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西娅,你可以走了。出狱以后好好做人,别再进来!”
“这段时间谢谢你的照顾,再见。”转身向狱警感谢后走向监狱大门。
阳光跃过高墙照在我脸上,温暖如掌心的温度。闭上双眼后的第一次深呼吸,像是得到了重生般,自由与舒畅。
“西娅——!”爸的怀抱迎面而来,搂住我后又迅速松开,握住我的肩膀仔细打量着我,泪水很快蓄满他的眼眶,“终于,终于出来了……”
“爸——”我灿烂地笑着,希望冲淡爸内心的难过。
三年前我在法庭上的沉默不语换来了三年的牢狱之灾,而这件事的最终获益人慕井然也履行了他要好好补偿我的承诺。当年,爸在知道我出事的消息后立马放弃了在慕家的工作从意大利分部返回到台北,是慕井然为他又找了份新的工作。虽然不在慕家旗下的企业,但却是一份既轻松又能赚钱养家的工作。安雅和安凝也被慕井然送去美国留学,后妈也跟去那里照顾她们姐妹俩的日常生活。而我在监狱的生活也被慕井然打点的非常舒适,一些被吴一涵买通想在监狱里报复我的人都因为慕井然的关系而不得不放弃。
“西娅啊,你妈和姐姐们本来订了机票回国的,可佛罗里达州这几天有飓风,飞机都停飞了……”爸在替后妈和姐姐们今天没有来接我出狱而解释。其实他根本不需要这样做,没有后妈她们出现的画面反而让我觉得温暖,因为爸是只属于西娅一个人老爸了。
“没关系,我理解。”笑着安慰爸,视线看向空旷的四周。
四月的微风将挂在樱花树上的最后一朵樱花吹落后从我面前飘过,就像一片软绵绵的浅粉色雪花。脑海里顿时出现了三年前的那天早上,慕井然坐在慕德学院教室窗户前等我的那个画面。那时的他曾对我说,“我要你,比当年更难忘记我……”
虽然慕井然为我和我的家人做了这么多的事情,但三年来他却一次都没有来监狱里探视过我,也没有带给我他的任何消息。本以为像今天这样重要的日子慕井然会出现,可他依然没有来……想到这里,一种沉沉的落寞情绪擭住了我的心。也许对现在的慕井然来说,他已经不再亏欠夏西娅什么,夏西娅就是一个路人甲而已。
“西娅啊,我们回家!”爸牵起我的手。
“嗯,我们回家!”握紧爸的手,开心地回答。
路人甲就路人甲吧,只要在夏西娅心里,慕井然不是路人乙就好。
看着如水洗过一般的蓝天,内心呐喊了声:夏西娅,你终于出来了——!!
我原先的房子——那套保留着妈妈最后记忆的地方,在我出事后不久便被后妈私下卖掉,没有人知道是谁买走了房子。爸从意大利回来的时候,后妈和姐姐们就已经搬进现在的这栋新房子里。
这里没有家的味道。
放下行礼后冲了个热水澡,和爸一起吃了顿甜蜜温馨的午餐,最后就躺在新卧室的大床上看着陌生的天花板发呆。
一切就像场梦,似乎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自己还躺在老房子的那个阁楼上,还只是17岁的年纪,还是一位慕德学院的国中生……可时光永远无法倒回,我最美好的三年青春拿去和慕井然做了交易,我的人生也从此背上污点……但我并不后悔,至少灰姑娘用最后一只水晶鞋换来了和爸爸一起生活的机会。现在的西娅再也不会和爸爸分开了。
从床上坐起来走到电话机前,打算打给區柔那个妮子。
“我现在无法接听你的电话,请在听到‘滴’声之后留言……”电话那头却是语音提醒。生气地挂断电话,重新躺回床上。
今天可是我出狱的大日子,區柔上次来监狱看我的时候还说会给我一个惊喜,弄了半天这惊喜就是不但不来接我,还一个电话也不打?真是太惊喜了!
“……我可是區柔欸,夏西娅的蕾丝边啊!我不挺你,谁挺你!”
“这简直太痛苦啦!我们可是蕾丝欸,哪有蕾丝之间不牵手,不拥抱的啊!”
漫长的三年里我最感谢的人就是區柔,如果不是她一直对我加油打气,一直默默为我做很多事情,我恐怕没有现在这样轻松的心态来面对新的人生。
區柔究竟被什么事缠着,竟然忘记了今天要来接我的约定?
“咚咚咚—”
“西娅,有人找你。西娅?”
没精打采地打开卧室的房门。
“happy birthday!”一大束由白色风信子和沙漠玫瑰扎成的大捧花束挡住了我所有的视线,强烈的香味刺激到我的鼻腔,快速吸几口气想缓和这种不适,却还是没能挡住一个大喷嚏的突围。
“阿嚏——!!”这个喷嚏中很抱歉地含有大量的鼻涕和口水成分。
时间似乎暂停住,一个呆住的家伙出现在我恍然的视线中。
只见他原本洋溢着笑意的脸僵了几秒,然后他忽然惊醒过来一把将花束用力塞进我怀里,掉头冲去卫生间。
是他……他怎么会来?
听區柔说,在我入狱后的第八个月,慕皓乙才从昏迷中苏醒过来。当知道我因为他的受伤而被判意外伤害罪入狱的消息后,大闹着要闯监狱劫囚之类,后来好像是慕家老爷的关系,慕皓乙才没有做出荒唐的事情。三年来,几乎每次允许探监的那天他都会来监狱要求看我,是我一直拒绝见他。会这样做是因为内心的愧疚——三年前的那天夜晚,如果不是慕皓乙及时赶来救了我,夏西娅恐怕早已经命丧黄泉。可获救后的自己却在明知道真相后,还在法庭上对慕井然的所作所为只字不提,致使慕皓乙成为慕井然计划的牺牲品。
如果慕皓乙没有醒过来,我恐怕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太恶心了!你这个女人就不能给人留下一点好印象吗?”慕皓乙咒骂着从卫生间走出来,瞥了眼我怀里的花束后继续抱怨道:“一见面就做出这么恶心的事情,好好的花都被你的鼻涕污染了!”
当慕皓乙说话的时候,我的目光一直停在他脸上,内心第一次清楚地知道——原来一直以来,自己都那么想亲眼看见他,健健康康的他……
忽地,释然一笑。
慕皓乙说话的底气告诉我,他现在的身体应该没任何问题了。
“喂!蹲监狱蹲到傻啦?”慕皓乙凑近我问道,“傻笑什么?”
“谁笑啦!”没好气地将花束丢到慕皓乙胸前质问道,“你来我家干什么?这花又是什么意思?还有那句happy birthday又是什么?”
慕皓乙像是被我问中了什么似的,眼神有些闪躲,“这些问题你不会自己想啊!”
我想?好吧,如果我想的话,答案就是——这家伙一定是为了和我吵架才来的,那些花和生日祝福之类都是他引我发火的导火线而已。
“你这个女人还像三年前一样,脑残的厉害!”
“我脑残?你才有病嘞!我又没请你来我家,又没让你买花,我的生日也早过了……”他还像三年前一样,每次见面都能很轻易点燃我的怒火。
“别啰嗦了!跟我走啦!”没等我说完,慕皓乙就抓起我的手要把我从卧室里拉出去。
“你要带我去哪?!快松手啦!!”反抗着,爸听见声音后从他的卧室走了出来诧异地看着我们。
“伯父,西娅今晚就借给我。我保证12点之前一定送她回来。”慕皓乙停在爸面前,恭敬地许下承诺后拽起我的胳膊将我强行拖向大门。
“爸,不要相信他,他是个变态啦!爸——!”
这家伙的力气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大?我不停挣扎却还是改变不了被带走的结局。
不明真相的爸还微笑着目送我们离开并挥手说:“玩的开心点。”
被强行塞进车后的我依旧不放弃地要逃下车,慕皓乙却一下子堵在车门口,我们的脸瞬间靠得好近,近到我的唇就快要碰到他了……
我的眼睛像是出了毛病的洋娃娃一样,不会转动,身体也像被点穴般一动不动地僵在原地。
慕皓乙也怔住了,纤长的睫毛盈动如羽般眨了眨后静止在那,明亮的双眸紧盯着我,慵懒蓬松又略带卷曲的长发从脖后滑落到胸前。这一瞬间,我不禁暗自感叹,幸好三年前那场爆炸没有毁了这张俊美的脸,不然上帝都不会放我过毁了他的杰作。
“如果你想再现三年前我们初遇的场景,我会满足你的。”慕皓乙说着就靠上来,我立刻缩回车里,坐在远离他的位置上低声骂了句:“变态!”
“你第一次在游泳池里被我强吻的时候,心里就是这样骂我的吧?”慕皓乙坏笑着问,没等我回答,他就已经坐进车里并发动引擎。
“要带我去哪?”车子开出100米后我问。
“到了你就知道了。”慕皓乙从后视镜瞥了眼坐在车后的我,不悦地问道:“你身上穿的什么垃圾?!”
低头查看才发现自己竟然忘记了换下睡衣。还没抬起头,车子就一下子停住,身体因为惯性而撞上了前面的座椅。
“呀!”揉着撞红的额头正准备冲慕皓乙发火,他却一个急转头把我从车后座的一面甩到另一面,幸好车门关得紧,要不我整个人就从车里被甩飞了出去。
“疯子!”气急败坏地冲到前面,抓住慕皓乙正握着的方向盘,左摇右晃地威胁说,“停车!快停车!!”
“你想死吗!快松开!!”
“你停车,我就松开!否则就一起死!”我强硬地说。
我俩抢夺方向盘的控制权时,车子在马路上蛇形前进着。
“滴滴滴滴滴滴——!!”一声急促尖锐的鸣笛声把我们从难解难分的战斗中拉扯出来。当我惊恐万分地盯着呼啸而来的大货车时,慕皓乙一个左打轮险险地闪躲开,紧接着砰一声巨响,车子撞上路边的护栏,这才最终停下来。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大货车就要撞上来的画面在我的脑子里一遍遍回放……圆瞪着空洞的双眼,整个人浸泡在一种彻骨的恐惧中,一时没能抽离出来。
“西娅!”慕皓乙把我从已经严重变形的车里拖出来,放在路边的草地上。
“西娅,你怎么样?西娅!!”
我终于在慕皓乙的摇晃中清醒过来,劫后余生地看着慕皓乙,喃喃地说了两个字:“停车。”
见我没有受伤,慕皓乙便一把攥起我的手腕,怒吼道:“你这个疯女人,想让我们一起死吗?!为什么要抢方向盘?!为什么不听我的话老实地坐在后面!知不知道,只差一点我们就撞上去了!只差一点就要死了!死了!死了——!!!”
慕皓乙加重语气重复着最后两个字,发红的眼睛就像在他脸上燃烧,猛地甩开我后焦躁不安地在原地来回踱步。
眼前的他就像一个震颤性的精神病患者,不停走动,似乎无法控制自己的动作,嘴里还不停咒骂说,“该死的疯子!脑残!白痴!!疯子,疯子!!!”
从地上站起来冷冷地说了句:“变态!”
你才是疯子好不好,莫名其妙地跑到我家,莫名其妙地把我掳走,又莫名其妙地对我乱发脾气。真是窝火,怄火,恼火!!转身走向相反的方向。
“你去哪?!”在我走出很远后,慕皓乙才从后面追上来拉住我。
“回家。”冷冷地回答。
“我有同意让你回家吗?跟我走!”
“我有同意要跟你走吗?放手!”
“非要我用强行的手段你才肯就范是吗?告诉你,如果今晚你不跟我去那个地方,我就……”
我瞪大眼睛一副不屑的表情,等着听他说出可以逼我就范的筹码,结果……慕皓乙却突然将我拉拽过去,另一只手迅速从后固定住我的头,一种要吻我的角度……时间像是被拉长了很多倍,每一秒都仿佛有一个小时那么长。我感觉自己的心跳在身体里停止了,连呼吸也凝固了般,整个世界寂静无声着……
“你再反抗我,就真的吻你了。”慕皓乙的唇落在了我的鼻尖上,蜻蜓点水般。
一阵风从我的脑海里掠过,像是把过去三年里我所努力埋藏起来的记忆又全都翻了出来。三年前和慕皓乙在一起发生的点点滴滴,在我蹲监狱的时间里,每当我觉得孤独寂寞的时候,它们都会从脑子里跑出来偷袭我。
我用了很大的决心,下了很大的努力,才把它们都忘记的。我以为它们已经变得不再鲜活,生动……现在看来,它们依然活力如初。此刻,我完全失去控制的四肢,空白一片的大脑,还有砰砰乱跳的心脏……一定都是它们搞鬼的结果。
“喂,你不会在等我真的吻你吧?”慕皓乙调侃地问,我立刻挣脱开他的钳制骂了句:“变态!”
“如果你再走一步,那四眼肥婆今晚就死定了。”慕皓乙对我的背影大喊了一句,我立刻停下来。
“你把區柔怎么了?”
“她现在还没什么,但不保证再过40分钟后她不会出事。我走的时候吩咐过那些人,如果40分钟……”没等慕皓乙把话说完,我就已经返回去用他刚刚拉我的力道拽起他的胳膊,将他带到马路中央。
只要牵扯到區柔的事,我就立刻十二万分的紧张,根本没兴趣听他讲什么如果之类的假设,因为我绝不会让假设变成现实。
“你要干什么?”慕皓乙不解地问。
“拦车!”话音刚落,一辆出租车就在我们面前踩下急刹车。刺耳的声音让慕皓乙的脸一阵刷白。
“你们俩个找死的话滚一边去!别挡在这里!”司机把头探出车窗对我们咒骂,我二话不说地拉开车门拽着慕皓乙钻进车里。
“你这个疯女人!知不知道刚才……”
“又差点死掉对吧?你刚刚用车载着我去撞栏杆,现在我拉你一起来撞车,我们正好扯平!”
“扯平?难道对你来说,生命是可以随意拿来当游戏的筹码吗?就像三年前你在自己家里吞下安眠药一样,你以为你每次都可以那么幸运的和死神擦肩而过啊?!如果我没有及时赶到,你还拿什么来做一件扯平的事?!你这个无可救药的脑残,疯子!!”
慕皓乙激愤的情绪让我有些惊诧,但从他的话语中,我也了解到一些他内心的想法。
三年前法院对我的诉讼中有一条,我是在自己家里服药企图自杀的。慕皓乙相信了这点。事实上除了慕井然和贝森弟之外,所有人都相信这点。大家都认为我是因为被抛弃后想不通才自杀的,因为心怀怨恨才想在死之前报复慕家的人,而慕皓乙就是那个很不幸被我选中的报复对象。
“没错!我就是疯子!可我没有求你来救我啊?!我有求过你吗?有吗?我是脑残,你还白痴呢!哪个正常人会白痴到用自己的身体去保护一个要自杀的人啊!你这个无可救药的白痴,疯子!!”
一个谎言的开始便需要有千千万万个谎言去支撑它。我从没想过要对慕皓乙说这些话,但现在却不得不这样说。慕皓乙是慕家的人,更是离慕井然和他的阴谋最近的人。从慕皓乙此刻的情绪和眼神中,我能清楚的感觉到——三年前我替慕井然掩饰真相的那个谎言一旦被揭穿,慕皓乙将会受到更大的伤害。所以,就让慕皓乙认为我是要自杀吧,让他认为我是个疯子。
“你们俩个要吵架的话就下车吵!别妨碍我做生意!”司机有些不耐烦地插话道。
“喂!我们去哪?”
“疯子。”慕皓乙生气地撇过脸去,对着车窗冷漠地说道:“慕美酒吧。”
司机立刻发动引擎,疾驰向目的地。
一路上,慕皓乙都没有再跟我多说一句话,变得非常沉默。直到我们到达慕美酒吧门口,我问她區柔在哪时,他都没有回答我。我跟在慕皓乙身后走进漆黑一片的酒吧大厅,只听黑暗中传来一声响亮的木塞被拔出的声音,眼前一下子明亮起来,伴随着欢快的音乐五颜六色的彩带从天而降,一时间很多人从四面涌过来。一切就像是被魔法师凭空变出来似地。
“生日快乐!”
“慕少爷,生日快乐!”
“happy birthday!”
……
大家说着祝福的话聚到慕皓乙身边,哪想到慕皓乙竟然怒吼了一句:“都给我滚!!”
就像在烧红的炭火上浇了一盆冷水似的,火热的气氛顿时被熄灭。大家面面相觑地看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惹得慕皓乙如此生气。
“少爷,今天是你的生日,大家是来为你庆生的。”一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从人群中走出来,三年没见,贝森弟还是当年的那个纸片人身材。
“我说,都给我滚!”慕皓乙用手指点着贝森弟的胸口一字一顿地命令着,气氛变得更尴尬。
开始有人摘掉头上的聚会小礼帽,放下手中准备庆祝的酒杯,沮丧地走向出口。
“西娅!”
我听见了區柔的声音,立刻拨开挡在我面前的人群循着声音跑过去。
“區柔,區柔,區柔!”激动地握住區柔的双手,像个袋鼠般原地蹦跳三次。
“西娅,西娅,西娅!”區柔也成了袋鼠。
“我好想你啊!!”(其实两个星期前探监的时候,我们就见过面。)
“我也好想你啊!!!”
……当我们旁若无人地将彼此紧紧抱住的时候,一双冰冷的手抓住我的手腕将我和區柔强行分开来。
他的样子曾在我的梦里被勾勒过无数次,我也曾经无数次问自己,是该恨他?还是该对他有其他的感情?又或者该忘了他?
可此刻,我的脑子只浮现出两个字,“喜欢”。
那一瞬间,我有股窒息感,仿佛被一只巨手无情地勒住了心脏,一阵剧烈的痛楚。
“大少爷?”區柔惊诧地看着慕井然,她的语调似乎在表达,慕井然并不在今晚的邀请名单中。
“大少爷,今天是慕皓乙少爷的生日,有什么话改天再说。”贝森弟凑上来提醒,慕井然却用不容置否的语气对我说了三个字:“跳支舞。”
所有人的脸上挂着担心的神色退站在一边,慕井然对音响师使了个眼色,音乐就响起来。慕井然牵起身穿睡衣的我在大厅中央跳起舞来。
暧昧的灯光,优美的音乐,翩翩的舞伴……可我却有种如履薄冰的恐惧感。
我清楚地知道,当自己三年前承担了原本该由慕井然承担的惩罚后,对慕井然来说,我就已经没有了任何的利用价值。做为一个野心勃勃的复仇者,慕井然肯定不会接纳一个蹲过监狱的女人做他的未婚妻。我的存在只会给他带来污点,会成为他进一步取得更多家族利益的障碍。这也是我唯一能想到的,三年来慕井然从不来监狱探视我的原因。可今晚,他又为什么要在这么多人面前邀请我跳舞?他又在盘算什么?为什么他每一次对我好,每一次靠近我,我都会有种要逃走的恐惧感?慕井然,慕井然,慕井然……
“想什么?”慕井然淡然地问我。
“在想你会对我说的第一句,超过三个字的话是什么?”
慕井然给了我一个意味深长的浅笑。
“嘭!”随着一声巨响,音乐戛然而止。
我和慕井然也停下来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只见毁掉音响器的慕皓乙愤怒地离开舞厅,區柔快步地追了出去。
双腿不由自主地向他们离开的方向跨出了一步,手腕却被慕井然攥紧。
“留下来。”慕井然冷峻的声音根本不允许我违背他的意思。
“今晚的party就到这里结束,不周到的地方请大家包含。少爷给每个客人都准备了一份小礼物,请大家离开的时候记得带走……”贝森弟走出来替慕皓乙善后和清场。
很快,大厅里就只剩下我和慕井然两个人,贝森弟在门口守着。
我知道,接下来慕井然要和我说的话肯定又是一件“不能说的秘密”。
“你不该请我跳舞的。”我先开口,慕井然沉静温柔的目光让我的心跳越来越快了。
“我不该请你的话,谁又该请你?难道说你想和慕家的另一位少爷跳舞?”他的语气听起来像是在吃醋。
“我是被他绑架来的。”我身上的睡衣就是最明显的证明,这么聪明的慕井然不可能看不出来。
“不管你是被迫还是自愿,结果都是你出现在这里。没想到出狱后的第一个夜晚你就出现在其他男人的生日舞会上?”慕井然的声音中透着某种锐利的调子,一下子抬起我的手腕质问道:“你是不是知道他也是慕家少爷,而我现在在慕家的地位还是没有任何改进后,就想转换新的目标了?”
三年前当慕皓乙突然出事,吴一涵和端木家的合作计划又宣告失败后,常年居住在国外的慕老爷决定返回国内主持大局。这些事情,我都是从區柔那里听说的。我想因为慕老爷的出现,慕井然想借机暗中掌控慕家在国内企业的计划不得不搁浅。毕竟在没有任何奇迹出现的情况下,一个10年来智商都被认定只有8岁的慕井然又如何能在一夜之间变成正常人呢?
“放我开!”慕井然肯定是误会了什么,但他此时刻薄的语气还有轻蔑的态度却让我根本不想去解释和探究,只想尽快离开。
“收下它,我就放开你。”慕井然拿出一把钥匙要交给我,“这是一家商铺,你可以用它开一家自己喜欢的小店,做自己喜欢的事。”
“为什么要给我?”
“我答应过会好好补偿你,从你出狱后的第一天起,就是我兑现诺言的时候。”
“监狱的事,爸爸的事还有后妈和姐姐的事,你都已经补偿过了。我没理由再接受这个。”我拒绝了慕井然。
“那些都不算。我承诺的是,等你出来后好好补偿你,所以现在才是开始,以后还会有更多。”慕井然攥住我的手腕将我收拢的手指强行扒开,将钥匙放在我的掌心里,用一种温和的语气补充道:“这一次,我会好好珍惜你……”
条件反射般一下子甩开钥匙,像它瞬间变成一块烧红的烙铁般。迅速收回自己的双手挽在身后,十指交叉紧紧握在一起。
“属于我的我会好好珍惜,背叛我的就只有一个结局,毁掉。”慕井然当年这句警告言犹在耳,每次一回想起来都是毛骨悚然的恐惧……
“为什么?”慕井然把钥匙捡起来又返回到我面前。
“我已经没有水晶鞋了,也不再是你要找的灰姑娘。你不欠我什么,我也不欠你什么,我们之间谁也不亏欠谁,我只想和爸安静地生活……”
夏西娅不能再接受慕井然的任何东西,更不能和他再做任何交易。只有这样才有一丝机会让自己退回到原点和慕井然重新开始。
也许当一切回归到简单又单纯的关系后,慕井然就不会让我感到恐惧和危险了。
其实我的内心一直都期待着可以靠近,再靠近他一点……
慕井然的视线在我脸上停留很久,我却一直都没让自己的目光和他相遇,不停对自己告诫说,绝不可以心软,绝不能再次妥协。
“我送你回家。”慕井然平静地说。
我抬起头不解地看着他。
在等待慕井然回答的短短十几秒,我恍若度过了十几年一般漫长。我的内心曾经设想过无数种慕井然可能会做出的反应,唯独没想过这句话。
慕井然笑了下,抬起他的右手,拉下白色的袖口露出腕上的一块手表告诉我说,“现在已经过了12点,你的马车也变成南瓜,只能由王子亲自送你回家了。”
“我……”
“不许再拒绝我。”慕井然打断我的话强硬地命令道,我只好吞下自己要打车回家的想法,乖乖跟着慕井然坐上酒吧门口停着的车里。
司机不再是慕家的下人而换成了贝森弟,这个细节提醒了我,慕井然变得比三年前更谨慎了。相信关于慕井然的智商并不只有8岁的这个真相,一定是个非常关键甚至是具有决定性作用的秘密,所以才会如此小心。
车里安静的气氛让我的心跳渐渐恢复正常频率,但这并不意味着全身的神经得到了彻底的放松。也许是身体的一种习惯性自然反应,拒绝了慕井然的我还是会感到莫名的紧张,双手很不自在地交叉握在一起。
三年前慕井然第一次来接我一起去慕德学院的事,仿佛就发生在昨天。那时的慕井然也像现在这样安静地望着窗外,而夏西娅则安静地凝视着他的侧脸。
三年的时光流逝,一切记忆沉淀。
从没想过,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之后,我对慕井然的感觉竟然还是喜欢……
车子很快就停在我家门口,慕井然先我下车后绅士地替我拉开车门。
“谢谢你送我回来。再见。”礼貌地向慕井然道别却被他一下子搂在怀里。
我可以让自己的耳朵在这一刻失聪吗?因为这样,就听不见他身体里传来的心跳;我可以让自己的鼻子在这一刻堵塞吗?因为这样,就闻不到他身上传来的味道;如果可以,请把这一刻的一切都冻结了吧……一个安静的拥抱,时光便已倒转千回。
在我的心快要因为这个拥抱而被融化的时候,他却突然松开我,幽幽地对我说了一句后转身走掉。
他说:“等着你,回到我身边。”
这句话遥远的就像挂在天空的云,却在转瞬之间化成一道闪电击穿了我混沌一片的大脑。
“把钥匙给我——!”追上去,对着快要钻进车里的慕井然大喊了一句。
他停下来犹豫了下又重新返回到我面前。
“你确定?”慕井然注视着我的眼神中流露出一种我无法解读的含义。
“既然这是你补偿我的东西,我没理由拒绝。”伸出手在慕井然面前摊开来。
慕井然微扬了下唇角,将钥匙重新放在我的掌心里,“这是你自己的选择,我没有逼过你。”
“那么,晚安。”慕井然用一种胜利的口吻跟我最后道别。
夜像一张珠灰色的大幕在慕井然离去的方向上慢慢闭合,一股微凉的风穿过我的身体,带出一滴眼泪滚落过脸颊。
回到我身边……回到我身边……就这样简单的一句话使我的心如同绣花针被磁铁吸引般一下子跃向慕井然。如果接受这把钥匙对慕井然来说就意味着回到他身边,只要他开口,夏西娅就永远也没有拒绝他的力气。
我知道,从我接受这把钥匙开始,我的命运或许就不会再按照自己构想的轨迹去运转了。
慕井然,我该如何控制自己的心……不去喜欢你。
“西娅?”爸从屋里走出来。
“我很好。”擦去脸上的泪痕对爸笑着说。
“进屋吧。”爸没有问我哭泣的原因,扶起我的肩膀要带我回家。
“西娅——!”區柔气喘吁吁地从巷口跑过来。
區柔捂着自己的腹部,蜷缩起上身急促喘气地问我:“二,二,二少爷……”
“他怎么了?”扶住區柔担心地问。
“没,没,”區柔继续调整着呼吸,额头上全是汗,“二少爷刚刚在楼顶……”
“他要跳楼?!”我的心一下子悬起来。
“不是,不是,”區柔一边摆手,一边摇头,我快要被她含糊不清的话急死了。
“还是先进去休息一会再说吧。”爸提议道。
區柔在一口气喝下一大杯水后,气息这才调整过来。
原来慕皓乙在离开慕美酒吧后就买了很多啤酒到慕德大厦的楼顶喝酒,區柔追出去后就一直陪着慕皓乙。后来區柔因为要去上厕所就离开了一会,回来后就发现慕皓乙不见了。區柔担心慕皓乙会出事就跑回慕家,结果仆人们说慕皓乙还没回去。區柔在找了很多地方都没有结果后才跑来我这里,她以为慕皓乙会在我这里。
“我没见过他。”我说,接过區柔用过的杯子后又递去一条毛巾,“那家伙又不是三岁小孩,说不定喝醉后睡在哪个宾馆里了。看你着急的样子,也太夸张了吧。来,把汗都擦干净了,小心感冒。”
“不是夸张。二少爷今晚的情绪很不好,真担心他的焦躁失控不安症会发作。如果二少爷又做出什么冲动的事情,慕老爷肯定又要责罚他了。”區柔接过毛巾擦着汗继续担忧着。
“焦躁失控不安症?”我重复着區柔的话。她还像三年前一样经常会口不遮拦地说出秘密。
區柔慌乱地看向我,意识到自己刚说出一个不该让我知道的秘密。我始终盯着她,如果不说出我想知道的真相,绝不会轻易让她敷衍过去。僵持不下去的區柔终于把秘密全盘托出:“二少爷苏醒后情绪变得特别暴躁容易发怒,经常会做出奇怪又危险的举动。医生说这是二少爷在经历过死亡威胁后,精神受创而留下了某种精神上的后遗症,也就是焦躁失控不安症。一旦二少爷感到危险或者是没有安全感的时候,这个症状就会出现。最近一次发作的时候,二少爷把整个停车厂的车子全都砸烂了,老爷罚二少爷一个星期不许出门。”
“二少爷警告过我,如果把这件事告诉你,他就会把我和老爸一起从慕家赶出去。”最后这句區柔压低了声音。
“那家伙还像三年前一样蛮横霸道无礼变态。”我生气地大骂。
当年我和區柔还在慕德学院的时候,慕皓乙就用要把我和區柔赶出学院的事情作为威胁。三年后,他还是用一样的手段,一点都没变。
“其实,二少爷是个很温柔的人……”區柔低头摸着手腕上的一条银色手链喃喃地说。我从她的表情和语气上轻易读出了她的内心。
“你喜欢上了慕皓乙?”我问,心里有种怪怪的感觉。
“没有,没有。”區柔极力否认着,甚至紧张地一下子从沙发上站起来,“我怎么会喜欢上二少爷?他是慕家的主人,我和老爸是慕家的仆人,对二少爷只是出于一种主仆的关心而已。再说西娅在里面的时候不是还拜托我,有时间要多照顾一下二少爷吗?现在西娅也恢复自由,照顾二少爷的事该由你来操心了。太晚了,我要回去了。”
區柔在撒谎,她只要一紧张就会不停说话来掩饰自己,这是區柔的习惯,一点都没变。我并没有急于揭穿她,因为这样做并不能帮到區柔对慕皓乙的暗恋。
“等一下。”我叫住匆忙离开的區柔,“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第一天出来就遇见这么多事情你一定很累,早点休息吧,我打车回去就好。”
我走过去,像以前那样捏了下區柔的脸笑着对她说:“路上小心。”
區柔怔了一下转身拉开门,一只脚刚跨出门槛又停下来对我说:“今晚真是二少爷的生日,二少爷为了让你出狱的这天和他生日同天,特意买通监狱长让你提前三天释放。我没有去接你出狱也是二少爷的主意,他想给你一个惊喜,今晚你才是舞会的主角。”
“我从没要求过他做这些。”我想區柔或许误会了我和慕皓乙,她会否认自己喜欢慕皓乙是认为我和慕皓乙之间有某种关系,區柔不会和自己的朋友抢同一份爱情。
“我和慕皓乙什么都不是,我喜欢的人是慕井然。”为了向區柔证明这点,我把慕井然刚送给我的钥匙拿了出来,“这是慕井然送给我的一家店铺,我打算用它开家蛋糕房。如果你和总厨大人在慕家做的不开心,‘肉芽蛋糕房’随时欢迎你们。它是属于我们的。”
區柔的眼眶红润起来,一下子跑回来抱住我。
“如果你喜欢慕皓乙,我也会像当年你帮我追慕井然那样,拼尽全力地去帮你追慕皓乙。不要考虑太多,不要顾及太多,你要做的只是努力去抓住他,幸福一定会降临的。”我的手在區柔的后背上安抚着。
“欢迎回来,我的蕾丝边……”區柔在我的肩膀上哽咽了起来,我的眼睛也很快酸涩。
“谢谢你还是我的蕾丝边。”
區柔离开后,我返回到卧室里辗转难眠。
定罪入狱后的我因为歉疚就拜托區柔替我多照顾一点慕皓乙,没想到这样的拜托却让區柔喜欢上了他。在我入狱后的第二年,區柔国中毕业,她没有选择继续念书而是在慕家做了女佣。直到今天我才明白,區柔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决定。因为她喜欢上了慕皓乙,所以宁愿选择做女佣从而能留在离慕皓乙最近的距离。
命运有时候就像一个迷宫,你一直都想找到一条出路,可兜兜转转很久却还是原地不动,也许出口就在墙的另一面,你却怎样也无法到达。
本以为出来后,一切都会有个全新的开始,可命运却让我们所有人的关系仍停留在三年前。我和慕井然之间,我和慕皓乙之间,看似清晰明朗的关系下却暗藏着细小的不稳定因素。这因素像是一条条细韧的丝线藏绕在我的心里,稍一触及便会让我混乱纠结。我必须把它锁起来,藏得越深越好。
窗外的夜色平静如水,月光透过树枝在床上落下一大片斑驳。我强迫自己快点入睡,却怎么也睡不着。最后我坐起来在电话机前来回走,犹豫着是不是要给區柔打一个电话问下慕皓乙是否已经找到的问题。
我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非常想。可一旦我打给區柔,她会不会又误会我对慕皓乙的感情?像區柔那样总会为别人着想的白痴,肯定会为了友情而放弃自己的幸福。我不想區柔为了我而那样做。我不喜欢慕皓乙,一点都不喜欢……
我想起白天时慕皓乙的异常表现,那个什么焦躁失控不安症让他的言行确实变得和以前有很大不同。我开始有了和區柔一样的担心,不停看着墙上的时钟,从没有像现在这样焦急地期盼着天快一点亮起来。
他会不会真的出事了?焦躁失控不安症会让他做出什么有危险的事情来?等待中,我的情绪也变得越来越不安。我知道一旦區柔找到了慕皓乙,她肯定会打电话来通知我。可电话一直都没响。
为了缓和这种不安和紧张,我不停安慰自己说不会有事并强迫自己再次躺在床上。我闭上眼睛,让自己尽快入睡来熬过这样漫长的等待。可我根本睡不着,就算是短暂的睡了几秒,也只是在浅睡眠的混沌状态——会猛地惊醒,瞪大眼睛盯着电话;会怀疑电话会不会坏了,没有响声。
天空渐渐露出鱼肚白。
“铃——铃——”电话突然响起,霎时我的心脏都要跳出来了。
冲过去抓起电话放在耳边。
“西娅,大少爷住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