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说话的伤口
许四一直在说。
邢苑盯着他的神情,想要看清楚,许四这样念念不忘,又是为什么?
事情若是抖开了,对许家不算是好事。
而他,却这样执着。
邢苑的心里,像是有一面鼓,越敲越大声,几乎已经不能由她来控制住。
天机老人忽然伸了个懒腰:“说好要做清炖狮子头的,到这会儿都没生火剁肉。”
邢苑借机开脱:“许四公子,画也看了,家里的老爷子要吃狮子头,我还要现做,你看是不是?”
许四也是识趣的人:“那也好,不如我下次再来找娘子说话。”
邢苑一听还有下次,眼角都忍不住抽抽。
“她下回就没空了。”
天机老人替她答了。
“为什么?”
许四没反应过来。
“她快要嫁人了,后头的事情多得很,没空和外头人聊天闲扯。”
“嫁人!”许四没掌住嘴,“她不是个寡妇吗?”
“寡妇就不能改嫁了,你没见我在这儿吗,就是来替她操持婚事的。”
“我怎么一点不知道。”
天机老人的袖子一卷,许四被股巧劲带着,往门外推。
“你同她非亲非故的,她不用事事都告诉你,她要嫁的那个人,醋劲大,不喜欢有旁人觊觎她的美色,以后最好就别来了。”
时间,力道,分寸拿捏得都刚刚好。
一句话说完,许四已经到了院门外,另只袖子甩开,院门砰地合上了。
邢苑犹自发呆出神,天机老人唤了她两次,不见她回答。
“那画里头的人,你认出来了?”
“没有,没有认出来,只是家母的闺名却是叫骆霜。”
“真巧。”
“是很巧。”
邢苑稍许懂事点的时候,母亲的身体已经不太好,常年缠绵与病床上,要是让她回忆出来母亲的背影,还真是不容易。
然而,天底下巧合的事情没有这样多,又都恰恰落在她的身上。
“他都说了是二十年前,想来画中的人,十有八九是你的母亲。”
邢苑苦笑一下,如果这样算来,她与许贵妃,居然是同母异父的姐妹,还有那个变态的顾瑀。
身上流着与她相似的血脉。
她几乎不能接受这样的现实,天机老人却在她身后道:“以后,这人再找你说起此事,你只管推托,没必要和他家扯上关系,到时候,吃亏的人总是你。”
“多谢师父提点,我心中有数的。”
邢苑根本不想去破坏母亲在她心里头的样子,人都早已入土,何必再耿耿于怀。
“师父,你见多识广,我想问问师父许四这般热衷于此事又是为何?”
“他小时候,见过个让他刻骨难忘的妇人,长大以后,若是再见到与之相像的,你猜他是存了什么心思,你与他怎么算来都没有血缘关系,要是真的收在身边,也未尝不可。”
“师父的意思是说?”
“不用说,都写在他眼睛里头,没安着好心眼。”天机老人对着自己的双目一指,”有人可能忌讳你是守寡之妇,他却觉得这样子,才更容易将你掌控左右,许家是有钱的主,有钱能使鬼推磨,他挥金如土一下,不怕你不动心。”
邢苑被说乐了。
“莫说是挥金如土,便是他能在眼皮子底下,下一场金雨,我都不会看上他。”
邢苑卷了衣袖:“师父,你且坐一坐,我去给你剁肉做狮子头。”
她的手脚麻利,不多时,粉嫩的狮子头底下垫着玉色的白菜叶,已经摆好蒸屉。
天机老人瞧着这俏丽的人儿,在院子里忙来忙去的,想一想,以后她同段磬成了家,他偶尔去住住也是件趣事。
“这道清炖狮子头要蒸半个时辰,我另外给师父再做几个小炒菜。”
“不忙做,有客人来了。”
“客人?”邢苑看着院门,关得紧紧,没动静。
“到村口了。”天机老人笑着道。
邢苑顿时明白过来:“来的可是青衣候?”
他不是伤势颇重,怎么会又巴巴地赶过来这边?
邢苑憋着口气,去开门。
院门一开,雉鸠在前,闵岳在后。
两个人走得不快,闵岳的脸色苍白,精神却是好的。
闵岳见邢苑开门而出,沉声问道:“师父可是在里面?”
邢苑不冷不热地点点头。
闵岳见着天机老人,就要落膝行礼。
天机老人一手搭住他的手肘:“我说过很多次,不用这些虚礼。”
“徒儿太久没见到师父,甚是挂念。”
“不用挂念,吃得下睡得着,还能活很多年。”
闵岳抽眼去看邢苑,她不动声色站在一边。
“你伤得不轻。”天机老人在他的腹部轻轻一按,“好刀法,一招制敌。”
“徒儿技不如人,给师父丢脸了。”
“不对啊。”天机老人握住他的手腕,轻轻一带,将他整个人往后猛地一扯。
雉鸠大喊道:“休要伤到侯爷。”
“果然不对。”天机老人皱着眉道:“当时,那把刀在哪里?”
“师父看出端倪了?”
“这人离你这么近,又是偷袭,否则按照你的身手应该躲得过。”
“徒儿过来,正是想向师父请教一二。”
闵岳忽然开始脱外面穿的藏青外衫。
“你去替我看着狮子头的火候。”天机老人支开了邢苑,又指指雉鸠,“你去她搭把手。”
“侯爷。”雉鸠委实不放心。
“师父在这里,没人会伤到我,你去帮她。”
邢苑走得很快,因为闵岳委实也脱得很快。
一眨眼的工夫,中衣都解开,露出光裸的上半身,腰腹处,被一层一层的纱布包裹地紧紧。
“侯爷的伤势根本没有愈合。”
雉鸠反而当邢苑是自己人,不住抱怨。
邢苑却让他去洗碗切菜。
“我劝了好久,侯爷非要亲自走这一遭。”
邢苑继续装聋作哑,将灶火拨的更旺。
“邢娘子,你好歹也说句话,行不行,就因为那日你在衙门里受了惊,侯爷当成了要紧的事情,让人将里里外外都搜了个遍。”
“找到人还是找到鬼了?”
“都没找到,但是隔了一日,侯爷忽然想起个人来,再要去找,那人又不见了。”
“什么人?”
“侯爷听两个药童说,在他之前,有一个侍卫到衙门通风报信,楚知州才派遣了人前去救援,才将诸人带了回来,那个侍卫却因为力竭而昏迷,本来是睡在另一边院子里的。”
“那应该是侯爷相熟的侍卫,才会委以重任。”
“不,那个侍卫是贵妃娘娘的人,已经伤愈,被娘娘唤回身边去了。”
邢苑听得很认真:“那么说,此人如今是在贵妃娘娘那里,在许府?”
“确是。”
“侯爷不能派人去看一看究竟?”
“侯爷不想通过贵妃娘娘来查办。”雉鸠想一想才道,“侯爷觉得有内奸。”
这边两人说着话。
那边的闵岳已经将裹着伤口的纱布都解开来,狰狞的伤口,像是一条巨虫,从他紧实的小腹,斜撩而上,直逼胸口。
“师父看出什么?”
“我好似见过这种刀法。”
天机老人依葫芦画瓢,以手代刀,比划了一下。
“这个人,当时在你的身后。”
闵岳点点头。
“这个人呢?”
“死了。”
当时,他惊觉到杀气袭来,已经尽了全力躲闪,那本来已经致命的一刀,被卸去五成的伤害力,不过他依旧伤得不轻。
对方太有经验,让他出了太多的血。
力气与内力都跟着血液一起流出身体。
若非,他带着的四个人忠心耿耿,拼死狙杀,那么他很可能挡不住后面的一波攻击。
也不能捡回这条命。
不过,他绝对不会放过让他受到失败耻辱的凶手,混乱之中,他的袖剑,刺穿了对方的咽喉。
“你觉得真是劫匪?”
天机老人问了句很巧妙的话。
“随行的珠宝银两,全部被洗劫一空,队伍原本共有七十八人,能够留到回州衙的,不足三十人。”
当时,有些人不过是受伤,然而当段磬去清理现场的时候,那些人也都死了。
对方心狠手辣,在他们退走以后,又补了一圈,没有放过任一的活口。
“最可疑的事情是扬州知州说,在扬州地界已经数年没有匪类出没。”闵岳一时气急,“当真是该死!”
“知州的话未尝不可信,或许只是流寇。”
“师父,这样来无踪去无影,胆大妄为,敢做大案的流寇,朝廷上下如何会丝毫没有痕迹。”
“如果将重伤的人都要一一补刀,只能说明,他们怕自己的行踪被暴露,甚至说,那些受伤的人里面,还有他们安插的奸细。”
天机老人眼睛一亮:“我想起这种刀法了,我就说我见过。”
这是个隐晦的杀手组织,十多年前,天机老人无意中搭救了被这个组织追杀的苦命人,当时,对方不知天高地厚,对他用的正是这组刀法。
迅疾刚猛,每一招都是用来杀人的利器。
“那么说来,袭击省亲队伍的人果然不是什么劫匪,而是有组织有预谋的,他们已经将银钱洗劫一空,接下来的目的又是什么?”
闵岳抬起眼来看着天机老人,两个人同时想到了重点。
段磬,带人去剿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