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想而知,这样的宴食不知味是自然的。
尽管面前陈列着无数难得一见的珍馐美味、陈年佳酿,大殿里的气氛也很热络,春风却只觉得有如芒刺在背。
从她踏入正殿起,便有无数道视线从四面八方“咻咻咻”地射来,犹如镭射红外线般,似是恨不得把她透视了。陌生的环境、陌生的关注,让春风坐立难安。
幸好还有明月光在,感受中他落在腰间的手所传来的温暖,再看向眼前碗里那些由他亲手夹送来的菜,春风只觉脸颊燥热,融融的贴心滋味渗入心骨里。一点一滴弥漫在细节里的感动,是她无法再去忽视的,可也就因为这些,反倒扰得她更为混乱。
“少主。”有个随从迎了上来,低唤。
“嗯?”明月光慵懒抬眸,若有似无地应了声。
“那个华遥,没有在宫门外,反而一直守在驿风山庄附近。”随从恭谨禀报。
声音不轻不响,但刚好能传入春风耳中。当听闻到大当家兄台的名字后,她下意识地身子一紧,打起精神。
这么明显的反应自然是瞒不过明月光的,他只垂眸扫了眼,没动声色,任由着她,继续和随从聊着,“驿风山庄吗?只是守着,没有其他动静?”
“没有。”
“我知道了,盯紧点。”他有些猜不透华遥的用意。原本还以为经过燕山一事,华遥和司青山会统一战线。事实上,前些日子外头听来的风声也确实如此,这两人几乎是同进同出,任何事都一起合谋。
这才让明月光觉得,青山出现在了宫里,那华遥多半是在宫外。里应外合,想要带走春风易如反掌,不是吗?然而,似乎一切跟他想象得完全不同。
又也许,青山也并非当真可以为了女人什么都不顾?
“不介意把她借我用一下吧。”
明月光想得正入神,身边春风正享受着美食,忽地有道阴影挡在了他们跟前,柔柔的话音声如春日细雨飘来。
“做什么?”明月光提起一丝警觉,挑眉望着公主。
“青山和清哥哥就要来了,你想让他们俩在文武百官面前眉目传情吗?”她瞟了眼春风,低首附耳,心里自然也清楚这理由有些拙劣,远不足以让明月光放人,复又道:“一会你们还有朝事要议,女眷都在偏殿自娱自乐呢,你说她留在大殿里合适吗?”
“既然如此,为何非要我把她带来?”即便公主说得头头是道,明月光仍旧是放心不下。
那副恨不得寸步不离守在她身边的模样,惹得公主难掩呛酸之意地蹙眉,语气也不禁变得尖刻,“你以为呢?还不是为了让人人都知道她是驿风山庄的少夫人,免得旁人觊觎。让她和朝中女眷多熟悉些,对你百利而无一害。”
又是一番思忖,他若无其事地转过头,一改方才冷冽的模样,冲着春风浅笑,“跟公主去吧,偏殿会自在些。”
“可是……”春风偷睨着公主,欲言又止。跟仇人待一块,怎么可能自在!
“听话,一会我来接你。”
他薄唇一张,吐纳间便把她话给堵死了,纵有再多不情愿,春风也只好起身。临行前,还是惴惴不安地回眸叮嘱了句,“你要快点来哦。”
“嗯。”溢于言表的依赖让明月光扬起嘴角笑开了。亲手替她披上大氅,绑好系带,确认外头的凉风侵袭不了她后,他瞳间的从容之色才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不加粉饰的不安,“春风。”
“啊?”
“说过的话要算数,对吗?”
她点头。
“那给我一个承诺。”口吻半含着乞求。
“什么?”
“一定要等到我来,不管什么事,至少……要当面告诉我你的决定。”
春风微微拧起秀眉,一头雾水。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听起来便让人觉得像是有什么事要发生一般。尽管如此,她还是不做犹豫地点头应允。
有些事、有些人,果然就算是千方百计想要躲开,还是会不期然地撞上。
春风尾随着公主刚出大殿,就迎面撞上了一堵肉墙。嗯,质地良好、惹人垂涎、手感极佳的肉墙,盈盈紫色占领了她的瞳孔。
“站好。”冰凉彻骨的声音当头淋下。
惹得春风一阵哆嗦,立刻稍息立正向前看。这一看,也把她为数不多的冷静看没了。当朝思暮想的男人就站在眼前,会想怎样?质问他为什么那么冷淡?春风没有勇气;拉着他的衣角夜奔?看起来他完全没这个意思……
“来了?皇兄等你们很久了。”不似春风那般尴尬,公主微笑招呼,举止间尽显大家闺秀的风范。
“我也一定要进去吗?”站在青山身后的男人探了探头,往里张望,显得很局促。
这是个很没存在感的人,如若不说话,春风压根不会注意到他。
模样倒是生得很俊秀,眼眸深处像是随时含着几分温润,为其平添了谦谦君子的姿仪。
“清哥哥,您该不会是后悔了吧?”虽是用着尊称,可公主的态度依旧高傲。
古怪的气氛让春风不解,面前这人就是传说中的祈清吗?和她想象中的完全不同,俨然只瞧见了个羸弱书生,或许可以是文臣谋相,但就是没有昔日天子的凌厉气势。
暂且不说大殿高台上居高临下倨傲凌人的祈浅,就连站在青山身边,他的气场都被轻易掩埋了。
听闻公主的话后,他更是温和浅笑答不上话,唯独频频摇头。
“您只需把答应我的事做好,其他的不劳公主费心。”青山及时开口,替他解了围。
“那就好。清哥哥,放心吧,安国定王的头衔正等着您呢,往后您什么都不用做,就能坐享太平、衣食无忧。何况……”话说到一半,她顿了顿,别有深意地瞄了眼青山,“何况您这谋士厉害着呢,连这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爵位都能帮您争取到,还怕他保不了您余生安危吗?”
“公主过奖,是清王爷懂得审时度势,顾念天下百姓,才甘为人臣。”青山用谈笑的口吻抛出看似谦逊的话。
实则言下之意颇为让人心惊,就连春风都能听懂。审时度势,可时局是瞬息万变的,今日甘为人臣不代表往后都甘愿。也许等这什么王的位置坐腻了,就会想坐到龙椅上滚两圈玩玩?
可没给公主会意变脸的机会,话音刚落,青山便领着祈清举步入殿。
从头至尾,只同春风说了那么一句无关紧要的话。仿佛在他眼中,她甚至比不上赖以生存又透明无形的空气。
“那个……”出于本能,她嘟着嘴,不甘地吱声想叫住他,话出口后又发现留住了又怎样,该说些什么呢?任性地要求他抛下所有的一切,带着她走么?
尽管春风当真想要如此,可她也清楚,眼前的人是司青山,是个有权欲之心的凡人,并非曾经那个无所事事可以陪着她胡闹的魔。
出乎她意料之外的是,青山竟然驻足了,“有话说?”
“呃……嗯嗯!”愣了愣,她用力点头,怕再多犹豫一秒他就会离开。
“来日方长。”
……!
怒了!若是手里有凶器,春风一定二话不说剁了他。这位爷是刚参加完成语大赛么?从别来无恙到来日方长,他就不能给一句超过四个字的话么?就他会出口成章吗,她也会啊!想着,春风很是鼓着腮,气呼呼地吼了句:“再见不送!”
嘁,四字成语嘛,有何难?
“你还真是生机勃勃啊……”公主好笑斜眸望去。
皇帝就在几步之遥的地方,还有无数掌握天下命脉的重臣以及袁族特使,大概也就只有笑春风才能若无其事地破口大骂,宛如就像在自己家一样。
不识大体、不够漂亮、出不得厅堂,全然就是个需要攀附着爱情而生存的小女人。偏偏就是这么个连优点都像缺点的女人,轻而易举地赢了她。换做任何人都会觉得不甘,更何况她好歹是堂堂的金枝玉叶。
“我向来如此啊。”丝毫都没意识到自己这行为有任何的不妥,春风头也不回,说得理直气壮。
“呵,是吗?”公主苦笑着,显得有些无奈。恐怕就算现在把笑春风丢到断头台上去,她可能都会依旧很有活力地问一句:这刀卫生么?杀过猪么?
“你要带我去哪?”不知不觉间,从灯火通明穿梭到了黑灯瞎火,春风察觉到了不对劲。放眼四周,人烟稀少、树丛横生,怎么看都不像是公主先前说的偏殿。
“怎么?还怕我杀了你不成?”
“……”这很难说吧,女人的妒忌心是很可怕的。何况这个公主早就把她当成了情敌,一不做二不休把她杀了,也不是没有可能呀。
“没错,我是挺希望你能消失的。”看穿了她的心思后,公主倒是很坦诚,“倘若没有你,一切都会很好。他会辅佐我皇兄坐拥江山,安享荣华富贵,娶我为妻。春风姑娘,那样野心憧憧的男人,你不适合的。”
听起来是很哀怨的控诉,蕴含着一个女人在付出了满腔情爱后却不得回顾的无奈。春风眨眼,想要感同身受,可一番沉默后,她只挤出三个字,“……神经病。”
这个男人,并非她想嫁、也并非她想要的,她又何尝不是随波逐流没有丝毫的自主权。
“嘁,在我看来你也是神经病。”
“你!你你你你眼睛有病!”
“总比你脑子有病好。”她不屑地嗤声,脚步一顿,停在了没有半个人影的宫门前,“其实,如果我想要你消失,方法有很多。”
“什么?”这话超乎了春风所能理解的范畴。
一头雾水的她还没能来得及搞明白状况,就听见有阵仓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传来,紧接着停在了她们面前。还没等春风回过味来,公主忽然就将她强行塞进了马车里,尽管举止间透着紧张不安,可表情依旧还是很从容,语气淡定,“我只想要你永远没办法出现在他面前。”
“等、等一下!”至少该给她个解释吧,这是要去哪?
“放心,我会把你照顾好的。”昏暗的马车里,传来幽冥般的声音。
冰凉冰凉的,惹得春风毛骨悚然。这个声音很熟悉,却没有丝毫的友善,还没能回头确认那人的身份,春风便觉得眼前一黑,没了知觉。
倒地前,她才想起了明月光的话。
想要信守诺言,无论什么事都亲口告诉他自己的决定,可惜……这一次,她似乎没机会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