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拉蒙塔娜看到自己浑身的血的时候,两行眼泪分别从眼眶里掉出来。先是左边,再是右边,很讲顺序,很和谐。
真吓人。
特拉蒙塔娜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她只知道她最近越来越爱哭了。她的情绪总是很差——事实上就没有好过的时候,但最近她再也忍受不了了。
对此特拉蒙塔娜感到十分恐惧。她从出生起就在熬日子,怎么会突然不习惯呢?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特拉蒙塔娜回头看了一眼她刚刚杀死的一家子麻瓜。他们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像黑湖底腐烂的水草,等待着化作新生成长的养料。特拉蒙塔娜不太习惯用这样血腥的杀人方法,不过她心情不好,做了什么都是可以理解的。别人是否理解不重要,自己心里的坎过去就行了。
反正都是麻瓜,不管死法好坏都是一死。特拉蒙塔娜又不是神奇动物养殖者,不需要保证杀戮对象毫无痛苦的死亡。贝拉伯母都不在乎,她还在乎什么?
“报应不爽,贝拉。”
雷古勒斯布莱克说的话突然涌上特拉蒙塔娜的心头,她顿时打了个哆嗦。如果用在特拉蒙塔娜身上的钻心咒是对贝拉伯母的报复,那什么才是对她自己的报复呢?浑身沾满鲜血、站在无边的黑夜里自己吓自己吗?
特拉蒙塔娜无声无息地笑了。她一无所有,所以什么都伤不了她。父亲说明年要把特拉蒙塔娜嫁给法国莱斯特兰奇家族的某个远房堂哥,这是一桩亲上加亲的好交易,毕竟英国莱斯特兰奇家族唯一继承人的血脉与谁融合都是亏了。特拉蒙塔娜不排斥嫁人,但她排斥婚姻。等她拥有了家庭,她的报应就该去找她了。
她是因为害怕失去才哭的,特拉蒙塔娜想,尽管她现在依旧一无所有。
“开门!”
特拉蒙塔娜站在马尔福庄园门口大喊。透过雕花的栏杆,她看到几个搜捕队成员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看样子大概率是活不成了。
“开门!”
还是没有人应答特拉蒙塔娜,她有些心急了,一甩头把斗篷的兜帽从头上甩了下来。特拉蒙塔娜最近很少大吼大叫了,她忽然觉得自己的声音很难听。
“看在梅林的份上!达芙妮——”
大门开了,出来的正是达芙妮格林格拉斯。她穿着一件睡袍样的鱼肚白裙子,和特拉蒙塔娜身上乌黑的斗篷正相反,像马尔福庄园不存在的黎明。
宽宽大大的裙子被风一吹就在空中飘舞。达芙妮拖着疲惫的步子走过来,魔杖一挥门就开了。
“怎么回事?”
“里头出事了,搜捕队抓到了好宝贝。”达芙妮转头睨了地上不省人事的人们一眼,唇角嘲讽地勾起来,“他们还想抢。”
“抢?呵呵呵……”特拉蒙塔娜冷笑,“他们配吗?”
达芙妮没再接话,上下打量了特拉蒙塔娜一通。“你又给人‘放血’去了?”
特拉蒙塔娜这时才闻到自己身上浓重的血腥味。她很久之前就习惯了血的味道,因此从不觉得难闻。还好特拉蒙塔娜周围没有吸血鬼一类的生物,不然她就该被分尸了。
“我心情不好。”特拉蒙塔娜说着推开了大门。
该来的都来了。赫敏格兰杰奄奄一息地躺在光洁的地板上,像费尔奇用了几十年的破抹布。格兰杰被抓到了,那只能说明……
那只能说明特拉蒙塔娜快要熬到头了。
“唷,”特拉蒙塔娜一下子忘了自己心情不好这件事,“我们有贵客呀?”
她的目光没有在客厅里找到父亲或伯父的身影。德拉科应该在楼上——在这么多人的场合他从来不被需要。马尔福夫妇并肩站在一起,表情凝重。斐克达罗齐尔坐在沙发上叼着三根烟吞云吐雾,布莱克坐在她对面,看上去快睡着了。贝拉伯母在审问格兰杰,在看到特拉蒙塔娜进来时抬起了头。
“塔娜,回房间去。”贝拉伯母没有对特拉蒙塔娜的浑身血腥味感到任何意外。
“走吧,这里没有我们的事。”达芙妮扯一扯特拉蒙塔娜的斗篷,在扯到满手半干的鲜血后就松手了。
特拉蒙塔娜已经学会了不争不抢,所以她没有任何异议。
人都在楼下,楼梯就显得越发空荡荡。特拉蒙塔娜边走边扯下了自己的斗篷,顿时感到轻松了许多。
“地牢里有个人,连德拉科都没认出来是波特,我就没敢去认……要是认错了怪到我头上就不好了。”达芙妮提起自己并未曳地的裙摆,“脸都被打糊了,波特对自己真狠。哦对了,韦斯莱也在那儿。”
特拉蒙塔娜又冷笑,“来得还挺齐全。”
达芙妮也冷笑了,她走在前面回头看了特拉蒙塔娜一眼,冷笑变成友善的笑,“我本来还想去立个功呢,结果被骂回来了,我就想着等你回来再说。现在你回来了,我又不想了。”
特拉蒙塔娜一愣,“为什么不想?”
特拉蒙塔娜很佩服达芙妮,所以她才愿意交这个朋友。有几个人能从马尔福庄园的地牢逆风翻盘到楼上去呢?达芙妮是特拉蒙塔娜印象里的第一个。还有更深一层原因,特拉蒙塔娜现在不怎么想了——
从前在霍格沃茨的时候,她们两个都不怎么招人喜欢,彼此也看对方不顺眼。唯一的不同点是,达芙妮谁都不愿意理,特拉蒙塔娜每个人都想理一理。她们都算是弄巧成拙,抱团取暖一下也没什么关系。
“因为,”达芙妮扬起眉毛,“我们两个小姑娘还是不要惹事的好。”
特拉蒙塔娜还没来得及回话,就看见德拉科站在走廊尽头盯着她们。
“你看什么呢?”达芙妮高声问。她跟谁都算和气,唯有对德拉科从来没有好脸色(当然,是在他父母不在场的时候)。她没解释过原因,但特拉蒙塔娜知道是因为阿斯托利亚。
德拉科没有反应——不对,他打了个哈欠。
“神经病。”达芙妮没好气地嘟哝道,一挥魔杖打开了房门。
特拉蒙塔娜换了身衣服,梳了梳打结的头发。她在镜中看到一张没精打采的脸庞,写满了疲态。她没有疑问这是不是自己,因为她已经习惯不问问题了。
从盥洗室出来,特拉蒙塔娜看到达芙妮坐在窗边作画,手里的调色盘花花绿绿,仿佛混尽了世界上的所有颜色。特拉蒙塔娜以为达芙妮只会用羽毛笔蘸墨水画难看的小人,没想到她作起油画来倒算是专业。
“你画什么呢?”
达芙妮不说话,只对着画布微笑。特拉蒙塔娜走到她身后,看见画布上身着婚纱的妇人。婚纱层层叠叠,华贵得像块硕大的奶油蛋糕。那个妇人站在满地荆棘里拿着捧花,挤出来的微笑比哭还难看。
达芙妮画下最后一笔,探身把旁边小几上的魔杖拿起来,对准画布念了个咒语,画布上的女人就动起来。达芙妮放下调色盘,把魔杖塞回口袋里,特拉蒙塔娜这才注意到她身上一点颜料都没沾上。
“这是我母亲。不用担心,她本人不会回来的,我就是画着玩玩,”达芙妮的声音突然低落下去,“她永远别回来就好,我再也不想看见她了。”
“什么?”
“没什么,”达芙妮站起来拍掉裙子上不存在的灰尘,“我是说我改变主意了,我们下去看看吧。”
“小杂种,谁让你多事?”
“我不是多事,我这是为黑魔王效力,贝拉特里克斯。把魔杖放下,波特!放下!”
斐克达罗齐尔把魔杖抵在格兰杰的脖子上,正同时和两拨人对峙。波特和韦斯莱狼狈地站在地牢门口,表情倒是挺坚定的。
“不去帮把手吗?”特拉蒙塔娜小声问。
“你看上面。”达芙妮指了指吊灯。
有只家养小精灵在拧吊灯。特拉蒙塔娜立刻掏出了魔杖,却被达芙妮摁住了。
“你且看着,那个叛徒要把格兰杰推出去了。”
话音刚落,华美的吊灯轰然落下。果不其然,罗齐尔在最后一刻奋力一推,格兰杰就被推到韦斯莱那里去了。他们手拉着手——连带着那只小精灵——
“阿瓦达索命!”
幻影移形了。
杀戮咒是特拉蒙塔娜施的,她命中了,但不知道中咒的是谁。她看向身边的达芙妮,后者却早已上前两步,手里不知哪里来的小银匕首奋力一掷,无比精准地穿过吊灯的一片狼藉,命中了罗齐尔的大腿。
“叛徒,”特拉蒙塔娜听见达芙妮神经质的喃喃,“明明你才是叛徒。”她们隔得很远,达芙妮却像是被血溅到了一样往后一躲。
“斐克达!斐克达!”
罗齐尔被砸得头破血流,身上又旧伤累累,这么一下肯定要了她半条命。
“放心,她死不了。”达芙妮像是读到了特拉蒙塔娜的内心所想。
特拉蒙塔娜忽然觉得自己真是不够聪明。她不明白达芙妮为什么要做这种多此一举的事,在某个瞬间好像突然又明白了。
特拉蒙塔娜忽然又觉得有点对不住贝拉伯母,想去帮她一把的时候又改变了主意,拉着达芙妮飞奔上楼。诡异的感觉笼罩着特拉蒙塔娜,也不知是自己不太对劲还是这个世界不太对劲。她感到自己似乎越来越像两年前的西奥多了。他又愚蠢又鲁莽,可在某些时候,那也可以被称之为勇气。
也不知道他还看不看李小姐的旧信。
“快走,”特拉蒙塔娜听见自己说,“他们会杀了你的。”
“不会的。”达芙妮平静而笃定。
“为什么?”
“因为有你在。”达芙妮笑了。
于是特拉蒙塔娜立刻看清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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