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野同学,醒醒。”
雪姬睡得很沉,若叶的声音好像从遥远的地方响起,要把她从黑暗中拽出来。她醒了一下,想沉下去继续睡,最后还是带着干涩的头痛睁开眼睛。
房间角落的台灯打开了,光线刺得眼睛疼。
被子里暖烘烘的。
雪姬迷茫了一会儿,睡前发生过的事情慢慢从头痛中浮上来。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她抬手捂住眼睛。
“雪姬。”
耳边传来温柔的女性的声音,是妈妈。雪姬吓了一跳,赶紧看向声源处。妈妈在门口只有些微光的地方看着她,冲她微笑。
妈妈,原谅我了吗?雪姬撑住身体,想要爬起来。看向妈妈的视线发现,昏暗的房间里,有很多不一样的地方。
书桌都清空了,衣柜是打开的,妈妈的手上扶着家里最大的一只行李箱。
“妈妈?”她发出疑惑的声音。
支起的手肘滑了一下,脑袋要磕在床头上,身后一个人揽住她的腋下,帮她稳住了身体。
头发蹭在制服的布料上,发出熟悉的气味。是若叶同学,雪姬的脸一下子红了,羞耻得想要钻进地里。
刚才听到的声音不是幻觉,若叶同学确实还这里。
雪姬虚软的身体用不上力,才后知后觉腿间的私处酸酸的,空气里有一股暧昧的味道。
怎么能让妈妈闻到。她挣扎着想要甩开若叶的搀扶,若叶圈着她的腰帮她坐稳,就退到一边去。
妈妈好像看了若叶一眼。
“雪姬,”妈妈站在门边轻声对她说。
“妈妈给你把东西收拾好了,你要不要去同学家住一段时间?”
雪姬有些听不明白了,她“嗯”了一会儿,才从睡后被清空的大脑里抓住些东西。
“谁的家,若叶同学……吗?”她还有些耻于说出若叶的名字。
“对的,”妈妈竟然做出了肯定的回答。
妈妈的提议,就像是她刚才被若叶同学揉了下体一样不可思议。这一定不是现实,而是什么奇幻故事吧。
昏暗的灯光中,妈妈的表情好像又在哭又在笑。熟识的家具表面,都蒙上一层扭曲的阴翳。
“妈妈总不能一直把你这样锁着,不出门吧。你以后一定还要上学,结婚生子,过上正常人的生活。”
妈妈的语气逐渐染上压抑的哭音,雪姬知道,这段时间以来,最痛苦的肯定就是她了。
她跌跌撞撞地爬下床,想要扶起妈妈。可是妈妈却伸手把她推开,雪姬重心不稳地要跌倒,后背碰上若叶的怀抱,他及时圈住她的腋下,又像抱小孩子那样把她揽起来,撑住身体。
雪姬扭动着想要挣开他。被胸前的柔软擦到手臂,若叶乖乖松开圈住她的手,可在她背后,若叶的身体投下的暗影把她整个人都罩住。
“妈妈帮不了你,若叶同学会帮助你的。”
“家里这边太乱了,也不适合你去上学,同学那边会清净不少。”
妈妈扯着雪姬,把她推出卧房的门,若叶跟在后面拎上行李箱。
爸爸今天好像不在家,从被关在自己房间开始,雪姬就没有和爸爸见过面了。
雪姬的大脑没有什么思考的余裕,之所以能想到爸爸的事,是因为妈妈推搡她的时候一直在念叨着。
“快走,趁你爸爸回来之前。”
一楼的光线和雪姬自己的房间一样昏暗,遮光窗帘全部拉起来。妈妈精心装饰的这所房子,花瓶里的花已经枯死了好多天。地上撒着传单、清扫工具,半开放的厨房里是没收拾好的外卖。座机听筒全部被拿起来扔在一边,留言信号灯闪着明明灭灭的光。
就在不久前,这还是世界上最温馨的家,雪姬没有一刻比现在更感到抱歉。
脚步一迟滞,妈妈的手就重重地推在身上,雪姬忍不住哭了起来。
出租车安静地停在外面,雪姬不肯走,一直执着地靠在车尾,盯着妈妈的样子。
为什么突然变成这样。
妈妈的头发散乱,看起来十分慌张,她也在哭。见到雪姬不肯走,就用力地拉她的胳膊,嘴里焦急地催促着。平时柔柔弱弱的妈妈,手指突然爆发出巨大的力量,掐得雪姬手臂上都是红痕。
委屈又伤心地哭泣着,雪姬痛得一惊,却突然明白,这正是妈妈保护她的方式。
妈妈又能怎么办呢?她就是纤细又敏感,肩膀上扛不住任何事情。虽然被爸爸无条件地爱着,但是就算失去了这份爱,她也没有任何报复的能力,也没有能投靠的亲戚,就像被河岸边粗壮的树枝勾住的飘萍。
这样的妈妈,找不到相信女儿的理由,又做不到强硬地庇护女儿。把女儿偷偷送走,已经是她为女儿所能做出的最大的努力了。
这样想着,雪姬放弃了抗拒的动作,乖乖被妈妈塞进车门里。在妈妈要把门关上的那一刻,她突然扑出来。
妈妈吓了一跳,又气又急地在她的腰上拧了一把。她眼里涌出大股的泪,可是并没有向家的方向逃跑。
她只是抱住了妈妈。
好温暖。
发生了那么多事以后,最想要的是这个怀抱。
她在妈妈肩头磨蹭,道歉的话都从眼泪里散失了,她只是依恋地拥抱着。
雪姬妈妈怔在原地。
车子发动,若叶坐在旁边。雪姬扭过头去,透过后车窗看妈妈站在街边的身影。车开了一段,她才趿着拖鞋追上来,隔着沾了白气的玻璃,都能看出她哭得很伤心。
雪姬看了妈妈一会儿,强迫自己把头转回来。
狭小的后车厢里。
若叶和雪姬坐得很近,隔着衣服都能感觉到身体贴合。雪姬往车门边坐,跟他拉开一段距离。
自家的事被若叶掺进来,让她感觉自己的安全距离一下被突破到极限,有些不舒服。
还有若叶对她做的那些怪事,那一定是场梦吧。
她抹掉脸上的泪,还带着鼻音。
“为什么……妈妈会找若叶同学帮忙?”
若叶看她低着头,只顾盯着脚尖的样子,想了想,才说:“是我自己跟伯母说,要帮你的。”
“什么?”
若叶的手抵在腿缝中间,被亲吻,被注视着失控颤抖的记忆又不受控制地涌上来。
雪姬心里乱糟糟的,感觉有哪里不对,彻底缩到门边,按住车门把手。
“我还是……”去住宾馆。
话还没有说完,就被若叶轻描淡写地打断。
“我们是朋友吧,浅野同学。”
副驾驶后面的口袋,旅游手册露出一角,口袋边缘洗得发白。
雪姬支吾了一下,说不出否认的话,只能浅浅地“嗯”一声。
“我就是这样告诉伯母的,我们是朋友,所以我才想为你做些什么。”
若叶的目光直视着她,明明他的语气温柔又有耐心,可她却无法跟他对视。
“伯母是想,换个环境让你不再受那些事情干扰,也可以继续学业。但是我觉得,不去上学也没有关系。我说的治疗……”
他注意到,自己提到“治疗”两个字的时候,雪姬的身体轻微地抖了一下。看来对他说过的话、做过的事,还有记忆。
若叶浅浅地提起嘴角,转瞬就平复下来,变回那副专注又真挚的模样。
如何说出这段话,他在心里反复排练,已经到了就算从头到尾都被直视着双目,也不会露出任何破绽的程度。
他维持着温和的注视,继续道。
“……都是真心的。我和伯母的看法不同,我认为,即使脱离了环境,之前发生的事情带来的创伤也不会消失。浅野同学最近在失眠,不是吗?”
若叶的话似是而非,让雪姬觉得他好像知道了什么。她瞟了对方一眼。
若叶的黑眼睛清澈又明净,没有一点狎昵,好像真的在探讨学术问题。
“浅野同学潜意识抗拒他人的亲近,尤其是男性,也跟伯母想让你将来过上正常人生活的愿望相悖。”
他不着痕迹地把两者混为一谈。
是这样吗?
若叶同学可能说的是“援交”的事。
不过,自从被桧山强暴以后,她心灵深处的某个地方,确实发生了变化。她变得迷茫,比从前更容易动摇,有些事开始分不太清楚对错了。
面对理不清的事情,以前她不论如何也会找到一个答案,然后坚定地按照答案去行动。现在……她不知道了。
这是不好的吧。
“若叶同学也觉得我去援交了吗?”
司机好像隔着后视镜看了他们好几眼。
“我……”
“客人,”司机小心翼翼地打断他们。车子刹住了,车门自动打开,“您的目的地已经到了。”
若叶的目光并没有丝毫动摇。
“我永远相信浅野同学,浅野同学做过的事都是真的,救过我的事也都是真的。如果在这个世界上我只能相信一个人,那这个人一定是浅野同学。”
他在座椅前狭小的空隙间跪下来,把雪姬揪住裙角的手放在自己脸颊上。
从后视镜窥探的司机,被少年危险的语气蛊惑,生出一种幻觉。黑暗笼罩的他的发顶,好像逐渐生出两支弯曲的角。
“但是那些照片不是假的。”
若叶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