯了一声,伸手打开中控锁。
“那我先走了,再见啊。”
就在舒宜的手触到车门的时候,她的左臂突然被人抓住。舒宜怔住,疑惑地转过头,车内的灯光在这一刻突然亮起来。
面对突如其来的光线,舒宜不由得闭了一下眼。
“你不是有脸盲症吗,”许慕白勾起嘴角,略往前靠近一些,直直地望着她,“所以现在我给你机会仔仔细细地看看我,免得下次见到又不认识我。”
“啊?”舒宜一愣,视线在他的脸上极快地掠过,带着躲闪,“我记住了。”
他蹙起眉头,眼神深邃。他的手指收紧并未放过她,语气强势而不容拒绝:“你连看都没看我,又如何记得住我?”他好像有些恼火,又好像不是。
舒宜整个人都蒙了,不知道如何拒绝他。她平时娴静文雅,却也并不内向羞涩。在主持婚礼时,她能够面对众人侃侃而谈,调动全场气氛。和相熟的朋友在一起时,她也能疯能玩,开得起玩笑。只是,她似乎从来没有尝试过和一个异性近距离地相处。
此刻,他的呼吸近在咫尺,她连手脚都不知道该如何摆放了。他不松手,她便看着他。
也许是车里的暖气开得足,她有点儿头晕目眩,感到自己的脸在逐渐发热。毕竟,这么近距离地观察一个有魅力还紧盯着她看的男人,是她之前从来没有碰过的事。这是一张好看的脸庞,面容清俊,眉目如画。她的视线扫过他的眼、他的鼻子、他的唇,发现他的五官无一不精致。她觉得再这样看下去,他的脸几乎能够在心头烙下印来。
“记住了。”
她认真不敷衍的态度愉悦了他,许慕白微挑眉梢,漆黑的眼中含着笑意:“真记住了?”
舒宜点点头。
“我还从来没有被人如此无视过呢。”他轻笑,松开她的手臂,“留个联系方式吧,万一你又忘记我,我还能提醒你一下。”
“呃……”舒宜停顿了一下,下意识地想拒绝,最后还是尴尬地报出了自己的手机号码,“不会的。”
他冲她挥手,一字一顿:“再见,舒宜同学。”
舒宜从车里下来,寒风迎面吹来,她却丝毫都感觉不到寒冷。她有点儿热,脖颈里黏糊糊的。
她回家洗完澡,躺在床上,发现自己根本没有睡意,脑海里全是那张俊美倨傲的脸庞,他似笑非笑,还仿佛带了三分不甘,三分恼。
她突然想起了什么,将搁在柜子里的高中通讯录拿了出来。这本通讯录里记录着她高三时全校师生的联系方式。她直接翻到三(2)班,第一个名字就是许慕白,后面附有他的家庭住址和电话号码。
许慕白,她的校友,仅隔一个班的同学。
她失笑。他认得她,她却对他没有半分印象,也难怪他觉得她无视他。可这不能怪她,她整个高中时期都很忙,忙着学习,忙着做广播,闲余的时间都用在了找美文、找音乐和写稿子上。她真的太忙了,忙得没有太多时间、太多精力去注意多余的人和多余的事。
那个时候,唯有忙碌会让她忘记家中的烦心事。
一直以来,她的世界里只有两种人,一种是亲密无间的朋友、家人,另一种就是无关紧要的人。
或许许慕白说得对,所谓的脸盲症,只是没有花费力气去记住不重要的人、不重要的事而已。
没有谈过恋爱的她并不明白,有些人有些事遇上了就是一辈子,逃不开,避不了。
周一傍晚,舒宜刚下班不久,正在料理台前处理晚餐的食材,门铃声急促地响起。
她将门打开,只见一个高高瘦瘦的少年酷酷地倚在门口。他的皮肤白皙,几近透明,脸上不带任何情绪。他身上斜背着一个深色的单肩包,手里提着个装满东西的塑料袋。
舒宜看清来人,脸上不由得浮现出一抹惊讶:“阳阳?”对方是她高中老师的儿子蒋阳。
他斜看了她一眼,微抿着唇,脸上有些许不耐,说道:“怎么跟慢羊羊似的?”
舒宜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回他:“我在洗菜。”
蒋阳嗯哼了一声,轻轻地喘了一口气:“什么破楼,六层楼也没个电梯,快让小爷我进去。”
“这儿好歹是我的地盘,再啰唆就赶你走了。”舒宜边嫌弃地瞪他,边后退让他进来。
蒋阳毫不客气地坐下,随意地将身上的单肩包搁在一旁。舒宜知道他喜欢喝甜味的饮料,可她家里只有原味牛奶和白开水,只好拿了一瓶牛奶给他。
他自顾自地喝了两口,然后把袋子里的饺子和熟食拿出来:“我妈做了些饺子,我今天回了一趟家就顺路带来了。你弄熟,一半蒸,一半煎。”
舒宜眉眼微扬:“好。”
舒宜拿了饺子去厨房,想起如今和蒋阳相处得还真是不错,连她自己都不敢相信。
蒋阳的母亲方老师是她高中时期的语文老师兼班主任。舒宜家境不好,父亲又好赌,高三那一年,她家里时常有人过来逼赌债。方老师也不知道从哪里知道了她的窘境,周末时便常常以补习的名义带她回家,给她开小灶。到了临近高考的那段时间,更是让她住在自己家里,每天变着花样地给她做好吃的。
蒋阳当时正在上初二,是个没长大的孩子,正处于青春叛逆期,家里来了生人,他左右看不过眼,没少找舒宜的麻烦。
比如舒宜坐在沙发上时,他会冷言冷语地走过来戳戳她的肩膀:“喂,这是我的位置。”或者在她吃饭的时候,阴着脸对她说:“喂,你拿了我的碗。”再比如方老师做了什么好吃的,他会表示自己胃口很好,然后全部端回自己的房间。偶尔碰到方老师不在家的时候,他还会故意在她隔壁的房间里大声放音乐、打游戏。
舒宜明知道他是在找茬儿,但由于对方老师的感激,她对他未曾有半点儿气恼。她得知他数学成绩不好,还主动请缨给他当家教。
当时他应该是特别烦她,总是板着脸,挑着眉冷冷地看着她:“我最讨厌自以为是的人!”
她摊了摊手,笑眯眯地回他:“阳阳,别闹小孩子脾气。”
他噎住,恶狠狠地瞪她:“不许这么叫我。”
舒宜觉得对于蒋阳这样的性子,以柔克刚最好,不管他如何冷言冷语,她总是很耐心地对他。到后来,他对她尽管还是没什么好脸色,却不再时时刻刻针对她。
舒宜回想起这些往事不禁觉得有些好笑。
饺子很快就出锅了,她尝了一下味道,脸上露出一抹疑惑。她对方老师的厨艺最熟悉不过了,这个味道不对,这不是方老师做的饺子。
蒋阳听到动静,从客厅挤到厨房,洗净手后,将碗筷以及酱油、醋都摆放在桌上。他在桌前坐定,用筷子敲敲碗:“小二,快点儿上菜。”
舒宜无语地扯了扯嘴角。这个“小二”并不是他随便叫着玩的,这是他给她取的绰号。他也不知从哪儿得知她的闺蜜都叫她“一一”,便一口一个“小二”地唤她。不过在这些方面,舒宜懒得跟他计较。就像她以前跟着方老师叫他“阳阳”,明知他不喜欢,叫顺口了也懒得改。
舒宜将饺子和熟食端上桌,蒋阳迫不及待地夹了一个饺子塞入口中:“嗯,味道还不错。”
“是还不错。”
“因为馅料都是我炒的啊……”蒋阳说得面不改色,眼睛却不看她,“所以算我做的吧。”
“怪不得。”舒宜了然地点点头,随即脸上流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我竟不知道我们大少爷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能干了。”
她认识蒋阳不是一天两天了,他以前总是说什么“君子远庖厨”,别说在家里炒菜了,就连厨房都不进。
这饺子的味道虽说比不上方老师做的,却也可圈可点了。或许蒋阳除了画画,在厨艺上也很有天赋。
蒋阳眼眸带笑,得意地咧嘴,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那当然,你不知道的事多了去了。”
吃完饭,蒋阳竟提出要帮舒宜洗碗。舒宜想,或许是自己好长时间没见他,他转了性子。
舒宜知道他待会儿还要回学校赶画,没有要他帮忙洗碗,让他赶紧回去。
蒋阳坐在沙发上抱着温暖的玻璃杯一口一口地抿着舒宜给他泡的枣茶,似乎并不想走:“其实,那幅画也不急在这一会儿。”
“行啦,哪能让大少爷做这种活儿啊,您这双手可是拿画笔的。”
舒宜在厨房里洗碗,又探出头来看了他一眼,“天色也不早了,你穿那么点儿,还是早点儿回去的好,免得冻着。”
沉沉暮色中,他望着她纤瘦的背影轮廓,长睫下的黑眸里掠过一丝异样。他也只有在她背对着他时,才敢这样看她。
他慢慢地吐出一个字:“好。”
蒋阳离去后,舒宜下楼在小区里散了会儿步。等她回来,发现蒋阳将钱包落在沙发上了,里面有他的身份证、银行卡,还有几百块现金。
舒宜忙给蒋阳打电话,电话是打通了,可没有人接。
s 大离她住的地方并不远,舒宜围了围巾,拿起钱包直接就过去了。
她不知道他的宿舍号,不过知道他晚上要赶画,想着他一定会在画室。
舒宜也是s 大毕业的,轻车熟路地找到了美术学院的画室。
她远远地听到画室里面传出男孩子的嬉笑声,蒋阳也在其中。她走近画室,看见画室的门虚掩着,有一束光线从里面透出来。
舒宜轻轻推开门,当看到里面的场景时,她吓了一大跳。里面只有两个男孩,一个男孩子拿着画笔坐在画板前,而蒋阳则弯着腰,双手强势地捧着对方的脸不许其动弹,两人的唇近在咫尺,马上就要亲到一起:“啊,我亲爱的公主,你好美,我好喜欢你……”
舒宜微弯着身子僵在门口,一时之间进退两难。
“基友”这个词突然闪现在她脑海里。就在前不久,菜菜还打电话过来问她:“一一,你知道boy 的复数形式是什么吗?”
她随口就回:“boys。”
“不对,是gay。”菜菜笑嘻嘻地解释给她听,“两个男孩不就是gay 吗?”
蒋阳的眼皮一跳,微侧过脸正看到石化在那里的舒宜。他从未想过她会出现在这里,他猛地瞪大眼睛,脸上的表情绷紧,眼底的戏谑嬉笑之意统统消失不见。他站直了身,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惊惶无措地看着她:“舒宜,你不要误会。”
舒宜干笑一声:“不会,不会。”
蒋阳又连忙解释了一句:“我们闹着玩的,不是你看到的那个样子。”
坐在画板前的那个男生顺着蒋阳的视线望过去,只见门口站着一个气质优雅的女孩子。她的半张脸埋在鲜红色的围巾里,衬得皮肤雪白,一双杏眼明亮而清澈。他的视线在蒋阳和舒宜的脸上徘徊了两秒钟,一时起了坏心,一把拉住蒋阳的手,满脸深情地看着他:“哦,我亲爱的王子,不要停……”
蒋阳微恼地甩开他的手:“吴亦然,你的药别停,滚开。”
被称为吴亦然的男孩子吸了吸鼻子,仰起头来一脸伤心地看着他:“我亲爱的王子,你有了别人就不要我了吗?说,她是谁!”
舒宜的嘴角抽了一下。这完全是怨妇谴责负心汉的戏码啊,画面太美她都不敢看了。
“滚!”蒋阳脸上乌云密布,漆黑的眸子里全是怒气。他快步走出来,扯着舒宜的手臂往走廊深处走。他嗫嚅了一下,重申了一句:“我们真的就是闹着玩的。”
舒宜失笑:“你不用解释。”
蒋阳似乎更生气了,涨红了脸:“我喜欢女孩子,绝对没有特殊癖好。”
舒宜点头:“我知道,我知道。”
舒宜并不怀疑这点。不过,自她认识蒋阳以来,她好像并没有见他交过女朋友。
蒋阳见舒宜沉思,以为她不信,低着头很认真地看着她:“他刚才说自己不敢和喜欢的女孩子告白,我就教他这个方法……”
舒宜恍然大悟,嘴角的笑意更深:“大少爷不错嘛,还能教人家这个。”
蒋阳眉头紧锁,随即他琢磨出了不对劲,什么“教人家这个”,搞得跟他经验很足似的。不过这种事越解释越解释不清,他索性不再提,问了一句:“你怎么来了?”
舒宜从口袋里拿出他的钱包,递过去:“喏,你的钱包落我那儿了,刚才给你打电话你没接。”
“是吗?”蒋阳拿出手机一看,才发现手机没电了。
“我请你吃夜宵?”
“不必。”舒宜摇摇头,她向来没有吃夜宵的习惯,“我先回去了,你也别弄得太晚了。”
“舒宜……”蒋阳叫住她。
舒宜疑惑地回头看他,他想了半天,竟找不到留下她的理由:“那我送你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