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刚到火车站,汤一婉听见自己的手机响了,她心里咯噔一下,难道是云韬打给她的?
汤一婉立刻掏出手机,发现屏幕上闪烁的并不是自己心心念念的那个名字,而是萧南望。她突然才想起自己还没和萧南望告别呢。
听到汤一婉要坐火车回老家汤桥,萧南望立刻说道:“我也要去,我也要跟着婉婉去!”
汤一婉瞬间就头大:“你的程序写好了吗。”
“我可以带着电脑去你家写呀。”萧南望计划得很好,“又散心又工作的,多好,而且这次肯定没有云韬吧。”
不提“云韬”这两个字还好,一提,汤一婉的心里就弥漫着大片大片的难过,偏偏嘴里还不饶地还反问道:“为什么要有他?”
听到汤一婉这么说,萧南望就开心极了:“那我就更该去了,你等着我,我马上就买车票。”
汤一婉无声地笑:“我先挂了。”
“好啊,婉婉,我们不见不散。”
汤一婉没有再说什么,默默地挂了电话,因为她没办法做到不见不散。
既然决心告别,就不想再不见不散。这样或许对她,对对方,都好。
汤一婉心里想萧南望肯定不会赶上,毕竟她要坐的这班车还有四十分钟就抵达站台了。她在人潮汹涌的车站大厅里寻到一个空位,坐下后就玩手机打发时间。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有一只手盖在手机屏幕上,幼稚地企图阻拦她的视线。
“萧南望……”汤一婉一眼就认出手的主人,无奈地抬起头,果然是他。
萧南望得意洋洋地晃了晃手里的火车票:“到汤桥。”
竟然还是同一班!
汤一婉被吓到:“你真的买到了?我记得我买的时候……”
她记得她买的时候就已经只剩一张票了,难道说连上天也偏向萧南望,让他如愿以偿地买到同一班车的最后一张票?可是更关键的是……
更关键的是……
萧南望突然大剌剌地坐在汤一婉的旁边,她的思绪被中断,迟疑地问:“你真的要去?”
“当然啊。”萧南望忽闪着无辜的大眼睛,“我票都买了,电脑也带了。”
“可是我的老家是乡下,很破旧的,比庸别山破旧多了。”
“没问题,我已经做好了万足的心理建设了,婉婉,我连大山里都能呆,你老家怎么还不能呆。”
“可能你也要做农活。”
“我都习惯了。”
“还可能没有网。”
“这个机智如我,早做好准备了。”
“可是我老家的情况……”汤一婉想了半天,只想到一个形容词,“很复杂。”
“我都有心理准备的,婉婉你就别想这么多啦,”萧南望突然伸出手弹了一下汤一婉的眉心,让她本来皱着的眉毛瞬间舒展开。
萧南望换了个更热烈的笑容:“婉婉,你说十次‘老鼠’呢。”
“什么?”汤一婉虽然觉得莫名所以,但还是伸出左手,每念一次就伸出一根手指,“老鼠,老鼠,老鼠,老鼠……”
等到汤一婉乖巧地念完十遍,萧南望像是在憋笑一样地问:“那你说猫最怕什么。”
“老鼠啊。”汤一婉想也不想地回答。
“啊哈哈哈哈哈哈……”萧南望笑得前俯后仰,要是可以,他真想躺在长椅上笑着打滚,“对对对,没错,猫怕的就是老鼠。”
反应过来的汤一婉也觉得很好笑,不由得也笑出了声,这是她失去味觉以来,唯一一次舒畅地笑了。既然萧南望买到了票,还那么远地赶来,她无论如何也没法再请他回去了。
既来之则安之吧,他还有满肚子的冷笑话呢,想到这里,汤一婉觉得自己心中的阴霾扫除了不少,一时之间,两个人相视而笑,气氛活泼。
五个半小时的车程,虽然漫长,汤一婉也不觉得寂寞,因为萧南望像是拥有一肚子的冷笑话和莫名其妙的脑筋急转弯,两人说说闹闹,时间很快被打发掉。
“饿了么,我去买两桶乘车神器,”汤一婉起身,去找乘务员买两桶泡面。在乘务员拿货的功夫,汤一婉掏出手机,还有一半信号的手机里除了一条淘宝广告,一条林霏发来的问候短信,并没有其他未读的。
挺好的。汤一婉心里这么想着,可是脸上的表情却是难过的。
“两桶红烧牛肉面,三十。”服务员说道。
汤一婉掏出一张钱:“再来两根火腿吧。”
“好嘞。”乘务员又把两根火腿拿了过来,接过钱,“找您的,您拿好。”
汤一婉收拾好情绪,顺手把零钱和手机都放回包里。
汤一婉汤一婉一手端着一桶泡好的泡面往回走,把其中一碗端到萧南望的面前,在他疑惑的眼光中:“喏,火车神器。”
“就泡面啊。”萧南望嘟哝道,“我还以为是什么呢,这不是到处都有得卖的嘛。”
“可是在火车上就不同了。”汤一婉把圆形的塑封揭开,热气随之蒸腾到脸上,她深深地吸一口气,有些陶醉:“真香。”
萧南望狐疑地也跟着闻了闻,拿着塑料叉子吃了一口,还是不解:“就是泡面啊。”
“你不懂。”汤一婉解释道,“这个时候吃的不是泡面,而是寂寞。”
在漫漫的火车上,人们都局促地缩在小小的方寸天地里,玩着手机,偶尔聊天,可是伴随着旅程的前进都会逐渐感到饥肠辘辘,而在这种时候,本来随处可见又好操作的泡面,却成为了人们的内心支柱,热呼滚烫的泡面,再加上一根泡面伴侣,连汤都喝干净,快活似神仙。
萧南望不懂,是因为他从来不理解旅途的寂寞和窘迫,他从来都被保护得太好,他喜欢吃高级的料理,穿有质感带logo的衣服,不理解这种充满防腐剂而被嗤之以鼻的泡面,除了匆匆果腹,哪有丝毫的美味可言。
他不懂,他真的不懂。
虽然她现在吃泡面就像是在吃塑料泡沫,可是她是懂的。
她原以为萧南望会懂,可是萧南望咬了一口火腿就推开:“等下到了汤桥,你可要带我吃好吃的。”
“那当然。”汤一婉趁热把汤都喝得差不多,虽然像是在喝白水,但她也满足地叹谓一声,觉得胃里舒服了好多。
而萧南望见势也顺手把泡面桶端起来:“我也吃饱了……婉婉,我去帮你丢掉。”
“谢谢。”汤一婉像是没看穿他的小心思一样地笑,其实她心里明白,她和萧南望从来都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旁边没有萧南望闹腾的声音,像是整个世界都清静了下来,汤一婉百无聊赖地看着窗外,外面路灯的灯光透过窗玻璃,影影绰绰地照在她的脸上,汤一婉觉得一片晕眩,鬼使神差地伸出手,细细地在玻璃窗上抚摸着自己的倒影。
火车轰隆隆地驶进一条长长的隧道,世界突然失去光明。
汤一婉的指尖在黑暗中继续游走,像是率性而为,又像是心之所向。
等到世界重新迎来光亮,汤一婉望着那片玻璃窗,突然感到怔住。
在她的指尖游走过的地方,分明现出了两个大字——云韬。
所以,他是自己内心最隐藏的呐喊,是无法再暴露在阳光下隐秘的心事,是最心心念念的存在吗。
汤一婉突然为自己的心事感到羞愧和绝望,在身后响起熟悉的脚步声之余,她突然伸出手,快速潦草地抹掉那片痕迹。
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汤桥是个小镇,等火车抵达的时候已经是晚上。
汤一婉拉着萧南望坐上一辆三轮车,驶出一段水泥马路后就是坑坑洼洼的石子路,一路的颠簸摇晃,让萧南望胃里不断翻腾,之前在火车上吃的泡面好像下一秒就会吐出来,难受极了。
秋天的风刮得人脸颊生疼,萧南望在喧嚣的风声和车子的轰鸣里,皱着眉扯着嗓子喊:“婉婉,我们还要坐多久的敞篷车呀。”
“快了,就快了。”汤一婉把脸迎着风向,她的神情和萧南望的截然相反,看起来十分愉快兴奋。
过了十多分钟,三轮车师傅在前头粗狂地喊:“到了,汤桥街。”
“谢谢师傅。”汤一婉付过钱,先下了车。
这时的天色早就暗下来,街边的店铺开着,暖黄的灯光在寂寞的夜里安慰着每一个路人,萧南望从来没来过这种小镇,一路走便一路新奇地四处张望。
汤一婉领着萧南望去喝了热乎乎的羊肉汤,现切的店,汤一婉要了一半羊肉一半羊杂,等服务员端上来时,汤汁如牛奶般鲜白,羊肉切得还火腿厚,连羊杂都不膻不腥,萧南就着锅盔吃了两大碗,扎实地填充了饥饿的胃还觉得口齿生香,回味无穷。
吃饱后,汤一婉随便走进一家生活品杂货铺,买了一口袋的洗漱用品,又买了电水壶、热得快、扫帚拖把、毛巾、水桶……她一口气买了很多,正想尽办法地把东西都往手里拎时,本来双手插袋地站在店铺外闲望的萧南望突然快步走了过来,一把把所有东西都揽过去,声音低沉地问道:“我就在你身边,你拎不动,怎么都不叫我呢。”
虽然已经克制住语气,但是萧南望心里还是有些恨和恼意。她在他面前始终封闭着自己,在她眼里,他呈现的从来都是一个需要的姿态,需要被照顾,需要被关心,需要被指引,因此她在他的面前是独立而坚强的,像是一棵向上的树,所以她从来没想过要依赖他,从来都是走在自己的前方,自己解决所有的事。
他都是知道的,可是自从爸妈去世之后他就是孑孓一人,他像人类本能一样贪恋她的温暖和照顾,哪怕徒劳。
汤一婉也听懂了萧南望语气里的失望和不满,她却只能假装听不懂一样:“因为我习惯一个人嘛。”
其实她和萧南望也算是同类,虽然她有亲人,可是长期的寄居生活,让她从小就告诫自己是一个人。
一个人看书,一个人等车,一个人吃饭,一个人听歌,一个人看病,一个人逛超市,一个人等天亮,一个人哭泣,一个人坚强,就连工作了,遇到任何项目,也想着要一个人拿下。
这么多年来看过她泪水的,也就云韬一个人。
一想起这个名字,汤一婉的心里又是一阵钝痛。只是她很清楚,自己生命里的那个男人就算不是云韬,也不会是萧南望。
还是当做好朋友吧,她想,友情才会天长地久,爱情只会转瞬即逝。这是她用身心才换来的真理。
汤一婉去报刊亭买了一大叠报纸,再带着萧南望从热闹走到安静,从大街走到小路,不知道走了多久,萧南望发现脚下的路越走越荒凉,内心也不由得产生一些抵触心理时,汤一婉脸上的笑容却越来越明显,脚步也越来越轻快了。
两人的视野里逐渐出现交错穿行的高压电线,再往前走一点,两排矮层的建筑便映入眼帘,一看就有些年头了。
汤一婉熟门熟路地左穿右转,直到在一个孤廖萧瑟的院子前,她才松开了拉着行李箱的手,转过头对萧南望笑得明媚:“就是这里了!”
一说完,就自顾自地用钥匙打开木门,信步走了进去。
房子已经很久没人住,积了厚厚一层的灰,家具都散发着霉臭,角落里甚至还有一只巨大的黑蜘蛛正在孜孜不倦地织着蛛网。可汤一婉一点都不害怕,也不觉得灰尘窒息,每个房间都推门进去逛了一圈,才重新返回客厅,望着无处落脚的萧南望笑着问:“你还提着干什么,怎么还不把东西放下?”
萧南望惊恐万分地问:“难道我们就住在这里?”
“不然呢。”汤一婉好笑地反问,提着水桶和抹布往外走,以前的压水井早就锈迹斑斑,根本压不动,汤一婉抹了一点食用油,整个人快吊上去似的往下压,折腾了好一会儿,居然有一小股水冒了出来,她赶紧用水桶接住。
折腾了半天,汤一婉才提着水回屋去,牵来一根热得快用热放进桶里,见萧南望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婉婉,我刚刚检查了一下,这些门啊窗的早就烂了,那间屋子更夸张,连房顶都是漏的,别说晚上下雨怎么办、睡觉怎么办,这里根本就不是人住的地方啊。”
“这里是我的家,只是现在积了些灰,等打扫打扫修理修理,就能住人了。”汤一婉的手指一指,“今晚你就睡这间屋,我保管给你弄干净,也不会漏风。”
“不不不,”萧南望有些懊恼自己的口不择言,可惜说出口的话已经无法撤回,“我只是觉得你辛苦。”
“我不辛苦,我很开心,真的,妈妈去世之后我就没有回过这里,我怕我会难过,会伤心,那些过去的记忆会猝不及防地闪现出来,我不敢去触碰。可是今年……我释怀了,坦然接受了,甚至它成了我的避风港,心灵的寄所,所以我回来了……”
“可是这样打扫真的很累。”萧南望也想走过来一把夺过汤一婉手里的抹布,可是他的双腿像是被陷进深深的泥泞沼泽里,他整个人都无法动弹。这里太破旧太脏,哪怕汤一婉事先打了预防针,可是实际情况也远远超出了他的心理接受能力,和庸别山月玲珑的住所一比,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狱,“要不我们今晚先住酒店,明天我去帮你喊几个家政,保管把这里打扫得干干净净,从内到外焕然一新。”
“不用了,”汤一婉把热得快从水里捞起来,提着桶走进一间屋子去,“我会好好收拾干净的。”
“真的不用吗?”萧南望不肯置信地问。
“真的不用。”汤一婉每个字都加重语气拉长语调地重复一遍,她微微停下手里的动作,才重新擦拭起来,突然之间她失去了向萧南望解释的欲望和能力,这里是她的家,是她最爱的地方,这里的每一块砖头,每一个窗户,甚至每一条裂缝她都充满感情和回忆,就连那个屋顶漏风的屋子,她也住过,半夜的时候会她和妈妈会被突然打落下来的雨水惊醒,妈妈只能用锅碗瓢盆来接水,再搂住她睡觉,在妈妈温暖柔软的怀里,她觉得那个声音无比好听。所以她不愿意让别人来替她打扫,哪怕以后重新修葺,她也想完全由她完成,她想享受擦拭干净的喜悦感,她想看见那些岁月的痕迹在她的手下苏醒复活,她想切实地感受曾经回荡在这里的欢歌笑语、悲欢离合。
萧南望也确实不懂,请别人来打扫干净不是更快捷方便?明明得到的是一样的效果,汤一婉为什么想也不想就拒绝。
他不懂。
萧南望皱着眉站了好一会儿,才拿起扫帚沉默地扫起地来,灰尘扫得满屋飞,呛得他不停咳嗽,汤一婉见状走了过来:“我来吧,我已经把桌子椅子都擦好了,你去那里玩电脑吧。”
听到汤一婉这么说,萧南望如临大赦,偷偷地松了一口气,捧着电脑去书桌,百无聊赖地继续写程序,电脑幽蓝的光印在他的脸上,神情专注,不容打扰。
汤一婉也没有再打扰他,直到萧南望忍不住靠着椅背闭眼休息,汤一婉都还没打扫完。
一直忙到晚上十一点,汤一婉总算收拾完两个睡屋,她直起背来揉了揉隐隐作痛的腰部,抬起头看着漫天的繁星,虽然很辛苦,却又觉得这个夜晚很美妙。
以前留在衣柜里的床单被子都被妈妈保存得很好,汤一婉翻出来,里面还有淡淡的樟脑味儿,她埋进去深深地吸一口,是幼时熟悉的味道。她还记得当时妈妈用最好的棉花请了老师傅来做棉被,妈妈说这种被子比商场里买的还要好,等她结婚的时候就拿来当嫁妆。可是妈妈还没看到她结婚,就已经去了,而现在,结婚于她似乎遥遥无期,倒不如现在就给用了。
“马上就替你把床铺好。”汤一婉把棉被抱到萧南望的睡屋,一边把被子装进被套里,一边对他说道,“等被子装好你就可以睡了。”
“婉婉,今天你辛苦了。”萧南望这才走过去帮着汤一婉用手撑开被套。
“应该的,我是地主嘛,当然得照顾好客人。”汤一婉笑盈盈地说。
汤一婉替萧南望铺好被子,再把自己屋子的铺好,就已经累得不行,烧好水让萧南望洗脸洗脚后,就累得捂着嘴直打哈欠:“我也要睡了,明天还要早起,把剩下的活给干完。晚安啊。”
“晚安婉婉。”
累了一整天的汤一婉果然很快就睡着,可是萧南望却翻来覆去地睡不好,老布的床单又粗又硬,被子里总有一股霉味不说,而且他稍一翻身床就咯吱咯吱地响,虽然他之前也在食间的杂物间睡过,也在庸别山里住过,条件比起酒店差上很多,但是比起来,这里根本不是人住的地方。
萧南望忍不住恼怒地想,在妈妈生前,他过惯被人体贴照顾的生活,妈妈去世后,他也选择长期住酒店,一切都是只需要他招招手开开口,想要的,自然就有人安排好。
他想离开,这是他第一这么迫切地想离开这个地方,这个他千方百计才来到的地方,有汤一婉的地方。
他会忍不住喜欢汤一婉,千方百计地接近她,围绕在她身边,是因为在她单纯善良,能像他妈妈一样,照顾他时是有温度有真心,而不是流程公式化的,所以反过来说倘若有一天,汤一婉带给自己的是折磨和难受,那他便也恨不得马上就离开她。
萧南望眼睛直直地盯着屋顶,心里便有了主意。
第二天,萧南望始终没有起床,汤一婉实在没办法,便去喊他。
萧南望昏昏沉沉地睁开眼,裹着被子哑着嗓子喊道:“婉婉,我好难受啊……”
“哪里难受?”汤一婉看见萧南望面色潮红,忍不住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立刻又缩了回去“怎么这么烫?怎么办,家里没有药,马上就要过新年了,你还是去打针吧,这样好得快些。”
“不用吧,”萧南望半支着身子,满面潮红,只有眼睛依然澄澈,“我不想去,我只想和婉婉在一起啊。”
“不行啦,”汤一婉翻出一点钱,想了想,生怕不够,又翻出一点,全都塞进了萧南望的怀里,“你收拾一下,打车去县里的医院看病吧。”
“婉婉不陪我去吗?”萧南望有些失望地问。
“对不起,我没办法陪你。”汤一婉十分愧疚,萧南望一直都像是养在温室的花朵,她没有考虑周到,只塞给他一床厚被子,“家里还有好多地方都需要我收拾,我抽不出身。我等下就给你再加一床被子。”
“没事,”萧南望慢慢地笑,“我开玩笑的,我的病又不严重,不需要婉婉陪我的。”
萧南望慢慢地走后,汤一婉才看见之前她给出去的钱就原封不动地放在了床上,她心里更加愧疚,只想着快点把手头的活都弄好,然后好好陪陪萧南望。
人家大老远的陪自己回到汤桥,说什么她也要尽尽地主之谊。
只是没想到萧南望被诊断出是重型感冒,天气渐渐冷了,医生建议他输上一个星期的液。
萧南望红着鼻子,眼睛里泛着水光,看起来可怜无助极了,他皱了下眉,随即温柔地问向医生:“要输一个星期的液吗?”他垂下眼帘摇了摇头,嗓子像是混进了沙子,有些含混不清,“我从小身体就不好,一场流感也能让我难受好一阵子,我看你这里环境不错,我想在这里好好静养静养,钱方面也不会是问题。”
医生心中顿时了然:“输一个星期的液也只是我们提出的保守治疗,当然,我们还会对您的身体状况进行后续观察,也为了避免您日常被冷风吹,我建议您在输完液,继续留院观察一段时间。”
“唔,这个提议很诚恳。”萧南望摸着下巴,认真地思考了两秒,才赞同了医生。
萧南望的家境一直很富有,虽然爸爸随着旗下的生物集团去非洲做科研而丧生,公司的股权、家里的房产都被亲戚霸占,但是底子还是有的,就算没了妈妈的精心照顾,一辈子在五星酒店租间套房,或者随意买买房子都是很轻松的,所以后来哪怕为了汤一婉委屈地住进了杂物间,可云韬一提出时,就顺水推舟地搬进了他的别墅。
从小到大,他几乎都是在优渥的物质条件下成长起来的,这几乎是他安身立命的基础,就算在汤桥,他也没办法说服自己随遇而安,更何况是那么艰苦的条件,他实在无法接受。
萧南望会想昨天半夜里,他没有批外套,去外面的院子里坐了一个小时,才换来今天的重感冒,他瞧不上汤桥镇的医院,直接喊来一辆出租驱车一个半小时到市区里最好的私人医院,才勉强满意。有空调,有鲜花,有空气加湿器,有电视,当然也有网络,他自然要在这里静养静养了。
萧南望靠着两个蓬松的枕头,舒适地躺在床上,摆好姿势后,再看着护士用一根针管刺穿自己手背上的一块皮肤,透明的液体缓缓流入体内,萧南望在一阵加湿器的水雾缭绕中,发现床头柜里还放着前一个病人遗留下来的一本书,厚厚的,旧旧的一本,被翻得有些破损的痕迹,上面写着《金庸作品集》,他顿时来了兴趣,半靠在床头,单手优哉游哉地看下去,觉得惬意极了。
等到了傍晚,萧南望再慢慢睁开眼,那本书正搁在肚子上,手背上的针头早就被护士取走,大概是见他睡得太熟,没有喊醒他。此刻,外面已经是漆黑的一片,只四处随意亮着星星点点的灯光,稍不仔细辨认,也分不清哪些是灯火,哪些是冷星,他慢慢地起身,准备回去。
而等到汤一婉听到萧南望要去医院输上一个星期的液时,满脸都是愧疚之色,像是犯了错的孩子,有些手足无措:“对不起啊,你一来就让你感冒了,都怪我照顾得不好。”
“怎么是你的错呢。”萧南望的嗓子依旧是哑哑的,目光却是温柔如水的,“是我身体太不好,禁不起一点折腾,你不用太自责。”
听到萧南望这么说,汤一婉更加不好受了。
萧南望举目四望,发现屋子又被收拾干净了一间屋子,萧南望也没闲着,见汤一婉还忙着做饭,就自愿去当烧火工:“就是把柴丢进去嘛,挺简单的。”
“嗯。”汤一婉把柴引燃、烧旺,才把位子让开,萧南望只需要守着就好。
为了早点打扫干净,汤一婉为了节约时间,她都没工夫去烧热水,一整天下来,汤一婉的手都泡在冰冷的井水里,手上有个伤口,虽然粘了创可贴,可依然时不时就会痛,而她面上还是毫无波澜的。
这时的她终于懂得,有些人面无表情,不代表心里也是无风无浪的。
在等待水开的过程中,她看了看被火光映得通红的萧南望,再平静地扭头看外面沉沉如霭的天色,在呵出的白气中,有些记忆像是横渡了春夏和秋冬,突然猝不及防地迎面扑来。
揪得她整颗心都疼。
汤一婉一整天都是平静地做菜、吃饭、睡觉,像是和昨日无异,可是等到空闲下来的时候,特别是夜深人静时,那种难过就铺天盖地地袭来。
那么静的夜,全世界都已经晚安,唯独她还清醒着,她很想知道在这个时候,云韬还在日如一日地锻炼着身体,还是已经睡了。她有他的号码,她不用翻出来就能知道每个数字,她曾经千方百计才得到的,可是她已经不敢拨过去了。
汤一婉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绝望的时刻,哪怕当初一次次地被他推开,一次次地被他冷漠以待,一次次地被他喊去相亲,都没有这么般如坠深渊。
一直往下掉,往下掉,往下掉,永无止境的深渊。
她不能再爱他了,不是她不爱他了。马上就要圣诞了,新的一年也要来了,可是她不能再爱他了。
这句话突然在脑海里冒出来之后,汤一婉的鼻子一酸,泪水接连不断地涌出来,沿着她的眼角滑过脸颊,再打湿她铺散开来的头发。
她又开始静默地、无止境地哭泣了。
几乎一夜无眠地捱到天亮,汤一婉觉得自己的病像是更加重了。
汤一婉依然在家里收拾,萧南望依然天天去医院挂点滴,只是没想到应了古话里的“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大概还加上水土不服,总之萧南望每次感冒好了一点,却又患上了,如此反复折腾,他在医院待了一个多月才算彻底地好了过来。
而这一个月里,汤一婉已经把屋子里里外外收拾得干净,拿花瓶养了一些含苞待放的腊梅,并且请人重新粉刷了一遍,又买了火炉,还把家里的网线拉好,萧南望也可以安心地做自己的事了。
一进入冬天,汤桥就下了几场纷纷扬扬的雪,但是也只是薄薄地覆盖一层,等到天气好了,她就带萧南望逛汤桥,古时汤桥靠在水边,水路纵横交错,后来干涸了,百姓在上面建了房子,但水路还是存在的,而那座桥下,也还有一片明亮的水流平静流淌着。
汤桥民风淳朴,日子又一天天地靠近过新年,冷归冷,但是遍街都是手工小玩艺儿和小吃,见萧南望对那些小玩意儿感兴趣,汤一婉便今天带萧南望去看手工艺人如何用竹子妙手编狮子、恐龙、美人鱼,明天带他去布坊看如何用特殊植物颜料染出靛蓝色的布,大后天带他去亲手做喜气洋洋的纸灯笼……总之,多得是萧南望没见过的东西。
要是碰上了汤桥的赶集,那就更热闹了。汤桥还保持着最传统老旧的交易方式,每当赶集日,不太平整宽阔的街上满满当当的都是人和小吃摊。他们两人穿行其中,萧南望左手端着一个纸碗,里面放着一些淋了辣椒油又放了葱花和香菜的肉串,右手的手腕上挂着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汤桥最有名的手工饼,热烘烘的又酥又软,桂花味、绿豆味、肉松味、红豆味,每种味道都是不同的动物造型,他吃不准汤一婉喜欢哪个味道,便每种都要了一个,而他的右手还端着一盒一口酥,而此刻,他的眼睛又盯上了从一只龙的造型里倒出来的杏露银耳羹:“老板,我要一碗!”
趁着老板倒羹的功夫,萧南望快活地对汤一婉说:“婉婉,汤桥比庸别山好玩诶,庸别山就是一座山,这里不一样。”
“唔。”萧南望吃得很撑,他没有肚子再喝银耳羹,汤一婉只能接过来慢慢喝,口感太奇怪了,像是在吃滑不溜秋的鼻涕,她被自己的比喻恶心到,于是放下碗来说,“你把我当朋友,这么远地来陪我,能让你开心,作为朋友才觉得安心。”
萧南望冷不防地又被接连的两个“朋友”刺了一下,但旋即笑得更开怀:“瞧这些铺子上都挂着红灯笼,那就我们两个单身朋友互相陪伴,开开心心过个新年吧。”
“好啊,”汤一婉淡然回首,在缈缈的冷气里人头攒动,却没有一个是认识的人,她回过头来,脸上的笑容有丝落寞,“明天就平安夜,后天就要圣诞了,等下我们再去买点东西。”
“我准备去拖棵松树来当圣诞树。”
“你?可以吗?”
“婉婉,看来你是对我的力量一无所知啊。唉。”
“你都病了一个月才好,我不想再让你生病了。”
“别担心,你倒时候等着就好了。”
“好啊,那我就拭目以待吧。”汤一婉望着微昂着头走在前方的萧南望,心里轻轻地笑,他和云韬还真是南辕北辙的两种人,一个喜穿宽松白衬衣,一个每天总是深色西装三件套,萧南望又漂亮又阳光,一向嘴上抹了蜜,经常能哄得她开心,做了一点事就忍不住求表扬,可是好几次要紧时刻都是云韬暗中帮她才能转危为安,却还想瞒着她,要从他嘴里听到情话,大概还不如先要了他的命。
人头涌动的街头,汤一婉脚步一怔,又有些流泪的冲动,说好忘了他的,怎么又想起来了。
“婉婉,这里有人耍杂耍,你快点!”
“来,来了。”汤一婉被萧南望唤回神,两三步地跟上去,把那些胡思乱想都抛在了脑后,任由红灯笼的光照得她滟滟生辉。
放话过后,萧南望似乎还真和后山上的松树较真上了,他甚至看好了要哪一棵松树,围经高度都正合适做圣诞树。平安夜这天,他一吃过早餐就兴致勃勃地拖着锯子去锯树,看样子一时半会都不打算回来。
汤一婉也任由他去玩,自己就在家晒晒被子之类的。汤一婉正忙着把被子从被套里拿出来,突然听见外面一片吵吵嚷嚷,她疑惑地走出去一看,居然是许久不见的舅舅和舅妈,正和几个人高马大的男人说笑着走来,一看到屋里站着的汤一婉,顿时脸色大变。
“见鬼啦!”舅妈尖叫起来,“大白天的,活见鬼啦!”
舅舅的脸色也没好到哪里去,他愣了很久,才勉强挤出笑地问:“一婉?”
“是我。”汤一婉从屋内的阴影里走出,站在院子里,整个人立刻清晰起来,只是脸上写满了疑惑:“舅舅舅妈,你们怎么来了?”
舅妈看清了汤一婉脚下的影子,明白并不是活见鬼之后,忍不住嘟囔一句:“真是中了邪,怎么偏偏这个时候回来。”
“哦,我们就是来看看。”舅舅也尴尬地支支吾吾,连手都不知道该怎么放了。
汤一婉疑惑深深地反问:“看看?”
舅舅只好硬着头皮补充道:“我们是想着这里太破,所以找人来看看,准备修一修屋顶啊窗户啊什么的。”
“修屋顶和窗户?”听到这里,汤一婉彻底地笑起来,在她的印象中,舅舅舅妈可不是这样会单纯对她好的人,舅妈的那句“要不是当年冲着有开发商看上了你妈的那块地,你以为我会答应收留你”言犹在耳,可是她已经长大,已经独自应对了很多人情冷暖的事,她已经看透很多,也学会很多,她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瘦瘦的、弱小的汤一婉了。她不轻不重地推回去,“舅舅是在说笑吧。”
汤一婉四两拨了千斤,让本来就底气不足的舅舅彻底不知道该怎么继续编下去,只是后悔找了个这样一个明显蹩脚的理由。
“行啦,说这些干嘛呢,都被她撞见了,直接说不就得了,瞒能瞒她到什么时候,再说了,用得着瞒她吗,”舅妈一声高过了一声,说到最后,干脆蛮横地一把推开自己老公,仰着下巴站在汤一婉的面前,“他们开发商看中了这片地,我们准备替你做主,把地给卖了。”
果然,汤一婉心里一冷,她就知道舅舅舅妈来者不善,却没想到这么善者不来,大概是上次尝了甜头后就不能忘怀,外邪的念头都动到她老家来,想背着她故技重施,把她老家的地都给卖了。
可是这不止是一块地,更是妈妈留给自己唯一的东西了,她在这里出生,长大,在这里生活了十多年。
“替我做主卖了?”她不由得跟着冷笑一下,“舅舅舅妈又替我做主?可怜我已经成了一个成年人,有自主权、有判断力,这房子,这地,从里到外原原本本都是我妈的,是我汤家的,可是你们说卖就卖,你们眼里除了钱,到底还有没有一点亲情?”
舅舅低着头没有搭腔,舅妈却气势汹汹地插着腰骂道:“汤一婉,说什么呢你!我们哪里是说卖就卖,不是现在就在告诉你吗!你少颠倒是非黑白的,你住我们家吃我们家用我们家,你说话做事都凭点良心讲点道理!”
汤一婉气极反笑:“告诉我?如果不是刚好我回老家,不是刚好被我撞见,你们会告诉我?你们只会像上次那样地事后通知我吧!”
被那么多外人看着自己被侄女当面揭穿,要面子的舅舅忍不住微愠地吼道:“一婉!你怎么能这样说我们!我们是你的长辈!不管好歹,我们也养了你十多二十年!”
一搬出这个,汤一婉也只能微微压低些声音,但依旧据理力争道:“舅舅,你们是养育了我,但是也并不意味着就有权利卖掉我妈的房子!”
舅妈一向为了钱就不要脸,见汤一婉搬出了妈妈,如果真的卖掉,也相当于天上再次掉了馅饼,都是白得的钱,她皮笑肉不笑地堆起笑,假装关切地说道:“一婉,我的好婉婉,这房子真的是太破了,真的没办法住人了,就算你现在打扫干净,你也不会一辈子住在这类啊,它只会越来越烂的,倒不如我们一起把它卖了,你再去买一套大的新房子,就挨着我们,以后你要是回来了,我们做了什么好吃的就给你送过去,你要是想散步,也可以天天到我们家坐坐,多好。”
汤一婉在心里冷笑,但是舅妈不要脸,她不能不要,她轻轻推开舅妈的手,脸上也堆满灿烂的笑容:“舅妈,我们一起是什么意思呢,这房子、这地皮从头到尾都是我家的,且不说我不会卖这房子,就算我真的卖了,好像也和您和舅舅没关系。”
见汤一婉近乎摊了牌,摆明了不会给他们一点好处,舅妈登时变了脸色,她狠狠地啐了一口,骂道:“汤一婉,别给你点面子你就登鼻子上脸,我也懒得跟你废话,就直接说了,今天我带人来就是要拆了你这地儿,你同意也好,不同意也好,我今天都拆定了!要不是这里推土机进不来,我直接一口气就给你推了!”
舅舅见自家媳妇儿这么说,忍不住扯了扯她的衣摆,意思是注意态度和语气,没想弄得她的火气更旺了:“怎么?我说错了吗?不管她汤一婉今天回没回来、在没在,我都要拆了这里,你都和人家房地产商说好了,定金也收了,都花出去买烂古董了,你现在在这里装什么好人!”
舅舅一直都患有妻管严,以前不管自己媳妇儿怎么对待汤一婉,他也是默不作声的,现在更是被堵得没话可说,他垂下手不再挣扎,躲在自己老婆身后,任由一个女人替自己冲锋陷阵。
舅妈见自己老公不再阻拦,更加放开了手脚,慢慢挽着袖子,一副马上就要大展拳脚的样子,嘴里还念叨着:“我难道还怕你不成?”汤一婉扫了一眼势在必得的舅妈,畏畏缩缩的舅舅,还有那四个人高马大的男人,想着以前不管舅妈如何对待自己,她也都忍了,可是现在不能忍了。
她已经失去了妈妈,不想再失去自己曾经的家。
汤一婉记得,自己童年的每一寸记忆都和这里息息相关,就连和妈妈的记忆全部都保存在这里,保存在每一个缝隙里,她看到那扇窗,就会想起妈妈拿着童书坐在窗口下给她讲故事,讲到有趣的地方就来哈她的胳肢窝,逗得她呵呵地笑。看见那把竹椅,就会想起妈妈买来最好的毛线,一边放着电视一边给她织毛衣,偶尔线团调皮地滚到外面去,她就扯一扯,用力地把它给扯回来。看见那个木桌,就想起妈妈去独自去伐断后山的树,拖回家用锯子锯好,再刨光木面,用榔头固定完工,那一次,她觉得妈妈又万能又酷。这里每一块砖头,每一片瓦片,或许妈妈都曾抚摸过,都走踏过,都固定过,她不允许在她手中丢失任何一块。
她绝对不允许!
“还愣着干嘛?给我砸了呀!”舅妈朝着那四个男人一挥手,男人们就蜂拥着一哄而上。
“别砸!这里是我家,我没有允许,你们这是私闯民宅,我可以报警的!”汤一婉拦住一个冲过来砸椅子的,却拦不住旁边冲进去砸木柜的,她火急火燎地去拽住对方的大腿,谁料对方一脚就狠狠地踹了下来,她只觉得像是五脏六腑都被挤压得变形,胸口一阵钻心的疼,又可是她顾不了疼,挣扎着爬过去想再次拦住对方,却不想被舅妈从后面给抓住了。
“萧南望!萧南望快来帮我!萧南望!”汤一婉拼命摆动身体,想要摆脱舅妈的钳制,嘴里高喊着萧南望的名字,祈求他能赶来。
“还敢喊人!”舅妈听到了忿火中烧,一巴掌就给汤一婉扇了过来。汤一婉顿时眼前漆黑一片,却能凭空看见几颗金星,她的耳朵里嗡嗡的,像是被突然按下了静音,整个世界都失去了声音。汤一婉心里想,原来小说里写的都是真的,被打懵的时候,是真的可以看见金星的。
她就这么睁着眼,等了好一会儿,眼前才逐渐明晰,世界才重新嘈杂成一片。
这时,家里的家具、碗碟、电器都已经被砸得一地狼藉,不再有一个是完好的,腊梅已经被折断,清水流淌了出来,就连床上的棉被都被人扔在地上,被他们踩来踩去,里面原本洁白的棉花也已经成了脏兮兮的一片。
汤一婉只觉得自己全身的血气都往上涌到了天灵盖,几乎是没有任何思考,她突然拔腿冲进厨房,举着一把菜刀凶神恶煞地冲出来,把刀锋直直地对准舅妈的脖子:“你再让他们动动试试!”
“汤一婉!你疯啦!”舅舅激动却无力地叱喝道。
“我当然没疯。”此时的汤一婉连眼神都充满杀气,舅妈吓得彻底不敢动弹,唯恐自己再动一下,汤一婉就会不长眼地一刀划过来,她的声音因为恐惧而提高了好几度,变得又细又尖:“汤一婉!你拿刀干什么!你快放下来!”
“你让他们停下来!退出去!不然就别怪我手抖了!”汤一婉气势十足地命令道。
舅妈虽然心里很怕,但是为了钱,贪婪的她还是想继续铤而走险:“汤一婉我告诉你,我现在只砸了你的一点东西,大不了赔钱就是,你伤了我可是犯法,是要坐牢的!”
“你觉得我现在还会在意犯不犯法吗?”汤一婉直直地瞪着不甘心的舅妈,示意地动了一下手腕,刀风一扫,舅妈只觉得自己的脖子一冷,害怕地尖叫起来,瞪着一个提着长凳正想砸的男人骂道:“退出来,没长眼的东西,没看见我的脖子被架了刀吗!全都给我快退出来!”
“可是说好事成之后还要给我们一笔钱,现在才砸到一半,这算个什么事呀。”男人不依不饶地说道。
汤一婉毫不犹豫地把刀尖逼近舅妈的脖子两厘米,舅妈立刻吓得闭上眼骂道:“我都叫你退出去!你就快点给我退出去!我又不会少你的钱!你是想害死我吗!”
几个男人们相视一眼,总算意犹未尽地放下手头的东西,一个接一个都退了出去。
“汤一婉,现在他们都退出来了,你可以把你舅妈放了吧!大家都是一家人,有什么话都可以好好说,何必闹成这样僵。唉。”舅舅不仅始终都没有帮她说过一句话,反而还倒打一耙把责任都推到她的身上。
汤一婉何尝听不懂,她的心寒成一片冰。
“汤一婉!你说话要算话,快把刀放下来!”舅妈命令地喊道。
汤一婉慢慢放下菜刀,眼睛早就随着舅舅的话而成了湿润朦胧的一片,她吃力地张开嘴,嘴唇里缓慢地吐出一个单薄却足以让在场所有人听清的字:“滚!”
重新恢复人身安全的舅妈恨恨地剜了汤一婉一眼,慢条斯理地转过身,忍不住碎嘴道:“死丫头,就跟她妈一样。”
话音刚落,汤一婉就直接把菜刀砸了过来。
“啊!”菜刀从舅妈的眼前划出一道弧度,“哐当”一声砸在地面上,砸出个浅坑来。舅妈吓得跳起来,这下不再迟疑地拔腿就跑了。
舅舅和那几个男人也跟着跑了起来,过了几秒,院子里才重新安静了下来。
汤一婉像是被人抽走了所有力气,连双腿都是软的。她环视着满地狼藉,像是经历了一场台风过境,却比台风多上千百倍的破坏力,汤一婉“扑通”一声坐在地上,眼泪顺着脸颊滚落下来:“对不起,妈妈,我没有守护好我们的家!”
也不知道呆坐了多久,天色一寸一寸地暗下来,空荡荡的屋子里又没有开灯,整个世界像是蒙着一层灰蒙蒙的纱,冷清得叫人害怕。
汤一婉披头散发地仰起头来,但是眼睛干干的,空洞洞的,已经没有一滴泪。
她沉默地收拾残局,扫了一簸箕又一簸箕的碎片,再把地上的棉被拾起来,可是她的眼睛始终干干的,因为她已经哭够了。
等到萧南望喜气洋洋地拖着一棵松树回来时,震惊在短短一天之内,整个家就像是被人掏空了一样:“那张木桌呢。”
“太旧了,不想留着过新年,我就扔了,过两天再买新的。”
“那把风扇呢。”
“太老了,已经转不动了,明年夏天再买新的。”
“那腊梅呢,你前几天还期待它们能开花呢。”
“我不喜欢了,我现在想养水仙了。”
萧南望满意地环视一圈:“这样很好嘛,有种现在流行的冷淡风,那些都旧了脏了,我早就觉得该扔了,只是一直不好意思说,既然婉婉你主动丢了,等我明天去给你挑些新的,叫人做好了再给你送来。”
“好啊。”汤一婉抬起头,脸上没有笑容,回答得也很木然,“那我先谢谢你了。”
“不客气呀。”
这一晚,他们甚至没有找到一个完整的碗,萧南望这才露出疑惑之色,可汤一婉也只是轻描淡写地说:“既然打算在新年来临前置办一新,我就扔得彻底些。”
“想法不错,”萧南望认同地点头,“只是婉婉你还是该留几个吃饭的碗嘛。”
“今晚先吃泡面过渡吧。”汤一婉不以为意地笑,口气淡极了。
“唔,好吧。”
汤一婉去杂货铺买了两桶泡面,用砸得变了形电水壶烧了水,两人泡了就草草吃下。
萧南望饥肠辘辘了一整天,不仅火急火燎地吃完,竟连面汤都喝干净,意犹未尽地感叹道:“婉婉,我现在知道泡面的美味了。”
汤一婉配合地点了点头,反正她吃什么都像是吃塑料泡沫,而今天更是什么都咽不下,只觉得有什么堵在喉咙口,哭不出来也吼不出来,难受极了。
今晚,汤一婉沉默地洗完碗就去睡觉了,家里的网线没有问题,萧南望就用电脑看了会儿剧。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萧南望突然冲着汤一婉的房间问道:“婉婉,你睡了吗。”
汤一婉瞪着眼当没听见,在这一天,她甚至没有心情去怀念云韬,去悼念她和他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的情愫,她的脑海里只反复重复着今天惊心动魄又让人窒息绝望的那一幕,过了两秒,她听见萧南望一声轻轻的叹息:“我只想跟你说圣诞快乐。”
原来此时已经过了十二点,汤一婉才想起,今天已经是圣诞了。
“妈妈,圣诞快乐。”汤一婉在黑暗中闭上了眼,默默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