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熠上前, 将赵菁禁锢在一个逼仄的角落, 垂下了眼帘一遍遍的看着她。他刚认识她的时候瘦小机灵, 一双大眼睛最是传神, 抿着嘴的时候更像是在微微的笑着, 一副乖巧懂事的模样。再后来她便忘了自己, 看自己的时候眸光中少了往日的神采, 更多的是恐惧。
可如今周熠才明白,那种恐惧的眼神并不是最可悲的,最可悲的是现在, 她看着自己的眼神早已经平淡无波。
心口好像有些微微的疼。
赵菁低眉靠着身后的宫墙,略略偏过的下颌,与他保持着寸许的距离。
“王爷如今是我的兄长, 我关心王爷又有和不可呢?”赵菁陡然间抬起头看着周熠, 那人眉飞入鬓,眼角已有了一道很深的皱纹, 鬓角处的华发一一可见。
周熠忽然松开手退后了两步, 神情带着几分冷淡, 转过身去略扭头看了赵菁一眼, 自嘲道:“那本王当真是要多谢武安侯夫人了, 只可惜这些朝廷大事,武安侯夫人还是不要过问的好。”
赵菁见周熠执意不听, 便也不想与他多言,只抿了抿唇瓣道:“王爷既然知道这些事情都是朝廷大事, 也应该知道皇上如今少不了王爷, 朝廷如今也少不了王爷,王爷便是不听我的,也请为大雍考量几分?”
周熠回眸,看着赵菁略略屈膝行礼的样子,视线再一次落在了她的小腹上,忽然莫名的烦躁了几分道:“你放心,本王不会有事的。”他说完这一句便转过身去,淄色的蟒袍被风吹的猎猎作响,阔步消失在冗长的宫道上。
赵菁心下却还是有几分惆怅,略略叹了一口气,转身而去。
因是中秋佳节,武安侯府也备下了宴席。赵菁回了侯府之后才知道徐思安还没回来,将士们是没有中秋团圆之说的,徐思安这个当主帅的自然也不会早早的就先回府团圆了。
赵菁回明德堂换了一身衣裳,再去松鹤堂陪老太太说话。府上预备给下人纷发的月饼、咸鸭蛋、绿豆酥等过节的东西一早就已经纷发了下去。
徐老太太今儿心情很好,请了几个老妈妈一起在松鹤堂打麻将。徐娴和齐嘉慧都还不懂,唯独孙玉娥那时候倒是跟着老太太学会了,在坐在老太太的上家。
徐老太太见赵菁进来,忙笑着招呼她道:“你快过来也讨个彩头,赢上一把才好。”
赵菁抬起头看了一眼老太太跟前放着的几吊铜钱,便知道老太太赢了不少。那边陪着一起玩的张妈妈便笑着道:“太太回来了,太太快看看,老太太今儿的运势可是不错呢!”
赵菁便笑着走上前去,正巧在孙玉娥的后面经过,便略略扫了一眼她手中的牌。谁知道走到老太太身后的时候,却瞧见老太太这会子又已经听了牌,要的便是孙玉娥手中成了对子的一只“九饼”。
赵菁低下头笑了笑,随口道:“老太太这回可是又要糊了。”
她这厢话才说完,那边孙玉娥摸了牌,不送声色的将她手中的那只“九饼”打了出来,一边打一边道:“这只牌太大了,我竟找不出牌来跟它搭上,打出去肯定也是没人要的。”
徐老太太一见她手心里是一只“九饼”,高兴的拍着桌子道:“谁说九饼没有人要的,我等的就是这只,快拿出快拿出来!”
孙玉娥一听这话,只急忙把牌捏在了手里,笑着道:“老祖宗怎么又要糊了,我今儿可是输惨了,这样可不行,改明儿我也要去庙里改改运气,听说静慈庵的菩萨灵验,过几日我就带着丫鬟一起上香去。”
张妈妈听了这话只笑着道:“大姑娘想改运气,倒是不用去静慈庵那么远,那儿的菩萨是灵验不假,可灵验的是送子观音,如今还没到时候呢!”
按说寻常的姑娘家听了这打趣,还不臊得脸红脖子粗的,孙玉娥倒是没怎样,只略略有些脸红,倒是站在一旁已然定了亲的徐娴,脸上顿时红得不可开交的。
“张妈妈也不害臊,那这种事情打趣我们,我就不信静慈庵的菩萨只有送子才灵验,听说老祖宗和那儿的卫居士很熟,她来我们府上的时候我都没见到过,也不知道有没有什么机会见一见。”孙玉娥一边起牌一边开口说了起来。
这下倒是轮到张妈妈不知怎么开口了。孙玉娥自从出来之后性子确实比以前收敛了很多,但她从小就是人精,万一让她见到了卫竹筠看出了什么来,再弄出个什么乱子就不好了。
张妈妈这厢一紧张,便忍不住抬起头看了赵菁一眼,见她还在老太太身后站在,便开口道:“太太过来玩一圈吧,老奴去外头瞧瞧晚膳都预备的如何了?老太太说今儿月亮好,非要在后花园的水榭里头摆晚膳,正巧还能赏月,听说在水上赏月是最雅的事情。”
徐老太太听了这话只笑着道:“我懂什么雅不雅的,不过就是瞧着那边风景好,后花园的花灯都挂上了,没得浪费了,总要过去凑个热闹,孩子们不出门赏花灯,便在家里瞧瞧也是一样的。”
赵菁听了这话倒是想起今年元宵和徐思安一起赏花灯的事情了,不过也就大半年的事情,却已是物是人非了。
赵菁见张妈妈已然站了起来,只开口道:“张妈妈去把哥儿们都喊进来吧,另外让厨房做一桌好菜,烫上一壶好酒,给先生置办一桌席面。”
赵菁知道那严先生家人都不在京城,这样的日子若要团聚怕是不能的了。若是请了他进来一起用饭,却又彼此尴尬,倒不如好酒好菜的招呼着,让他在外头一个人逍遥自在一些。
张妈妈便笑着道:“席面早已经预备了,倒是酒未必婆子们能想起来,我再去说一声。”
赵菁便点了点头,已经摸了牌开始出牌。她原本就不太会麻将,如今赶鸭子上架,也只好跟着凑热闹。她这厢才摸了两轮,瞧见手里的闲牌没有用出,便伸手就打了出去。
谁知道老太太居然和孙玉娥两个都糊了,当真是装上的双响炮了。赵菁瞧着自己跟前没银子,忙笑着吩咐丫鬟去房里取一些来。另一个陪着一起打麻将的老妈妈只笑着道:“太太也该改改运了,才第一幅牌,就点了两个。”
孙玉娥这边正想接着话头说下去,谁知外头进来了一个小丫鬟道:“侯爷回来了。”
赵菁忙着起身去迎,就有小丫鬟已经打了帘子,引了徐思安进来了。那人瞧见老太太正在打麻将,便笑着问道:“母亲今儿真是好兴致,看样子赢了不少钱了?”
老太太赢了钱心里正乐呵,听了这话只笑道:“可不是,就你媳妇儿才第一轮就点炮了,你来帮帮她吧。”
赵菁闻言脸颊就略略有些泛红,起身道:“我不会打,侯爷你来。”
徐思安便坐了下来,低头看了一眼赵菁手上的牌,笑着道:“手气也不算太差,已经听了。”他这一面放着的是一条长春凳,徐思安便拉着赵菁一起坐下了,让她看着自己打麻将。
徐思安长腿长胳膊的,砌起牌来特别快,赵菁看着他摸了三圈,果然手气不差,眼看着已经听牌,却把一张三条打了出去。
赵菁正要说打错牌的时候,只听徐老太太哈哈一声笑了起来,将自己跟前的麻将一推,笑道:“你们两夫妻怎么都是点炮的命,我又糊了!”
赵菁这时候却已经明白了几分,她方才是真点炮,徐思安这一回怕是故意的。赵菁抬起头扫了一眼围成一圈看牌的丫鬟们,也没觉得有什么特别的,便也不去研究了。
这牌又打了两圈,老太太已是赢得满盘满钵的了,孙玉娥也把自己跟前的几吊钱都输光了。赵菁瞧见徐思安身上的衣服还没来得及换,便笑着道:“母亲,我先陪着侯爷回房换一身衣裳,一会儿就去水榭陪母亲用晚膳。”
老太太笑着应了,两人这才送松鹤堂出来,赵菁便一脸不解的问徐思安道:“怎么你就知道母亲要糊哪一张牌呢?”
徐思安见她这一脸无奈的样子,只笑着道:“你以后陪着母亲多玩几圈,自然就明白了。”
徐老太太赢了钱,心情大好,瞧见孙玉娥跟前连一串铜钱都没了,只笑着拎着两吊钱,放到她跟前道:“趁着你义父不在,快藏起来,省得他瞧见了,以为我单要他的银子,不要你的。”
孙玉娥这会子正有心事呢,听了这话只稍稍愣了愣,见老太太又往别处去发银子了,只愣怔怔的看着老太太放在她跟前的铜钱,一动也不动。
那边老太太发完了银子,只笑着道:“你说的也是,静慈庵里头的菩萨到底是灵验的,这回你二妹妹的亲事能定下来,也亏得卫居士从中作保,咱等过几日,便往静慈庵去一趟,好好的谢她一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