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此刻,她觉得自己就像溺水的人,曹彻就是眼前的救命稻草,她可以抓住他,然后活过来,也可以放手,任凭自己沉溺死亡。
“你真的不介意所发生的一切?不介意我曾经爱过一个那样的男人?”怀臻鼓起勇气望着曹彻。她想,若他稍有犹豫,她便立即放手,让自己沉入水中。
“不,不介意。”怀臻话音一落,曹彻便冲口而出,“不管你身上发生过什么,我都不会介意,一切已经过去,你只需站起来,往前看,我会陪着你!”
他望着怀臻,生怕自己的答案她不满意。他的目光诚恳而坦然,干净而真挚。
怀臻终于伸出手,她抱住他,将面颊埋进他的肩窝:“谢谢!”
“怀臻,你答应了?”曹彻迟疑道。
“不是现在!”怀臻摇摇头,闷声道,“我现在什么决定也做不了。”
曹彻失望地叹口气,不再逼她。
一直以来,她被谢常意和方琦筑起的城堡,保护得不经风雨、不谙世事。而现在,她的城堡破了、碎了,轰然倒塌了。面对突如其来的现实,谢怀臻迷路了!
自那天起,谢怀臻再也没有见过谢常意,连回家看母亲,她也挑他不在家的时候。她从心底鄙夷他,不管他多么爱她。可是,他所做的一切,她无法原谅。
方琦整个人则突然消失了,没有人知道她去了那里,发生了什么。她同谢常意之间最后怎么样了?一切都是个谜。可是怀臻已经不再想去拆开这些谜底。仿佛她的生命中,从来没有这个女人存在过。
她存心忘记一切,从过去精心呵护她的城堡里走出来,勇敢直面风雨。
她在曹彻家小住几日后,便回到自己的家,把所有和陈印有关的东西全都打包,扔到楼下垃圾桶。当她从墙壁上取下相框里的陈印的画像时,她忍不住伸手摩挲他唇角那道细细的月白色疤痕。曾经,她爱在睡觉前,抚摸这道细疤,指腹间那点缠绵之意,令她安心。
可是此刻,再见他唇角这张扬的疤痕,仿佛一抹嘲讽的笑,笑她的天真,笑她的愚蠢,笑她过于庞大的依赖性。
她决绝地将画像揉成一团,扔进垃圾袋的底层。她从抽屉里,翻出那朵曹彻画的蓝色玫瑰。那淡蓝色的墨迹越发浅淡,像个陈旧的、回不去的美梦,提醒着她,时间能改变一切。
再美丽的回忆也不能照进现实。做过的噩梦,也并不会像扔掉的垃圾一样,不再返魂。
每天晚上,夜深人静,她从噩梦中醒来,看着那一盏幽暗的灯光,听着窗外夜归的汽车引擎声,她只觉得心里一片荒芜,像被原子弹轰炸过,满目疮痍,了无生机。
更可怕的是,那些她不再提、不再想、妄图抛之脑后的丑陋回忆,还是会逼进现实。
逃出城堡的公主,得自己直面喷火的恶龙和更加血腥的围剿。
方琦与谢常意彻底撕破脸,成为彼此最想要食其血肉、剜其心肝、毁其前程的敌人。
而怀臻是谢常意的心肝,自然也是她想要摧毁的对象。远遁到不知哪个国家的方琦,冲谢常意投了一枚重磅炸弹。
她发了一封讨伐谢常意的邮件给所有业内她认识和不认识的人。在邮件里,她哀声痛斥,声称谢常意在她二十二岁的时候勾引她,利用身份威逼她成为他的地下情人。
多年来,她屈服于他的淫威,被迫与他发生关系,甚至因为多次流产,丧失了生育能力。
她在邮件里含沙射影地透露,谢怀臻获得的各项建筑行业的大奖,都是谢常意利用自己的身份和地位暗箱操作得来的。
更可怕的是,她把自己处心积虑设下圈套,引怀臻坠入情网的事情,说成是谢怀臻在夜总会包养了一名杀过人、靠吃软饭为生的男公关,还想要和这个小白脸结婚,被谢常意知道后,父女俩已经反目成仇。
这封信,完全颠倒是非黑白,内容赤裸肮脏,令人侧目。邮件一出,立即在业内引发“十级地震”,迅速成为社会新闻版头条,一夜之间,建筑界泰山北斗的形象崩塌,天才女建筑师名誉扫地,成为人人鄙夷的对象。
怀臻打开这封邮件时,这事已经成为了全城最新鲜劲爆的新闻。她来不及惊慌、恐惧,与人辩驳真假,也来不及想对策挽救,手心冒汗,直奔回家。这一刻,她只想要安慰最无辜的、安静得像一个影子一样的妈妈。
可是――等她心急火燎地赶回家,等着她的是热饭热菜热汤和一张平静的脸。怀臻看着母亲,眼泪一下涌出来。可是,庄静宜却先拉了她坐下,握了握她冰冷的手,替她盛了一碗汤,让她先喝。怀臻看着眼前热腾腾没有一点油花的鸡汤,眼泪大颗大颗滚进汤里。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喝汤?”她哽咽着,捧着汤碗的手直发抖。
“不管发生什么事,再伤心、难过、灰心丧气,饭总要吃,汤总要喝,肚子饱了,才有力气扛起明天。”庄静宜平平静静地说。
她坐在餐桌前的身姿,纹丝不动,连衣服都依然搭配得体,若不是她微微泛红的眼圈,怀臻真以为她什么都不知道。看着怀臻含泪喝完一整碗汤,冰凉的手重新恢复了温度,庄静宜才开口说话。
其实,这么多年来,庄静宜早就猜到丈夫在外面另有新欢。她只是不想主动去戳破真相,她想要给女儿一个完整的家,她觉得人无完人,她等着丈夫迷途知返。她想他那么聪明的男人,一定会反省到自己的错。
可是,躲在家中,真相也会自动扑上来碾压她。她早料到会有这一天,那真相不过是悬了多年,终于掉下来的第二只靴子而已。
那天早上,当满脸抓痕的谢常意回到家中,她就知道,是时候直面一切了。她仰慕了一辈子的男人,英俊儒雅、意气风发了一辈子的丈夫,像件被揉皱了的旧西装一样跪在她面前。
他很平静,老老实实,原原本本把事情摊开了,告诉了她。
他没有任何隐瞒,也没有修饰自己犯下的错,他甚至希望妻子能狠狠给他几耳光。
庄静宜果然也没有辜负他的希望。她狠狠扇了他两耳光,用上了压抑了好几年的愤怒!
一耳光,是为了他辜负了她的期待。一耳光,是为他犯下的错,却要女儿来承担。
还没等方琦逃到国外,扔出邮件炸弹,庄静宜其实就已经和丈夫安安静静地去民政局签了离婚协议了,当晚谢常意就搬离这所大宅。
她对怀臻说:“这件事,如果只是你爸爸单纯地背叛了我,我可以原谅他。可是他和方琦伤害了你,还是用这么残忍卑鄙的方式……我无法原谅!我不想让伤害我女儿的仇人睡在我的床上,我甚至不想和他在同一个屋檐下呼吸!”
怀臻当场目瞪口呆!难怪这段时间,她回家,谢常意都不在!父母居然在她浑然不知的情况下离婚了。怀臻惊讶极了,半天才讷讷道:“方琦害我,爸爸也不知情。”
“可是一切由他而起!他才是罪魁祸首!”庄静宜决绝道。
“可妈妈,你以后一个人要怎么生活?”她有些不知所措,她的家,在这一瞬间分崩离析。
“我认识你爸爸之前怎么活,离开他以后,就还怎么活!”庄静宜摸摸女儿的鬓角。
“可是――你会孤单啊……要不要我搬回来住?”怀臻蹲下身,将头伏在妈妈膝头。
她一直更爱爸爸,因为爸爸更宠她,妈妈只是个温柔的影子。可此刻,她忽然觉得温柔的妈妈,才是最坚韧的存在。
“不用!你有你的生活,我有我的生活。其实,即便你爸爸和我同在一个屋檐下,我们也早就各有各的生活,各有各的精彩了。”庄静宜轻声而笃定地说,“我的爱好,我的朋友,我的工作,我的学生,我良好的生活习惯,都是他所带不走的。”
怀臻看着母亲的眼睛,她眼里有温柔的笑意,也有看透世事的从容。多年来,尽管家境优越,丈夫是业界名人,她依然每周到少年宫教小朋友写毛笔字,还通过网络视频,给家庭主妇们上花艺课。这是她的兴趣,也是她的工作。
她在小朋友一撇一捺的进步中,找到自己存在的价值。在花与花的错落搭配中,平复自己起起落落的情绪。她虽然像一个安静的影子,可是站到阳光下,她也有自己的小小光芒。
那天,怀臻睡在妈妈的旁边,听着她均匀和缓的呼吸,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平静。黑暗像温柔的绸缎,摩挲着她。
“一个女人,只有自己把自己的生活过得精彩平静,才真正承担得起任何选择的后果。”妈妈的话,忽然像一道柔亮的光,劈开了她混沌的意识。
原来,真正的强大,是隐藏在温柔背后的坚忍!她禁不住反复问自己――这世上,谁没有失恋过一两次?谁没有被朋友在背后插过刀?为什么独独到了她,就要一蹶不振?
她被保护得太好,浑然不知生活多难。若不是她自身性格有巨大弱点,又怎么可能被人次次命中要害!也许,只有最强大的灵魂,才能对抗命运之无情。一个人,先得自己立得起来,才能走得稳路。怀臻只觉醍醐灌顶――
第二天,曹彻便在公司见到了怀臻。她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全神贯注对着电脑,正在修改之前图书馆的设计方案。
旁边的同事见了她,都不敢上前打招呼,只远远地用别有深意的目光偷偷打量着她。
曹彻让怀臻去他办公室。
“你怎么来上班了?”他急切地问。
“我怎么忍心把图书馆这一大摊事,扔给你一个人?”怀臻微笑道。
不知为什么,曹彻觉得怀臻和平日有点不一样了。
“邮件的事情――”曹彻小心翼翼地调整着措辞,“我跟老板解释过了,他信你!他也同意你多放几天假,避过这阵风头。其他的事情,我们会想办法替你澄清。你放心,我不会放过方琦的。”
“你不用再为我做什么了。你已经帮了我太多!”怀臻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