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元再上班时,单位的同事看她的眼神便有些不对了,白天休息的时候,主任去她的办公室跟她聊天。
“小淮,你认识徐总监?”
淮元顿了一下,正斟酌着用词就听主任道:“好了你不用说了,我知道了。”
淮元挑眉,她说什么了他就知道了?
“把握好机会,要是能嫁给他,你这辈子就等着享福吧。”主任坐在了淮元的桌子上,“你眼光不错啊。”
淮元尴尬地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她跟徐子一结婚难道不应该是徐子一的眼光不错?她不太想跟别人聊起徐子一,便主动转移了话题。
“主任,咱们所的流程也给我一份吧,也不能总麻烦兄弟单位过来解围啊,说出去好像咱们不专业一样。”
主任闻言一拍大腿:“你也是这么想的吗?我也觉得这种露脸的事总让别人来做,好像咱们没有人似的,虽然说岗上确实没什么年轻人了,但这事事关到咱们所的荣誉,你能这么想,我真是太高兴了。”
淮元附和着笑了一下,比起所里的荣誉,她更在乎的是林殊窈,她坚决不能容忍林殊窈在方方面面超过她。
“我听说年前油田历史陈列馆要接待一批学生,现在正在招临时的讲解员,或许你可以去锻炼一下。”主任说完特意把门掩上了些,“hse部缺一个hr,你先提干,下一步再让徐总监帮你想想办法调去公司,怎么也比在咱们基层要好,你还年轻,未来有无限可能。”
提干谈何容易?首先你得让领导都熟悉你,给你加印象分;既然要让领导给你加印象分,那你必然要在各种公开场合露面;而淮元偏偏是怯场的人,她想想便觉得有些泄气。但话说出去了又不能收回,她只好硬着头皮道:“嗯,我尽力。”
自从淮元生出了不能被林殊窈比下去的想法,她便不遗余力地朝目标努力着,她先是在油田陈列馆的主页上下载了临时讲解员的报名表,填了相关履历之后,又找了许多陈列馆之前的讲解稿,白天工作,晚上回家便开始看稿子了解陈列馆。
讲解员面试在即,每当想起要在浩浩荡荡的一群陌生人面前讲解,淮元心中便忐忑不安,她已经连续好几天没有睡过一个囫囵觉,所以白天在单位时难免提不起精神。
这天,她照例一边看稿子一边打瞌睡,眼见额头就要磕到桌面,忽然听见有人敲门。
一抬头,主任站在门口,一副好事将近的模样。
“明天徐总监在培训中心讲课,为时三天。”
徐子一现在虽然主管公司安全方面的工作,但是上学时他是主修自控原理的,当年只要是自控原理的课,他的导师便让他去给自己代课,这个规矩一直延续到现在,所以对于他偶尔被请去给公司的技术人员上课这事,淮元已经见怪不怪了。
她抬头看着主任:“他的课跟我的业务不对口啊。”
主任一脸的恨铁不成钢:“现在跟你不对口,你提干以后不就对口了?他讲的知识点你都记住了,这就好比你上学时候考试,老师给你押题一样,你竞聘考试的时候说不定就碰到哪个题了。”
淮元觉得主任的话十分有道理:“但是我不符合听课的条件啊。”
徐子一的课门槛太高,还在大学时她就连门都挤不进去,每次只能从别的同学那里花钱买他的讲课视频。思及此,淮元觉得很有必要让徐子一退钱,那时候大家都是穷学生,她为了他花了多少冤枉钱。
“不是让你去听课的,因为是全公司范围的讲课,所以每个部要出一个礼仪小姐,咱们部里有一个名额,领导说让你去呢。”主任说得直白,“小淮,机遇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既然遇到了,你要好好把握。”
淮元恍然大悟,想来是上次接待外国参观团时徐子一对自己说的话让部领导上心了。
淮元点点头:“我知道了。”
下班之后,徐子一依旧没有回家,这让淮元自在了不少,自从前几天她莫名其妙搬回来之后,徐子一就又恢复了之前常年不在家的状态,这让她想提离婚都无从下口。
淮元在厨房里忙活着准备饭菜,就好像自己已经离完婚了一样,只是每当想到徐子一有可能跟林殊窈在一起,她的心还是会隐隐作痛,林殊窈已经成了她的肉中刺。
晚上,淮元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睡,她闲得发慌,心想长夜漫漫,总要找点消遣,想着便习惯性地点开了林殊窈的微博。
对方最新的一条微博是三分钟前刚发的,因为图片有些大,所以没点开前只能看到一室的光亮。淮元的右眼皮突然跳了几下,她皱着眉点开了图片,漫长的加载过后,徐子一的脸毫无预兆地出现在了自己的眼前。
林殊窈配图的文字是:假如人生不曾相遇,我不会相信,有一种人可以百看不厌,有一种人一认识就觉得温暖。
林殊窈似乎总是忘记她微博的每句话以及照片里的这个人,都是别人的。
淮元觉得自己有受虐倾向,她明知道每看一次林殊窈的微博自己就会被气着一次,但即便如此,她还是忍不住去看。
平静了好一会儿,淮元给徐子一拨去了电话,只是响了没几声电话便被人挂断,等淮元再拨过去时,那边就成了关机的状态。
淮元将手机扔到一边,回想起这十一年来两人之间的种种,忽然觉得讽刺,自己到底是贱到了什么程度才会不顾一切地向徐子一贴过去?想必徐子一的内心很得意吧,或许他跟林殊窈晚上谈人生谈理想时也曾提到过自己。
哦,你说她啊,勾勾手指她就过来了。
又是一夜无眠,天刚蒙蒙亮,淮元便爬起来收拾自己。
从来都是略施粉黛的她今天破天荒上挑了眼尾的眼线,并且选了支大红色的口红,有道是输人不输阵,今天如果真的撞见了那对狗男女,她在气势上也绝不能输。
八点整,培训中心的广场上已经人头攒动,目光所及处皆是红彤彤的冬季工装。接连下了多日的大雪今天也案兵束甲,寒风仍然刺骨,偌大个培训中心人声鼎沸,热闹得仿佛5a级旅游景点。
中心大楼的门口早已有工作人员在疏通秩序,淮元正要穿过人海进楼去换礼服,突然被人拍了下肩膀,她一回头,看见丁放一脸不情愿地站在自己身后,看起来仿佛不太想过来跟自己打招呼。
两人已经有许久没见,淮元不由瞠目。
“你怎么也来了?”
丁放是公司技能鉴定站的老师,平时做的就是给人培训的工作,淮元确实有些惊讶他会出现在这里。
丁放手插在红彤彤的工装口袋里,敷衍道:“你以为我爱来?”说着瞟了两眼淮元手中装衣服的包包,沉思了许久才伸手去接,口中不忘嘟囔,“你老公一来上个课,就好像国家领导人莅临检查一样。”
淮元环顾四周,场面确实火爆,让她无法反驳。
“你也来上课?”淮元跟在丁放身后朝楼里走。
丁放懒洋洋地从鼻子里哼出了一声:“他给我们培训,我们再去考别人,这冤冤相报何时了啊。”
淮元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正要讽刺他几句,忽然听见不远处有人叫徐子一,一直走在前面的丁放显然也听到了这道声音,两个人一同向旁边看去,只见已经换好了礼服的林殊窈正朝淮元的身后挥着手,一脸的欣喜。
“你怎么才来啊。”林殊窈语气带着亲昵。
淮元猛一回头,正好对上徐子一阴沉的眼。
其实徐子一已经盯了淮元和丁放许久了,只是她和丁放两个人有说有笑十分开心,根本没发现距离她仅几步之遥的自己。
淮元面色十分冷淡,见徐子一目不斜视地越过自己离开,不禁翻了个白眼。这年头,果然先下手的人底气比较足。她有些不明白,一个一整晚都跟前女友共处一室的人哪来的勇气摆脸色?
淮元无语,身边的丁放见状也觉得莫名其妙:“你又惹他生气了?”上学那会儿丁放就觉得每次看见淮元,徐子一都是一脸的苦大仇深。
淮元轻轻一笑,风轻云淡地道:“关系没到那个程度。”
徐子一的步子顿了一下,手倏然收紧,骨节泛白。
对于丁放这个人,徐子一打从第一次见到他起,就从心眼里厌恶,尤其是看到他总是围在淮元身边转时,气就更是不打一处来,上学时如此,现如今也未曾改变过。
一直没说话的林殊窈突然走过来跟丁放打了招呼:“学长,好久不见。”
丁放只是抬手在脑袋边上胡乱挥了几下,似乎是在赶苍蝇。淮元极为配合地笑出了声,林殊窈的面色倏然一变,自知失了颜面,她也没再久留,冷哼一声后便转头去追徐子一。
林殊窈从小便会察言观色,这会儿自然发现了徐子一身上散发出来的低气压,她佯装不知情,柔柔笑道:“这次还是讲自控原理吗?竞聘时好像会考到这方面的知识,如果听不懂我可以请教你吗?”
昨晚她随同领导去徐子一办公室做检讨时便想跟他聊聊天,只是他靠在椅中一脸的淡漠让她心里有些没底,怕在领导面前丢脸,所以她也没敢多说什么。
徐子一人高腿长,平时走路步子大到淮元追都追不上,但今天,他一反常态地缩短了步伐的距离。一直没得到回答的林殊窈不动声色地向后瞥了一眼,见淮元跟丁放正在后面边走边聊,嘴角不禁上扬,她笑道:“没想到丁学长跟元元关系还是这么好,可能初恋对于女人来说真的是特别的吧。”
徐子一原本便如同千年寒冰一般的脸更加阴郁,他看了林殊窈一眼,淡淡道:“不要自己作死。”说完便扬长而去。
进了能容纳百人的主会议室,公司工会的干事过来分配了任务。淮元被安排在台上辅助徐子一,说得通透些,就是给他端茶递水以及应对一些突发情况。
徐子一逆光而坐,身形半隐在一圈圈的光晕中,整个人似乎都神圣了起来。似乎察觉到背后的视线,徐子一微微侧了头,淮元见状,忙将幕帘放下。
第一次,淮元后悔自己当初作的决定,或许她当年不该头脑一热就答应徐子一的求婚,她明知道徐子一不爱自己。
很快,徐子一仿佛被轻风拂过的声音便通过屋内的几个音箱缓缓传出,例行的自我介绍之后,就是自控原理的主课题。淮元躲在幕帘后也断断续续听到了些内容,不得不说,徐子一确实有当老师的潜质,连她这个从没接触过自控原理的人现在都知道了这些设备应该投放在一些有三元复合驱技术的地方,比如聚合物配制所。除此之外,她还了解了应该如何调系统设备的参数值等相关知识点。
淮元思绪有些飘忽,觉得此情此景跟上学时没什么区别,依然是徐子一在讲台上讲课,台下座无虚席,而她自己,只能躲在一边偷偷看着他。
“姐姐,领导没水了你没看到吗?”
工会的干事不知道从哪个角落冒了出来,语气不太好。
淮元回神,掀帘一看,正好见徐子一拧开了放在一边的矿泉水瓶,他的肠胃不太好,喝一点凉水都可能引起肠胃不适,所以平时都是喝热水,为此淮元还嘲讽过他身子金贵。
淮元沉默地托着保温壶,犹豫片刻才上前去给他添水,走到他身侧,见他面前的桌上摊着本笔记本,上面的字体笔锋遒劲有力,铁画银钩仿佛用模板刻上去的一般。
“洒了。”徐子一关了麦克风淡淡提醒。
淮元一看,水已经漫过杯口,在桌面上蜿蜒成了一条小溪。她尴尬地去擦,被徐子一夺过了纸:“不用了,我自己来。”
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当初。
一上午过得浑浑噩噩,趁着开饭前休息的几分钟,工会的干事给借调来的礼仪小姐安排了寝室。
“因为培训是半封闭的,所以各位如果想在中心留宿,到时候去前台取钥匙就行。”
淮元不想回家,便直接去前台取了钥匙,身后跟来了另一串脚步声,她回头一看,林殊窈正笑望着她。
“你不回家吗?”
淮元没理她,拿了钥匙去找房间,不成想林殊窈一路跟了过来,淮元皱眉,不待开口就听林殊窈说:“不好意思,我早上来的时候就领了钥匙,我们好像是同一间寝室。”
淮元冷笑,依然没理她,进了屋直接在靠门的床上一坐。
窗户框受北方冬天恶劣气候的影响已经有些变形,窗帘不时轻轻动一下,靠窗的那张床根本凉得没法睡人。
林殊窈的视线从窗帘上收回,她说:“我们可以换下床吗?我晚上总是起夜,怕打扰到你。”
淮元终于笑出了声,不禁想起当年上大学分寝室时候的事,当时她和林殊窈去晚了,屋里只剩下一组高低床位。
林殊窈咬着嘴唇,她说:“元元,我恐高,我睡下面吧。”
淮元看了林殊窈一眼,之前出去玩,那可是什么刺激她就玩什么,比如云霄飞车,比如六环过山车,再比如三百六十度旋转的大摆锤,她拦都拦不住,偏偏选床位的时候她说自己恐高。淮元没打算跟她一般见识,无所谓地点点头,然后利落地爬到上铺去铺床。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淮元看着林殊窈,不屑道:“这都几年了?你怎么还是没有长进?爱睡不睡,不睡滚出去。”
林殊窈被淮元骂得一愣,似乎是不敢相信从小一直被自己玩弄于股掌之间的人突然变了样子,她死死咬着嘴唇,一直忍着没说话。
“是不是觉得从小围着自己转的狗不认主人了?”淮元见林殊窈一副努力自我控制的模样,嘴边的笑意更加明显,“林殊窈,你再来招惹我,你就试试。”
或许是被淮元气到了,林殊窈也不再伪装,这会儿说话时语气满是不屑:“淮元,你还真拿自己当回事了?我问你,徐子一这段时间都回家了吗?你自己独守空房守得好像挺来劲的啊。”
淮元放衣服的动作顿了一下,她缓缓站直身体,居高临下地盯着林殊窈,说:“别激我,即便我们离婚了,你也只能捡个二手货。”
“是吗?那你怎么不离呢?”林殊窈逼问。
在淮元没说话的时候,屋中是一片诡异的静谧,淮元虽然没有回头,但也感受到了来自门口的凉意。
她笑了一下:“有人死不放手,我有什么办法?”
徐子一看着淮元僵直的背影,怒极反笑,搭在门把手上的手背青筋暴突,他说:“淮元,你不是想离婚吗?我同意了。”
听着那阵极有节奏的脚步声逐渐远去,林殊窈这几天一直压抑的心情也好了起来,她拿着衣服便追了出去。
淮元一直木着脸坐在床上,非但如此,甚至她的大脑有几分钟也是一片空白的。林殊窈走后,淮元机械地从床上爬起来,换了衣服去吃饭。
培训中心的寝室楼很大,一共有六层,下三层是男寝,上三层是女寝。淮元走在安静的楼道里,刚转过拐角便与一个人撞了个满怀,一直噙在眼眶的泪蓦然掉了下来,麻木的神经似乎也恢复了些。她一抬头,正好看见皱着眉的丁放,他此时一脸的厌恶,想来是以为又是谁故意撞了过来,等看清眼前人是淮元之后,他眉头一松,随即又狠狠皱了起来:“你怎么了?”
淮元极快地抬手擦了下眼泪,避重就轻道:“你也没回去?这儿离你家很远吗?”
丁放不冷不热地应了一声,见她红着鼻尖,直接伸手拎住了她的衣领:“走,带你吃好吃的去。”
淮元这一生中,除了家人外的异性,她就只跟徐子一和丁放频繁接触过,其余的那十几任男朋友,淮元压根没什么印象,但是此情此景,却让她觉得有些不自在。
“你总缩着肩膀干什么?”丁放用余光见淮元畏畏缩缩的,不禁皱眉。
丁放长得好看是毋庸置疑的,但是他的好看带着野性,如果说徐子一是古代的温润公子哥,那丁放就是纨绔小少爷。不同于徐子一的刘海发,他是寸头,犀利的眉峰下,是一双细长的眼睛,眼皮上有个不大不小的疤,鼻梁起节,看起来有些凶,从外貌上来讲,他跟淮元属于同一类型。
察觉到淮元不动声色地拉开跟自己的距离,丁放大笑了起来,他故意又贴了过去:“我说你现在才想起来划清界限是不是有些晚了?”
淮元随着丁放走到食堂门口,迎面刚好撞上跟同事从侧面走过来的徐子一,两队人马在食堂门口极有默契地停住了脚步。
丁放笑着看了眼淮元,在她的后背提示性地敲了敲,淮元抓住丁放的一根手指狠狠向下掰,丁放面色一变。
徐子一自然看到了两个人的小动作,脸上不自觉带了烦躁,他眉心狠狠皱了起来,直接越过两个人进了食堂。
一直鞍前马后伺候着徐子一的男人跟林殊窈察言观色的本事不相上下,他明显看出来徐子一的情绪在瞬间便跌到了谷底,尤其是他额角的那根青筋,几乎要挣脱皮肤表层跳出来。他暗暗回头看了眼食堂的入口,刚才在门口遇到的那两个人也慢吞吞地进了屋。
他面上云淡风轻,实则心里那颗八卦的心就像徐子一额角的那根青筋一般,快要压不住了。对于徐子一这个人,他早就有所耳闻,听说这人涵养极佳,是名副其实的有本事没脾气的一等人,性格好得看起来像是个被人设定了微笑程序的机器人,但他今天亲眼所见,发现大家好像对徐子一误会太深了,这明显就是一座沉寂的火山,等到爆发时还不知道会带来什么毁灭性的灾难。
为了避免发生突发情况,他只好将徐子一带往安静的角落。
经由刚才发生的事,丁放心里已经清楚淮元和徐子一又闹了别扭。落座后,他递给淮元一双筷子,问:“你知道徐子一为什么一见到你就板着脸吗?”
这个问题淮元想了十一年都没想明白。
“你没林殊窈会见机行事。”
标准的丁放式回答。
上学那会儿淮元曾在学校的贴吧里搜过“丁放”的名字。随之而来的一大堆帖子里,淮元只捕捉到了几个关键词语—“风云人物”“第二校草”“钢铁直男”“鉴婊专家”。
淮元瞪了他一眼:“你个老直男你懂什么?”
丁放被她气得直咬牙:“你才是个直女癌。”
“不吃你给我滚出去。”
两个人通常说不上三句话就会吵起来,这也是当年两个人分手的直接原因,两个人的性格太相似,怎么看都是做朋友更合适。
丁放嫌弃地用筷子扒拉了一下眼前的菜,开始找碴。
“你不是不吃辣吗?打这么多川菜是干什么?自杀式袭击?”
淮元今天打了一份水煮鱼,一份毛血旺,还点了一份辣子鸡,她不能吃辣,但现在吃起来倒也觉得挺痛快。
“不试试怎么知道自己不行?”
再回到寝室,林殊窈还没有回来,淮元趁着午休的时间拿着稿子模拟现场讲解。嘴里虽然背着字字句句,但眼前浮现出来的一幕幕全是之前她在家里给徐子一讲解的画面,那几天徐子一对她极好,她提的所有要求他都一一满足,包括让他推了自己的事、回家做她的观众。
现在想想,丁放当年说的没错,世界上唯有感情这东西是不能通过努力得到的,她跟徐子一的这条情路,终于还是走到了尽头。
眼前的白纸黑字又变得模糊起来,淮元一边背讲解词一边擦着眼泪,最后实在无法进入状态,干脆披上外套出门透气。
她一边吸着鼻子一边朝楼下走,准备去培训中心旁边的小公园冷静一会儿。
下到二楼的时候,她看见丁放正靠在楼梯扶手边抬头向上看,在看到淮元时,他嫌弃地皱了眉:“过来。”他朝淮元招了下手。
淮元觉得鼻子更酸了,她故作镇定地走了过去。
淮元原本就长得白,这会儿哭得眼睛和鼻子通红,偏偏她又强忍着,看起来就更可怜了,丁放觉得心好像被一只手狠狠地攥了一下,鬼使神差般,他把人扯到了自己的怀里。
“哭什么啊?”他语气带着不满,“不就一个男人嘛。”
淮元闻言,眼泪决堤般向外涌,她直接拽过丁放的帽子准备擤鼻涕。
“你等会儿。”丁放察觉到她的用意,呵斥了一声,“爸爸告诉你,你现在放下你脸上的武器还来得及。”
淮元正憋着劲准备来个大招,被他这么一逗,鼻涕直接淌了下来。
那一瞬间,世界都静止了。
丁放僵着脸,此时他的眼中只有自己胸前的那一道晶亮的仿佛星光大道的鼻涕印,他隐忍地闭了闭眼。
淮元也有些尴尬:“谁让你逗我的。”
丁放嘴角抽搐,他二话不说把外套脱下来硬塞进淮元的手里:“你赶紧滚上去给我洗衣服,就你这样生活不能自理的人,根本没有资格哭。”
淮元被他推搡着上了楼,丁放说:“赶紧洗完给我拿下来,我就这一件衣服了,我给你二十分钟。”
不得不说,被丁放这么一闹,她的心里倒是好受些了。
下午淮元进教室的时候,徐子一已经坐在了他的位置上,余光瞥见淮元来添水时,将杯子放到了手的另一侧。
他说话时寒意迫人:“不用了。”
淮元紧紧捏着保温壶,台下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她不能失态,所以利落地转身去了帘幕后。
此时帘幕后面已经站了两个人,一个是工会干事,一个是林殊窈。
工会干事说:“领导要更换工作人员,你俩的任务对调一下。”
林殊窈的脸上一直笑意盈盈,等干事走后,她对淮元道:“人不如故听说过吗?从别人手里抢来的东西迟早要还给正主。”
淮元觉得,自己这一辈子的所有难堪都是徐子一带来的。她整理了一下情绪,带着些怜悯地摇了摇头:“你就没想过你本身就是徐子一身边摇尾乞怜的狗吗?”
因为不是专人专职地保障徐子一,所以淮元的任务也轻松不少,她站在教室里离徐子一最近的安全出口处,一边听着徐子一讲课一边发着呆,或许是门口的风实在太凉,又或许是今天她的状态有些不佳,淮元的太阳穴忽然传来钝钝的痛意,连带着胃也开始隐隐作痛起来,她不自觉弯下了腰,人也紧紧靠在门上。
徐子一今天被淮元气得不轻,讲课也屡屡发生卡顿,他正心烦意乱地想喝水,忽然看见站在他左前方的淮元身子发僵。他发现了不对劲,不顾众人打探的目光,直接大步走向淮元。
“你不舒服?”他在淮元身前站定,眉头皱成个“川”字。
胃痛来得实在太过突然,淮元一直低头不语,额角却有豆大的汗珠不断滚落,人也有些摇摇欲坠。不等丁放从座位上站起,徐子一直接打横将人抱了起来,连话都没来得及跟来上课的人说便急匆匆朝外跑。
不知道过了多久,淮元隐隐约约听到耳边有人在说话。
“问题不大,就是以前没吃过辣突然大量吃辣所以肠胃受不了,下次别这么吃了,这不是自己找罪受吗?”医生的声音听起来不太友善,想必是被这种不懂事的病人气的。
淮元此时也不知道医生是在跟谁说话,她想睁眼看,突然听到外室的人走了进来,她连忙又把眼睛闭好,假装自己没醒过来。
有人轻轻拉开椅子在她身边坐了下来,那人一直没说话,但淮元已经知道了他是谁,因为她熟悉他身上那种阳光晒过般的味道。淮元放在被子里的手不禁紧紧握成了拳,她以前从未发现跟徐子一独处的时光竟然是这么难熬。
很快,徐子一的手机便响了起来,因为屋里实在太静,所以林殊窈的声音清晰地传了过来。
“淮元没事吧?”
徐子一说:“没事。”
“我这就赶过去。”林殊窈似乎正在走路,声音有些上气不接下气。
“不用过来了。”徐子一制止,“我也要走了。”
他话音刚落,门口就响起了另一阵脚步声,丁放板着张脸进来,见徐子一还没走,不由皱眉:“你可以去包扎了。”
包扎?
淮元听到关键词心蓦然一紧,怕突然睁开眼睛显得太过突兀,于是她先是呻吟了一声,然后假装才从昏迷中转醒,一睁眼,就看到床边一站一坐的两个人脸上都挂了彩,只不过丁放的脑门上已经贴了纱布,而徐子一眼睛旁边的伤口还没处理,血迹已经干涸。
没想到淮元能在此时转醒,大家都沉默了一下,最后还是淮元打破了沉默:“你们两个的脸怎么了?打架了?”
徐子一没回答问题,只是站起身,看了淮元一眼,然后道:“我走了。”
脚步干脆利落,没有一丝的犹豫。
晚上下课的时候,上面发下来通知,说徐子一临时有事,这期培训提前结束。淮元此时已经打完了点滴,闻言松了口气,她实在是没有勇气去面对徐子一。
她到家时,徐子一还没回来,屋里仍然冷冷清清的,淮元习惯性地走向厨房去准备晚饭。她每做完一餐饭,厨房便像龙卷风过境一般,狼狈得不忍直视。收拾好了厨房,徐子一仍然没有回来,她便趁着等待的时间,把屋子也收拾了一遍,其实家务她每天都会做,所以屋子打扫起来难度不大,一个小时后,家里便又是整洁一新。
桌上的饭菜此时已经凉了,想着徐子一可能是不会回来了,淮元也没觉得难过。她草草吃了晚饭,将剩菜全部倒掉,清洗过碗筷后,又去了衣帽间将徐子一的衣物全都翻找出来重新折叠归纳。
也不知道现在他在干什么。
淮元跪坐在地上,认认真真地将他的衣服折出边角,或许他此时的心情也不太好,毕竟他们已经结婚三年了,一朝走到离婚这一步,想必他的心里也不会太舒服。
思及此,淮元轻轻松了口气,原本还想着再跟他一起吃顿饭的,看来这也成了自己的奢望。
从衣帽间出来,淮元累得腰背酸痛,她习惯性地走向沙发,刚一落座,忽然看见面前的茶几上放着一沓文件,她下意识将那几张纸拿了起来。
“离婚协议”几个大字明晃晃印在最上方。
淮元又拿过放在桌子上的手机,见一个小时之前徐子一就已经给自己发了一条微信。
—签字。
淮元已经极力在控制,但是手仍然止不住地颤抖,现在她才承认丁放说她是榆木脑袋的话。“离婚协议”这几个字她认识,徐子一微信的文字内容她也认识,但奇怪的是,一时间她竟读不懂这六个字联系在一起的意思。
身下的沙发实在绵软,淮元想站起来,但手撑在上面却使不出一丝力气。
她僵着腿,一步一步走向书房,心神恍惚地在抽屉里翻找着笔,一个没注意,失手打翻了一直放在桌面上的两人的结婚照。玻璃的碎片在灯光下流光溢彩,清脆的声响终于拉回了淮元的注意力。
淮元从小就写不好自己的名字,尤其是她的姓氏。
此时她端坐在桌前,眼神专注,虽然握着笔的手仍有些发抖,却一笔一画写得极其认真,仿佛在雕刻一件艺术品。
淮元知道,写完这个名字的最后一笔,她的人生或许将是另一个故事。
空气中好像还残存着徐子一的气息,想到自己的气息或许也还存留在这屋子的角落中,淮元打开房子里所有的窗户,又将各个房间的床单被罩重新换洗了一遍。
墙上的结婚照被她摘下来放在了床底,两人的合照她直接撕了扔进了垃圾桶,其余的一些东西,比如说她的日记本,她想了又想,最后还是收进了包里。
想起上一次自己决定离开时,大张旗鼓地收拾了自己的所有衣物,甚至连牙具毛巾等洗漱用品都带走了,现在想想,她或许是想借此来引起徐子一的关注,想让他知道自己是真的生气了,但是这次,淮元惊诧于自己内心的平静。
她缓缓拉出脖子上缀着的钻戒项链,郑重地解下后,放在了离婚协议上。
最后环视了屋中一圈,淮元轻轻地关上了门,阻断了她跟青春之间所有的关联。
窗外银河浩瀚,果然夜晚才适合任何一种离别,它会替人遮掩难过,使人不用将脆弱暴露于世间。
之前租的房子没有退,淮元从医院回来的时候就联系了房主准备长租。回到住的地方,她把拉杆箱里的东西分类整理好,又拿出稿子继续看,她告诉自己今天与以往并没有什么不同,可是一页稿子看了近一个小时还没有翻篇。
淮元心中说不出的烦闷,便起身去阳台吹风。窗外繁星闪烁,是不是它们也在等待着一个人?
手机的振动声打断了淮元的沉思,她的心骤然急跳了一下,瞄了一眼屏幕,见是丁放打来的电话,才缓缓吐出口气。也是,都到这个地步了,她还有什么好期待的。
“你们现在什么情况了?”丁放了解淮元的脾气,毕竟他也跟淮元认识了好几年,之前两个人还在一起过,虽然他们之间并没有什么亲密的举动。
“离婚了。”淮元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些,手却下意识地攥紧了围栏。
电话那头安静了下来,淮元离婚的消息显然让丁放也吃了一惊。
“没什么事我挂了。”淮元没有说话的心情,这会儿她只想安安静静待着。
“出来吧,请你撸串。”
人在难过的时候如果独处只会越来越难过,丁放之前也难受过,所以他能理解淮元此时的心情。
“给我发个定位,我现在就去接你。”
挂了电话,淮元又在阳台站了一会儿,想了想,自己确实不应该沉浸在这种悲伤的氛围中,无论多么难过,日子还是要过的,说不定此时徐子一正跟林殊窈卿卿我我,她在这自怨自怜的实在有些不像话,可是……
她又给丁放拨回了电话:“这么难过的夜晚一定要去大排档吗?就不能换个高档点的地方?”
丁放嗤了一声,呼吸都带着不屑:“你发泄情绪当然要找个接地气的地方,我带你去沃尔顿酒店你发泄得出来吗?”
淮元揉了揉鼻子:“我可以啊。”
“别跟爸爸废话,赶紧发定位,挂了。”
给丁放发完定位,淮元正洗脸的时候,手机再次响了起来,淮元以为是丁放又有什么事情,想也不想地接起电话:“怎么了?改主意要带我去沃尔顿了?”
电话那头诡异的安静,半天都没人说话,淮元刚刚平复下来的心情重新忐忑起来,她将脸上的洗面奶擦干净,低头看了眼屏幕上的名字,也没再说话。
像是较劲一般,两个人一同沉默,呼吸几不可闻。
不知道过了多久,电话那边传来了一声轻笑,听起来有些嘲讽:“要跟丁放出去?”
淮元没想理他,正要挂断电话,又听徐子一道:“我们的婚姻现在对你来说可有可无了是不是?”虽然是疑问的句式,但是徐子一用的却是陈述的口吻,“这几年在我身边委屈你了。”
淮元握紧手机,半天才挤出来一句:“是很委屈,不只是这几年。”
从一开始的相遇到最后的结婚,整整十一年,对他的事情淮元事无巨细,反观徐子一,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太主动了,或者因为他本身就是天之骄子,所以他似乎一直都不会考虑别人的感受。
他心情不好不想说话的时候,无论淮元如何使尽浑身解数去逗他开心,也只能换来他的淡淡一瞥;他生病感冒无法上课的时候,淮元夜以继日守在他的床前,端茶递水生怕他难受,到最后依旧得不到他的真心以待。更可笑的是,直到十一年后的今天,这些事情淮元才幡然醒悟。
不爱就是不爱,无论你做了多少,无论你自己有多感动,这份心意对方都看不到。
徐子一挂断了电话。想起那些不堪的过往,淮元心里也很委屈,她眼圈泛红,却仍若无其事地在脸上拍着润肤水,也不知道是在跟谁较着劲,眼泪硬是被她给憋了回去。
丁放到楼下的时候,她看起来已经恢复如初。
“哭过了?”丁放见她下颌线紧绷,就知道她的心情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平静。
淮元扫了他一眼,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淡淡道:“你心情看起来也不怎么好。”
他此时穿了一条收腿的运动裤,卫衣外面套了件牛仔外套,很是休闲,一看就是刚刚夜跑归来。
丁放垂眼看了眼方向盘,想笑,一挑嘴角却是满脸的苦涩之意:“是不太好,所以我们这也算是难兄难弟。”
在淮元的印象里,丁放这个人一直都是抗摔打能力强的人,起码她见到他时他几乎都是一副天老大他老二的模样。只有一次,那是两人分手后没多久,他喝得醉醺醺地回到学校,路上因为步伐踉跄跟人撞到了一起,为此还跟人打起来了。
那是他唯一一次失态。
起初淮元还以为是跟自己分手的原因导致他如此反常,结果还没来得及愧疚就被他本人亲口告知,他这副德行跟她没有一毛钱关系,完全是因为另一个女人才会如此,据说,那是丁放真正放在心尖上的人。
当时淮元觉得自己极其没有面子,她想,他怎么不喝死算了。
“因为她?”淮元隐隐约约猜到了让他心情不好的原因,但也没有明说。
丁放闻言轻轻嗯了一声,那声音淡得几乎消散在风里。
淮元心下了然,也没再继续向他心窝插刀子,只是说:“走吧,不醉不归。”
无论春夏秋冬,深夜的大排档总是满员状态,香气伴随着浓重的白烟涌入鼻腔,两人进屋后,丁放点了一堆肉串。
“你俩真打算就这么离了?跟家里人说了吗?”丁放一边给自己倒着啤酒一边问。此时他已经调整好了状态,不像刚才那般死气沉沉,一身的颓废气息。
提起这事淮元也有些犯愁:“刚签了协议,还没来得及去办手续。”至于跟家里人说这事,她觉得还是先瞒一阵,等找到合适的机会再摊牌。
“不后悔?”丁放抬了抬眼皮,“徐子一可是真含着金汤匙出生的。”
淮元瞪了他一眼没说话,比起后悔,她觉得更多的是解脱。每天都提心吊胆,只要徐子一没回家就觉得他是跟林殊窈在一起的日子她真是过够了,现在想想,她自己都觉得自己有病,更何况是徐子一!她不否认她依然爱他,所以她更加不想这份少年时的美好到最后因为相互折磨而变得不堪。
两人吃到深夜,丁放今天心情不好,反而越喝越清醒,期间他只字未提自己的事,只是一直在纾解淮元的失落情绪。
“事情既然已经到了这步,你就看开点,是你的总会回来的,不是你的也别强求了,死皮赖脸的,男人也不喜欢。”丁放作了总结性的发言,然后摇摇晃晃地从桌旁站起来,“走吧,送爸爸回家。”
淮元被他那一句“死皮赖脸”气得直倒抽冷气,送他回家的路上故意把车子开得飞快。到达目的地之后,丁放一手捂着嘴,另一手胡乱抓上门把手推门下车,脚一落地就跪伏在地上吐了出来。
“你是故意的是不是?你这个死没良心的玩意。”丁放的思绪还算清醒,这会儿边吐边含含糊糊骂着淮元。
淮元充耳未闻,见他吐得差不多了,拉过他的帽子给他擦了下嘴,半是拉半是拽地把人从地上扶起来:“行了,别废话了,当心我把你扔外面冻一宿。”
丁放的求生欲向来很低,他步伐已经不稳,但嘴上依旧没闲着,从淮元的头发丝数落到她的脚后跟,两人走一步退三步地进了楼道门。
关门声一响,一直停在丁放车旁边不远处的另一辆车的车灯骤然亮起,徐子一寒着脸坐在驾驶位上,修长的十指紧紧攥着方向盘,分明的骨节几乎要刺破白皙的皮肤,他抬眼看着已经亮了灯的三楼,想也不想地驱车离去。
排气筒的声浪昭示着车主此时的愤怒,在这夜里听起来格外刺耳。车子宛若一只猎豹,高速行驶在公路上,眼见就要开出这一片小区,徐子一猛踩一脚刹车,紧接着又调头回到了丁放家楼下。这会儿丁放家的灯还亮着,徐子一下车后直接进了楼里,他身高腿长,走起路来虎虎生风。
听到敲门声响起来的时候,淮元正在厨房烧着水,此时已经是三更半夜,这敲门声大得似乎来者不善。丁放到家后就醉得不省人事,淮元不敢贸然开口,她悄悄走到门镜前向外看了一眼,这一眼看得她浑身的血液都倒流回头顶。
“淮元,开门。”徐子一沉声叫门。
淮元生怕他音量过高影响到左邻右舍休息,没敢耽搁,直接把门打开了,只是她一直按着门板,像是怕徐子一闯入,这让徐子一心里十分不舒服。
“淮元,我们现在还没有离婚。”
徐子一握住门边的手渐渐收紧,手背上青筋暴突。如果不是知道徐子一不打女人,淮元都觉得下一秒钟这看起来力道十足的手可能就会朝自己狠狠扇过来。
徐子一眼中戾气十足,淮元看了他一眼,鼻子不禁酸了一下,她忙将头转向别处,淡淡道:“离婚协议我已经签完了,现在也只是差一道手续了。”
在淮元心里,这段婚姻从一开始就已经名存实亡了,她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的勇气竟然将这段千疮百孔的感情硬生生延续了三年。
“我们还没有离婚!”徐子一固执地一字一顿重复道,“现在我们还是合法夫妻。”
徐子一说完直接把淮元从屋里拉了出来,打横抱起朝楼下走。
淮元现在不想看到他,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挣扎,她咬牙道:“徐子一我没你那么恶心,我跟丁放之间比不了你和林殊窈一往情深,我不会在婚姻存续期间做出什么违背道德的事,这就是我和你不一样的地方。”
“我他妈到底做了什么违背道德的事让你看到了?”徐子一倏然止住脚步低吼出声,语气森然,话语中的冷意将淮元冻伤。
见淮元依然挣扎不停,徐子一直接把人甩上肩膀扛着,想到刚刚她在丁放家里一副女主人的姿态,滔天的怒意就排山倒海向他袭来,气势之猛,足以将他整个人击垮。他用力在淮元的屁股上掴了一下:“老实点!”
从来没有人打过自己的屁股,淮元好像被人点了穴位一样,整个人愣在徐子一肩膀上,脸红得能浸出血来。
“徐子一,你真不要脸,你是变态?”
“是,我之前就警告过你了。”徐子一承认得毫不含糊,一路将人扛上车,然后扔进副驾驶,他说,“当初追着我跑的是你,说要爱我一辈子的也是你,现在怎么了?你不是你了?我没给过你机会让你走吗?”
从刚才徐子一出现的那一刻起,淮元就觉得自己好像身处一片虚幻中,在徐子一发动车之前,她拉住徐子一的方向盘:“是你同意的离婚,是你让我签的字,你以为这事是过家家?你在跟我开玩笑?”
徐子一沉默,那时候他脱口答应离婚是被淮元那嫌弃的口气给激得失去了理智,现在他清醒了,所以知道自己不可能放她走。
他看了面色铁青的淮元一眼,明白现在自己再这样下去只会把她越推越远,他调整了呼吸,尽量使自己看起来心平气和。
“这事算我错了,现在我们好好谈谈不行吗?”
淮元直接笑出了声,算他错了?都到了这个地步,徐子一还是认为他没有错。在这份感情里,努力的永远只有淮元自己,他徐子一只会在高兴的时候施舍给她些好脸色,只是他高兴的时候实在太少了。
淮元执拗地拉着方向盘,被徐子一气得视线逐渐变得模糊:“徐子一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不这么自私?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为什么大家都要围着你转?比你优秀的人多的是,如果真要大家围着转,那我们这些人就不用做别的事了,天天转就行了。”
徐子一黑着脸没说话,淮元吸了吸鼻子,终是放开了手,刚一转正身子又被徐子一猛地抓住了手臂。
“你干什么?”淮元皱眉。
徐子一面色有些赧然:“你干什么去?”
淮元沉默。
“你先跟我回家。”徐子一语气强势,只是细听之下有些小心翼翼,像是示弱。
“我在这没有家。”淮元不咸不淡道,“你要说什么就在这说吧。”
徐子一见淮元语气坚决,只好妥协,他简单地在心里打了腹稿,说:“我们现在是成年人了,应该明白婚姻不单单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事。”说完一抬头看见淮元紧绷着的脸,又生硬地加了一句,“对吗?”
淮元没说话,用沉默表示赞同。
“我觉得我们两个没有到感情破裂那一步,起码对于我来说是没有的,如果我这些年的所作所为让你感到不愉快了,我向你道歉总可以了吧?”
淮元知道这句话是徐子一这辈子活到现在做的最大的让步了,只是她觉得原谅徐子一这件事真是一个浩大的工程,她现在累了,不想再迁就他了。
“你说说你的想法?”徐子一见淮元一直没有说话,便将话语权交到了她的手上。
淮元扭头看着窗外,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徐子一也没有追问,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这段时间我也做得不对。”
乍一听到淮元服软,徐子一一直提着的心稍稍放下了些,这样的语气才像是他所认识的那个淮元,徐子一正准备说自己可以不跟她计较,就听淮元继续道:“我不应该把离婚挂在嘴边,但是徐子一,我累了,我不想再像以前那样迁就你了。”
可是爱徐子一这件事已经深入了她的骨髓,如果两个人还在一起,淮元知道自己要不了多久就又会像之前那样条件反射地去倒贴他。
徐子一听到淮元的话后,整个人僵在座位上。淮元的话言下之意是她不想再爱他了,这事徐子一没法儿尊重她的意见,别说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也不行。
徐子一的想法虽然很激进,但是他面上依然是云淡风轻,他顿了顿,说:“我不逼你,不如这样,我们给彼此些时间,如果三个月后你还是想离婚,我们就去办手续怎么样?”
徐子一知道淮元就好像一只风筝,他不能时时刻刻把她紧紧抓在手里,也不能直接放手随她自由,他要做的是握紧手里的线,然后让她在自己的视线范围内尽可能地飞得高些。
淮元终于回头看了他一眼:“徐子一,你这样有意思吗?”
徐子一左手一直掐着自己的大腿,他想说话,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有没有意思他不知道,他只知道他不能放她离开。
淮元继续道:“十一年了徐子一,我们之间的问题我知道你了然的,我们之间的信任出了问题,再强行捆到一起真的太没意思了,我还年轻,我不想过这样的生活。”
“这样的生活?”徐子一的表情僵硬了不少,“什么叫‘这样的生活’?你后悔了?”
徐子一紧紧盯着淮元的眼睛,一丝不安终于打破了多年来他脸上那温润的面具。他可以接受一向对他百依百顺的淮元向他亮了獠牙,他也可以接受淮元不再像以前那般围着他转,他甚至可以接受淮元跟丁放纠缠在一起,但是他没办法接受淮元全盘否认了跟他有关的一切,更没办法接受淮元要将他从她的骨血中剔除的事实。
“是,我后悔了,我当年应该坚持出国的,我那时候也不应该担心你出事而偷偷跟着你去爬山,如果真的那样,说不定你跟林殊窈的孩子都会叫我阿姨了。”说起那些往事的时候,淮元的声音里已经听不出起伏,她说,“徐子一,明天早上八点,民政局门口见,除了我的嫁妆,其余所有东西我一分不要。”
徐子一从小就是天之骄子,他是一路骄傲着长大的,他明白自己不想让淮元离开,他没办法想象她与另一个男人重新组建家庭的画面,但是昨天晚上淮元的话让他没办法继续纠缠。几乎是一夜未眠,早上七点,他就到了民政局,原本以为他已经够早的了,但是当他下车后,居然看到了蹲在门口的淮元。
“你还挺积极的。”徐子一不禁嘲讽地笑了一下。
淮元抬头睨了他一眼,没说话,两个人都走到了这个地步,恶语相向毫无意义。
工作人员看了眼冷着脸各坐一边的两个人,原本照例想开口劝一劝,但话到了嘴边,又觉得这两位离婚的意愿似乎很强烈,倒也不想再多此一举了,便干脆地递了笔过去。
徐子一握笔时总有一种运筹帷幄的气魄,此时他皱眉看着眼前的白纸黑字,几乎将笔杆掰断。
“我……”
“我签完了,您看一下。”
在徐子一开口时,淮元已经把纸笔递回给了工作人员,偏头看见徐子一还没签字,不由皱眉,催促道:“签啊,在想什么?”
徐子一觉得太阳穴处疼得几乎要炸开,他直接大笔一挥签了自己的名字,生怕一犹豫,这名字他就签不下去了。
“这事你准备什么时候跟家里说?怎么说?你把责任都推到我身上吧。”
站在门口,淮元看着手里的小红本,开始思忖着善后工作。她自己家倒好说,顶多被胖揍一顿也就到头了,可徐家属于高干世家,往上数的那几辈老人家无一没有建树,就说他父母这一辈,职位最低的也是省里的二把手,所以要让他跟家里坦白离婚这事,恐怕不太好开口。
徐子一只觉得淮元此时全都是虚情假意,既然这么担心他,又为什么一定要离婚?他置若罔闻,连个眼神都吝啬施舍给她,直接上车走了。
淮元不禁叹了口气,她真不知道自己到底爱着这个自大的男人什么地方,居然忍了他十一年。
—晚上组个局,我请。
徐子一今天没去上班,他甚至连家也没回,离开民政局后,直接在他跟几个发小组的微信群里发了消息。
—什么情况?我们徐大总监今天没下基层检查?
很快,几个人之中最闲的吕茂行率先回复。
这几个人从小一起光着屁股长大,家里从爷爷那辈起就建立了深厚的友谊,在他们这个城市,铁饭碗除了国家电网就是石油系统,几个人作为“油三代”,平时的交集也不少,只不过这些人志不在此,在这工作也纯粹是因为家里老一辈“除铁饭碗外都不是工作”的老旧观念,徐子一比这些人眼光要长远一些,坐的位置自然也高一些。
—别废话,订好了地方告诉我。
吕茂行越看徐子一这两句话越觉得有些不对劲,当下一个电话就打了过去。
“我说你怎么回事?下面又出事了?”
对于徐子一这个工作狂来说,除了工作,好像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左右得了他的情绪。
徐子一那边半天没说话,吕茂行还以为没有信号了,正要挂断重新拨过去,就听见徐子一淡淡道:“我离婚了。”
吕茂行听得一愣,半晌之后反应过来,笑得眼泪几乎流了下来:“你别闹,我弟妹宝贝你像宝贝儿子似的,你俩能离婚?你开玩笑也别拿这事开啊,晦气不晦气。”
徐子一闻言又是一阵沉默:“你也觉得不可能是不是?”但是那个宝贝着他的女人真的跟他离婚了。
吕茂行这才察觉到事情的严重性,恨铁不成钢地道:“我说你这作什么死呢?那么好的一姑娘能让你气得跟你离婚,你也真是本事了,行了,晚上哥几个见面再说吧。”
知道徐子一心情不好,吕茂行特意在酒吧包了一层场地。几个人陆陆续续到齐,徐子一作为酒局的发起者,姗姗来迟。
他一来就被吕茂行搂着脖子拉坐到自己身边:“到底怎么回事啊?赶紧跟哥说说。”
徐子一一语不发,拿起杯子一仰头就干了一杯路易十三,后来嫌不尽兴,直接对瓶吹,喉结上下滚动间,半瓶烈酒已经下了肚。吕茂行几个人像是警察抓捕犯人一般齐齐扑上去将人压在身下,这才算夺过了徐子一手里的瓶子。
“有毛病吧?有事说事,你现在喝云南白药也弥补不了什么了,你把事情说出来,哥几个还能给你参谋参谋,说不定事情就有转机了。”吕茂行几人从来没见过一向冷静的徐子一如此失态,有些被他吓到了。
徐子一将脸埋在掌心间,良久,闷声道:“她走了,根本没转机。”
“什么时候的事?这么突然?怎么走的?”周时哉闻言几乎从沙发上蹦起来,刚蹦到一半被吕茂行强行压了回去,“想什么呢朋友,阿一是离婚了。”
周时哉这才瘫痪似的又倒回沙发里,冷冷瞥了眼徐子一,恨不能把剩下的半瓶路易十三灌到他肚子里,大晚上的还带这么吓人的?离婚就离婚了,还走了。
“你俩怎么会离婚呢?她以前不就一直缠着你吗?现在都成了徐太太了,她反而离婚了?你以为人家跟你一样脑袋有病天天别扭来别扭去的?”说起徐子一离婚这事,这一票朋友都觉得不可思议,大家讨论了许久,最后得出了一个结论。
“你到底怎么惹到人家了?”
徐子一始终一言不发,大家见问不出来什么,也不敢再继续深问,周时哉看不下去,屁股一歪把吕茂行挤到一边,搂着徐子一的肩膀,道:“要我说,你媳妇可能就是在气头上,你要知道由奢入俭难,这么些年她过惯了这个阶级的生活,想适应普通人家的日子估计没那么容易,这会儿离开你说不定她也在后悔呢,女人嘛,就得哄着来,要不你给她打一个电话试试?你总得给人家一个台阶下吧?”
徐子一听罢周时哉的话,原本冰凉的四肢似乎有些回血了,他有些不确定道:“真的?”
周时哉见自己的劝说有成效,捣蒜般猛点头,他鼓励徐子一:“你打一个,她说不定正在等着你的电话呢。”
徐子一拿着手机的手有些颤抖,这辈子他没跟谁说过软话,即便是对淮元,虽然该哄的时候他也哄,可是如果淮元依然站在台阶上不下来,他通常会把台阶撤走,淮元深谙他的脾气,所以这么多年两个人几乎没有吵过架,因为淮元知道徐子一不会真正迁就她。
这会儿徐子一犹豫过后,拨通了淮元的号码,“嘟”音响了几声后便戛然而止,徐子一觉得心脏已经跳出了嗓子眼。
“是我。”徐子一沉声道。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用户正忙……”
周时哉的脸一僵,不动声色地把屁股挪向了与徐子一相反的方向。
“周时哉。”徐子一的声音跟他的心一样凉,“我今晚可能会打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