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天舒和宇文欢合力将宇文珏抬到龙榻上,让他靠躺在大枕上。
宇文珏面上的青蓝之色越来越重,挥挥手,“朕只想与皇后度过人世间最后的时光。”
宇文欢和宋天舒齐刷刷地看向萧初鸾,然后退出寝殿。
“朕没想到,快乐的日子这么短……”宇文珏握着她的手,温柔浅语。
“皇上会没事的……”
萧初鸾的心好像被一块大石压着,闷闷的痛,喘不过气。
也许,下一刻他就会闭上眼睛,再也不会醒来,她再也看不见他了,再也看不见最初喜欢的男子了。
这个念头,死死地攫住她,令她无法呼吸。
那段短暂的情,那段曾经撕心裂肺的爱恋,虽然被她深埋在心底,可是,她并没有忘记他,并没有放下,她还是在乎他的……他就快死了,她无法接受这个事实,虽然,她曾有一度很恨他。
“朕在阴间与瑶儿做一对逍遥的鬼夫妻,是朕梦寐以求的,只是……朕舍不得你……”宇文珏的掌心贴着她的腮,柔情脉脉地看着她,她的泪水湿了他的掌心。
“皇上……”
“朕说过,朕会册你为后……朕已经安排好了,后日就是册后大典……你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朕在奉先殿等你……”他的褐眸流光溢彩,闪闪发光的是那令人动容的深情厚意,“朕不知道你就是朕在华山遇见的女子……多次伤害你、杀你……朕对不起你……朕要给你最好的,补偿你……朕不会丢下你一人,生同衾,死同穴,昭陵便是你我的天下。”
萧初鸾错愕地呆住,他要自己殉葬?
他为什么要她殉葬?他想他们与嘉元皇后在阴间永远在一起?
他真的这么爱她么?
宇文珏又吐出一缕乌血,她立即取了丝巾为他拭去血迹。
“玉致,朕这一生,只爱过两个女子,你,瑶儿……瑶儿先行一步,朕心痛,朕几乎活不下去……如今,朕也要去了,就剩你了……你愿意来陪朕与瑶儿吗?”
“那朗朗怎么办?朗朗还小……”萧初鸾不愿他死,也不愿殉葬,因为,父亲通敌卖国的罪名,还没有洗去。
“十皇叔答应朕,会好好辅佐朗朗的……玉致,你不愿意吗?”宇文珏的声音越来越低,五脏六腑翻江倒海,好像有千万只毒虫噬咬着他的心,四肢百骸都在痛,都在咬。
“皇上,告诉臣妾,为什么诛杀萧氏九族?萧将军没有勾结鞑靼,没有通敌卖国,是不是?”她知道,他时间不多了,此时不问,就永远没有机会问了。
“萧齐……为什么问他……”铺天盖地的痛,令他难以喘息,身上的热力一点一滴地流逝,他知道,自己快死了。
“臣妾想知道,皇上,告诉臣妾……”萧初鸾急切地问,凄楚地恳求着。
“萧将军没有通敌卖国……是被污蔑的……”宇文珏觉得胸口越来越紧,艰难地呼吸着。
“皇上可曾后悔、可曾愧疚?”她泪流满面地质问,原来,锦画说的是真的,她不明白,为了保密,为了皇位,他竟然可以残忍地杀害亲生父母和亲人。
“朕……也很后悔……朕对不起萧将军……”他的话,并不虚伪。
“皇上可知,臣妾是谁?”萧初鸾默默流泪,心痛如割。
宇文珏轻轻地摇头,目光微颤。
萧初鸾哭着哑声道:“我是萧初鸾,是萧将军第三女。”
他惊得愣住,渐渐暗寂的褐眸陡然微亮,随即又暗淡下来。
她竟然是萧齐的女儿!
那么,她进宫,想必别有用心。
她一双红眸染了哀绝的痛,血红之色令人惊心,“皇上,我不想骗你,你从未得到过我……皇上每次宠幸我,其实是假的……”
闻言,宇文珏一口气提不上来,剧烈地喘气,嗬嗬有声。
宠幸她,是假的?他不信!
他的感觉不会错,他宠幸了她,她是他的女人,怎么会是假的?
宇文珏想问,朕明明宠幸了你,怎么可能是假的?你如何瞒过朕?
可是,话还没出口,血已经喷出,溅了一身。
“皇上……”萧初鸾惊恐慌乱地为他擦拭着。
“假的?”他艰涩道,声音嘶哑,仿佛是从齿缝间挤出来的。
她颔首,“皇上,你先歇会儿。”
他握着她的手,用今生最后的力气握着,死死地不放开,“朕不信……你喜欢朕……爱朕……为什么……”
她看着他激动的样子,哽咽道:“皇上,虽然你我在华山相遇,可是,你杀了父亲,诛杀萧氏九族,我怎能成为你的妃子?再者……”
“你……你……”宇文珏用尽最后一股力气,将她的身子揽过来,抱着她,一字字地、恼恨地说道,“你欺瞒朕……这么久……朕不会放过你……朕要你殉葬……”
“皇上,不可以……”
她推开他,他倒在大枕上,胸口剧烈地起伏,那双褐眸却慢慢闭上……
萧初鸾骇然地叫着他,泪水再次滑落,“皇上,不是我不愿,而是不可以……我们是亲兄妹啊……怎能结为夫妻……”
宇文珏眉头微蹙,似乎想睁眼,却睁不开了,也说不出话了……
她哭道:“我知道,你不想失去皇位……不想让人知道你不是神宗的子嗣,更不想让人知道你是镇国将军萧齐的儿子……可是,父亲和母亲根本不会泄露你的身世秘密……你为什么杀了亲生父母,为什么诛杀萧氏九族……皇上,为什么这么残忍……”
他紧皱的眉头慢慢舒展,她悲痛地叫着,他的头慢慢歪了,手臂也垂下去了……
再也不会醒来!再也不会开口!再也不会……
萧初鸾“呜呜”地哭,宇文欢和宋天舒听到她的哭叫声,立即冲进来。
诊断后,宋天舒哀痛道:“皇上驾崩了……”
宇文欢看着归去的天子,黑眸闪着泪光。
天子驾崩,丧乐长鸣,阖宫哀痛。
次日一早,乾清宫下了两道诏书:
册宇文朗为太子,着燕王宇文欢辅政,太子何时登基,由燕王与沈大学士商议。
册贵妃文氏为后,后日举行册后大典,大行皇帝出殡那日,皇后殉葬,入昭陵。
大行皇帝的丧仪由大学士沈墨兮主持,而整个皇宫,甚至整个帝都,由燕王宇文欢掌控。
因此,宇文珏驾崩,虽然只有遗诏,朝野上下却无乱象,无人胆敢在手握重兵的燕王面前议论什么、质疑什么。
宫人忙着丧仪的准备事宜,六尚局还忙着为册后大典做准备。
尚服局送来华贵绝伦的皇后冠服,萧初鸾才知道,这冠服早已做好,是宇文珏半月前暗中命六尚局裁制的。
她坐在凤榻上,呆呆地看着冠服,不吃不喝,不言不语,整整两个时辰。
蓝飞雪和碧蓉怎么劝都无用,还被她赶出寝殿。
这袭皇后冠服,所用的绸缎质地是宫中最好的,织绣纹饰也是宫中最好的绣娘绣的,做工精细,是不可多得的珍品;十二龙九凤冠华丽奢丽,龙凤呈祥,珠翠环绕,宝光流转,熠熠生辉。
因为爱她,才会给她最好的!因为爱她,才会册她为后!因为爱她,才会要她殉葬!
这不是她梦寐以求的吗?为什么此时此刻她竟然觉得那么荒唐?
她怎能成为他的皇后?她是他的妹妹呀……
可是,他死了,这个世间再也没有他了,她曾经爱的男子不会再与她说话,不会再对她笑……他的的确确死了,去陪伴嘉元皇后了……
这个事实,她很难接受……很难接受……
明日就是册后大典,接着,她要随着他的梓宫入昭陵,永远陪着他。
不是她不愿意殉葬,而是,她是他的妹妹,怎能以皇后的身份殉葬、载入史册?
不过,她也当了这么久的贵妃,又有何区别?
她应该怎么办?
遵从他的安排吗?
父亲,母亲,告诉初鸾,初鸾应该怎么办……
天黑了,寝殿里黑魆魆的,有宫人蹑手蹑脚地进来,点了宫灯后立即退出去。
萧初鸾的心,痛得麻木了,只觉得很累很累……四肢乏力,很想一觉睡过去,再也不要醒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觉得身旁有人,木然地转首,看见一个面色沉沉的男子。
宇文欢。
干涸的眼睛再次泪落如雨,她凄楚地看着他,双眸模糊不清。
看着她悲伤落泪的模样,他的心止不住的疼。
他走到她身前,大手轻拍她的细肩,除此之外,他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萧初鸾抱住他,埋脸在他的身上,“呜呜”痛哭,肝肠寸断。
已经分不清,因为什么而悲伤,也许,她只是想痛痛快快地哭一场。
他的衣袍,被她的泪水染湿。
宇文欢坐下来,取了丝巾擦拭着她的脸,举止轻柔,蕴着浓浓的爱意。
“莫担心,一切有本王。”他安慰道,揽着她。
她伏在他的胸前,低低饮泣。
他低沉道:“明日册后大典,如期举行。”
萧初鸾有些微的愕然,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没想到……心,一分分地凉。
她成为大行皇帝的皇后,三日后入葬昭陵,从此与他阴阳相隔,他们曾经的欢爱与情意,都将消散吗?
他就任凭她为大行皇帝殉葬吗?他对她的情,已经不复当初了吗?还是,他原本就从未爱过她?他说过的那些话,都是假的吗?
罢了罢了,她何必当真?将死之人,何必强求太多?
再者,她为了查出父亲获罪的真相,对他说出那番恩断义绝的话,他们早已陌路,他还能对她怎样?她还能要求他怎样?她还期待他为自己做些什么,那不是太矫情吗?
这一刻,是他们的最后一刻,她不必想太多,只需静静地享受这最后的温情。
宇文欢重复道:“一切有本王。”
语音淡淡,却也冷沉如铁。
奉先殿,辰时二刻。
萧初鸾身着华贵的皇后冠服,在众多宫人的注目下,在宫娥的搀扶下,踏入大殿。
这是第二次以皇后的身份踏入奉先殿,等候她的,是一身精贵玄袍、头戴亲王王冠的燕王。
大行皇帝躺在梓宫里,册后大典由宇文欢主持。
他看着她,多么希望,有朝一日,他名正言顺地迎接她。
她二度册封为后,成为别人的妻,他无能为力,无力阻止,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成为母仪天下的皇后。而且,这一次,他必须代替大行皇帝,主持这场册后大典。
比这更荒唐的事,世间还有吗?
她一步步走过来,宇文欢看着她,仿佛看见她朝自己微笑,仿佛她就是自己的妻子,今日,是他们的大婚。
公公小声提醒着,他回过神,吩咐开始典仪。
宫人诵读着长长的颂词,他们静静地站着,他瞧得出,她身着华服云裳,即将成为一国之母,脸上却没有半丝微笑,心如成灰。
册后大典之后,就是殉葬,谁能从容地赴死?
他没有出手相救,她可怪自己?
该是怨恨的吧。
整个大典,由始至终,萧初鸾没有开口,也没有流露出什么情绪,呆若木鸡。
礼毕,就如来时一般,她缓缓离去。
宇文欢看着她的倩影,心头沉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