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不如故
第一蓬箭雨过后,七爷已经吓得魂飞魄散的,根本是说不出话,也哭不出来。
段磬侧头看看她,到底是个女人,经不起这样生死一线的场面。
“外头的人听着,要是你们再射箭,我就将贵客所带之物掐碎,尽管不是绝无仅有的东西,怕是以后你们也要多费一番周章,就不怕你们的主人责怪?”
外头顿时静了下来。
段磬算准了,此处的人都畏惧那个主人。
想想连七爷这般身份地位的,也同样会被惩处重罚,更何况是那些没名没姓的。
又等了一会儿,他以为机会已经到的时候,却不想有旁人插了进来。
“段都头,他们委实不知道,七爷固然是贵客,你却才是我们主人所求的真正贵客,与其藏在那个石桌后头,不如出来说说话。”
段磬一听这人的声音,火气都上来了。
“沈拓,我一向待你不薄。”
他真的没想到,身边人会是卧底。
一个小小的扬州城有什么值得这般大费周章。
“所以,我也没对你怎么样,否则你还能在这里上蹿下跳的大肆折腾吗?”
段磬抛下七爷,从石桌后面走了出来。
他从来不会做缩头乌龟。
沈拓一身的血迹斑斑,双手却抱胸,冲着他笑眯眯的:“段都头真是好本事,不愧是天机老人的徒弟,这样的毒,都能自己解开,果真让人敬佩。”
“这些废话说得有意思吗?”
“那我就说些有意思的事情给你听。”
沈拓笑容更盛:“青衣候固然又聪明又有手段,却还是输在了天时地利之上,他被我断绝在地宫的外围,暂时是进不来了,但是我却带了另外一个人进来,段都头必然猜到是谁了。”
段磬脸色大变:“就算是你有其他任务在身,为什么要将一个弱女子给卷进来,邢苑她不过是个平头百姓,你在她身上什么好处都得不到!”
“段都头真是天真。”
沈拓笑言款款,形容与平日里判若两人。
“你怎么知道邢苑不是我们家主人喜欢的?”
段磬一听到这话,哪里还忍得住,差些拔了拳头就过去给他一记重击。
七爷才慢吞吞地从石桌后面出来,方才段磬救了她一命,她也是那识好歹的。
很及时地问了一句:“段都头可知我们主人姓甚名谁?”
“他说他姓刘名兴。”
沈拓想要走过来阻止七爷。
七爷却恨他明明在场还下令让人放箭,要的不过是她做生意的手段与人脉。
如今那十几条路线,已经日趋成熟,便是真的换一个领头人,也不会混乱太久的日子。
更何况,她做事一向认真实诚,账本做得干干净净,明白人一看就懂。
而且,她想过,有一个人确实也能够接了她的位置,正好不过。
那便是邢苑,邢苑跟着她的手底下做了几年。
虽然走的都是单线,不过对行内的规矩流程都十分清楚,又会做账,又会看账,还会招呼人。
如果主人真的有了那个心思的话。
那么她想必就成了鸡肋一块。
处境很是堪忧。
那么,她还不如送段磬个顺水人情,又可回报了方才的搭救之恩,又可以让段磬以后念着她的透露内幕,而网开一面。
沈拓几乎已经冲到了七爷的面前。
七爷领教过段磬的武功,根本是不慌不忙的。
果然沈拓看似凌厉的招数,被段磬挥袖间很快瓦解地一干二净。
“即便是你以前对自己有所隐藏,也依然不是我的对手。”
段磬掂了掂他的斤两,呵斥道:“你若是再要从中作梗,我不会再手下留情的。”
沈拓见这边不能奏效,立时警告七爷道:“你忘记上次的教训了,就不怕主人知道你吃里扒外,对你痛下杀手!”
七爷笑了笑道:“便是我再一心一意,主人也会有一天将我从这个位置上退下去的,我和你不同,你只求做他身边的一条狗。”
沈拓气得双眼瞪圆:“你居然敢羞辱于我。”
七爷低头,掸了掸身上的衣服:“我在他身边这些年,穿着男人的衣服,做着男人的事情,求的是什么,求的是有一天,他觉得我是值得与他并肩而立的人。”
她曾经仰望过他,却不是一味奴颜婢膝。
她愿意倾尽全力做得越来越好,让他到了离不了她的时候,才能有资格开口谈条件。
只可惜,条件尚未成熟,她却发现自己始终与他隔了很长很长的距离。
因为,那个人心里早就有了更好的候选人。
她暗暗问过自己,如果知道邢苑才是留到最后,要与她竞争的人。
那么,当初要不要伸出手去救邢苑。
没有她,也会有别人,不是吗?
主人不舍得放弃邢苑,他留着身边的空位,等的是同一个人。
“主人这些年对外自称是刘兴,他以前却还有个名字,姓方,方慧荣。”
七爷很满意看到段磬脸上震惊的神情。
沈拓居然不再忿恨,让段磬一贯冷静的神情产生密集的裂纹,原来能让这般心情愉悦。
“不知道邢苑是否在段都头面前提起过这个名字吗?”
七爷又低下头来笑:“邢苑的性子爽利,对于她的过往不会太多隐瞒,当年她没有对主人隐瞒曾经的悲惨经历,那么,如今她一颗心系在你身上,自然也不会对你有所隐瞒。”
方慧荣,段磬怎么会忘记。
邢苑说过,她第三次嫁的那一家小官吏之家,便是姓方。
方慧荣其实才是邢苑的第一个男人。
她曾经以为可以太太平平,随着这个沉默温和的男人相伴到老,为其生儿育女。
没想到官场惊变,方家被莫名其妙地牵扯进去,方慧荣父子被判了极刑。
判了极刑的人,如何会在几年以后,重新在世间出现。
而且是以这样惊人的排场和面貌!
段磬沉吟不语,想得却是极多的。
如果,方慧荣死里逃生,那么当年他让七爷去搭救出邢苑,倒是情有可原。
但是,这些年,他从来没有出现过,又是为何?
是在等着蓄势待发,一鸣惊人?
还是在等着一个最好的契机?
“段都头,看来我的这句话,让你一时之间不能接受了。”
七爷冲着沈拓耸了耸肩道:“我都说了,如果你要同主人去告我一状,我也认了。”
沈拓搓了搓鼻子道:“好像说出来也没想的那么难,而且这会儿邢苑也已经知道这个真相了。”
“主人居然迫不及待地出现在邢苑面前了?”七爷吃了一惊,不是说,要等到事情都布置好了,才给邢苑一个惊喜交加的。
“我过来的时候,他们已经见面了,主人对她真是柔情似水,我要是个女人,见着前夫还好端端地活着,又这般体面矜贵,我也要再次动心了。”
沈拓越说越开心:“段都头虽然一表人才,又怎么能同主人比拟?”
他想一想又道:“哎呀,我怎么忘记了,段都头还有个更响亮的头衔,那是当今皇上的亲外甥,硕钰长公主的独子,听起来似乎也颇为动人,七爷,你说要是你站在邢苑那个位置,你会选谁?”
七爷回望段磬一眼:“茕茕白兔,东走西顾,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段磬何尝心里不是七上八下的,邢苑看似泼辣,实则心软如棉。
如果,方慧荣用旧事旧情来打动,邢苑怕是根本不能知道他的真面目。
段磬不怕邢苑喜欢上别人,他只担心她会受到伤害。
要是只为了与她重叙旧情,何必要设下这么大的局。
绕进来的人,越来越多。
要是场面收拢不住,那么不知真相又没有武功的邢苑,便是首当其冲的受害人。
这般一想,他几乎没有其他犹疑,直接对沈拓出手了。
沈拓没想到,段磬的速度这么快,大惊失色下,想要往后退,已经无路可退。
段磬看似简单的招数,将他前后左右的路都给封上。
沈拓眼睁睁看着段磬的手掌直接按到了自己的胸口。
一阵剧痛,嘴巴张开,淤血吐出大口来。
段磬居然对他下的是杀招。
便是那时候,他要加害下毒,段磬的眼神都没有这样犀利,简直是杀气腾腾。
七爷也没想到会这样,这是,这是唱的哪一出戏。
段磬一招得手,心底有数,沈拓身上已经中过闵岳的招,而且伤得不轻,怕是闵岳为了摸进来,才留了他的性命。
没想到,不曾斩草除根,却又一次招了他的道。
“我让你留着一口气,是因为要你带个路。”
段磬的声音很平稳,很冷静。
沈拓却莫名觉得后背凉飕飕的。
段磬将他辖制在身边,手指如铁爪,紧紧扣住。
“本来,我不该下重手对一个伤重之人,不过你三番两次地耍心机,我没有余力来同你费这些脑子,留最后一口气给你,你要是带我去见了你家主人,那么,或许还能活下一条命,如果你要尽忠,那么……”
段磬放眼看了看四下,二十余人被他的气势震住,没有一个敢跑的。
他双眼露出隐隐的赤红色,尽管表面平静无波,内里已经做好了所有的决定。
“那么,我一个一个尝试,总有人会愿意留下一条命,给我带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