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步履匆匆地闯进寝殿,风风火火,袍角微掀。
燕王,宇文欢。
目睹寝殿中的一幕,他极为震惊,脸膛冷峻得紧绷着,“皇上……”
萧初鸾满面泪痕,声音嘶哑,“宋大人说,皇上身中剧毒……”
神针已经刺入百会穴多时,可是宇文珏还没醒来,难道神针无法解他体内的毒?
宇文欢看看宇文珏,目光落在她悲伤的脸上,“皇上怎会中毒?何人下的毒?”
她摇头,就像一个害怕死亡的小女孩,无辜地问:“皇上会不会……”
“皇上吉人天相……宋大人会救皇上的……”他安慰道,拍拍她的肩。
“王爷,阿鸾很害怕……”她惶恐道,珠泪簌簌地掉落。
“莫怕,还有本王……”宇文欢蹲在她身侧,温柔低语。
看着他坚定的眼睛,看着他冷硬的脸膛,只要看着他,萧初鸾就不再那么害怕,纷乱的情绪慢慢平复。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可是,她无暇去想。
“微臣参见娘娘,参见王爷。”对于眼前不合时宜的一幕,宋天舒视若无睹,稳步走进来。
宇文欢立即起身,焦急道:“快快救治皇上。”
宋天舒淡定的脸上布满了无奈与惭愧,“微臣查阅了一些医典,皇上所中的剧毒,无药可解。”
无药可解?
萧初鸾的心抽痛起来,那么痛,那么痛,痛入骨髓……那么,宇文珏就要死了吗?不会再醒来了吗?
宇文欢冷厉道:“本王不管,本王要你想尽一切办法,救皇上!”
宋天舒垂首道:“微臣已经尽力,微臣能想到的法子,都已经用过了。”
宇文欢恼怒地瞪他一眼,“吴公公,派人去太医院传所有御医到乾清宫。”
吴公公领命去了,宋天舒翻着宇文珏的眼皮,检视他的心脉和手脉,“奇怪,皇上好像……有点醒了。”
果不其然,话音方落,宇文珏就睁开眼睛,看着萧初鸾,握着她的手。
“皇上,臣会想尽一切办法救皇上。”宇文欢的语气坚决如铁。
“朕知道……朕不行了……”宇文珏缓缓道,虚弱得嗓音低哑,另一手握着宇文欢的手,“十皇叔,立朗朗为太子……答应朕,辅佐朗朗,治理好大晋……”
“臣会辅佐朗朗。”宇文欢悲痛得眼睛微红。
“玉致,朕说过……会立你为后,朕不会食言……”宇文珏的手抚触着她的腮,眼中柔情四溢,“明日一早,诏书就会下……”
“皇上……”萧初鸾心痛得说不出话,忘记了是他杀死了父亲母亲,是他诛杀萧氏九族。
“宋天舒,去传吴公公……”宇文珏疲倦地闭眼。
“是,皇上。”宋天舒立即去了。
不多时,他和吴公公进来,宇文珏看向吴公公,低弱道:“十皇叔,抓住他……”
宇文欢不及多想,眼疾手快地抓住吴公公,不让吴公公逃跑。
宇文珏看着跪在地上的吴公公,低缓地质问:“为什么……在朕的茶水中下毒?”
其余三人惊震不已,想不到下毒的人竟然是吴公公,更想不到皇上已经知道下毒的人。
萧初鸾不明白,吴公公为什么下毒害皇上?有什么深仇大恨吗?
吴公公被宇文欢压制着,动弹不得,下毒一事被皇上说出来,并不惊慌失措,反倒没了寻常的谦卑恭敬,那副嘴脸变得阴狠,双眼布满了仇恨与阴谋得逞的快意,奸险地笑,“你活不过今晚的……哈哈,你快死了……我潜伏在宫中这么多年,就是为了今日……我终于为先皇复仇了……哈哈……”
先皇?
所有人都震惊,萧初鸾瞠目结舌,身边侍候的人,竟然是心怀异心,可真是养虎为患。
吴公公为什么为先皇复仇?
萧初鸾知道,宇文珏登基不久,吴公公进宫当太监,由于为人机灵、处事圆滑,深得掌事公公的赏识,很快得到提拔,调到御前伺候。刘公公掌权的时候,他把刘公公伺候得很好,也颇得皇上的欢心,但不与刘公公为伍,因此,刘公公死后,皇上才会提拔吴公公为总管。
“说!为什么下毒?”宇文欢喝问。
“那就要先问问他为什么弑兄夺位。”吴公公毫无畏惧地瞪向宇文珏,愤恨道,“先皇驾崩,并非因为心疾,而是因为,被人下毒。”
所有人都看向宇文珏,等着他的回应。
世人皆知,而且皇室玉牒中记载,先皇驾崩,是因为心疾突发,深夜暴毙。
先皇梓宫前,先皇皇后唐氏奉遗诏出现,遗诏中说,着怀王宇文珏即位,继承大统。
假若先皇不是心疾突发、不是暴毙,那么,先皇之死,大有可能是一个谋朝篡位的大阴谋。
“先皇不是死于心疾,你有何证据?”宇文珏有气无力地问。
“这么多年了,就算有证据,也早已被你毁了,那些知道内情的宫人,也早已被你暗中杀害,否则,你能坐得稳皇位吗?”吴公公厉声道,“你不甘心深爱的女子被先皇抢了,不甘心她被困深宫一生一世,不甘心得不到她,你要抢回先皇的皇后,就弑兄夺位,自己当皇帝,这样就可以得到心爱的女子……你的皇位,是抢回来的,你下毒害死先皇,先皇没有子嗣,只能让你当皇帝……我要将你谋朝篡位的事说出来,让所有人都知道你的真面目,让天下万民都知道,你是一个弑兄夺位、强娶兄嫂的伪君子……”
“朕行得正、坐得直,不怕你说……你还有什么想说的,趁朕还没死,一并说了吧。”宇文珏淡弱道。
萧初鸾愣愣的,不知道吴公公说的是真是假。
宇文珏真的毒杀先皇,夺了皇位?
以他的性情,以他的冷酷残忍,以他对嘉元皇后刻骨铭心的爱,她觉得,他有可能这么做。
“你毒杀先皇,我也要让你尝尝被毒死的滋味……你弑兄夺位、强占兄嫂,就算到了阴间,我也不会让你好过……我要为先皇复仇,就算你做鬼,我也不会放过你!”吴公公吼道,声色俱厉。
“假若朕死不了呢?”宇文珏似笑非笑,并不因为他的话而动怒。
“我在你的茶水中所下的毒是慢性剧毒,连续服用七八日,剧毒已经侵入你的五脏六腑,你没救了,华佗在世也回天乏术。”吴公公阴恻道。
“哦?什么剧毒?”
“黑蝴蝶,连宋天舒都无能为力的剧毒,还有谁救得了你?”
“假若朕根本没有喝你沏的茶呢?”宇文珏阴冷地笑。
“不可能!你喝了茶,中毒了,你就快死了……”吴公公不敢置信,两眼上翻,厉色狰狞。
宇文珏悠悠一笑,“朕假装中毒,只是为了引你现身……你为什么为先皇复仇?”
萧初鸾,宇文欢,面面相觑,不敢相信,皇上假装中毒?
那么,方才他们说的话,宇文珏都听见了?
吴公公崩溃地摇头,“你不必骗我,你中毒了,你马上就会毒发身亡……”
宇文珏阴冷地问:“你与先皇是何关系?”
吴公公道,先皇登基前,他在王府里做事;先皇登基后,答应他,过阵子安排他进宫,还给他安排一份差事,他们就可以时常见面。他满心期待着进宫的那一日,却等来了先皇驾崩的消息。
先皇登基仅仅一年,深夜暴毙,他不相信,绝不相信!
什么心疾!先皇根本没有心疾!
他要查清楚,先皇为什么会突然驾崩。
宇文珏登基后,他等到了一个机会,进宫当太监。
于是,他不惜一切地进宫,做尽一切讨得掌事公公的欢心与赏识,一步步地往上爬。同时,他暗中查探先皇驾崩的真相,问那些在宫中当差多年的宫人,总算打听到一些蛛丝马迹。
那些宫人不敢提起先皇驾崩一事,因为,宇文珏登基后下了一道密令,禁止宫人再提起先皇,否则,宫规处置。他以各种法子求他们告知真相,他们语焉不详地说,先皇心疾暴毙,只是一个冠冕堂皇的说辞,至于因何驾崩,他们也不清楚,因为知道真相的那些宫人,早已神秘地消失。
仅凭这些语焉不详的话,吴公公就断定,先皇必定是被人害死的。
后来,他又听一个在偏僻宫苑扫地的老宫人说,先皇是被毒死的。
老宫人回忆说,先皇驾崩那夜,乾清宫突然多了好多面生的侍卫,在乾清宫伺候的宫人都被遣到别宫,皇后唐氏赶到,只来得及与先皇见最后一面。
老宫人还说,当时他在乾清宫的侧门打扫,夜里他起夜,看见一个男子从侧门进来,戴着风帽,神神秘秘的。
这神秘的男子,老宫人看到了他的脸,是怀王,宇文珏。
听了这些,吴公公更加确定,是宇文珏毒死先皇。
当总管的几年间,吴公公如履薄冰,做了精密的谋划,先得到宇文珏的信任,再暗中下毒,毒死他。
说完,吴公公阴刻地笑,“先皇正当盛年,若非被你毒死,怎么会暴毙?”
他看向燕王,“王爷,你是高祖最宠溺的儿子,王爷说,这个弑兄夺位的败类,该不该死?王爷应该为高祖清理不忠不孝的子孙。”
萧初鸾看向宇文珏,他被指控了,却淡漠得很,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他真的没有中毒?可是,为什么他的面色那么苍白?
“十皇叔相信他所说的?”他的嘴角噙着淡淡的笑,风度绝佳。
“臣相信皇上。”宇文欢面色沉静,扬声喊人,“将吴公公押下去!”
两个侍卫进来,押走吴公公,转身的一刹那,吴公公回眸瞪着宇文珏,恨意滚滚。
萧初鸾回首,震惊道:“皇上……”
宇文珏口吐鲜血,血色略黑,“玉致……”
宋天舒连忙诊视他,半晌,沉重道:“皇上,微臣无能……”
她的心再次揪得紧紧的,宇文珏不是说没有喝吴公公沏的茶吗?怎么会中毒?难道他只是骗吴公公的?
宇文珏疲倦地眨眸,“朕知道……你尽力了……这就是命……天命不可违……”
“皇上是真龙天子,就是天……”宇文欢朗声道。
“真龙天子,也只不过是一介凡人……朕宁愿当一个凡夫俗子,就可以与瑶儿双宿双栖,厮守一生……”宇文珏低哑道。
“皇上,娘娘会责怪皇上没有照顾朗朗长大……”萧初鸾不知还能说什么。
“玉致,朕到了阴间,会去找瑶儿……就能厮守一辈子了……”宇文珏温柔地笑起来。
她想挤出一抹笑,可是,泪水簌簌地滑下来,染湿了唇角的笑。
宇文珏握着宇文欢的手,缓慢道:“朕知道,十皇叔有经天纬地之能,不让高祖与父皇……朗朗还小,望十皇叔秉承高祖遗愿,辅佐父皇的子孙长大成材,治理好大晋,开创盛世。”
宇文欢沉声道:“臣尽力。”
宇文珏看向宋天舒,“朕想回到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