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位公主倒都还镇定,大点儿的已经懂事了,自然心中有数,小的如三公主,现下还在盯着充嫔瞧呢,心里想着:
好漂亮的裙子啊,红药嬷嬷穿上一定更好看。
至于周皇后,那是久经沙场,面上几无异色,只柔声相劝:“母后也别怪罪陛下,陛下日夜为国操劳,难得今儿有暇,又是一家子团圆,您就由得他松泛松泛罢。”
大度得体的一席话,却令殿中不少人面色微变,荀贵妃更是当即沉下了脸。
【不是本宫瞧不起诸位,在座的都是妾。】
这便是周皇后的未尽之意。
妾,不就是玩意儿么?
建昭帝跟个玩意儿打情骂俏,有什么要紧?
琼华殿的气氛,在这一瞬变得压抑起来,反倒是居于末座的充嫔,仍旧一脸地云淡风轻。
建昭帝自不会去驳周皇后的话,且他打心眼儿里觉着,这话本就无错,且对皇后娘娘的大度深感欣慰。
他转身执起周皇后的手,温言道:“梓童辛苦了。”
说这话时,他的眸光切切望向了皇后娘娘隆起的小腹,语声亦极温软:“朕知道你畏寒,特为叫人备了白虎皮褥子,这就给你拿来暖着。”
周皇后立时浅笑盈眸:“谢陛下厚赐。”
建昭帝亦笑了起来。
帝后二人相顾而笑,直令琼华殿的风都变得温暖了几分
于是,这场因一身华服而引发的骚动,终是在白虎皮的镇压下,归于平静。
那白狐皮再好看,也远不及白虎皮来得珍贵。
更何况,这白虎皮还是陛下亲赐的。
此一役,充嫔虽然赢了,却终究还是输。
有些东西,争是争不来的,你这厢费尽手段、使出浑身解数,人家轻轻吹口气儿,就能把你之前所做的一切破去。
不一时,白虎皮便铺上了皇后娘娘的宝座,流水般的酒菜亦捧至玉案,熏风和着酒香,珠翠映衬晶盘,这繁华盛宴终是开启,众人忙于吃喝,倒也少了讲闲话的功夫,场面十分和谐。
红药手执着一副象牙箸,立在三公主身后,见她一味只要吃肉,绿叶子菜却是碰也不碰,便替她布了一筷子。
看着小碗里突然多出来的青菜叶子,三公主回过头,瘪着小嘴巴委委屈屈地道:“红药嬷嬷,欢欢要吃肉。”
“奴婢这就给殿下布菜,殿下先把这碗里的吃干净了好不好?”红药柔声说道,手中牙箸却向着一盘绿菜徐徐挺进。
三公主连忙挟起碗中青菜塞进口中,小嘴一鼓一鼓拼命嚼着,还不忘讨价还价:“欢欢吃掉青菜啦,嬷嬷快给欢欢布两块……三块……四块肉,好多肉。”
红药忍笑点头:“是,奴婢这就来。”
牙箸自青菜盘上轻盈掠过,移向一旁的炙肉脯,正待落箸,红药旁边忽地蹿过一道人影。
她吃了一惊,分神看去,却见戚良单手提着袍摆,似是一路跑来的,正一面擦汗,一面跪在周皇后身前,急急地说着些什么。
因离得稍远,且他说话声又压得极低,红药只隐约听见“永宁”、“滑倒”、“见红”这几个词,再多的却听不清了。
周皇后面色微肃,颦眉听着,一时并没说话,倒是一旁的太后娘娘脸上浮起焦色,拉着戚良问:“可请了太医?”
这一问声音略高,坐得近的几位嫔妃便皆望了过来。
事实上,有些眼尖心活的,一早便瞧见戚良方才被个宫女叫了出去,回来时,神色明显有些不对,再加上此际太后娘娘这一问,几可断定这是出事了。
果然,戚良闻言忙禀道:“回太后娘娘的话,已经去请太医了。”
建昭帝原本正被几位嫔妃拉去偏席吃酒,此时闻言,转首扬声问:“这是怎么了?”
戚良不敢不答,忙束手道:“启禀陛下,永宁宫纪昭仪方才突然滑了一跤。”
“笃”,建昭帝抬手便将酒盏向案上一搁,霍然起身,大步走了过来:“怎么好端端地突然摔倒了?她情形如何?胎儿可还好?”
“回陛下,方才永宁宫来人传话,说是昭仪娘娘原想去屋外散一散,不想在门口石阶上滑了一跤,摔得有些重,身上已然见了红。”
戚良低着头,干涩的语声在众人的耳畔回荡。
琼华殿中,一片死寂。
纪昭仪因才验出有孕,今日便告假没来,谁能想到,她在自个的住处也会摔着。
这到底是不小心滑倒,还是……
众嫔妃心思各异,彼此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眼神,却无一出声。
殿中变得越发寂静。
建昭帝沉着脸站了片刻,转身便往外走,没走几步,抬脚踢翻了一张碍事的椅子。
“咣当”,巨响声中,满殿嫔妃噤若寒蝉,一个接一个地跪了下去,周皇后并三位公主亦皆离了座儿,唯有太后娘娘,端坐不动。
“摆架,去永宁宫。”建昭帝袍袖当风跨出殿门,忽又于门边顿住,厉声喝道:
“来人,叫金执卫来护送皇后回宫,再告诉他们,把坤宁宫给朕守好喽,但凡皇后少了一根头发,提头来见!”
恚怒的语声,和着微温的风传向四处,连阳光都变得寒冷起来。
建昭十六年的迎春宴,就此草草收场。
纪昭仪滑胎了。
两个多月的身子,胎相本就不大稳,更兼那一跤摔得又重,便没保得住。
她自己亦因小产大出血,险些血竭而亡,幸得柳夫人医术高绝,到底将人救了回来。
只是,人虽得活,却是落下了病根儿,往后需以药物慢慢调理,三年五载之后,才有可能再度怀孕。
纪昭仪如今还没满十六岁,年纪轻轻就得了这么个病,她醒来后,便哭着向建昭帝求死,要“跟着臣妾那没出世的孩子一起走”,哭得建昭帝心都碎了。
他原就对纪昭仪很是宠爱,否则也不会一来就将她晋为昭仪,原本还想着待她产下孩儿,无论男女,都要将她晋位为妃。
可如今,这一切都成了空。
而更令人愤怒的是,这一切就发生在他眼皮子底下,你教他如何咽得下这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