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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落子无悔(五十六)

    弘娘撞向城墙时除了必死的决心,更多的是无颜以对;无法面对兄长们冰冷的尸体,无法回忆起他们从小爱护,无法面对他们刀剑搏杀之下的体无完肤,暴尸城墙。
    更无法面对…嫂嫂七月孕身惨绝而亡。
    她站在城墙下恍惚的那片刻,脑海之中瞬时闪过瞬面。
    是大哥哥为了维护她,被父亲鞭责得皮开肉绽。
    是二哥哥夜里爬墙摔破了膝,溜进祠堂给她送烧鸡。
    是嫂嫂为了她一句“别角晚水能带在身上就好了”,熬了一个月的整夜,细心用银丝切细,绣好了一身别角晚水梅的花样在烟粉裙上。
    他们至死不屈,搏杀至最后一刻哪怕遍体鳞伤,却不知出卖他们的正是爱护多年的弘娘啊…
    这一幕幕闪过眼前与城墙之上的血衣冷尸相错相叠,这种痛苦钻心入骨不能自已,十指穿过青丝鬓发握紧了小拳,悲恸得想生撕扯下这层皮,看看自己血肉里的罪孽深重。
    是,阿欢…
    是阿欢啊…
    这是远赴战场仍惦记着她及笄生辰的阿欢,这是愿跑死战马,千里奔袭为送她一支梅花的阿欢啊。
    郑欢不敢碰她,怕她眼含泪水的质问,怕她悲痛自责的眼神,更怕她从此不再爱着心中那个欢郎;小心翼翼地哄着她,手足无措地跟着掉眼泪。
    最后她撞向城墙时,眼前只留下一片腥红。
    嘭——
    那一瞬间,她额心上的鲜血在青石墙上盛开出淤红的花;郑欢阻止不及的脚步一跌,倒在她三步之距。
    他身上衣袍被大片鲜血浸透,不顾其他跌爬向前,拥起弘娘时神情麻木之极,眼泪珠珠打落在她额心血肉模糊。
    “不…”
    他轻呢喃了一声,是不想让眼泪打在她伤口上,眼泪咸的会疼着她。
    众人围观起来,有惋惜有同情,更多的是毫不相干的闲言碎语。
    他脑子里疼得很,只记得最后一次见面分别时,她嘴里嫌弃着那些迎阳菊,但笑着跟他说:阿欢,记得爱我。
    “我做的一切,都只是想明目张胆,无所顾忌地拥有你啊。”
    他痴痴地说完了这一句,眼前先是模糊一黑,抱着她倒在尘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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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眠漫长。
    不知睡了多久,因他忽而发烧,烧得浑身滚烫,一身冷汗不断湿了衣裳,嘴里头说了许多浑话听不清。
    病中梦重的一日一夜里,说了三十二次对不起,喊了七十八次潆儿。
    等他醒时,已是第二日午后。
    脑袋昏昏沉沉,分不清现实梦境,恍惚一幕:弘娘声泪俱下质问于他,他什么也做不了,更不知该如何解释,眼睁睁看城墙根下的腥红引血成火,生吞了弘娘。
    侍女端上了药,他没顾得去喝,赤脚落地起身喊人,慌乱问着:“弘娘呢?弘娘呢!”
    贴身的小厮才回禀着,昨日爷晕了过去,原本想把那小姐与爷一块带回来,谁知半路杀出了个程咬金。
    那时爷在城门前失了分寸,又晕了过去,张家那头找少夫人也是名正言顺,两相权衡之下不得不让人带走。
    领者是张谨之的贴身护卫阿江,伸手非寻常看家护院的小厮可比,还带着一众人,气势汹汹而来,如今这节骨眼儿上无事起干戈难免又让陛下疑心,只好将人交还。
    郑欢如今病着,脑子沉,整个人都有些恍惚;一把将身侧侍者端着的药汤掀翻在地,向外走去。
    道:“去张家!”
    小厮起身抓过衣袍追了出去,这时候可不能病上加病:“主子,主子!主子三思啊!”
    “主子,萧小姐是张家的少夫人,他们抢回去是情理之中,主子千万不要意气用事啊!”
    “夜里传来消息,陛下撤了萧氏暴尸之刑,连夜传召了张谨之,天亮时张谨之出宫了,毫发无损。”
    扑——
    “主子!”
    这人是从小跟着他长大的,如亲如友十分忠诚;扑通一声跪倒在他身前拦路,绝不可眼能看着他神思不清时做出错事来,多年隐忍岂不是功亏一篑。
    “我要见她!”郑欢一把攥住了他的衣领,赤目直视咬着牙一字一句道。
    他一定要见她,非要不可。
    “滚开!”
    主子的事就是天大的事,哪里拦得住人,也只好追着给他披上衣裳。
    他急急地往外赶,哪里还会记着自个儿烧得滚烫,秋末冬早的时候只一身单薄的白亵衣松松垮垮地袒胸顶风而去。
    当真是半分理智也不要了。
    他不想走到这一步,他不愿走到这一步的;太子党的老臣备受忌惮,太子又无宠,皇帝心狠,废太子不过时在早晚罢。
    登王虽是皇帝一母同胞的兄弟,但一向与皇帝不合,恨不得搅得他们父子反目,好取而代之。
    皇帝如此多疑,辅佐这样的帝王实在是自掘坟墓;有这样的皇帝,辅佐软弱的太子,更是遥不可期。
    去年谨之因太子而惹怒了登王,那时尚未成亲没有连累弘娘,这才有了鄙管家大闹梨园的事儿,牵连了孙延芳的妻子。
    原本想着能够借此机会,谋算一番做做文章也好让登王吃点亏,伤些筋骨;只是一旦事成难免会连累崔十安声名受损,谁知谨之为了维护崔十安能在梨园立足,竟然打算拿出登王多年私屯兵铁,豢养暗卫的证据作为筹码去找登王:杀了鄙管家给阿树和十安一个交代,大事化于无,从此两不为敌。
    这样血赚不赔的生意,登王必然会愿意的;可这么好的机会就没了,郑欢如何甘心,那时脑海里过了许多事儿,忽而抓住了一个片段。——崔十安身边的师弟小童。
    国公府老太太七十八寿诞时,崔十安上门唱戏,那时小童就躲在小院里偷看谨之与他二人独处,神色有异;虽说当时被郑欢及时将那小人呵斥离开了,但既生出异心必不甘愿屈居人下,或许也是一条可以利用的路。
    后头小童叛出梨园,冤枉崔十安的事儿就是这么来的,嫉妒心起最能点火的不就是外人的吹捧唆摆吗。
    谁知谨之去萧府提亲,将两府联姻计划提早,再又请太子相助,全凭一己谋划扭转乾坤,他气得直想登门去打他一顿;那时他便知,谨之从此受此软肋所困了。
    两人谋划一场,最后决定铤而走险,安排珈蓝寺巅劫案一事;先要安排境外私兵,还得挑个最合适的日子在众目睽睽之下行事,最后还要让护城军中的心腹在当晚拖延时间,费尽心力策划了许久,原本以为那晚事成之后大局可定,谁知又横生枝节,叫崔十安坏了阵。
    那桩桩件件,但凡成一次都不至于这么早让皇帝生疑动了杀念。
    萧家谦逊从不见张扬家财,不敢说是富可敌国,但立于国商之首,富甲天下已是人尽皆知;皇帝不比先皇,容不下财权外泄。
    萧家无过,平白想要拿下国商,于理不合;没有理,皇帝就是编也要编个理出来,盯了这两三年,登王私屯军铁的事终是露出了点苗头,萧家首当其冲。
    但萧家是国商,谨慎了这么些年也不知怎么就为登王私购兵材铁器了?
    这一点郑欢想了许久怎么也没想通。
    萧家帮登王私屯兵铁虽无证据,但也只是差个证据的事,板上钉钉了,为什么帮登王的原因已经不重要了,何必费心去想,郑欢也没有功夫去追究了。
    郑欢一收到皇帝问罪萧府的消息,当即连夜秘密请见了登王。
    分析局势之时,唯有这几点清明:
    一为,皇帝想借着这件事可问罪登王与萧家,一举拿回国商财权。
    二是,谨之相助太子已然失了圣心被疑,张家必然也会因两家姻亲之事而被皇帝强行株连。
    三乃最重,张家父亲是太师,谨之乃太子伴读,太子就算不被牵连也会治个驭下不严的罪,东宫幽禁必然失势力。
    如此筹谋,一箭双雕。
    一旦事成,这天下当真就没有他们的立足之地了,这两人一统战营——牺牲萧氏。
    这盆脏水索性就让太子背了,登王只管喊冤,外头风声骤起,传言皇家父子相残非要牵扯无辜。
    至于萧家为何会帮登王,郑欢想不通的那几处,登王却是连只言片语都不曾告知。
    反正没有证据,这时候就比谣言倒向谁了;真相不一定非要是真相,人言鼎沸之果就是真相,谁又会去关心别的呢。
    后得知萧家长辈连夜把两个儿子和长房的儿媳送出了盛京,郑欢就估摸出了大概,当下派人去拦,他原本也不想要他们性命,只是想拿到那份证据,既确保登王安全,也希望能有筹码在手,待事成能够护住弘娘。
    他错过了弘娘好久好久,从珈蓝寺起,似乎就注定了从此背道而驰的路。
    谁知消息走漏,不知何人赶在了他们前面,将人杀了。
    登王朝殿喊冤,说什么自己绝不会做这样背祖叛君之事,字字句句看着放低做小,但一句三重意,言辞犀利非要将皇帝扣上“冤子杀弟”的名头。
    皇帝气急,手中没有确实的证据也无奈他何,一声令下,悬尸城门。
    一步错,步步错。
    弘娘血洒城墙,也是做了他人棋子,无辜一生。
    这一路快马,又是迎寒受风。
    他恍惚着,总觉得弘娘还在,总觉得昨日城墙血影是梦一场,总觉得弘娘还好好地活着,总觉得弘娘见了他,还会深情款款地喊一声“阿欢”…他总觉得,一切都还和以前一样。
    昨日事已成昨日,许多事错过了真的就是错了。
    原本谨之也是为人利用,皇帝刻意将事情交给了他处置,就是要逼他也露出马脚,谁知昨日一闹,郑少公爷反而自乱阵脚惹来了一身腥。
    皇帝没证据,拿登王没办法难道还拿正欢没办法吗。
    昨日连夜进宫,今日一早,城门的三具尸首已经放了下来,由于有关悬案不敢轻易处置,只好停在了京兆府的殓尸房。
    谨之派人给逝者沐浴更衣后,带着阿江过来悼念亡者。
    “谨之无用,愿担罪责。”
    “亡灵在上,保佑我救出萧家长辈。”
    他尚且不能大办丧仪,只能穿一身灰衫黑袍,替麻表戚。
    阿江跟着鞠礼,怒目切齿恨不得当即揎拳掳袖杀进宫去。
    主仆二人向外去时,阿江义愤填膺骂道:“简直畜生不如!他们犯了什么错,连证据都没有就…”
    就落此惨状。
    “住口。”谨之断了他的话语,自然是为保他率直性子的小命:“你知道这里是哪吗?”
    张口就来,殊不知张口就来的都是杀身之祸。
    “学武多年,跟着您小半生里什么杀手暗卫我没见过,却从未见过对有孕女子如此狠毒之人!”
    萧家的嫂夫人,确实是可惜了。
    “爷,那是切腹之刑啊!”
    “东瀛小国惩治有罪之人的,那一女子能有什么罪啊!”
    她还怀着七个月的身孕,何等凶残之人才能下次决策,如此狠绝。
    切腹之刑是乃:使以硬刀,将剖腹者的腹部割开成十字形状,内脏爆裂流出,直至失血过多死亡。
    历有记载:切腹之刑太过残暴,盛行时是在镰仓幕府以后,因丢失阵地而引咎剖腹,或耻于被擒而阵前剖腹,占了绝大多数,一直持续到战国时代,后渐渐不被多用,慢改为了殉葬的“诘腹”。
    可就是这个受人摒弃刑罚竟然用在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身上。
    萧家的两个少爷是殊死搏杀后,血尽力竭而亡,这位夫人并无半点武学,遭此毒手无非是两种原有:一是,酷刑逼问书文证据在何处;二则是,切腹取子,看是否吃进了肚子里。
    盛京百姓见闻,无一惊惧交加,怜悯于她,又何况弘娘,亲眼见闻,如何还有颜面苟且偷生。
    孩子被找到时,腹部穿剑已然亡命,小小身子还裹在一层薄薄的母胎膜里,连她母亲都未能见上一面,生生断送性命。
    谨之母亲仅是听闻便晕了过去,醒来后哭了又哭,握着孩子的手,只盼他快些退出朝堂,远离那狠辣无情之主。
    他不能哭,忍得双眼通红,喉咙发涩都不敢落半滴眼泪。
    悼念亡者也算尽一份心,惟愿亡灵庇佑,得以护萧家重生。
    主仆两人走出天牢时,家里的小厮赶了过来,通报说郑少公爷领着人要闯府了,非要见少夫人。
    谨之望着远空晖印,朵朵大片的红云西升,眼看就是黄昏将近了。
    如今倒是深情起来了?
    “让他闹,你们只管逼他搜府。”
    筹谋一步子,满门皆亡灵。
    各为其主,非友即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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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弘娘的那一支别角晚水,到底是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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