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孙玉娥回来的时候, 便听说了这事情。她原本一向是大大咧咧的性子, 如今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 倒也羞涩了几分。
老太太特意喊了她到跟前, 上上下下的打量了她一番, 眼中还有几分舍不得, 只叹息道:“一个两个都定下来了, 过不了多久,这松鹤堂就又要冷清了。”
徐娴是个脸皮薄的,自从定下了亲事之后, 每每有人提起这个,她都涨红了一张脸。今儿见孙玉娥也定下来了,仿佛就有人陪着他一起羞涩了, 反倒让她自在了几分。
孙玉娥心里却没什么底, 见老太太这般说话,只低头不语, 脸上也瞧不出几分喜庆来, 不知在想些什么。徐老太太一味的高兴, 拉着她的手道:“你虽然年纪小, 却是个要强的性子, 那户人家上头没有婆婆,你一过去就是当家的奶奶, 倒是很合我的心意。”
赵菁见了孙玉娥这幅表情,心里倒是有些担心她对这么亲事不满意, 她从小就得徐老太太的欢喜, 向来是当正经的侯府嫡小姐一样养大的,若是嫌弃人家门第太低,倒是让人尴尬了。
赵菁想了想只开口道:“除了这家,我和老太太也瞧过别家,根基深厚的人家规矩也大,怕你过去受委屈。唯有这一户却是不错的,祖上也有根基,只是如今分房出来单过,家里人丁简单。”
她一面说着,一面领着齐嘉慧从次间出来,她倒是不想小看孙玉娥,她确实是徐家的闺女,可她毕竟还是不姓徐,能谈到这样的亲事,已经是不可多得的了。
孙玉娥心里却难免有些难受,婚事上的事情由老太太做主,这是她一小就明白的事情。可她心里头原是对徐思安有念想的,如今虽然已经死了那份心了,但就这样嫁了,到底有些意难平。
赵菁在一旁的靠背椅上坐了下来,视线落在孙玉娥的眉眼上,她也是有过情窦初开的时候,又如何不明白孙玉娥心里在想些什么呢?
只可惜这事情却是不能想的,便是她和徐思安本没有血缘关系,徐思安认下了她这个义女,便是绝了她的念想了。赵菁原以为她这次被关了出来,在这件事情上头多少已经想通了,却没想到还是高看了她,到底还没解开这个心结来。
“老太太说过要带我去静慈庵上香的,如今连我的事都定了下来,那就更要去一趟了。”孙玉娥咬了咬唇瓣,抬起头来对老太太道,她虽然不知道孙妈妈一心找了徐老太太要做什么,可若是能让这武安侯府出一点小事儿,她这婚事上头,多少能推迟一阵子。这样一想,孙玉娥的心思也就横了下来。
老太太向来不善察言观色,见她这么说,还当她是满意的,只笑着道:“是该去一趟,最近家里虽然事情不少,却也总算是顺顺当当的,这都是菩萨保佑。”
孙玉娥回了玲珑苑终究还是高兴不起来,坐在窗口上发呆。外头下起了淅沥沥的雨来,小丫鬟上前替她关窗,见她失魂落魄的样子便笑着道:“姑娘今儿有大喜事,怎么就不高兴呢!我听说那户人家可不比二姑娘的差呢!可见老太太是真心疼姑娘的。”
孙玉娥听了这话却有些心烦,她原本就不是一个好气性的人,心里憋着气便没有好脸色,只冷冷的剜了那丫鬟一眼,站起身来道:“早些睡吧,明儿一早还要去静慈庵上香呢!”
小丫鬟被她这么一堵,便也不敢再多话了,只乖乖过去替她整理床铺。
赵菁回明德堂洗漱过后,正要就寝,外头却有小丫鬟过来传话,说是侯爷让长庚带了口信回来。赵菁也是有日子没瞧见长庚了,忙让人喊了他进来,屋外下着冷雨,那人虽然穿着蓑衣,身上却还是免不了有些潮湿。
赵菁便让人去厨房熬了一碗姜汤过来,等他喝完了,才开口问道:“侯爷今儿怎么派你回来了?”
寻常徐思安要是有什么事情,多半都是亲自回府的,只是这两日摄政王刚走,他那边脱不开身,倒是有几日没有回来了。
“侯爷说这两日若是太太要出门,让奴才陪着太太,别的也没再交待什么了。”长庚站在下头规规矩矩的开口,偶然间抬起头扫了一眼上坐的赵菁,依稀记得当日在家庙头一次看见她时候的模样。也不知侯爷后来是使了怎样的手段,竟然将这样的美人儿娶了进门当太太。
他看了一眼便急忙底下头去,又缩着脖子不敢再啃声了。
赵菁听了这话却是有些疑惑,不过徐思安做事总有他的考量,却也不是全无章法的。况且今儿用晚膳的时候,老太太就说了,明儿趁着姑娘们休沐,正好往静慈庵走一趟。赵菁其实也想去一趟静慈庵,上次偶遇了那人,这一次若是能得了空闲,她还想去她的禅房坐一坐。
“既然侯爷这样吩咐,那你就在府上歇下吧,明儿一早一起跟着我去静慈庵好了。”
赵菁看时间也不早了,她如今有了身子也困乏得厉害,便没再留了长庚问话。
过了中秋天气越发凉了几分,一早起来又起了秋风,赵菁特意穿上了一件丁香色缠枝花纹的褙子。丫鬟替她更衣的时候便发现腰封短了一截,笑着从次间的五斗柜里头又拿了一个新做的出来,替她穿戴上了道:“太太这腰身确实长得挺快的,别是给表姑娘说中了,当真怀得是双生子呢?”
赵菁心里却不以为然,这世上要是龙凤胎那么容易得,那就不稀奇了。况且生一个终究容易,生两个可不是要费两次的力气。
洗漱过后便去了松鹤堂,姑娘们也都在那儿等着了,一家人用过了早膳,外头管事的便进来回话,说是门房上的车马已经备好了。
从侯府到静慈庵也不近,一天来回总是太赶了,老太太每次都要住上一晚再走,要带的东西就不少了。
孙玉娥扶着老太太出了正门,四下里淡淡的扫了一眼,由丫鬟扶着和徐老太太上了同一辆马车。老太太见她今儿话尤其的少,又想起昨儿她那亲事多半是能成的,便拉着她手笑道:“怎么?你也有怕羞的一天?姑娘家总要出阁的,我以前就是怕你嫁不好,所以才非要侯爷认了你做义女,这样借着侯府的名头,你总能找个好婆家的。”
孙玉娥抬起头看了徐老太太,她年轻时候也是受过苦的,中年丧夫丧子,脸上早已经皱纹满布、华发丛生,比起她那正经祖母孙妈妈还看上去苍老了几分。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她以前从不把她放在眼里,还想过去毒害她,她却还像以前一样的疼着自己。
“我不是怕羞,我只是不想这么早就嫁了。”孙玉娥低着头说话,又有些魂不守舍的挽起了帘子,看了一眼后头跟着的赵菁的马车。
赵菁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一路上却有些心烦意乱。她一早并没有吃多少东西,但原先已是好了很多的干呕却又犯了起来。徐娴和她坐在一辆马车里,瞧见她这样子便替她顺着背。小姑娘虽然还懂得不多,但是将来一旦成亲,却也少不得要生孩子,此时看见赵菁这般难受,一双秀美早已经皱到了一处去了。
赵菁见了她这样却是忍不住笑了起来,拿帕子擦了擦嘴道:“也没有那么难受,许是这马车太颠簸了一些。”
只等侯府门前的马车都走了,才有一个陌生男子从对过不远处的巷子里探出了头来,盯着车队看了半天,这才折返了方向,往孝宜大长公主府上去了。
房里虽然点着袅袅的熏香,却还是没办法盖住那一屋子的药味。金妈妈挽了帘子从外头进来,朝着靠在床头的孝宜大长公主和坐在床沿上正端着药碗的卢馨月福了福身子。
孝宜大长公主便支起了身子,朝着卢馨月抬了抬下巴,让她出门去。
外头传来了“咯吱”的关门声,金妈妈亲自端着药碗,坐在孝宜大长公主的床沿上,一边喂药给她,一边道:“今儿武安侯府的老太太总算出门了。”
孝宜大长公主听了这话立时就精神了几分,眉梢中透出几分凝重的神色来,缓缓道:“人带过去了吗?”
“放心,一早就带过去了,派了几个丫鬟婆子看着,就在那静慈庵住着,只等着老侯夫人去呢!”金妈妈一壁说,一壁瞧着大长公主如今枯瘦的样子,忍不住劝道:“主子如今合该好好养着身子,这些事情先放一放才好……”
“我时间不多了,若是不能瞧见她们下场凄惨,我死不瞑目。”孝宜大长公主说完,只按着肚子又咬牙呻*吟了起来。
金妈妈看了她这样子着实心疼了几分,见碗中的药汁已经见底了,这才放下了药碗,从房里走了出去,到二门口对着那回话的来人吩咐道:“你去一趟静慈庵,就按着原先说好的办,别走漏了风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