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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别出机杼(七十一)

    众人把心思都放在了祝寿和一代名伶魏老板身上,对于谨之的到来没有过多猜想,总归丧事也过了有两三个月,两家本来就亲近,走动走动也是人之常情。
    这世间总是男子贵重的多,为妻守节的能有几个,只怕是父母亲眷都要指着脊梁骂不孝了。
    谨之新丧正颓,送来贺礼,一身素衣避开了众人往来寒暄,由管家领着进内院去了。
    倒不是他刻意来寻晦气,大好的日子穿一身浅色素衣来衬书生气,乃是弘娘离世不过百天,他心里头放不下;虽无缘恩爱白头,但青梅竹马的兄妹情分也有二十年了,这点子心意算是为她与郑欢来生之贺吧。
    想来也是能理解的,凭着往日情分来祝寿,因为新丧悲痛不多扰,给董夫人问安后再自行离去是最好的了。
    谨之来得早,虽然是避开了一些人,可也把孙延芳给避开了,想来他的心尖儿夫人出趟门最是“劳师动众”了。
    管家把他带到了垂花门就退下了,他熟门熟路地往里去,阿江紧跟其后在一幽静庭院停下,守在门外,谨之一人入内。
    推门而入,屋里两人正是今日寿星公董夫人家的小少爷与魏老板独子,魏靳。
    董霁好长时间没见过谨之了,先前是谨之忙,后来是避嫌,再后来张家办丧事他上门凭吊又赶上谨之被召进宫,几回下来都没能见着人,小孩子家最容易想玩伴了。
    他们家里,上头就一个姐姐,姐姐又出嫁了,除了谨之没人陪他玩,全是嫌他吵闹让他好好读书的,算下来有大半年没找谨之一块玩了。
    “长安哥!”
    一见人进来,董霁当即放下手中玩到无趣的玩意儿,腾地从椅座儿上站起往门出奔去,三步并做两步,腿脚轻功一碰,两臂一抬,两腿一环就挂在了谨之身上。
    谨之笑着接住了他,无力受重一般地往后小退了两步,像小时候一样故意逗他,佯装嫌弃道:“你个小矮胖子,我腰折了!”
    孩子乖,乐呵呵地蹦了下来,还嘴道:“你就没别的话可说了,这么一句来来回回说了十几年!”
    谨之看他这幅良善好欺的傻样儿,抬手拍了下他的脑门,侧身绕过他走了进去。
    这孩子心底纯良,和他姐姐年少时是一个脾气,任谁都讨厌不起来,像他名字一样:风雨过后仍是晴。
    里头的人听见前面开门的声响也站了起来,看着谨之走进来,面带微笑看着他,眼睛里的友好像梦一般。
    他们俩从没有过同屋而处,友好相谈,不是这个误会就是那个矛盾,总之一见面都是不欢而散的。
    谨之毫不客气地在主位坐下,撩袍正坐之时抬眸一瞬,笑问:“坐啊,怎么了?”
    魏靳有些不自在,落座时有些心不在焉;董霁倒是开开心心,自在得很,坐在一旁托着下巴,道:“有什么事儿要这个胆小鬼帮忙呀,让我来呀,我被娘关在家里好久了!”
    谨之笑着看了他一眼,没接话茬,转头对魏靳说道:“魏公子别来无恙。”
    魏靳似乎防备之心很重,低头把玩腰间玉佩,道:“有话快说。”
    “你知道我要说什么。”谨之对于他的态度并不在意,仍旧神情中有些势在必得。
    魏靳把玩腰间玉佩的动作一顿,有些烦闷地随手一丢,道:“登王是我义父,你凭什么让我背叛义父去帮你!”
    “呦,孝子。”谨之一乐,端起茶吹了吹茶沫。
    董霁噗嗤一声不屑地笑了出来,白了他一眼,百无聊赖地趴桌上翻动杯盏玩儿。
    谨之悠哉悠哉地喝了口茶,自然而然地拍了下这小子玩茶的小动作,孩子也乖,不闹腾转头去玩别的了。
    “你什么意思?”魏靳心慌意乱,浑身都不自在,那滋味就像是一万只蚂蚁挠着一般,他不敢说的事尽让他人看破了,还当着面嘲讽…
    但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最后他叹了一口气,咬咬唇的样子还挺视死如归的,道:“义父虽然对我好,但也不是什么都由着我的。”
    对嘛,这才有“同流合污”的样子,不知道怎么办就直接问,扯那些没用的做什么,面子值几个钱。
    “外面的事我都会安排好,只要那天你能把登王带出府就好,别的事不用你操心。”
    “啊?”魏靳仿佛听错了一般,再问了一回:“带出府?你说带出府?”
    谨之笑而不答,只肯定地点了点头。
    呵!
    魏靳腰背向后一靠,讽刺中充满了不可置信:“你不会以为,王府里只有我义父一个人吧?”
    “你以为,我把义父骗出了府,你就能大显身手了?王府是先帝亲赐的你不会不知道吧。”
    “知道。”谨之不慌不忙地说道:“不但王府是先帝亲赐,连府上的亲兵护卫都是当年先帝命人专为登王训养的。”
    “你既然知…”
    “我知道是我的事。”谨之放下杯盏,重音干脆,诸事定音:“你只管做,一切自有安排。”
    魏靳知道他的谋算之能,否则当年也不会亲眼见他杀了鄙管家而闭口不提,任由他布局谋划为太子稳住东宫之位。
    说到底当时他心里也是想给崔十安出口气的,只是碍于义父恩重,他不敢也不能和义父撕破脸,所以在得知了谨之的计划之后,并没有向当时仍和谨之是对立面的义父登王告密。
    那一局虽说是崔十安受了些苦但太子党大胜;借由鄙管家之死,逼登王正面与谨之与张家撕破了脸,公然朝堂对立。
    后面的种种都是为了让皇帝相信,登王一心想杀了谨之,以泄心头之恨和往日冤仇:有了这一点,谨之和郑欢策划珈蓝寺后山劫案,这才更“顺理成章”,让皇帝和天下人都猜测是登王狠下杀心,以暗卫死士佯装山匪杀人。
    只是当时谁能猜到,登王所做都是为了太子。
    魏靳沉默片刻,站起身,道:“你记住,我只帮你这一回,是为了崔十安。”
    “你今儿喜欢他,可以为他。明儿看不顺眼了,就可以不喜欢他。”谨之正色微肃,继续道:“人心易变,我不会以此做赌。”
    “就此作罢。”
    语罢起身,他不需要任何人的帮助,更不需要任何人看在十安的面子上而来,这种话太好听,也太虚假。
    他潇洒要走,魏靳反倒又急了:“你站住!”
    “我…”他不知如何开口,斟酌了几次,才道:“要是没有我,你打算怎么对付我义父。”
    “既然没有你,你觉得我会告诉你吗?”谨之背对着他,看不见神情,但从语气里足以听出轻蔑的笑意。
    一边儿想救人,一边又顾念义父,两头都不敢放手,哪有这么好的事。
    “好,我做。”他答应了。
    他想明白了:张谨之势在必行,即便不是自己去骗义父,也有别的办法,与其明知有计划而闭口不言,不如自己去,好歹尽尽孝心,再救出十安就好了。
    换成别人,十安能不能救还不一定,只怕是义父着了张谨之的道儿,还得吃不少亏。
    把崔十安送回江南就好了,何必近路远走,惹出那许多事端来。
    谨之转过身来看着他,正色道:“当年你知道我带走鄙管家是有图谋,没向登王告密,给了我一夜的时间处置,这个人情,我一直记着。”
    今日谢意,是诚心的。
    谨之并不清楚魏靳是否知道登王是太子党,所做一切都是为了分一些皇帝的疑心,让太子能够腾出手谋划大业。
    但当时那件事,无论结果如何都不能让登王知道;珈蓝寺颠匪案,皇帝疑心是登王狠下杀手,登王误以为是皇帝有心栽赃,两者本各不相知。
    若是登王知道,珈蓝寺是他和郑欢一起策划的,难免为了太子而多一重谋算;毕竟当时,谨之一心想成全郑欢和弘娘,自己再请任江南,一切顺理成章,却没有考虑到太子爷尚是孤立无援。
    登王对郑欢毫不留情就是因为郑欢被主,若是让登王知道,他张谨之也曾因儿女私情布局谋划,想离开京城,背离主上太子,难免让人怀疑忠心。
    怀疑的苗子比疫病还可怕,容易风靡而起,甚至短短时日根深蒂固,远比有证据的事还要令人不安;登王为太子筹谋一生,绝不会允许有人身怀异心。
    魏靳当时没想这么多,只是觉得想给崔十安出口气而已,自己也早看那个狗仗人势的鄙管家不顺眼,能杀就痛快了。
    他问:“你知道我发现了,当时为什么不杀了我灭口。”
    谨之抿唇垂眸想了想,当时没有灭口也不是心善,只不过是事务繁多,一边要稳定皇帝,一边还得瞒着太子,两头编故事说好话,才把事情遮掩了过去。
    阿江后来善后时,赶回来禀报,说是当时动手之后魏靳的近身小厮在附近出现过,保不齐就是魏靳跟在后头,露出了马脚,当时十安被抓进牢里,谨之忙得脚不沾地,满脑子都是如何将他安然救出,如何防着旁人看出他和十安之间的千丝万缕,最后还是多亏了咱们九少爷延芳出手相助。
    缓过劲的时候,魏靳这事已经过去两个多月了,他既然一时没有说,以后想来也不会说的。
    这个浪荡子,虽然无礼纨绔,但总有一点重情义的好处,值得相信。
    这怎么回答,总不能说:我不是心软放过你,我是忙忘了…
    想想就好笑。
    “是啊。”谨之坦然一笑,答道:“你没有告密害我,我也没有杀你灭口。”
    “这是你我之间的交情。”
    他缓缓道出:“你和十安,从来就没有关系。”
    这一句话十分轻,落在心上万万分的重。酸涩如涟漪,荡开层层心酸,圈圈胸涩。
    魏靳缓缓转身,有些僵硬,最后抬腿快步离去;这样的话,早些年有人对他说过,现在张谨之又说了一次。
    他好像一直无关紧要,一直都在成全,没有成为任何人心目中的不可替代。
    于是他走了,狼狈得像落荒而逃。
    董霁往前探了探首,乐呵呵地转身往里走了几步,向着书阁后的内室喊了一句:姐夫!
    “姐夫快出来!人走啦哈哈!”
    他像个孩子般,一点儿新鲜事就能乐得不行。
    闻言,九少爷孙延芳从内室缓缓走出。
    一身水蓝春纱袍,绣着柳叶云山纹,腰间挂着白翡飘花,青玉冠束发,清泉眸似水,左手微屈在背,右手横于腰际,四指半掌绕着珠串,拇指反复划过食指中腹划珠把玩。
    他这一身书生味儿还带着佛前香火气,儒雅之姿淡然一笑的模样,真让人觉得是云际天宫仙落凡。
    三人一聚,同步而往,室中落座;谨之提袍一扫,俊逸一笑:“我说怎么外头没见你,原来是打扮得精致,早早来屋里躲着了。”
    听听这话里的调侃之意,说的好像他们之间有什么不可告人之事。
    董霁笑得单纯讨喜,双臂一叠半趴在桌上,说道:“密谈要事!”
    看样子还挺兴致冲冲地:“这是私会!私会当然不能让人知道了!”
    要不是董家母亲这时候过寿,谨之也不能明目张胆和孙延芳见面密谈,再被盯上,才真是回天无力了。
    这道理我都懂,怎么这话听起来这么别扭…
    没等咱们九少爷一个冷眼横过去,只看谨之抬手又是一打,啪——
    “密谈就密谈,私什么会。”
    他眼里没有火气,只有对幼弟的疼爱与宽容,还有些许对这年少稚嫩的羡慕。
    董霁委屈地揉揉脑门,嘟囔起来:“私会就是私下会面嘛,你书都读哪里去了…”
    后面还有一句,就知道欺负我,没敢说出口。
    好不容易几位哥哥带他玩儿呢,从前都嫌他不懂事,不许他过问,而今终于也有他的一份儿了。
    只委屈着,回回都打这一处,以后天长日久会不会脑门上一处凹陷啊…
    延芳笑道:“人逢喜事精神爽,果然看你有了两分生气。”
    谨之听得明他意所指,默了默,又不知道如何作答,笑容里变得有些无奈苦涩;有些人见一面你开心,却不如不见面来得放心。
    “你别笑我。”谨之讲。
    你别笑我痴,局势未明,儿女情长。
    你别笑我傻,虎口脱险,不长记性。
    你别笑我疯,世族嫡出,全然不顾。
    怎么好好地,这就沉重起来了。延芳右手两指捻动佛珠,一转话头:“看来还得多谢登王,他要不把人逮进京,我还见不着你这三两二分的笑意。”
    谨之哭笑不得,摇了摇头,给他斟上一盏茶。
    感叹道:“果然啊,事不关己,说起风凉话是一句接一句。”
    感情不是你媳妇被逮了,还谢谢人家呢,你不放火烧人家宗祠祖坟就不错了。
    孙延芳才听不懂他酸里酸气的话呢,只管闭目养神,珠串轻转,像个绝五谷断红尘的仙人。
    董霁听得心急,又不敢吵扰,就等着他们什么时候说个正题出来好让他也“一展威风”!
    “没工夫风凉你。”延芳淡漠得很,一本正经地说些讨打的话:“抓紧把话说了,我还得陪我家夫人。”
    听听这话,谁有空说你风凉话啊,少自作多情了,我家夫人还等着我陪呢;转念一想,若不是与他这份儿交情,哪里会愿意放下妻子,小心避退众人而来。
    董霁单纯,还跟着拍案子乐起来,追着话讲:“就是就是,快说一说,我做什么我做什么!”
    谨之抬手就是一个脑瓜崩儿,把董小哥给崩消停了;转头看着咱九少爷那一副出尘脱俗的样子,故意说道:“你就不怕被我连累了。”
    “到时候别说风凉话,还能不能说话都不一定呢。”
    啧啧啧,听听这屁话。
    别人都是防着过河拆桥,张家少爷饱读诗书呢,张口闭口话里话外仿佛都是盼着,这相助于他的人个个下场凄惨。
    佛菩萨是吃素的,九少爷可不是。
    那能吃亏吗,当时回了一句:“你是主谋,我是帮凶,咱们俩谁说不出话还不一定呢。”
    要不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呢,这帮读书人,狠起来自己都咒。
    “你的谈吐那是师出名门,我比不过你。”他饮茶落盏,扇子一打,笑道:“到时候砍头流放,我都在你前边儿。”
    说出来都是轻巧的,听着好像闲来说笑一般,但他眼里忧虑,心里不安,面上笑着也是强颜欢笑;谨之从小没几个朋友,唯这几个,眼看着都要被拖累了,他只是不知道自己这么做对不对。
    若一朝事败,张氏一族百年清名毁了不说,满门性命,还有这些冒险相助的好友们,他们的前程也都没了。
    可若在不筹谋,眼前的困顿在漫长岁月的几十年中则反复不断
    延芳捻动佛珠的动作停顿,曲臂搭在桌上,垂眸定睛看着手里的珠串,不知想到了什么。
    沉默片刻后,他释然一笑。
    他说:“朝儿畏寒畏潮,只求流放不往南边儿去就好。”
    自我安慰般地笑了下,道:“带着朝儿去看看大漠沙如雪,燕山月似钩的景色,也挺好的。”
    小朝从前很活泼,整日闹腾得很,比董家小哥儿还像个男孩。从前虽然管不住,但好歹她开心肆意,不至于如今一般病弱不堪,畏风惧雨;从前她被人指点说不端庄,整日里跟着她九哥四处跑,她说了就算芳芳去打仗,她也要跟着去。
    如今她九哥倒也不怕了,有什么事带着她就好了,远离是非之地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这样情深义重的话,听得谨之心里那份强压下的愧疚与不安之情更甚。
    唉,好好的来祝寿怎么还越说越伤感呢,这事还没办呢,怎么就觉得办不成了呢。
    说点儿正经的吧,眼看时辰快到了就要开席了,小厮的脚步声渐近,应该是要来喊人的。
    老夫人过寿,这儿子女婿都在小院儿里躲着可不像话,外头多少人等着看呢。
    没别的什么事,就是跟阿芳说一说当日需请他去帮个忙,两人拍案一合,时辰一对就成了,剩下的也没什么了,总不能两兄弟抱头痛哭吧,咱们家少爷也不像这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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