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子一的状态并没有好转,他只是半死不活地躺在床上,水也不喝饭也不吃,这可急坏了周时哉等一众哥们儿。
这天,几人照例过来病房探望,徐子一依旧没有理他们,仿佛屋子里只有他自己一样。
“我说你要这样到什么时候?明天会诊之后就可以手术了,你总得打起点精神来吧?”周时哉坐在他的手边,眼中难掩忧色。
吕茂行朝他使了个眼色,示意周时哉让个地方出来,他顺势坐了过去:“哥们儿理解你现在的心情,但是咱们最终的目的是把身体养好是吧?你总不能把我们都赶跑了自生自灭吧?我这几天也听徐姨说了,你把弟妹都给气跑了,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像是为了配合吕茂行,在一边漫不经心翻着手机的周时哉突然爆出了一句国骂,吐沫星子喷了吕茂行一头,他气得回手照着周时哉的头就是一巴掌:“你在那乱嚷嚷什么呢?”
周时哉顾不上自己的发型,他把手机递到吕茂行身前:“你看看这个是不是老徐媳妇?”
原本在闭目养神的徐子一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吕茂行凑过去一看,也是爆了句国骂:“是,这是相亲呢?是不是太不拿我兄弟当回事了?当我兄弟是死了?这才几天啊就红杏出墙了。”
徐子一紧紧攥着右拳,克制着不让自己睁眼。
“这男的你看着眼熟吗?也不是老徐说的那个姓丁的小子啊。”
“不知道,我也没见过,不过两人看起来倒还挺般配的。”
“出去。”徐子一的嗓子有些嘶哑,他依旧闭着眼睛,“别让我说第二遍。”
众人面面相觑,周时哉朝吕茂行使着眼色,小声道:“还是有效果,终于说话了。”
吕茂行无声地点着头表示赞同,然后极度听话地从病房退了出去,直到走到安全距离之外才说:“那你好好养着吧,我们明天再过来。”说完推了下周时哉的后腰,示意他把照片发给徐子一。
“你还是人吗?你怎么不发?”周时哉似乎是被吕茂行的无耻给震惊到了,一双眼睛瞪得溜圆,他咬牙切齿地掐着吕茂行的后腰,似是要把不满全都发泄在他身上。
“那不是你先起的这个话题,你快发,你要不发我就去告诉弟妹你昨晚跟小姑娘出去喝酒唱歌的事。”
这事周时哉确实有些冤枉,他昨晚只是跟部门里的同事出去聚餐,不凑巧的是部门里的女同事有些多,而且都是些年轻有活力的小姑娘,更不凑巧的是,他跟同样和同事出去聚餐的吕茂行在大厅撞个正着,当时一个小姑娘正在跟他撕扯着要抢单,被吕茂行给拍个现行,如果吕茂行有意挑拨他和百里皎月的关系,随便说些什么再发个照片过去,他这婚就不用结了。
在爱情和生命面前,周时哉选择了爱情,他把照片发过去后,扒着门把手说:“兄弟,我把照片给你发过去了,既然你已经不在乎淮元了,那你就看看那个男的,权当是认认人了,毕竟你们都当过老淮家的人。”
等人都走远了,徐子一才睁开了眼,他看了眼床头柜上的手机,犹豫了很久才拿了起来。
一点开周时哉的微信,刚才他们在讨论的照片就映入了眼帘,照片里淮元笑得恬淡,日光打在她的身上,给她镀了层金边,看起来竟有了圣洁的意味。她的对面坐着一个男人,因为是背对着镜头,所以看不清正脸,但是通过淮元的表情,不难看出两个人交谈甚欢。
徐子一原本以为自己可以不去在意的,但是他明显高估了自己,这张照片还是刺痛了他的眼,他把手机扔到了一边,蜷起身子缩在床上。
真好,他终于被这个世界放弃了。
时间并未因琐事而停住匆匆向前的步伐,不过是一转眼之间,已经过了半年。
这半年中,淮元考取了公司hr的高级证书,而林殊窈则毫不意外地被判定为不及格。林殊窈在得到消息后,整个人气得失去理智,她冲去丁放的办公室大闹了一场,指责丁放徇私舞弊,滥用职权给淮元开后门,但是她能做的也仅仅是这些而已,每年都有考不过资格证的人来鉴定站闹,最后全都不了了之。
有了高级证书,淮元开始着手准备聘任干部的事,此时又是薪金结算期间,她忙得脚不沾地,只能赶在双休日去单位整理员工的出勤以及奖金情况。
在上满了一周班的情况下,淮元所在配制所的本月薪金终于结算完成。
在公司的hr系统里有一个共享文件夹,每次结算好薪金,每个hr都会将本单位的入卡金额表传到共享文件夹,这次的薪金结算过后,淮元最后核对了一遍金额,然后把表格传了过去,忙完又继续准备聘任的资料。
这天,她正在复印自己之前曾获得过的荣誉证书,安静了一上午的手机突然闹腾了起来,她瞄了一眼,见是单位同事的电话,顿时觉得有些不妙。
“请问是小淮吗?”同事的语气听起来还算友好。
“是我。”淮元应了一声,“张姐您是有什么事吗?”
张姐支支吾吾了半天才说:“我这个月的工资你是不是做错了?你再核对一遍?”
在听到对方说工资做错了的时候,淮元的脑袋突然一片空白,薪金结算最怕听到“错”这个字,况且此时全公司的薪金结算工作都已经完成,这个时候被查出来出了错无疑等于作死。
“好,我现在就核对。”
放下电话,淮元去共享文件夹把自己之前传上去的表格下载了一份。虽然这份表格在传过去之前就被核对过无数次,但是现在被人提出来可能存在错误,她的心里仍然是忐忑的。
淮元的电脑里还有一份原件,她将两张表格打开之后逐项计算钱数,前面几列的数全都无误,淮元正要松口气,可在计算到最后入卡的薪金数时,她整个人如坠深渊。
两张表格最后的入卡钱数确实存在差异,但这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她发现原件里也有一处地方出了错误。
这个月前主任被调到了其他单位,他的薪金资料应该是被清除的,可是淮元因为工作疏忽,忘记把主任的资料删除,这就造成了员工编码与员工本人的薪金卡号串了行的局面,所以不管传给上面的副表是不是错误的,她这个月的工作都出现了失误。
淮元懊恼地把脸埋在了掌心里,她刚刚提交了竞聘申请,怎么偏偏就这个月的薪金出现了错误,这一批参加竞聘的人原本就很多,如果她出现了业务问题,肯定是要被扣分的。如果是其他方面的问题,她还可以自己补救,可有关于员工的薪金福利,这方面的事太过敏感,她只能向上级汇报处理。
预料之中的,淮元被科里的人力主管劈头就是一顿骂。
“你怎么想的?做工作的时候能不能动动脑子?平时都在想什么?”
淮元被骂得满脸通红,站在人力主管的办公室里,听着她几乎掀开屋顶的咆哮:“现在这事已经不单是科里的事了,甚至都已经不是部里的管辖范围了!淮元你厉害了啊,平时不出手,这一出手就直接是个公司级别的错误,这个锅是你背还是我背?”
人力主管办公室对面就是副科长的办公室,这会儿科里的各个办公组都开完了早会,大家都在屋里办公,主管这几嗓子喊开来,整栋楼里都能听见这屋发生了什么事。
“是我的失误,我自己负责。”
淮元觉得有些屈辱,她本来就是自尊心强的人,从小到大都很少有被人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骂的经历,这种感觉就好像上学的时候被教导主任拎到领操台上当着全校师生的面辱骂一样,让她抬不起头来。
“你负责?你负得起责吗?这话我都不敢说。”主管的语气更嘲讽了,她说,“别有了点小成绩就骄傲自满,做hr这行的,看不上你那些东西。”
淮元有错在先,她向上级汇报失误是想来解决问题的,她没想过最后事情会演变成对方一直侮辱自己。
“你说完了没有?”淮元终于忍不住了,她冷冷地盯着主管,“现在找不到什么理由发泄你的不满所以转移到人身攻击上来了?”
“什么?”主管有些诧异地看着淮元,似乎是没听清她说的话的意思。
淮元:“耳朵被你自己震聋了吗?我有错,你也难逃干系,要你一个科里的人力主管是做什么的?难道不是让你及时发现下级工作出现的问题的?公司花了钱请你来做这一行,不是让你在办公室里喝着茶对别人破口大骂的。我这次出了错,你为什么没审核出来?说起来我们都要负责的。”
“你……”主管被淮元噎得没说出话来。
“现在事情已经发生了,不管什么后果我都自己承担,我该做的事我已经做完了,你骂够了没?骂够了我就走了。”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很快,淮元工作失误的事就传到了部里。这天,部里的安全生产监督负责人正巧去公司开会,公司的人力资源部主任是他的老同学,两人会议休息期间去洗手间抽烟,说起了淮元的事。
“这次你们部里这事算是在全公司出了个洋相,基层hr的错误居然往上两级都没检查出来,你们部里这次也跑不了,这个月全都得考核。”
这事考核也是考核人力资源那组,跟他生产运行这块没什么关系,所以他闻言倒也没生气,只是说:“我听说这次犯错的hr是公司徐总监的女朋友啊。”
“瞎说,小徐的女朋友昨天还来公司找他了呢,你们下面这些人可真是敢说。”
“是吗?那是我记错了?我前段日子还听上面说要提拔她呢,该不是两个人之间出了什么事吧?”
“现在的年轻人,换对象的速度比和谐号提速还快,咱们还是别乱说了。”
会议休息只有十分钟,两人抽完烟就推门而去,随着大门的闭合声,最里面的隔间门被人推了开来,徐子一木着脸走到洗手台前洗手,在按洗手液时,左手使不上力,怎么看都有些不灵便,他向下压了好几次,才顺利将洗手液挤了出来。
徐子一做什么事都是专注的,包括洗手,期间他脸上一直没什么表情,平静得好像没听见那两个人说话。
距离上次技能鉴定站食堂爆炸事件已经过去了半年,这半年中,他跟淮元完全断了联系,连微信都删除了,谁都没有再出现在对方面前,即便他们比任何一个人都清楚对方在哪里。
晚上下班之后,徐子一在办公室里查看着明天的行程表,放在一边的手机响了起来,上面没有名字,只有一串冷冰冰的数字。
徐子一接起电话,语气温和,但里面始终少了些情感。
“忙完了?”
电话那边是刚才人力资源部主任口中的徐子一的女朋友,女孩叫郑子夫,是今年刚进公司的大学生,在宣传部担任干事一职,算是在周时哉手下工作。
“是啊,你忙完了吗?我好饿哦。”郑子夫不在意徐子一的态度,小声地撒着娇。
两人的相识源于一场周时哉部门的聚餐,那天晚上他喝多了,让徐子一过去接她,当时一起吃饭的人已经走了七七八八,只有郑子夫和另外一个男生不放心周时哉,留下来陪他等人。
徐子一来时,外面正下着雨,他下车撑伞,一双锃亮的皮鞋踩在满地的雨水中,线条挺括的西装裤子随着夜风微微摆动,他相貌堂堂又温柔多金,从雨中走来宛若一尊天神,郑子夫可以说对他是一见钟情,后续自然是努力工作讨好周时哉,想请他行个方便。
对于这事,周时哉讳莫如深,总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最后抵不过郑子夫频频为他争得荣誉,借此来央求他为二人介绍一下交个朋友。周时哉为稳定下属的心,只好组了个饭局,半推半就给两人引荐了一下。当他跟徐子一提起这事时,徐子一不出他所料地拒绝了,如果不是他答应把跑车还给徐子一,想必他到死也不会给自己这个面子。
“我这就下去,你也出来吧。”
徐子一挂了电话就往外走,下到十六层时,正好与在等电梯的郑子夫遇上。
郑子夫今年二十三岁,与当年的淮元是一样的年纪,两人甚至连性格都有些像。
与郑子夫一起等电梯的同事看到徐子一之后,大家都心照不宣地笑了一声,识趣地没有进电梯,她们这么一闹,倒是让郑子夫有些害羞,害羞中还夹杂着些许甜蜜。
徐子一嘴角一直噙着笑,却没有开口,他看着镜面般的电梯门,不知道在想什么。
两人正沉默着,电梯在七楼停住了,紧接着电梯门缓缓打开,一寸一寸露出按停电梯的人的模样。
这次的重逢实在令人措手不及,在一瞬间,淮元看着电梯里的两个人,有些手足无措,因为电梯门完全打开的时候,徐子一正笑着跟一边的郑子夫说话,那笑容要多刺眼就有多刺眼。
很快,徐子一也看到了站在门外的淮元,他只是扫了淮元一眼,然后拉着郑子夫向后退了一步,给淮元留出了位置。
淮元在短时间内便恢复了正常,她没有逃避,坦然地进了电梯。
今天她是来人力资源部签字的,因为每个月的员工薪金在公司汇总之后是要传回北京总部的,这个月的钱数出了问题,她需要来签更改声明。
淮元进电梯之后,里面就没人再说话了,气氛实在诡异,淮元觉得肩上好像扛了两座山,正压得她喘不过气之际,手机极其体贴地响了起来。她看了眼来电显示,面色一瞬间有些微妙。
接起电话之后,对面的人语气带着抱怨:“我饭都做好了,你什么时候回家啊?我都快饿死了。”
淮元的手机通话时声音很大,所以徐子一和郑子夫都毫不意外地听到了男人的撒娇声音。
淮元嗓子眼发紧,当着那两个人的面她也不方便多说什么,只是敷衍道:“好好好,我这就往回走了。”
那边不依不饶:“你最近回家都这么晚,是不是外面有狗了?”
淮元想把他脑袋拧下来的心思都有了,她说:“我今天来了趟公司,十五分钟后我就到家了。”说完不再给对面说话的机会,利落地挂断了电话。
徐子一一直放在裤袋里的手微微颤抖起来,他嘴角的笑已经有些僵硬,但最后还是顽强地挂着。
出了电梯,三个人朝两个不同的方向走去。今天徐子一没开车,自然是周时哉充当专职司机,他从后视镜看到了徐子一和郑子夫之后,对坐在副驾驶座的百里皎月道:“你说他们遇上了吗?”
百里皎月仔细看了眼徐子一的脸,肯定道:“遇上了。”
晚上的聚会,徐子一明显兴致不高,谁跟他说话他也不太搭理。郑子夫作为一个外人,徐子一又无视她,她自然觉得拘谨。这群人一看就是非富即贵,身边带着的女伴也非等闲之辈,她谁都惹不起,郑子夫看来看去,只有百里皎月面善一些,所以自然而然地往她的身边凑。
“姐姐,他们经常在一起聚吗?”
百里皎月正坐在沙发上玩手机,听到郑子夫的问话,知道她是过来跟自己套近乎。这个女生百里皎月是第一次见,谈不上印象不好,但因为太喜欢淮元,所以对她便有些隔阂,只是没有表现出来。
收起手机,她说:“是啊,你是不是有些不习惯?”想她第一次参加这样的场合的时候,也是各种不适应,而且那时候周时哉还在她身边鞍前马后的,现在再看徐子一,自己坐在一边喝酒,连眼神都没分给郑子夫一下。
郑子夫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百里皎月觉得这个小女孩看起来人倒也不坏,便多分了些注意力给她,跟她聊了聊天,缓解了她的尴尬,对此,郑子夫感激涕零,恨不能双手奉上自己的全部去感谢百里皎月。
“姐姐,你跟他熟吗?”
郑子夫现在就是正处于热恋期的少女,提到心爱的人的时候,连名字都羞于启齿,只用“他”来代替。
百里皎月看了眼已经喝了一整瓶烈酒的徐子一,想了想,说:“不熟,但是我觉得我还算了解他。”
郑子夫听完双眼放光:“那你能跟我说说他吗?什么都行,只要是跟他有关的就好。”
百里皎月明白感情这个东西是不可控的,就像郑子夫喜欢徐子一,又像徐子一深爱着淮元,所以她不想看着这三个人日后各自痛苦。徐子一和淮元也就罢了,两个人互相伤害了这么多年应该已经习惯了,但是这个小女孩是无辜的,她现在只能把事实告诉郑子夫,至于之后要怎么做,那是郑子夫自己的事情,她不会再过多干涉。
“他有一个深爱着的人。”百里皎月平静地看着郑子夫,“一直。”
百里皎月的话让郑子夫始料未及,她面色倏然变得惨白,刚才的那些甜蜜全都消失不见:“什,什么?”
百里皎月把淮元和徐子一的过往挑挑拣拣地跟郑子夫说了个大概,最后郑子夫走时,脚步都是虚浮的,有几次甚至险些摔倒在地。
“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热心肠?”一直在喝酒的徐子一突然笑着看了百里皎月一眼,一脸的玩味,却没有责怪她多事。
“我只是不想让你们后悔而已。”
另一边,淮元从公司出来,火急火燎地朝家里赶。进门时,桌上果然已经摆满了饭菜,沙发里窝着个委屈的男人,听到开门声,愤恨地把头转向了一边。
“我说你能不能别这样?”淮元哭笑不得地看着陈怀礼,“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你身上有他的香水味。”陈怀礼把头转向一边,“难道因为他的香水比我的贵,所以你就连续几天这么晚才回家?”
淮元知道陈怀礼这个戏精入戏之后是很难自拔的,干脆也不理他,洗了手自己坐在桌边动起筷来。
陈怀礼就是当年周时哉发给徐子一的照片上的男人,这个男人是徐岚总裁办的组长,那时徐岚放下狠话后,实在找不到合适人选,就硬拉着陈怀礼演了那么一出戏,只不过因为那次的相聚,让两人得知彼此是小学同学,从那以后往来就多了起来。
最近陈怀礼忙着跟女朋友买房子的事,新房合同刚签完,先前的房主就有急事着急收回房子,他和女朋友最近无家可归,便双双搬到了淮元的小公寓借住几天。
两人正说着话,陈怀礼的女朋友从浴室洗好澡出来,直接把毛巾砸在陈怀礼脸上:“你可真够恶心的啊,不当影帝真对不起你那情感丰富的台词功底了。”
陈怀礼坐在沙发上笑嘻嘻道:“过奖过奖。”
几人吃过晚饭后,外面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陈怀礼带着女朋友外出散步,淮元则提着垃圾袋出门倒垃圾,一走出单元门,就发现外面是一副风雨欲来的样子,天色暗且昏黄,看起来今晚陈怀礼是有预谋地带着女朋友出去散步的。
垃圾桶在小区的正路上,淮元担心扔完垃圾被雨浇个正着,一路都是小跑着,行色匆匆,刚要进门,忽然被人拽了一下手臂,淮元来不及喊出的一声惊呼被人堵在了口中。
鼻前满是烟草的气味,不过是一眨眼,淮元已经知道了身前的人是谁。她突然大力地挣扎起来,像是被劫匪劫持后发现了可以逃脱的时机那般,有股子不要命的狠劲。
“你放开我。”
徐子一的左臂虽然一直使不上力,但是制服淮元还是绰绰有余,他右手固定住淮元的双手,反剪在她身后,左手只是加以辅助。他深深吻住她的唇,在其上辗转反侧,久久都不愿放开她。
“徐子一,你这个王八蛋。”想起今天下午自己看到的画面,淮元不安分地躲避着徐子一的进攻,说话时上气不接下气。
“别动,让我抱一会儿。”无论淮元如何辱骂,如何挣扎,徐子一打定主意不放手,男女的力气悬殊太大,淮元挣扎了几下也没了力气,整个人老老实实趴在他胸前,终于偃旗息鼓。
“你过得好不好?”徐子一的双臂如同铁钳,将淮元勒得喘不过气,一想到淮元在电梯里接的那个电话,徐子一的心中便是一阵翻江倒海,“你有男朋友了?”
听徐子一提到男朋友的事,淮元不禁想起半年前他住院时对自己的避而不见,她冷冷道:“没有男朋友。”
徐子一闻言,整个身体不由放松,他正要说些好听话哄一哄淮元,就听她道:“我已经结婚了。”
徐子一浑身的血液随着淮元的话倒冲回头顶,紧接着又急速直下流向四肢百骸,在三伏天经历一场暴风雪是什么感觉,徐子一觉得此时他已经深刻体会到了。
“什么时候的事?”徐子一声音沉得好像一片死海。
淮元:“什么时候结的婚那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当时我们决定一拍两散是你默认的,仔细追究起来,我也是个受害者,是你把我拒之门外的。”
徐子一见淮元激动起来,立马又将她搂在怀里,安抚道:“对不起,我不是来为自己开脱的,你别生气。”
当年那样的情况,他自己都不知道能不能保住左手,他怎么能拖累她?有时候他也在庆幸,幸好那时候他们离婚了,并且淮元没有跟他复婚。
“那你今天来做什么?我生活得好好的,有老公有新的家人,你还来打扰我干什么?”
徐子一把后槽牙咬得直响,他也想知道自己今天来干什么,是来让她离婚跟了自己?
“你走吧,以后也别来了。”淮元说完把他往外一推,转身就要进屋。
一直昏暗着的天像是在酝酿一场大风暴。淮元进去之后,倾盆大雨从天而降,闪电伴随着雷鸣在头顶交汇,像是在演奏一场交响曲。徐子一站在楼前没有走,他抬头看着刚刚亮起灯的那一家,眼睛都不曾眨一下,仿佛是怕自己一闭眼,眼前的万物全都化为乌有。
淮元站在窗帘后看着楼下,她知道徐子一看不见她,但心里依然是虚的。雨势越来越大,徐子一非但没走,反而就地坐了下来。路面上的下水道有些堵塞,积水很快便没过了脚面,徐子一就那么静静地坐在水里,像是在赎罪似的。
淮元气极,这样浇下去他肯定会生病,之前因为左手受伤严重,他细菌感染险些没命,现在身体的抵抗力原本就差,他可能真的是不要命了。
淮元心里已经把徐子一的祖宗给骂了个遍,咬牙切齿地拎着伞冲去了楼下。
徐子一将头埋在膝盖上,安静得好像人世间的一抹幽灵,如果不是他的身体因呼吸而微微起伏,淮元几乎以为他在这里坐化了。
“起来。”她没好气地把伞撑在他头上。
徐子一抬起头看了淮元一眼,此时他的头发已经被雨水打湿,贴在脸上的样子,怎么看怎么像家道中落的公子哥,又狼狈又让人心疼。
“你怎么下来了?”
淮元直接一把把他拽了起来:“你说呢?”
徐子一没再多问,跟在淮元身后上了楼。一进门,他就看到了摆在门口的男士拖鞋,脚步蓦然一顿,站在门外不肯进来。
“你干什么?”淮元放下伞,一回头见徐子一不动,语气顿时有些不好。
虽然之前听到她接电话时已经知道她有了男朋友,但是他潜意识里一直是不相信的,可现如今看见这原本应该温馨的屋子里到处都是男人的衣物,徐子一终于忍受不了了。他二话没说,转头就下了楼,淮元一直静静地看着他,直到楼下响起关门的声音,紧接着跑车的排气声浪逐渐远去。
淮元沉默地擦着滴落到地上的雨水,这人怎么脾气还是这么暴躁?
徐子一刚走没多久,徐岚就打来了电话。
“那个小兔崽子是不是去找你了?”
淮元应了一声:“他的手还没彻底康健,那天医生给我打电话说他最近都不太按时去检查。”
在徐子一拒绝任何人探视的那些日子,淮元在徐岚的帮助下每晚都会去病房陪他一会儿,那时候他情绪不太稳定,每天都需要注射镇定类药物,所以他一直不知道淮元来过。到了后期,他出院康复之后,淮元就不便露面了,只是在徐子一离开之后,与医生的沟通都是她出面,当然,这些事徐子一也都不知道,他认为淮元在那晚之后就真的离开了。
“这小子憋了半年估计也到极限了。”徐岚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幸灾乐祸,“你也别因为他可怜就太快原谅他,多让他吃点苦头,我早看他不顺眼了。”
被亲姑姑与前妻连骨头渣都算计进去了的徐子一最近心情一直不太好,他甚至连表面的温和都疲于伪装,每天在办公室里不停地看报表看计划,看下面汇总上来的各种问题,从早上到公司就开始看,一直看到后半夜,不管谁来劝都不听,他接连熬了好几天,这可急坏了离他最近的周时哉。
这天凑巧轮到周时哉值班,他照例在楼里各层检查,在转到徐子一的屋子时,发现他办公室的灯果然还是亮着的。周时哉想也不想地推开了门,一股刺鼻的香烟味道刺激着他的鼻腔,他接连咳嗽了好几声,一边掩着鼻子一边推开了他屋里的窗户。
“你这是干什么?”两人从小一起长大,虽然吵过闹过甚至大打出手过,但是周时哉从来没对徐子一冷过脸,可是这次不同,周时哉脸黑得像一只锅底,“你不要命了?”
徐子一没说话,依然翻着报表,脸上的表情极淡,他又点燃了一支烟,正要放到嘴边就被周时哉一把抢了过去。周时哉把烟扔在地上,一拳就照着徐子一的脸打了过去。
“你这是在害你自己你知道吗?”
徐子一连人带椅子被周时哉打倒在地,他也没发火,只是揉着嘴角,盯着地面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现在这样能起到什么作用?”周时哉恨不能一巴掌把徐子一给抽醒,“你心里难受你就说出来,你这样谁会知道?”
“我不难受。”徐子一看了周时哉一眼,“我也不需要任何人知道。”
周时哉觉得徐子一现在已经完全丧失了理智,他拎着他的领子,把他拉了起来:“真那么喜欢就把人追回来,我下个月结婚,淮元也去,你自己看着办。”说完把他朝门外拉,“你现在赶紧给我回家去休息一下。”
“她结婚了。”徐子一站在门口像尊雕塑。
周时哉的火气顿时从脚底板蹿了上来:“我看你现在就是闲得胡思乱想,你眼下要关心的不是她是不是结婚了,而是她最近业务上出了问题,你想想应该怎么解决,那张表格,我现在都觉得有问题。”
周时哉的一番话算是点醒了徐子一,他原本失焦的视线终于有了焦点,他回头看了眼周时哉:“谢谢你。”
不得不说,当一个人变得忙碌起来时,他是没有心思去想其他事情的。徐子一特意向人力资源部的主任要了当时淮元传上来的文件。
对于淮元和徐子一的事,主任或多或少有所听闻,他听说这件事的时候,原本是想跟徐子一提一下的,可见他和郑子夫走得极近,他怕自己这一举动不落好,干脆就闭了嘴,谁知今天徐子一居然主动上门来朝他要东西。
“小徐啊,你要找那个表做什么?”主任委婉地问了一下,毕竟这个表涉及个人隐私,主任有些犹豫要不要给。
“一部的hr是我太……是我的朋友,我听说她最近出了点问题,所以我想看看,不知道方便吗?”徐子一险些脱口而出“太太”,最后关头又被他生生给改口了,这样的感觉有些奇怪。
主任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最终还是把表给了他。
徐子一拿到表格之后直接给了吕茂行看。
“这个表格是被人改动过的。”吕茂行一边看着表格的属性一边说,“最后一次修改的时间是上周四的十八点零二分。”
徐子一皱眉,那个时候淮元已经下班了。
“你再帮我看看上周四十八点左右的共享文件夹访客资料。”
吕茂行挑眉:“你觉得这事是有人故意而为之的?”
这种公司级别的事故不是经常有,淮元可以算是先例之一,后续的考核一定不会轻。
“这人也太缺德了吧,是不是弟妹挖过这人家的祖坟啊?”吕茂行一边打开共享文件夹用自己的管理员权限查看访问记录一边骂,骂到一半又突然噤了声,他看着电脑上的ip地址,有些尴尬。
“这人是谁?”
吕茂行喉咙口发紧,他忙关了电脑:“弟妹已经被处分了,不如这事就这么算了吧。”
“是不是林殊窈?”徐子一好像没发现吕茂行的窘迫,直接问出了吕茂行不方便说的那个名字。
徐子一这么多年,一共就谈过两次恋爱,林殊窈是他的初恋,虽然对于这个人,徐子一从没有多言过,可大家都觉得她对徐子一来说是不一样的,毕竟后来徐子一对淮元什么样大家都看在了眼里。
“算了,这次算是弟妹倒霉,你在别的方面补偿她一下,实在不行就跟徐叔说说,你出面,她这事肯定就不了了之了。”
徐子一看了吕茂行一眼,直到现在他算是彻底明白了淮元死心离开自己的原因,连他的发小都认为在他心中林殊窈比淮元要重要许多,更何况原本就有心结的淮元?徐子一恨不能抽自己几个嘴巴,就这么一件破事,他隔了十多年才醒悟。
“这辈子我爱过的女人叫淮元,她是我唯一爱的。”徐子一看着吕茂行,“以前是我没跟你们说清楚,这事怨我,以后你们知道就行了。”
徐子一一走,吕茂行赶忙给周时哉打了个电话:“老徐是生病了吧?”
周时哉不明所以,但对这事一直持赞同态度,他说:“他不是一直都没好吗?这回病情又加重了?”
吕茂行把刚才徐子一说的话重复了一遍,然后说:“他说他爱的是弟妹,不是我听错了吧?就这么多年他那所作所为叫爱?如果我是弟妹,那我真得求爷爷告奶奶让他别爱我了。”
周时哉在电话另一边笑岔了气:“你就别管他了,他最近被淮元给折磨疯了,淮元又结婚了你知道吗?”
“什么?”这事好像重磅炸弹似的炸在吕茂行心上,“老弟你别开玩笑啊,怎么可能呢?”
周时哉没好气地骂了他一句:“行了行了,不信算了,没事别打扰我,我媳妇睡觉呢,挂了。”
吕茂行的八卦之火正熊熊燃烧着,被周时哉这么一扫兴,顿时也没了兴致。
查到了是林殊窈在背后修改了淮元的数据,徐子一并没有像上次一样直接找她,现在她在她们单位的处境他是知道的,每个月的绩效考核扣分都扣在林殊窈身上,无论她们主任如何替她申辩,这个考核每个月依然是雷打不动,连带着她们整个配制所的奖金都连降好几级,连主任都曾委婉地提醒过她是不是得罪了上面的什么人。
林殊窈的面色难看,明眼人都知道她现如今混到这个地步一定是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所以大家都不敢与她走得太近,现在她的日子只能用水深火热来形容。
回到家之后,徐子一犹豫了许久才点开了微信的搜索框输入淮元的手机号码,视死如归般将添加好友的请求发过去后,对方却迟迟没有通过申请,徐子一拿着手机等了小半天,又不敢给淮元打电话,最后只好给她发了条短信,将今天查到林殊窈栽赃的事简单跟她阐述了一下,最后不忘让她通过请求,好方便向她传证据。
另一边,陈怀礼刚拿起手机准备帮淮元处理网购的售后事宜,因为涉及私下退款,客服需要添加她的微信,徐子一的微信没有头像,甚至连名字都没有,怎么看都像个小号,所以陈怀礼看见添加请求后,自然而然同意了好友申请。
两人恢复好友关系后,徐子一矜持地等了一会儿,确定了自己等不来淮元的问候后,他利落地打字问淮元:方便说话吗?
淮元此时正在厨房里忙活着做饭,陈怀礼看见这句话觉得有些不对劲,再点进对方朋友圈一看,通过徐子一那条被徐岚逼着转发的投票链接,陈怀礼隐隐猜到了他的身份,赶紧拿起手机准备递给淮元。
徐子一在等淮元回复的时候去洗手间洗了脸,回来后见淮元依然没回复,便把页面滑回了上一级,因为他手还没有完全擦干,这么一划,反倒直接给淮元拨去了视频通话。
陈怀礼被突然响起的手机吓了一跳,手忙脚乱之下下意识点了接通键。
世界万物都安静了,手机屏幕两边的两个男人大眼瞪小眼,谁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打招呼。尤其是陈怀礼,严格算起来,徐子一还是他的老板,这会儿他拿着他老板夫人的手机在跟老板视频,怎么看都有故意跟老板炫耀的嫌疑。
淮元见陈怀礼拿着她的手机宛若被人点了穴似的站在厨房门口一动不动,不禁好奇地把脸凑了过去。
“你看什么呢?”
当看见徐子一时,淮元一把就把手机抢了过来,她恶狠狠地盯着陈怀礼,用口型问:你要死吗?你接他视频干什么?
陈怀礼已经快要哭出来了,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接通这个视频的,但是他知道自己是真的离死不远了。
手机另一边所发生的一切都在提醒着徐子一淮元与另一个男人已经结婚了的事实,他用了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你方便说话吗?”
淮元故作镇定,拿起手机去卧室:“方便,你说吧。”
“你的那个表格的数据是林殊窈改的,吕茂行已经查到了她的ip,这个证据你要不要?”
对于林殊窈这个名字,淮元此时已经麻木了,甚至在知道对方是始作俑者的时候,她都没感觉到意外。共享文件夹虽然任何人都可以看到,但是能在恰当的时间去下载她的表格,之后又重新传回去的人一定是已经摸清了她们的工作时间。
“要。”淮元这次没准备手下留情。
“好。”徐子一答应得痛快,然后说,“还有一件事,我们当面说比较好,你什么时候方便出来?”说完像是要避嫌似的,又补充道,“是工作的事。”
淮元哭笑不得:“明天你有空吗?如果有空的话就明天见一面吧。”
因为淮元这一句话,徐子一激动得一夜没睡,他躺在床上愣愣地盯着天花板,过了会儿,又猛然坐起去衣柜里面翻找衣服,等把明天的着装配件都搭配好,徐子一这才放心地重新躺回床上勉强睡了一觉。
早上九点,徐子一的车出现在淮元家的小区门口,在等淮元下楼的时候,徐子一想到自己似乎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光明正大地跟她出去过了,这难得的一次,已经像是盛宴。
大概过了十分钟左右,淮元出了门,两人今天穿的都是浅色系的衣服,看起来像是情侣装一样。一打照面,彼此的视线都有些闪躲。
“去哪?”徐子一主动跟淮元打招呼。
“市里新开了一家咖啡店,去那坐坐吧。”这个时间段能说话的地方也就只有那儿了。
两人落座之后,徐子一的视线忍不住向淮元身上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的日子过得舒心的原因,她的气色看起来十分不错,整个人都透着青春洋溢的气息,一如当年两人刚见面时那样。
徐子一的眼神黯淡无光。这才应该是淮元本来的模样,自己之前到底都做了些什么才会让她变得那么疑神疑鬼?
“你想跟我说什么?”
淮元并没有给徐子一太长时间自责,见他一直不说话,干脆发问。
“你想去六部工作吗?”
石油公司的部门都有前后排名,排在第一的一部自然是龙头老大,一般人想去一部工作是去不了的,而且一部在市区,六部却临近郊区,所以徐子一不敢乱作决定。
“我是平调?”淮元没有急着回绝,她知道既然徐子一提出这件事,一定有他的想法。
“不,是去她们的科里。”徐子一打探到现在六部的科里有一处综合办干事的闲职,如果现在运作,一切还来得及。
虽然综合办干事跟她的专业不匹配,但是为今之计是先提干,再找对口的职位。
“如果快的话,我要什么时候才能过去?”
“你要在一部先竞聘,所有流程结束大概要半个月,竞聘这边你自己要努力,我能做的,只有防止别人投机取巧,给你一个公平公正的竞聘环境。”
这样的环境对于淮元来说已经足够。
“好。”想到林殊窈在六部见到自己之后的表情,淮元突然对工作的调动有了些期待。
徐子一又把打印出来的有关林殊窈栽赃淮元的纸质资料推到淮元面前:“你拿着这个直接去部里找人力资源办,他们自然会有解决的办法。”
淮元并非圣母,当她知道是林殊窈在背后搞鬼时,她曾想过要让她身败名裂,但是此时看到那一页纸,她又有些犹豫起来,现在全公司都知道一部的淮元出了业务事故,该有的考核已经考核过,其余的各种通报批评大会虽然还没开,但是帽子已经扣实了,如果她现在站出来说自己是无辜的,那林殊窈将面临的情况是无法预估的。
“怎么了?不忍心?”徐子一见淮元盯着纸发呆,不由得笑道,“不要忘了这么多年她是怎么对你的。”
徐子一说的那些道理淮元都懂,但是她懂不代表她就能像林殊窈那样心安理得地去害人。
“你就是太心软了。”徐子一叹了口气,目前看来,除了对他,她对谁都是一副老好人的样子。
“你们最近吵架了?”除此之外,淮元想不通徐子一不满她不去害林殊窈的理由。
徐子一的身体僵了一下,他略微沉思了片刻,突然端坐了起来。他紧紧盯着淮元的眼睛,斟酌着开口:“淮元,我欠你很多个道歉。”
淮元的咖啡杯刚举到嘴边,被他突如其来的正式道歉吓得一时间忘了喝咖啡。
“什,什么意思?”
徐子一觉得自己即将说出口的话有些让人难堪,他说:“我当年之所以跟林殊窈在一起,是因为姑姑要从赵玟那里进一批布,但是赵玟一直抬价,那时候公司的资金运转出了问题,董事会非常动荡,赵玟的那批货是可以解决公司燃眉之急的唯一途径。”
“赵玟一直不松口,她是想借着这次危机直接收购了公司。我也是董事会的一员,那时候我实在想不出什么好的办法,只能从林殊窈下手。”
“一切都是假的,我没爱过她。”
一直到现在,淮元还能清楚地记得当她知道林殊窈跟徐子一在一起的时候的场景。
当时淮元的大学生活已经步入了正轨,在学校里也结交到了不少朋友,但如果说关系好的,那还要数钢铁直男丁放。
“选修课你选了什么?”这天,两人吃完午饭,坐在原地闲聊。
“自控原理。”淮元掏出随身带着的小镜子,对着涂口红。
丁放极其嫌弃地皱着眉:“这左一层右一层的,你在那刮大白呢?”
淮元已经习惯了丁放这种老直男的语出惊人属性,很是淡定地对着他抿了抿下唇:“你懂什么,女为悦己者容。”丁放没发现什么不对劲,只是呵呵笑了两声:“我不喜欢你,你别勾引我。”
淮元翻了个白眼,咬牙切齿道:“没事,我喜欢你,我可喜欢你了。”
说完一抬眼就看见了站在丁放身后的徐子一,他应该是刚刚过来吃饭,跟他同行的同学还在嘟囔:“明明四食堂离我们更近啊,你干吗天天往这跑?”
当时徐子一和淮元都愣住了,淮元恨不能咬掉自己的舌头,而一边的丁放还浑然未觉道:“那我也可以勉强跟你试试。”
闭嘴猪队友!
淮元的心在无声地呐喊。
徐子一面色有些发白,他又看了淮元一眼,最后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淮元的右眼皮一直在跳,后面丁放再跟她说什么她都听不进去了,等到晚上的时候,淮元坐在上铺,好似老僧入定,犹豫了很久才下定决心给徐子一发一条微信解释一下,虽然她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总觉得如果不解释,似乎有些事就会变得不一样。
—我那时候只是开玩笑的。
这么发会不会显得太突兀?淮元想了想,又把这行字给删掉。
—你在忙什么?
这么发好像也有些别扭。
淮元抱住手机倒在了床上,中午那时候,徐子一的脸色实在是太难看,相比之下,她都忽略了徐子一那几乎能把人生吞了的目光。
—对不起。
淮元咬着嘴唇,打上了这三个字,他应该会懂的吧。
“元元。”寝室的门忽然被人大力推开,门板弹到墙上又被反弹回去。
林殊窈兴奋地冲了进来,眉眼飞扬:“徐子一答应跟我在一起了。”
淮元拿着手机的手蓦然一紧,她似乎听到了心裂开的声音,嗓子在一瞬间有些发干,过了许久,她才勉强笑了一下:“是,是吗?那恭喜你了啊。”
淮元默默地把手机上的文字删掉,难过之余又有些庆幸,幸好她的微信没有发过去,她无法想象徐子一拿着手机上她发的消息跟林殊窈两个人分享的画面。如果她真的发过去了,他们两个一定会瞧不起自己的吧。
“元元,你生病了吗?”林殊窈兀自兴奋了许久,在屋子里蹦蹦跳跳,然后才发现淮元似乎有些不对劲。
淮元整个人如同坠入深海,胸口闷得都快窒息了,她艰难地挤出一句话:“怎么会,我是替你感到高兴。”
说完便从床上爬了下去,她说:“要不是我跟丁放有约,晚上我就请你们吃饭去了。”
林殊窈笑盈盈地看着淮元,她是真的在高兴,她说:“没有关系,你也要加油,丁放也很好的。”
淮元点点头,出了门,强忍的眼泪才掉了下来。
那时候她那么伤心,好像世界都塌了一般,可是现在徐子一却告诉她一切都是假的。
淮元受到了打击,良久,她问徐子一:“林殊窈知道这件事吗?”
“不知道。”徐子一如果要下定决心欺骗一个人,他又怎么会让人发现?
“我已经补偿了她。”徐子一语焉不详,说完之后看着淮元,“虽然我知道现在我说这些都已经晚了,但是我觉得必须要解释给你听,我希望你知道,如果有一天你想回头,我就在你身后等你。”
淮元几乎是落荒而逃,她见过冷酷的徐子一、生硬的徐子一、愤怒的徐子一,唯独没见过深情的徐子一,面对他突如其来的告白,淮元的心跳得如同擂鼓一般。
回到家里,淮元洗过脸后,直接把自己捂在了被子里。她翻来覆去地想徐子一刚才的话,又翻来覆去地想以前上学时的那些事,两者一结合,淮元觉得徐子一真是比丁放还要败类,原来对于徐子一来说,只要是有利可图,即使不爱一个人也是可以和她在一起的。
真是太令人发指了!淮元不知道自己得知真相后是该气还是该庆幸,正矛盾的时候,徐子一的电话又打了过来。
淮元倏然坐直身体,连声音都变得严肃起来:“喂?”
“我在你楼下。”徐子一说话时带着无奈,“那张纸你忘记拿了。”
淮元这才想起自己刚才逃得匆忙,走时就觉得好像落了什么东西,可一直没想起来那东西是什么。她风风火火地跑下楼,徐子一已经站在车边等着她,她拿过纸又风风火火地要跑回去。
“等等。”赶在她进门之前,徐子一叫住了她,“你早上是不是还没吃饭。”
淮元一直都有不吃早餐的习惯,这会儿被徐子一这么一提醒,肚子极其配合地叫了两下。
徐子一还要开口说什么,面色却忽然一变,他紧抿着薄唇,紧盯着楼体的转角处。淮元见他表情不对,也要跟着回头看,却忽然被徐子一给拉住手臂拽进了怀里。
淮元被吓了一跳,连挣扎都忘了,只是傻傻地问:“你干什么?”
徐子一紧紧捂着淮元的脑后,不让她转头,他凉薄的嘴唇与她的耳尖近在咫尺,徐子一说话时温热的呼吸一直朝淮元的耳朵眼里钻。
“我带你去吃饭。”
徐子一不由分说把淮元往车上带,虽然他的左手力道依然微弱,但淮元还是没能挣扎着甩开他。
“我现在穿的是睡衣。”坐到车上后,淮元刚说了一句话,徐子一已经一脚油门踩下去了。
“挺好看的。”徐子一分神看了她一眼,夸得很不走心。
淮元被他这话噎得不知道该怎么接。
“如果你不习惯,一会儿去买一件,或者直接去我家吃。”
徐子一说话时频频看后视镜,淮元也想看,却被徐子一强按住头不让转过去。
“你到底怎么了?”
一整天下来,徐子一的情绪都不高,把淮元带到商贸中心吃了顿饭,就把她给送了回去。
淮元到家时,陈怀礼和女朋友也在,一看见淮元,陈怀礼下意识就想跪下。
“元元姐,你要救救我啊。”
陈怀礼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就好像古代卖身葬父被恶霸买去了的小姑娘。
“你怎么了?”
陈怀礼仰头看着淮元:“刚才你是不是跟我们老板在一起呢?”
淮元一想几人的关系,觉得他说的没错,于是点了点头。
“我死了,刚才我和小赵回来的时候被老板看到了。”陈怀礼如丧考妣,“他不是以为我是你老公吗?这下看见我跟小赵在一起,在他眼里我这出轨的实锤算是锤死了,下一步他肯定是不会放过我的,你得救救我啊元元姐。”
淮元这才明白为什么刚才徐子一一直冷着脸不让她回头看,原来是以为她老公出轨了担心她伤心?
陈怀礼见淮元一脸甜蜜地陷入了回忆,恨不能蹿起来照着她的额头拍一下,这都是生死攸关的时候了,她还在那干什么呢!
“元元姐?”陈怀礼摇着她的手臂,“你听到我的话了吗?”
淮元身上被他摇得都散了架,她说:“知道了知道了,你别担心。”
因为竞聘的事,淮元与徐子一的联系多了起来。淮元没急着澄清她和陈怀礼的关系,只是一直观望着徐子一的态度。
这几天徐子一都很不好过,他想告诉淮元她老公出轨了,又怕伤害到她,毕竟她现在的生活看起来很幸福,他不忍心再将她打回到地狱,可要是不说,他又不想眼睁睁看着她被蒙在鼓里。那个男人他是见过的,就在徐岚的公司上班,职位还不低,如果他绕开淮元直接对那个人下手,不知道真相的淮元大概会怪他吧?
徐子一陷入了两难中,反观淮元,却活得一天比一天滋润。在拿到林殊窈栽赃的证据后,她只用了一个晚上做心理建设,第二天一早就拿着证据找到了部里。
人力资源办的主任正在办公,抬头看见淮元站在门口时,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托了淮元的福,这段时间但凡是开会,无论规模大小,他都要被当典型给拎出来训斥一通,他已经快退休了,却晚节不保,这让他在看到淮元这个始作俑者时怎么高兴得起来。
“主任您好,我是配制所的淮元。”淮元忽略了主任的不悦,直接开口自我介绍。
“嗯。”
面子工程还是要做的,主任别扭了半天,还是冷冰冰地应了一声,然后问:“你有什么事吗?”
“有关这次我工作失职的事,我想来给您做个解释。”
“你还有什么好解释的?这事总部那边都知道了。”
淮元无视他的抱怨,直接把那张a4纸放在主任的桌上:“我想这张纸应该可以说明一切。”
在看到这张纸时,主任愣了一下,他先是拿起来放到眼前看了一下,又拿远戴了老花镜看了一下,紧接着脸上的愁云在一瞬间被喜悦的狂风吹散,他激动地从桌子前站起来:“你这数据可靠吗?这事是真的?”
这段时间他被人骂得跟孙子似的,无论是安全问题还是生产问题,只要出了问题被骂的全都是他人力资源这一块,哪怕人力资源跟前线生产工作是完全不搭边的。
“是,是有人故意改动了我的表。”淮元没有提因自己原本失误导致的错误,准备借林殊窈之手直接将错误纠正。
“六部的林殊窈是吧?”主任死死盯着纸,仿佛那张纸就是林殊窈的脸,如果此时他的眼中有火,想必林殊窈已经被烧得骨头渣都不剩了。
“我这就跟上级汇报,这个小姑娘真是太过分了,欺负人都欺负到我头上来了,让我临退休还不得安宁。”
淮元一直没说话,要退休的人真是惹不起,扰人清静毁人晚节,四舍五入等于夺人性命。
林殊窈这几天右眼皮跳个不停,总觉得有些晦气,趁着所里的领导没在,便准备收拾东西翘班回家。
刚一拉开门,办公室的电话就响了起来,她犹豫了一下,没有接,锁门的时候,手机又跟着响了起来。
是一个不认识的号码,接起来后,对方的声音异常愤怒:“是林殊窈吗?”
林殊窈听着这声音觉得有些耳熟,可具体在哪听过,她一时也想不起来了,只好附和着对方:“对,我是。”
“我是六部人力资源办的赵长阳,你现在就来我办公室。”对方说完,没给林殊窈反应的机会,直接摔了电话。
林殊窈觉得大事不妙,部里的领导直接给她打电话过来,还是那样的语气,说明此时一定是发生了什么要紧的事。她的右眼皮跳得更厉害了,原本想借口生病去医院不过去找他,又怕自己的这一举动更引起群怒,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去一趟。
刚到达人力资源办所在的楼层,林殊窈就听到有人在拍桌子,那手像假肢感受不到疼痛一般,将桌面拍得震天响,林殊窈站在赵长阳的办公室门外不敢进去。
“你找哪位?”身后有隔壁办公室的人路过,见林殊窈鬼鬼祟祟躲在门口,不由得皱眉发问。
正在屋里发飙的赵长阳闻言探头向外一看,寒着脸道:“你进来。”
一张轻飘飘的a4纸落在林殊窈眼前,她还没来得及看清纸上是什么内容就被赵长阳呵斥了一句:“我们六部的人真是被你丢尽了。”
林殊窈听得云里雾里,正要问清事情原委,就见自己的主任和科长磨磨蹭蹭地从门外进来,这下从基层hr一直到六部的人力资源办主任全都汇聚一堂,林殊窈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突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领导,您找我们来是?”还是科长率先发问。
“这人都丢到公司去了,你作为科长什么都不知道?”赵长阳指着地上的纸,“你给我捡起来好好看。”然后又看着林殊窈,“给你三分钟,最好给我一个解释。”
林殊窈这才有机会去看纸上的内容,在看到ip地址时,她的脸色倏然一变,已经不用再往下看,她知道这张纸上到底是什么东西了。
“你为什么要去修改别的单位的表格?”赵长阳问,“你想好怎么回答了吗?”
这事根本没法解释,就像一个小偷行窃被警察当场抓捕归案,小偷能解释什么?所有的解释都是苍白无力的。
林殊窈选择沉默,一边的配制所主任和科长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对方,最后视线不约而同落在林殊窈的身上,屋里的人都在等她一个解释。
“说话!这会儿哑巴了?现在这事人尽皆知,我也保不了你。”赵长阳端起茶杯猛灌了一口凉茶,之前开大会小会一部的人力资源办主任被骂得狗血喷头时,他还在一边幸灾乐祸来着,现在锅砸到了自己的头上,算是飞来横祸,将他砸得晕头转向。
“我没有什么好解释的,这事是我做的,所有后果我自己承担。”林殊窈知道现在最不能做的就是狡辩,无论前方等着她的是什么,乖乖承认错误就对了。
“你能承担什么?”赵长阳强忍住粗口,“明天公司开大会,你跟着我去做检讨,你就把你这丑陋的行径当着大家的面解释清楚了,你跟淮元有什么仇?至于去陷害人家?”
屋里的几人都没说话,动作也很统一,低着头看鞋尖或者地面,总之就是不跟盛怒之下的赵长阳对上视线。
很快,六部的林殊窈背地里陷害一部的淮元的事在公司里传了开来,之前一见淮元就黑着脸的科里的主管态度也转变了不少。淮元因为自己工作调动的事,需要经常去科里办手续盖章,两人在科里相遇,主管主动上前去跟淮元打招呼。
“之前是我言语过激,不好意思,你不要往心里去。”
其实淮元知道,这个主管在公司里是有亲戚的,或许是她通过什么渠道得知了徐子一在背后帮她的事情,所以态度才会转变得这么快。不过在成年人的世界里,无论是爱恨还是情仇,节奏就是要快一些,因为每个人都很忙,没时间沉溺在这种无用的情绪中。
“没关系,你也是爱之深责之切。”对于这样的普通同事关系,淮元一贯的处理方法就是一笑泯恩仇。
“后天就是竞聘演讲了,加油,希望能在科里看见你。”
竞聘的笔试和面试工作都已经结束,淮元在科里的成绩遥遥领先,现在只剩第二天的演讲。因为之前曾去油田历史陈列馆解说过,所以那次的表现也给淮元加了不少印象分,如果这次能打到及格分,她就可以顺利聘任管理职位。
徐子一一直记着淮元演讲的事,怕她心里有负担,特意给她发了微信让她不要紧张。
—别担心,上次你的解说很棒。
淮元觉得自己真是犯贱,不过是一句很笨拙的鼓励,她就真的不再紧张了,但仔细想想,这也不能怪她,如果换作是以前,徐子一一定不会理她的。
记得上学那会儿,有一年迎新晚会,淮元被委任混入一支舞蹈队伍去滥竽充数,原因是当时定好的舞蹈演员家里临时出了事。当接到这个通知时,淮元只觉得晴天霹雳,那是个肚皮舞表演节目,虽然她只负责站在角落里晃晃腰扭扭屁股,但是身上三分之二的部位都裸露在外,台下又有那么多人在看,尽管她知道肚皮舞是艺术表现的一种,还是觉得别扭,更何况她原本就晕台。
前一晚,她躺在床上紧张得睡不着。林殊窈听见床板一直咯吱咯吱作响,有些不耐烦地踢了一脚,然后说:“大晚上的你不睡觉在干什么呢?”
当时林殊窈的语气有些冲,但是淮元并没有多想,只当是自己的动作太大影响到了她,便老老实实地躺着不敢再动,可是就这么躺着又实在没意思,她想了想,给徐子一发了个微信。
—睡了吗?
此时已经是半夜十一点半,按照徐子一的作息时间应该是已经休息了,她怕打扰到他,鬼使神差地又点了撤回。几乎是同一时间,她的手机振动了一声,她慌忙点开一看。
徐子一:?
淮元默认他没睡,于是把自己失眠的原因跟他说了一下,最后还问:你说我穿紫色的那件还是红色的那件?因为我不太喜欢蓝色。
徐子一一直没给她回消息,淮元傻傻地一直抱着手机等,等到最后睡着了也没等到徐子一的建议。
所以对于他现在的转变,淮元总有一种“吾家有儿初长成”的喜悦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