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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李世民纳妾1

    大业十三年,六月。碧空如洗万里无云,裴寂掐指一算,觉得今天是个好日子,便趁天气还不错,亲自去军府找了李渊。
    眼下李渊日日被高君雅与王威等人监视,没人敢与他来往。李渊正因此事气得额角青筋直跳,便迎来了裴寂。
    裴寂大摇大摆的朝李渊书房方向走,在经过回廊时,不期然撞见了鬼鬼祟祟躲在一旁高君雅。裴寂一脸坦然,倒显得不得不装作是偶然路过的高君雅更是龌龊不堪。
    “见过裴大人。”高君雅拱手行了一礼。
    裴寂略微点了点头,与高君雅寒暄道,话语意味不明:“高大人凡事都亲力亲为,想必累坏了吧?也该好生歇一歇了。”高君雅一愣,而后强作欢颜:“是啊,眼下形势不容乐观,凡事都亲力亲为才能安心些。”裴寂又笑了一声:“高大人真是陛下的得力助手,我朝有大臣如高大人等,当真是我们这些同僚的福气。”说罢也不给高君雅再回话的机会,顾自道:“我找李大人有事,先行一步了,高大人要保重身体啊。”高君雅:“……”别过高君雅,裴寂继续负手前行,遥遥瞧见李渊的书房在朝自己招手。
    通过近一年与李世民的接触,裴寂觉得李渊当真是生了个好儿子,眼下这叛军星罗棋布,镇压都镇压不过来,他若有李世民这样的儿子,早便自己称帝了,又怎么会还想着替那昏君收拾烂摊子,当真是想不开,转念想到自家的儿子和孙子,日日抱着把破琴对着他弹,这心凉了不止半截。
    裴寂进屋时,李渊还站在沙盘前考虑着阵形。裴寂见状,直接伸手将沙盘上的那些各色旗子拨散:“我前几月来,你便瞧着这些烂东西,眼下这都多久了,这还是原来的模样,是以你瞧着这做什么?”李渊深谙裴寂的性子,也不与他一般见识,只是瞧见那一盘散沙与散落在四处的棋子,还是忍不住想掰断了裴寂的爪子。
    裴寂悠哉游哉的坐在了椅子上,很是自觉的端过李渊的茶壶,又拿过李渊洗的干干净净的杯子,为自己满了茶水,而后品了一口。
    “好几月不见你,一来就砸了老子的场子?”李渊瞪着裴寂,看得出他恨不能一掌将他拍死。
    裴寂冷嗤了一声:“不过是喝你一口茶,拨乱了你的计划罢了,值当生如此大的气?几日不见,当真是小气的打紧。”他翘了二郎腿:“我们兄弟俩许久未聚,听闻你这些日子过得很是不舒心,正巧今日我有空,不如我们出去乐一乐。”李渊脸上仍是怨怼:“我不赌。”裴寂挑眉:“你想赌我也不带你,我这几年输的已经够惨了,再叫上你,恐怕我媳妇都得输给旁人去。”李渊:“……”李渊觉得裴寂今日来就是专程给他添堵的。
    “就你那沙盘上的局势,我这门外汉都瞧出来了,是个死局,无解,只能另开一盘了。”裴寂笑意盈盈的盯着李渊:“晚上出去吃一顿,将你那木头脑子开开窍,回来便什么都有了。”李渊这几日心中的确是不痛快,正愁没个地方纾解,是以裴寂的到来自然是解了他的愁事。当晚,两人便去到街中闻名遐迩的珍味酒楼,要了个雅间,叫了一桌子的菜。粗略一望,满桌子花花绿绿,香味四溢,瞧着令人无端食指大动。
    裴寂给李渊布着菜:“来来来,吃好喝好,那些个烦人事便不要再想了。”人一旦有了烦心事,便极易喝醉,李渊往日里酒量不错,可今日这几杯酒下腹后,面上便显了醉态。
    “老子对他忠心耿耿,他是如何对老子的?居然架空了老子的权利,没有老子,他根本活不到现在。”裴寂仍是给李渊斟着酒:“是是是,谁不知道唐国公的大名?”裴寂话语顿了顿:“不过你有今日,你那二儿子可是没少出力,这孩子我看好他。”提到自家这小兔崽子,李渊心中五味陈杂,他道:“裴兄,实不相瞒,你知道这兔崽子之前与我说过什么? 他竟然要我跟着起义。”李渊说罢又是一杯酒入腹:“最让我无法接受的事,我竟然动摇了,是以这么瞧来,陛下如此对我倒也没错。”裴寂哈哈一笑:“是你身在迷雾当中,世民不过是替你将这雾拨开了而已。”李渊借着酒意,将憋在自己心中的所有话都倒豆子一般与裴寂说了出来,裴寂见李渊喝得差不多,拍了拍手,随后有两个女子从门外进来,在裴寂身前站定,恭恭敬敬唤了一声大人。裴寂点了点头:“今晚上将李大人伺候好了,日后少不了你们的荣华富贵。”隔日李渊转醒,太阳穴处有些疼,他动了动胳膊,有些酸,又转头一瞧,见身边正睡着两个身上不着寸缕的女子,他登时被吓得醒了酒,从床上坐起来,怒问:“你们是何人?”两个女子还未睡醒,被李渊这一吼给吼得掉了魂,慌忙从床上坐起,拉过被子遮住自己的身体,只顾瑟瑟发抖,不发一语。
    “贵人们,既然醒了便出来吧,裴某还有事要与李大人说呢。”屋中寒风正凛冽,裴寂屈指敲了敲门板,轻巧的声音便从门口传来,倒是化解了屋中的寒冷。两个女子慌忙爬下床,在地上胡乱翻找着自己的衣服,套上后顾不得行礼便落荒而逃。
    李渊仍然坐在床上,面色很是不好,他瞧裴寂抱肩倚在门口,怒道:“你给老子解释解释,这是什么?”裴寂面不改色:“这是宫人。”他又补充道:“这是晋阳宫的宫人,你睡了杨广的女人,还要我解释么?”裴寂说话时轻描淡写的,好似李渊睡得是自家老婆一样:“这事传出去就是死罪,你死,我也死,那么现下问题来了,你想死么?”李渊自然是不想死的,虽然他刚刚被自己这兄弟给坑得体无完肤。
    裴寂这才走进屋,顾自坐下,李世民顾忌李渊是他的父亲,自然是不敢下狠手,但他可不是,他这辈子除去赌钱,最大的爱好便是坑朋友,况且在这事上,李渊实在犹豫的太久,这不符合眼下的局势。
    “你今日就准备这么光着?外面也不是很热。”裴寂掏了掏耳朵:“昨日你把杨广女人睡了这事,高君雅也知道了。”李渊:“……”我还他娘的能说什么?李渊心中不禁咆哮,他不可置信的瞧着裴寂:“然后呢?”裴寂失笑:“你瞧你紧张个什么劲,我也不想死,是以只能他死了。”李渊松了口气,心中或多或少的受到了些安慰,他正要先将衣裳披上,又听裴寂道:“但他死前,将这事告诉了王威,啧啧啧。”李渊在心中也咆哮不出来了:“你他娘就直接往下说吧,王威眼下如何了?”“唔。”裴寂点了点头:“他啊,他可比高君雅的骨头要硬的多,我如何与他说,都未与他达成共识。”裴寂微妙的顿了顿:“他还是想将此事告诉杨广。”李渊彻底被裴寂给磨得没了脾气,两眼发直的盯着裴寂。
    “不过好在,他也死了。”李渊决意不理裴寂,他背过身去,捡起衣裳套上。另一边裴寂又道:“可他死前已将这事书信告知了杨广……”这回不待裴寂说完话,李渊抄起手边的枕头便朝裴寂扔了过去:“你他娘有完没完?信呢?截住了没?”裴寂没李渊身手灵活,被李渊这天外飞仙一般的枕头砸的头有些晕:“都到了这时候,杨广知道你睡了他女人与否还重要么?难不成你还要继续效忠于他?”李渊气得两手握拳:“即便老子要反,那也不能是因为我睡了他女人这个原因。”裴寂摊手:“可是我去时他已将信送出去了。”李渊狠抓了两下发侧,迫使自己冷静下来。裴寂这人虽是离经叛道,但的确从不说谎,是以他说的事,定然都是属实。与宫人私通,自古以来都是死罪,李渊在穿衣服时,已将后路想好。书信到洛阳还要几日,在这几日中,他需要调兵遣将,并给突厥可汗去信表态,总之,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裴寂见李渊穿了鞋便要走,于是也跟在后面:“我没有拦住王威的信,但是世民拦住了呀,我早说了那孩子不错,当真是有远见之人。”裴寂说罢将信往李渊身上一甩:“这信写得当真是字字珠玑,若杨广收到了这封信不将你祖宗挖出来鞭尸,我裴寂以后便叫李寂。”李渊已被裴寂气得彻底失去了理智,他咆哮道:“老子家没有你这样的后代!”裴寂笑了半晌,李渊被他笑的发毛,不由问:“你怎么了?笑什么?”裴寂笑够了,这才恢复了正色,他眼中有火光滔天,裴寂紧紧盯着李渊:“李渊,你莫要再执迷不悟了,你好好睁眼看看这天下,杨广并非明君,朝中那帮人早便私下拉帮结派,唯有你还像个痴儿一般想着如何与他维持君臣关系。”裴寂话落,又恢复了淡然的神色,他道:“世民眼下兵马早已安排妥当,一切便等着你了,若是想活,眼下只有一条路可走,杀,杀出一条生路。”“裴大人能说动父亲么?”观音婢有些担忧:“他们二人莫要因为此事闹得生疏了,那便不值当了。”李世民抛玩着石榴:“裴大人与父亲是朋友,行事没有我顾虑的多,此番有八成把握能成事。”观音婢坐在椅中:“接下来你有何打算?”李世民道:“眼下杨广在大兴,是以我们自然是先攻下大兴,再攻洛阳,让他退无可退。”观音婢咬了咬下唇:“那我大哥……”李世民动作一顿,接住石榴,轻声道:“大哥已在大兴城中埋伏,届时与我里应外合。”长孙无忌接到李世民的信后,便开始紧锣密鼓的布置着。现下洛阳城几乎成了座空城,但凡有点钱的人家全都将家产变卖,举家迁去了太原,是以明眼人一瞧便知李渊举义旗乃是众望所归,民心所向。
    众望所归、民心所向的李渊此时正忙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这几日他忙着更改旗帜,向突厥表态之余,还要争取附近郡县的支持。因他已摆明了自己的态度,是以整日东躲西藏的刘文静终于可以重见天日,李渊也乐得让他去周转这些事。
    观音婢的父亲长孙晟因生前便时常与突厥打交道,是以对于如何收买突厥,她自是有一番估量,眼下突厥蠢蠢欲动,欲攻中原,不过是因为突厥眼下经济条件落后,空有子民却无法让众人填饱肚子。观音婢对李世民道:“我们与突厥眼下正是互补之时,我们可以以财力去换取他们的兵力,如此一来,也不必担心突厥半路跳反。”李世民听取了观音婢的意见,将此法告知李渊。
    大业十三年,六月,李渊父子在太原正式起兵。
    杨广躲在宫中,惶惶不可终日。这日难得天气好,杨广便坐在石阶上,仰头望着天上的云,突然便想起来幼时之事,顺带着又将幼时之后的事全都想了一遍,而后发现,这么些年以来,无论朝中谁如何与自己作对,李渊都是维护自己的那个,虽然他知道李渊早已厌烦了自己,他所做的不过是一个臣子的本分。
    “陛下,该歇息了。”萧后端着补汤过来,与他说起话仍是轻声细语。
    杨广愣愣的转头瞧着萧后:“你怎么不像她们那般,避着我?眼下连寡人的表哥都放弃寡人了,你们也走吧。”萧后置若罔闻,只是将补汤吹了吹,而后送到陛下嘴边,道:“陛下,唐国公这人想必陛下比臣妾更是了解,他不会做出伤害陛下的事的,眼下他可能是一时冲动,陛下莫要太挂心了。”杨广叹了口气,神色放松了些,这才缓缓将补汤喝下。
    从杨广处出来,萧后脸上的笑容再也挂不住,她不顾礼仪,直接跌坐在地上。起初有多忠心,被伤心之后便会有多狠心,此番连李渊都起了兵,大隋是彻底完了。自幼与萧后一起长大的掌事宫女将萧后从地上扶起:“娘娘,怎么方才不与陛下实话实说呢?”萧后闭眼:“与他实说了又能如何?眼下洛阳内外怕是早已被李渊的人马给占领了,与他说了,也只是徒增他的烦恼,我也不知还有几日可活,便尽量让他舒心些吧。”宫中的一举一动都在李世民的掌握之中,只是他在太原也是分身乏术,实在无暇顾及杨广的心情如何。
    “大人,大将军请您去议事。”李世民这日刚与突厥来使商讨好援兵数目之事,便见虎子小步跑了过来。
    李世民送走来使,正要与虎子去找李渊,又见白熠从外面跑了过来,她气喘吁吁的挡在李世民身前:“你是不是真的要造反?”不等李世民说话,虎子先开了口:“我说娘娘腔,你不去好生洗你的衣裳,你怎么说话呢?这叫拯救天下苍生,什么造反啊?”白熠狠狠剜了虎子一眼:“你闭嘴,老子没跟你说话,我在问李世民。”虎子被白熠吓了一跳,心想这小子怕不是受了刺激要死了吧?竟然敢直呼他家大人的名讳,这人当真是……前途不可估量。
    李世民站了半晌,道:“我现下还有事,没有时间与你说这些。”说罢避开白熠便要走。
    白熠伸手将李世民拉住:“你到底是不是要造反?”“这位军爷可否过于激动了?”观音婢的声音适时插了进来。
    在场的三人均是一愣,白熠悻悻将手放了开来,闭口不言。
    “这几日你太过劳累,将这汤趁热喝了吧。”观音婢说着,将手中的食盒递到李世民手中,又道:“父亲的那份我已差人送过去了,有些事兹事体大,并非一日两日便能达成的,要注意身体。”虎子站在一边,暗暗咂舌,什么叫正室?他嫂夫人便是正室,瞧瞧人家那气势,再瞧一边好似受气的白熠,那个死娘娘腔,不会说话也便罢了,还爱对他们大人动手动脚的,改日他非得将他的手脚打断。
    观音婢此行来只是送汤,送完了便走,没有多做耽搁。李世民想去送送观音婢,被观音婢制止。
    “我方才见你似乎有事要忙,快去吧,莫要耽误了正事。”李世民抬手在观音婢头顶摸了摸:“我这媳妇,当真是天下第一好。”虎子哪见过自家大人这副近乎痴呆的德行,不忍的撇过了头,却不料又对上白熠那如丧考妣的神情,于是又默默转了回去,还是瞧瞧痴儿吧,他们大人这样可不常见。
    害怕白熠误事,是以李世民将白熠给关了起来,这几年白熠也未少立功,后来也捞了个小官当当,此番她被关,李世民将她手下的兵马分散给其余各部,他有此举,实属无奈,自打得知李世民要起兵后,白熠想方设法要当叛徒,去给洛阳通风报信,关一个姑娘于李世民而言,虽是于心不忍,但却毫无办法。
    突厥的兵马在近日断断续续到达太原,浩浩荡荡的绵延了数里。李世民透过这长龙,仿佛瞧见了国泰民安的盛世。一切都按照原计划进行,李渊最后确定了所有布防,正要催动大军行进,却忽然接到来自长孙无忌发来的噩耗。
    他的小儿子李智云死了,被阴世师斩于大兴。李智云与李世民等人乃是异母兄弟,虽往日来往并不多,但关系还算融洽,在此之前,李智云一直与李建成住在河东。
    李渊大怒,直接将李建成从床上喊起来,劈头便是一个耳光。这一耳光,打得李建成错愕不已。
    “我那时让你带着你的弟妹们在河东住,眼下让你来了太原,为何不安置好他们?”对于李渊的问题,李建成哑口无言,他走时,确实早已将李智云与他的母亲万夫人以及其他人忘在了脑后,他也确实未成想李智云会被隋兵抓走,毕竟以他母亲的才智,李建成认为想保身是不成问题的。
    李世民站在李渊身后,面无表情的盯着李建成。这十几年来,他还是头一次从李建成脸上瞧出了些许的慌乱之意。
    “父亲,我……”李建成想解释。
    李渊眼底猩红,目眦欲裂,他狠狠瞪着李建成:“因为你的过失,害死了你的弟弟,你有什么脸面解释?”李建成彻底闭了嘴,如同斗败了的公鸡般站在李渊面前,而后想了想,又跪了下去:“父亲,事情既然已经发生,孩儿不想解释,毗沙门只愿将功折罪,为弟弟报仇。”李渊正在盛怒中,闻言直接一脚踹在李建成肩头处:“老子便要看看你是怎么将功折罪的。”李建成不比李世民,自小便抗揍,李渊这一脚直接将他踢得向后滚了好些下,李渊抄起身边的椅子便要砸过去。
    这一椅子下去,李建成不死也得去半条命,李世民有些看不下去,忙伸手将李渊拦住:“父亲,莫要冲动。”李渊被李世民拦腰挡着,终是气愤扔下手中的椅子走了除去。李建成并未急着从地上起来,他揉了揉肩窝处,而后抬头瞧着李世民,嘴角的笑意仍是寡淡:“方才多谢了。”李世民负手,在李建成身前站定,也懒得与他上演什么兄弟情深的戏码,他道:“你若死,也要因祈健而死,就这么一下子砸死你,太过便宜你了。”李建成笑得身子直抖,而后直接靠在门板上,良久才收敛了笑意,待日后将这江山收进手中,他倒要瞧瞧他这二弟还能不能如此张狂。
    李智云过世之事,无疑是在催动李渊的兵马攻入大兴,三日后,李渊自封大将军,又封李世民与李建成为左右大都督,父子几人带兵直取大兴。观音婢想回洛阳,但李世民生怕她在路上出什么事,没有答应,她便与郑观音以及李元吉一直待在太原。考虑到观音婢的外祖还在大兴,老人家年岁大了不便远行,怕观音婢惦念,李世民又将高氏与观音婢外祖一家全都安顿在了安全的地方。对此,观音婢心中很是感动,自打她嫁给了李世民,他的确是将所有事情都考虑的很周到。
    此番太原起兵,足足耗时百余个日夜。观音婢听闻李世民等人破了霍邑的城门,从龙门处横渡了黄河,征战中为使对百姓的伤害降到最低,李世民又奏请李渊开永丰仓赈济百姓,使得百姓感恩戴德,对李渊起义一事,百姓们皆振臂高呼,似乎早已等着这一日的到来,除此之外,观音婢还听闻此番李世民的姐姐李昭也跟着起兵响应,心中一时百感交集,这天,当真是要变了。
    转眼又是寒冬,观音婢从祠堂中上香出来,裹了裹身上的白裘,一转身,正见李元吉负手从门外踱进来,面色十分平静,这么些年,李元吉长开了些,虽然容貌没法与大哥、二哥比,但瞧起来总不是十分扎眼了。
    李元吉对观音婢还是较为恭敬的,他抱拳,称了声“嫂嫂”。
    观音婢颔首,道:“怎么这么晚才回来?还没有吃饭吧,我这便让灶房准备。”李元吉嗯了一声,又道:“嫂嫂,那边来信了。”观音婢的步子一顿,见李元吉迟迟没有下文,不由问道:“信上如何说的?”其实之前李世民倒是三五不时的便来信告知那边的情况,只不过不知为何,这些日子却没有了,眼下事情几乎已是尘埃落定,李渊推翻了杨广,但终究没有自己称帝,更是未忍心下狠手杀了杨广。裴寂有时也恨李渊这妇人之仁,但也不能逼着他杀了自己的表弟而后再夺了他的位,几人一合计,还是先拥立杨广的孙子代王杨侑为帝,再奉杨广为太上皇,这是目前来说,对杨广最好的解决办法。至于李渊,杨侑封他为大丞相,又进封唐王,虽只是王爷,但天下人都心知肚明,皇帝尚幼,这唐王其实才是天下之主。
    李元吉难得的沉默了片刻,他道:“二哥要纳妾了。”观音婢觉得眼前有些发黑,她身子稍微晃了晃,仿佛被这凛冽寒风吹的站不稳,良久,她轻声问:“是什么人家的女儿?”李元吉有些诧异观音婢如此平静,他清了清嗓子,道:“是阴世师的女儿。”阴世师杀了李智云,是以李渊攻入大兴后,头一件事便是杀了阴世师为自己的儿子报仇,阴世师死后,留下了家眷,李渊本想杀了阴世师全家祭奠李智云,但关键时候被李建成给拦了下来,他道:“就这么杀了这些人,岂不是便宜了阴世师,旁人如何处置都可随意,但他的女儿阴月理应带入我李家慢慢折磨。”李渊被丧子之痛带来的仇恨冲昏了头脑,他深以为李建成的话有理,但折磨女人的活,他们谁都没干过,一时不知该从何处下手。
    李世民此时正与长孙无忌着手处理宫中的之事,未在李渊身前。李建成便道:“郑儿的性子父亲也知道,有些软弱可欺,所幸弟妹持家有方,不如将这阴月赐给二弟,命弟妹好生管教着,将她阴家的骨气磨一磨。”李渊一心只想着搓一搓阴家的骨气,是以对李建成的提议表示赞同,于当日便将这事给定了下来。等李世民从宫中出来时,发现自己早已失去了话语权。得知事情的前因后果之后,李世民心中的火实在是压不住,他道:“既然如此,何不将那阴月塞到大哥那,大嫂软弱可欺,说不定与这阴月相处久了,性子便能强些。”李渊揉着眉心:“老二啊,不过是一个小妾,你若是担心观音不高兴,便将她妥善处置便好了,勿要挂在心上。”李世民坚持:“父亲,我不纳妾。”李渊这时也火了起来,他拍案而起,指着李世民的鼻子怒道:“不过是一个女人,你如此推三阻四的成何体统?这人我塞定了,你若不要便将老子杀了。”李世民声量也不低,他道:“不过是一个女人,你怎么不将他纳入你房里?”“你他娘的!”李渊直接抄起桌上的镇纸朝李世民当头便砸了过去,李世民轻巧一躲,避开了这一击,只见镇纸掉落在地,发出一声闷响,地上被砸出了个坑。
    “你给老子滚!”李渊指着门口:“滚!”李世民满面忿忿,从李渊的书房离开,一脚刚跨上石阶便见李建成从门外进来,兄弟两人甫一对上面,李建成还未来得及说话,李世民便几步走到他身前,拎起李建成胸口的衣裳将他怼到了身后的树上,二话不说就是一拳过去。李建成躲避不开,被李世民铁拳砸到了眼眶,当下觉得眼前一片漆黑,不得不捂着眼睛蹲下身子。李世民一肚子的怒气,岂会如此简单便放过他。李建成被他一拳拳砸下来,早已是头昏脑胀。
    这边动静闹的太大,李渊听到声响怒气冲冲的走出屋来,瞧见自家大儿子都快死在自家老二的手上了,气得拔了腰间的剑,要一剑砍了李世民的脑袋。裴寂与刘文静从屋中议事出来,见此情景忙去拉架。李世民梗着脖子站在那不走,又连踹了已近晕厥的李建成好几脚,李渊年纪大了,直接被李世民气的赶在李建成之前晕了过去。
    李渊一倒下,李世民这才发觉了事态的严重性,将一边的李建成弃之不顾,忙让人去宫中请了御医来。李世民见自己将父亲气成这样,也没敢再提阴月之事,但又没有脸面将此事告知观音婢,只好采取了消极方式,拖到他去太原,亲自将事情与她说清楚,只是没料到计划没有变化快,他正想着措辞时,事情已经被李元吉给捅到了观音婢那。
    义宁元年,杨侑于大兴登基,大赦天下,减免税赋,恢复了与突厥等周边国的互市,并与其订下和平条约。百姓们脸上笑容洋溢,战争的伤口已在慢慢愈合。
    观音婢等人直接来到了大兴,李世民收到消息后,一早便等在了城门口,远远瞧见自家的车队摇摇晃晃而来,心中忐忑不安。车队在他身前停下,李世民认得观音婢的马车,遂过去撩帘,待掀起后,却见车中空无一人。
    他问府上的下人:“夫人呢?”下人两股战战:“夫人并没有坐府上的车来,前几日夫人便被长孙大人接走了。”观音婢来到大兴却没与自己说,李世民觉得自己的好日当真要过到头了。
    另一边,观音婢来到大兴后,先回了长孙无忌处,此番攻大兴,长孙无忌被封行军典签,辅佐李世民,功劳实在不小。云茶则投奔到李昭麾下,娘子军亦是巾帼不让须眉。
    听闻观音婢来了大兴,云茶便放下手中事赶到了长孙无忌家中。
    “你回来怎么不与我说一声?”一进门,云茶劈头便问。
    “都是孩子的娘了,怎么就不带个稳当的样子?”观音婢见云茶人未至,声已到,不由开口打笑。
    云茶先前在长孙无忌置办的一处别院中,产下两人的长子,取名长孙冲。只是云茶与长孙无忌到底没结成亲,若是贸然在长孙府住下,传出去实在是抬不起头。说到两人至今未婚的原因,便是长孙无忌一直坚持要明媒正娶,不愿委屈了云茶,可眼下天下还不算十分安定,这事便一直被云茶拖到了眼下。
    观音婢见云茶比之以往似乎黑了些,也结实了些,有些心疼她,她握住云茶伸过来的手,察觉到她掌心的薄茧,心里不是滋味起来:“这些日子苦了你了。”云茶这几年在李昭手下磨炼的性子开朗许多,她将手搭在观音婢的肩膀:“什么辛苦不辛苦的,自打弃医从武,我倒是觉得日子好过多了,若是瞧谁不顺眼便打谁一顿,可比先前在宫中瞧着那帮老家伙的脸色行事快活多了。”云茶边说边轻车熟路带着观音婢往屋中走:“你这是从哪过来的?”李世民现下已分府出来独住,他的府邸便在长孙家的斜对面,是以云茶说话时,视线还朝另一边乱瞟。
    提到李世民,观音婢自然便想起来那个阴月,神色便有些郁郁。云茶见状,笑容一僵:“你与你家那个又吵架了?”观音婢摇头:“没有吵架,只是有些事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尽管她一早便开始开解自己,也曾将所有刺眼的画面都想到了,但现如今有些事当真摊在她面前,她还是有些不能接受。
    阴月虽然只是李世民的妾,但因李世民本就不是寻常人,是以别说是妾,哪怕是一只猫一只狗,也会备受关注。李世民与阴月的事,天下人皆知,云茶自然也是听说了,只是观音婢没提,她便不能先提这事。她眼下见观音婢这副神色,心中便清楚了一二。
    “那个阴月,我曾见过一次,身上的香粉味实在太重。”云茶说着便皱起了鼻子,仿佛当日那一面后,鼻前还有余味一般。
    客观来说阴世师是个忠厚之人,是以云茶从未想过一个忠厚之人的女儿竟然能成如此。
    身上的襦裙花花绿绿,脸上亦是浓妆艳抹,瞧起来无端令人不舒服,偏生一双眼睛眼白多过瞳孔,瞧着便不是什么好人。
    “她现下在何处?我想见见她。”观音婢瞧着云茶,虽然这女人应当对她构不成什么威胁,但是自己夫君身边多了个人出来,她还是有些不舒服。
    “在李家别院呢,阴家人都被发配边疆了,她也没地方歇脚。”云茶托腮:“我之前与你哥哥去街上采买,遇到过一次,你说她爹都让人杀了,家人也几乎永世不得再见了,她怎么就一点都不伤心呢?”观音婢沉默不与,半晌终是将自己一直逃避的问题给问了出来:“她……什么时候进府?”自打传出李世民要纳妾的事之后,观音婢料到此时必定会传的沸沸扬扬,是以几乎是整日闭门不出,她将自己封闭起来,不想知道的事便不会知道了。
    云茶斟酌着字句,小心翼翼开口:“下月初,赶在除夕前李世民便要将她收了。”说完又怕观音婢伤心过度,忙道:“不过你也莫要往心里去,李世民娶她又不是自愿,因为这事,李世民将唐王气得一病不起,眼下还告假在家不上朝呢。”这事观音婢倒是当真没听说,她问云茶:“眼下唐王的身子怎么样了?”“唐王身子骨硬朗的很,他大约是想让李世民长长记性才故意称病不出的罢,说起来李世民与唐王的性子当真是像,一个在雪地中跪了一整日没起来,另一个一直紧闭门窗,丝毫不在意自己的儿子是死是活。”说到最后,云茶叹了口气。
    观音婢能想象到李世民身姿笔直的跪在雪地中一动不动的情景,心中不由微微抽紧。
    “这都是阴月之事刚闹出来那时的事了,眼下我瞧李世民除去心情似乎有些不好之外,身上倒是无大碍,但这些就等晚些时候你自己去关心吧,走吧,我先带你去瞧瞧阴月。”阴月现如今暂居李家别院,按理说她家中发生了这些事,即便是装模作样,也要故作伤心个几日,但不知这位姑娘是真性情还是与阴家感情不深,阴世师被杀后没几日,她便打扮的花枝招展,什么颜色鲜艳便挑什么颜色往身上穿,脸上丝毫不见痛苦之意。
    一边服侍的婢女对此很是不齿,虽然众人都知她是李世民的侍妾,但见李世民似乎也不怎么待见她,大家自然也对她不怎么敬重。
    “我说你这镜子能不能举得高些?”阴月照常早起对着镜子梳妆打扮,婢女伺候的心不甘情不愿,处处都有怠慢。
    阴月自然是不高兴,她自小便被家中宠的不像样,何时受过这样的窝囊气?而且连此次她父亲闹出这么大的蠢事,她自己都没受牵连,这不是说明了李家还是很中意自己的么?阴月又想起当日于慌乱中,她与李世民的初见。李世民铠甲加身,战盔遮住了他的侧脸,只留下一条坚毅的下颔弧线,或许是察觉到她的视线,李世民回头朝她淡淡的一瞥,那不经意的一眼,于阴月来说,仿佛早已度过千年万年。
    那男子长的真好看。
    阴月的心猛地跳了两下,若是自己此次不死,那便是老天爷的安排,这样的男子,她势必要得到。
    思及此,阴月又朝脸上拍了层粉,横瞧竖瞧这一切都是冥冥注定的,她与他一定前世一定有过纠缠,说不定日后她还能捞个正室的位子做做。
    铜镜有些沉,婢女见阴月一直在发呆,实在端不住镜子了,直接将铜镜往桌子上一顿:“奴婢还有其它事要做,姑娘自行照吧,奴婢告退。”婢女说罢,敷衍的行了一礼,转身就走。
    这些别院的下人对她一向如此,阴月气得一挥手将镜子打碎:“你们狗眼看人低,等我入了李府,看我怎么收拾你们。”“姑娘,你若是如此,可真是入不了李府啊。”阴月正板着脸发脾气,将身前能砸的东西全都砸了个遍,忽听有人在身后与自己说话,惊恐之下惊呼了一声,即便如此,外面却仍没有一个人进屋来瞧瞧,阴月心里有气,转头一瞧,见一个玉面书生正坐在椅中笑望着自己,吓得又是一声惊呼。
    “你是谁?你怎么进来的?”阴月抓起地上的瓷器碎片挡在身前:“你要做什么?”李建成见阴月这一张脸被粉盖得瞧不出本身的质地,心中不禁升出些厌恶,有些怀疑这样如此蠢钝之人究竟会不会砸了自己的脚。
    他开口前顿了顿,开门见山道:“你是否想得到李世民的正室之位?”阴月不知面前人究竟是谁,心中存着些警惕之意:“这与你有何干系?”李建成笑得十分和蔼:“我是李世民的兄长。”听罢李建成的话,阴月又仔细瞧了一眼面前人,这才发觉他与李世民的确长的有几分相似,可仅凭这些,阴月也不能完全信任他,于是她又道:“我要如何相信你?”李建成心中早已没了耐心,但面上仍是笑得得体,他将手中的扇子一收,话语登时冷了下来:“眼下由得了你信与不信么?”阴月被他这凌厉的眼神惊得倒退几步:“你究竟要做什么?”李建成朝阴月招了招手:“莫要怕,过来坐,日后我们便是一家人了,你也算是我的弟妹,是以不必如此拘谨。”他将椅子替阴月拉开了些,问:“我方才问你的话,你还没有回答。”阴月不敢过去,只是四下张望,可此时房门紧闭,她想跑也跑不了。
    “不想死便过来。”李建成仍是站在原地对阴月笑的和蔼。
    阴月瞧他眼底弥漫出了杀意,知道自己若是不过去,今日必定会死在这里,为保命,她只好一步步挪了过去。
    “我不想再问你第三遍,你想还是不想?”阴月可从未从他的话语中听出来询问之意,她再蠢也知道,这男人之所以问出这个问题,答案便只有一个,于是她战战兢兢道:“想……想。”果不其然,李建成的面色舒展了许多,他屈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几下:“唔,弟妹是个聪明人。”阴月顾不得这个原本该是令人心花怒放的称呼,她僵在椅中不敢动地方,余光时不时瞟李建成一眼,又听对方道:“世民眼下的正室观音,你想必早已有所耳闻,若你想被扶正,自然是先将那位子清理出来,这个道理我觉得你懂。”阴月此时像个傀儡一般,慌忙点头:“懂,我懂。”“既然你什么都懂,那我便不与你绕弯子了,我会助你夺过正室之位,但是你要拿李世民的情报来与我交换,这笔生意,你做不做?”阴月现下哪还有选择的余地,跌声道:“做做做。”李建成这才稍微拉开了些与阴月的距离:“你明年入府后,照着我说的做便好,位子我可以帮你得到,其余的你便自行发挥吧,若是必要,也可杀了他的正室。”阴月即便是再如何缺德,杀人的勾当她是没做过也绝不敢做的,她闻言后“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我……我不敢杀人。”说罢吓得眼泪都掉了出来。
    李建成笑了笑:“我没说一定要杀,你这是做什么?弟妹快快请起,这地上太凉,你得保养好自己才是,毕竟日后李家的香火还得靠你们延续呢。”阴月不知道李建成是怎么来的,自然也没敢瞧他是怎么走的,只是觉得屋中突然不那么冷了,再一抬头瞧,已不见他的身影了。阴月紧紧握住椅子的扶手,觉得血液才开始缓缓流通,这屋中她是不敢再待了,忙又简单收拾了一下,便夺门而出。
    眼下正值寒冬,天上虽然挂着太阳,但是温度仍是不高,阴月裹紧身上的大氅,漫无目的的在街上行走,好似行尸走肉一般,不时与擦肩的人撞个满怀,被人劈头一顿臭骂后,这才回过些神来。
    “瞧见前面那个姑娘了没?你们也是有缘,竟在这街上便遇到了。”云茶扯了扯观音婢的手,朝远处指了指:“那个就是阴月了,她怎么失魂落魄的?听闻阴世师死的时候她都没掉一滴眼泪。”观音婢循着云茶的手指望了过去,只觉入目一张大白脸,口脂艳红,单瞧这妆容,倒是十分有气势,只不过身上衣裳的配色的确是俗不可耐,樱花粉配上水绿,这搭配的手法很是巧夺天工。观音婢见阴月随着人流朝自己这边走,索性停住了步子。
    “左右我们也没什么事,跟着瞧瞧她去哪。”云茶走累了,正欲靠在一边卖糖人的小车上,不料车夫早已料到她要如此,忙将自己的车悄悄向旁边移了移,而后云茶便动作优美的直接躺在了地上,右肘被青石板硌的生疼。
    小贩偷眼瞄着云茶,忽见她冷冷朝自己瞪了过来,忙又转回头,假装什么也不知道的模样。云茶在大街上丢了人,觉得无颜面对江东父老,自然要拉着观音婢快走。两人一路跟在阴月身后,见她丢了魂一般在大街上转了好几圈,最后许是走饿了,直接一头扎进了街边的一家食肆。两人也跟着走了进去。
    阴月正在点菜:“把你们这的特色菜给我上几盘。”伺候的小二笑靥未变,他道:“这位贵客,咱家的特色菜每日限量,今日的已经没有了,但是其它菜肴味道也不错,贵客尝尝?”在街上走这么几圈后,阴月早已从方才的惊吓中回过神,她眼下满心满脑的都是李建成答应了自己可以得到李世民的正室一位之事,自然是食指大动,若他是诓骗自己的,待自己入了李府后将这些事告知李世民便好,届时李世民自然会帮自己收拾他。阴月心情一好,瞧着什么都顺眼,听闻小二说没有特色菜,也不与他计较,爽快道:“那便随便来几道吧。”云茶在一旁听得直咂舌:“我瞧她老本吃完了要如何养活自己。”观音婢握着手中的茶杯:“或许她已估算好了,老本花完时,人也已经在李府中了。”观音婢没有将自己已到大兴之事与任何人说,是以一直歇在长孙府上。大兴她还不熟,需要慢慢适应,正巧她也没什么事,便每日都去街上转转,权当散心。这日她在街上买了些云茶一直念叨着的小吃回来,刚拐到长孙府门前的大街,便见李世民站在门口,瞧他那副形容,似乎是在等人。观音婢眼下实在未做好见他的准备,步子一转,便又拐回了坊市,这几日正赶上节气,街上的人潮川流不息,观音婢没一会便没入了人海当中。听闻今日太原的人也已到了大兴,想必李世民也知道自己来这之事了,这家眼下是回不得了,观音婢想了想,随意在街上找了家干净的客栈准备歇个一两日再回去。
    李世民找不到观音婢自然是心急如焚,他虽还未瞧见观音婢的影子,但却知道她一定是在暗中瞧见了自己,是以有意避开了。
    “你日日杵在门口等人,她怎么会回来?你要么回家去歇着,等她回来,我让人去请你,要么你就在屋里等着,总好过这么大张旗鼓的在这当靶子。”云茶每日瞧见李世民望妻石一般在门口站着,心里也有些酸,阴月一事她知道李世民尽力了,她也明白观音婢理解李世民,可短时内还是无法接受的心情,是以哪头她都没法劝。
    李世民好几日没睡好,眼中充了血,他揉了揉眼睛:“你说的也有道理。”说罢直接转身进了屋:“我还是在这等吧,她是不会回家的。”观音婢每日都会托人给云茶送去消息,告知她自己一切安好,却只字不提自己歇在哪里,云茶见她不提,也没有多问。两人在一个城中,却一次面也未遇见过,可谓是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涯了。
    观音婢在客栈住的很是舒心,每日不必打理府上的诸多事宜,可以睡到日上三竿,饿了便请小二端些吃食上来,吃罢再去街上转一转,这样的日子实在令人乐不思蜀。观音婢吃完最后一口菜,而后擦了擦嘴,歇了片刻后,见时间差不多,便欲唤来小二询问昨日她请客栈代雇的马车到了没有,这厢刚一起身,忽闻门口传来敲门声。
    观音婢心一紧,半晌才问了一句:“谁?”“敢问里面的可是观音小娘子?”门板很是隔音,是以这声音听起来含糊不清,有些熟悉,却又不怎么太熟。
    “观音小娘子,是我啊,慕容顺。”大约是方才听到了屋中有声响,外面的人不死心又说了一句:“我知道你在,你再不开门我便要被赶出去了。”观音婢这才听出门外之人的确是慕容顺,再见故人,观音婢心中还是高兴的,她忙过去将门打开。
    慕容顺此时正侧身贴在门板上听着屋里的动静,他的身边是一脸嫌弃的小二。观音婢将门一开,慕容顺不备,整个人便扑了进来,幸好观音婢躲得快,慕容顺整个人都趴在了地上,闷响过后,只剩他痛苦的呻吟。
    小二走过来赔不是:“这位客官,当真是对不住了,这人每日都来闹,小的实在是赶不走,且见他又好似不像说谎,便想着让您来见一见,万一当真是有要紧事,耽搁了可便不好了。”“老子当然没有骗你了,这人当年险些成了老子的媳妇,老子能错认了她么?”慕容顺忿忿从地上爬起来,不满的朝小二嚷嚷。
    观音婢嫌他丢人,忙与小二道过谢,又给小二打了些赏钱:“谢过小哥。”小二拿了钱,也不与慕容顺一般见识,瞪了他一眼便走了。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观音婢挑了个离慕容顺远些的位子坐了下去。
    慕容顺撇嘴:“这么些年没见,这刚一见面你也不知道与我寒暄两句。”几年之久,时过境迁,唯有慕容顺还是记忆中的老样子,观音婢不禁失笑:“与你有什么好寒暄的。”“你!”慕容顺指着观音婢的鼻子道:“好你个没良心的女人,老子听闻李世民那靠不住的小子果然有了新欢,还担心你心中过不去这个坎,日日托人打听你在哪,想着赶来安慰安慰你,不成想你就是这么对我?”慕容顺一路鬼鬼祟祟的跑来,已是渴极,他给自己倒了水,一口饮尽:“算了,老子知道你心里不痛快,有什么火你便朝着我发好了。”见这老友惦记自己,观音婢心中暖意盎然,她瞧着慕容顺:“在你眼里我竟是那不分是非胡乱发火之人?”慕容顺冷哼一声,算是默认了观音婢的自我评价。他粗略打量了这房间一眼:“我说你就打算一直住这了?”观音婢摇头:“只是先待几日,除夕前总是要回去的。”慕容顺道:“回去做什么?瞧着那奸夫淫妇搭伙过日子么?老子一早便与你说过李世民是个大混蛋,让你跟了老子你偏不听,你想想,若你当初跟我走了,现下早已恢复自由身了,老子可是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的汉子。”观音婢觉得慕容顺在经历了那么多事之后,还能找到最初的自己,心中也是敬佩不已,但他这一口一个“混蛋”的,若是让李世民听到了,还不知要如何修理他。
    “这几年老子一直在江都那边,听闻天下换主了,老子回来瞧瞧,谁知遇上李世民那个混蛋,直接将老子从宫里赶出来了,正巧老子也不乐意住在那破地方。”提到李世民,慕容顺仍是一脸愤愤不平:“前几年从宫中出来之后,我就在大兴这边买了个庄园,此番到这来住几日查查账,要不你也去我那庄园住几日?我那庄园依山傍水的,算命的说是块风水宝地,而且……”慕容顺说着便瞧向了观音婢,面上突然又浮出了两朵红云。
    观音婢见慕容顺突然并紧双腿,双手拘谨的放在膝盖上,时不时娇羞的瞧自己一眼,被他恶心得浑身直起鸡皮疙瘩,不由问道:“你做什么?你有喜了?”“滚蛋。”慕容顺泄了气,一瞬间又放松了僵直的身体,他不满的瞪着观音婢:“现下越发觉得当初让你与李世民那混蛋走是个错误的决定,跟那缺德的人在一起,你变得更缺德了。”慕容顺靠在椅中,翘起了二郎腿:“老子成家了,马上要当爹了,你还不快来祝贺老子?”观音婢倏然坐直身体:“此话当真?你怎么不早说?”慕容顺得意的哼了一声:“现下觉得失去老子后悔了?告诉你,晚了。”观音婢的心情好几日都未如此快活过了,她忙起身,在床边找出了钱袋:“走,去街上转转,我要买些东西给我这未出世的小侄子。”慕容顺懒洋洋的从椅子上站起来,提起自己这未出世的孩子,嘴角的笑意无论如何也压不住:“算你有心,老子今日来,主要是想邀你去我那住上几日散散心,李世民那个混蛋,我劝你莫要再理他了,哪日老子瞧见有合适的,再给你重新找个人家。”慕容顺的庄园在大兴城的郊外,青山做衬,碧水环绕,水乃温泉,即便是冬季亦不结冰,远远瞧来水面雾气缭绕,庄园于薄雾中忽隐忽现,好似上古神话中的蓬莱仙岛一般。
    慕容顺坐在观音婢身边,指着庄园:“你瞧瞧,气派不气派!”观音婢看了一眼,点头道:“气派。”其实这庄园虽大,但与唐王的院子比起来还是要差一些。
    慕容顺在软塌上又调整了个姿势:“这几日你就在这歇下吧,你懂医术,老子的媳妇和儿子也放心交给你。”观音婢扬声啊了一声:“你让我来接生?”慕容顺的脸上这时带了些嫌弃:“你会接生?”观音婢这才将心沉回了腹中,她听慕容顺道:“你嫂子日日在家中待着没什么意思,老子顾着生意有些抽不出空,正好你来散散心,顺带还能陪陪她。”慕容顺的妻子是江都人,是前几年慕容顺出宫在各地游山玩水,在江都遇见的,自那后,慕容顺这个浪子便留在了江都,只是偶尔会来洛阳与大兴转一转,至于慕容顺这样求安稳的人为何会四处游山玩水,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东宫有人不愿瞧见他,说起来这事当真是窝囊,他好歹也是个可汗,被他们杨家呼来唤去耍得跟狗一样。
    观音婢知道慕容顺的难处,但也没安慰,因为依慕容顺的性子,不安慰他,他也不会往心里去,若当真安慰他了,他倒是会觉得难过了。
    慕容顺的庄园名为“请君来撷”,倒是应景。庄园内有各色时令水果,一眼瞧去,颜色各异,使人心情无端大好。
    “走吧,外面太冷,一会披件厚衣裳再出来。”慕容顺见观音婢驻足不前,不由催促。
    听闻家里有贵客来,慕容顺的夫人挺着大肚子出来迎接,观音婢被她吓了一跳,生怕她走路时摔倒,忙扶着她坐了下来。
    “眼下陛下大赦天下,明日我这园子也对外开放,届时寻常百姓都可来采摘,人多便鱼目混珠,你们两个明日还是好生在后院里待着吧。”慕容顺想起明日要开门广纳众人,头有些大,幸好他将这些水果园子分成了三六九等,寻常百姓估计进不去那些名贵的果园。他出得此策,倒不是狗眼看人低,只是有些人目不识丁,下手又没个轻重,之前他体恤到百姓们含辛茹苦一辈子可能也吃不上一次名贵水果,便将庄园无封闭开放,结果等闭园时一瞧,有些葡萄树连果实带枝干全被人摘走了,通过那些残留下来的痕迹,慕容顺知道这些人是生拉硬扯将葡萄拽下来的,当时心疼的直抽抽。
    慕容顺见身后两人谁也没搭理自己,不由转头去瞧,入眼处,见观音婢与自己的夫人一见如故,两人在一边聊得正开心,自然是没空搭理自己,慕容顺悻悻摸了摸鼻子,行吧,就当老子什么也没说,女人的友谊来得可真是突然。
    隔日一早,“请君来擷”便将园门敞开,外面早已有百姓等候多时。这些百姓里,自然少不了阴月。这个姑娘没有别的毛病,专爱凑热闹。门一开,她便随着人流往园内挤,举手投足间丝毫不见大家闺秀的模样,仿佛山野间的野丫头一般,毫无礼仪可言。
    自打她与李建成结成了同盟,李建成便命李齐派些人跟着她,省的她闹出什么岔子来,此时来跟着她的人见她如此,不约而同的撇过了头,这样的女子当真不会被李世民直接捆了扔到海里喂鱼么?
    李齐一直跟在阴月不远处,须臾后实在瞧不下去阴月那活似八辈子没见过水果的模样,朝同伴摆了摆手:“我去那边转转,你们看好了。”同伴们心不甘情不愿的点头,李齐转头便走,刚一迈步,忽然见观音婢与另一个女子挽着胳膊从另一边走来,李齐停住步子,瞧了瞧身后的阴月,又看了眼身前的观音婢,突然又不走了。
    慕容顺的夫人罗梓仪乃江都郡郡守之女,举手投足间很是有大家闺秀的风范,她边走边与观音婢分析阴月之事。
    “其实这事,李大人也很是被动,他当日拒绝纳妾之事传的沸沸扬扬,这些想必观音你也是知道的。”罗梓仪伸手抚着圆滚的腹部:“你心中有气,我同为女人,自然也是可以理解,但这事还是需要你们去沟通,我听闻那阴家小姐向来骄纵不懂规矩,这样的女人你与她置什么气?岂不是掉了自己的身价?”这些道理观音婢其实都懂,她也只是需要时间去接受罢了。
    “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父亲亦是三妻四妾的,但是这么些年来,那些人在我父亲的心中始终比不上我母亲,我们换一个角度来想,这些人不过是来衬托你的罢了,你也无需将她们放在心上。”罗梓仪两人朝阴月所在的方向走去,躲在人群中的李齐找准时机,挤到阴月背后,狠狠推了她后腰一把,但见阴月脚上一个趔趄,整个人边朝罗梓仪扑了过去。事发突然,罗梓仪忽见有人朝自己扑了过来,吓得花容失色,还是观音婢眼疾手快,挡在罗梓仪身前,将阴月朝一边狠推了一下,阴月躲避不及,整个人摔在了雪地中,脸被地上的枯枝划伤,登时血流如注。
    与李建成结成同盟之后,阴月可以说是日日都在受委屈,李建成嫌她粗鄙,生怕入不了李世民的眼,派了个心肠歹毒的老女人来教她礼仪,她每日被那老女人呼来喝去的已是很烦,今日好容易出来歇一歇,又遇到了这事,思及此,阴月再也无法忍受,她从地上爬起来,指着观音婢道:“你知不知道我是谁?”说完之后兀自愣住了。
    李世民的正室她自然是知道的,光是她的画像,阴月便有好几幅,她虽粗蛮,但并非傻,若要取代一个人,必然要比那人更出色的道理她是懂的。阴月掏出帕子擦了擦脸上的血,抬头见观音婢面色寡淡的站在自己身前,脸上略施粉黛,却也盖不住眉眼间的气势,观音婢独独往那一站,阴月便已觉自己矮了她一头,可又不愿头一回碰面便被她比了下去,遂也挺直腰板,将声量压下,也绝口不提自己是谁的事,只是道:“你们推了我,是否应该道个歉?”观音婢见外面天寒地冻的,怕罗梓仪受凉,转头示意身后跟着的下人先将罗梓仪扶到屋里,罗梓仪担心观音婢,一直不肯走,直到慕容顺听到消息出来找人。
    几人走后,观音婢对阴月道:“你跟我来。”说完转身便走。
    阴月直愣愣的跟了上去,等走到人烟稀少之处才反应过来,自己竟不受控制般跟着她便来了,她暗自怪自己这双腿不争气。
    “不知你将我带到此处来做什么?”阴月站从内心里排斥与观音婢站在一起,那会使她自惭形秽,是以她刻意拉开与观音婢的距离,不满发问。
    观音婢不急着说话,开口前静静打量了阴月几眼,而后道:“还不知姑娘贵姓?”“你!”阴月一瞧观音婢这模样便知她知道自己,此时又故意有此一问,不是在给她下马威是什么?
    观音婢又道:“方才听姑娘说我们推了你,若不是姑娘自己撞了过来,我们又岂会手长到能将你推倒在地?”观音婢矮身坐在了回廊的木墩上,抱肩与阴月对视:“想必姑娘还不知方才那位是吐谷浑的可贺敦吧?若是她腹中胎儿有了什么闪失,凭姑娘之力,能担待得起这个责任么?”阴月见观音婢伶牙俐齿,自己实在不是她的对手,想着好汉不吃眼前亏,总要将气势稳住,是以她勉力挤出个笑,对观音婢道:“我还当真不知此事,雪天路滑,方才我实在没有瞧清,在此谢过姑娘好心提醒。”观音婢轻笑一声,起身掸了掸身上的浮灰:“既然你知错,我也不多说了。”说罢转身欲走,临迈步前,又微微侧了头,她笑道:“不过以你的身份,应称我一声夫人才是,但瞧起来你似乎也不懂什么规矩,我也便不怪你了。”观音婢一直没回家,李世民心中着急却又不敢去找人。长孙无忌将这一切看在眼中,头一次觉得李世民这人实在是太怂。
    “你若想她,便去找她,日日这样成何体统?”这日长孙无忌难得在家休整一日,见李世民一副心力交瘁快要死了的模样,心生怒气。
    李世民无力的瞧了长孙无忌一眼:“我若是敢找她我便不在这等着了。”长孙无忌突然觉得,这亏心事果然是做不得,做了便是一生的污点了,李世民的教训,他要记得。长孙无忌在屋中转了一圈,想了想,觉得有些事还是莫要瞒他为好,遂道:“我听闻观音她这几日要与慕容顺去江都小住。”“什么?”李世民闻言一改这几日的颓废神色,拍案而起:“我这就去打断慕容顺的狗腿。”连慕容顺都能找到观音婢,李世民更是不在话下,他一早便知道了观音婢的动向,只是不敢露面罢了。李世民出门,也不管什么规矩不规矩,当街打马,飞驰而过,直奔城外的庄园而去。他到时,观音婢正吩咐着庄园的下人往车上搬着东西。
    马还未停,李世民便飞身下了马,他几步行至观音婢面前,伸手抓住她的手腕,因用力过猛,观音婢疼得皱眉,她转头,瞧见一脸憔悴的李世民之后,楞了一下:“你……”还未等观音婢说完话,李世民低头便吻了下去,时隔数月的吻,让李世民不舍得放开手。
    顾虑到这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观音婢短暂怔愣过后忙伸手去推李世民,无奈力气悬殊太大,最终还是败下阵来。
    “你们在老子环境如此清雅的庄园门口做什么呢?”慕容顺领着老婆刚从庄园里出来,一抬眼便被这辛辣的画面给刺激了,当下大吼出声:“你们在这门口这样那样,老子这生意还做不做了?没有钱你们来养老子么?”李世民听到慕容顺的声音,想起自己今日来的目的,轻轻放开观音婢,转头冷眼瞪着慕容顺。慕容顺吓得一哆嗦,往后躲了一步,藏在了她老婆身后,探出个头来与李世民对视:“你……你瞧什么?难道老子说错了么?”李世民朝慕容顺走过去,观音婢见他一副冷冰冰的模样,也摸不准他要做什么,忙伸手拉住他:“你要做什么?”李世民驻足:“我有事要与他说。”慕容顺躲在自家媳妇身后不肯过来,瞧李世民那杀气凛凛的眼神,他闭着眼睛都知道他此番来找自己准没好事,这时候自然不能往前凑,毕竟他眼下可是有妻有女的人,断断不能因为区区一个曾经的伪情敌便葬送了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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