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是储君,乃未来的九五之尊,历朝历代,无大过,不可轻易废弃。
为何朝中分党结派生出一些人想扳倒他,除了太子太过耿直铁面之外,更多的是因为皇帝的不喜;站在太子的对立面,不就等同于是站在帝王身侧了吗。
如今的太子爷无宠以致东宫之位难保,其实并非全然是皇帝疑心,更多是因为身世。
太子并非皇后所出,太子生母是已故容妃。
那时,前太师一党愈渐盛大,颇有独揽大权之势,皇帝尚且年轻也是举步维艰,不得不受制于人。
太师族中亲脉并无成年女眷,唯有将与之交好的康平郡府独女请柬进宫,容妃性情纯良,并无争权夺利之心,但难免叫人误会是太师埋在陛下身边的一枚棋子。
容妃出生高门,进宫又是太师引荐,生下的还是皇长子,皇帝岂能安心;恰逢那时,太师以中宫皇后无子嗣为由,携一众大臣,逼迫皇帝废后,一旦立容妃为后,太师一党岂不是手握后宫,届时若生谋逆之心,皇位大权便是他囊中之物。
太师也猜到了皇帝不会同意,闹了一场后,转话说立容妃之子为太子。
想来那时他已早有打算,若是来日自己“计不如人”也好有个稚子把握在手,等同将皇位握在手里,陛下受制于人,无可奈何只好同意。
安排人秘密在容妃饮食之中做了相克之物,长年累月容妃病倒身子一日不如一日,早早地便撒手人寰。
太子虽无过错,但有前太师叛案做例,皇帝心中隔阂难消,自然也不会放心;后,选中了不涉党争的张家做耳目。谨之才华斐然,早有声名,安排去辅佐太子,既能看住太子又可以免了流言蜚语,省得外头人说皇帝狭隘殃及池鱼冷落太子的话,一举两得。
前太师伏法后,皇帝拿回王权却没见专心政事,反成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疑心更胜从前了;鸟尽弓藏,兔死狗烹,连那帮平定太师叛党的功臣们也没能善终。
或许是之前多年为人所迫,如今有了机会,更是手段凌厉;皇帝疑心已非一日两日,日后愈演愈烈,不知又要害死多少人。
他将疑心的人都杀了,唯独一个太子还留着,无非就是怕他人说起当日太师举荐容妃入宫一事,骂他量小阴狠。如今抓住了机会,又有郑欢暗中出谋划策,能够废除太子,正和他意。
连日里谨之忙得脚不沾地,几乎不见人影,不过两三日,整个人就憔悴了许多,看着更是清瘦单薄。
弘娘想尽办法也没能进得去天牢看一眼爹娘,夜夜做噩梦惊出一身冷汗,外头风言风语有说谨之会因妻子是萧氏女而强行将萧家走私军器一事镇压,以御前红人的能耐,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皇帝金旨玉令已下,摆明了就要逼谨之抉择,看一看张家到底是不是太子党;若不是,那就是“弘娘已为人妇,外嫁不受母家连累”,若是,那就得“一视同仁”,萧张同罪。
弘娘不敢给他添麻烦,自己也处处碰壁,连天牢都进不去,想看父母一眼都无能为力。
既然进不去,好歹问问谨之,起码知晓些内情,能帮的上的也好搭把手,总不能让他一个人肩扛重责。
两氏九族的荣华是几代人的努力,不该在他们手里断送。
“阿欢!”
不知做了什么梦,她语气急急,满头大汗湿枕巾,惊呼坐起身时,恍惚了神儿,怔怔发愣。
天还没亮,剪窗纸外仍是夜。
里屋的烛火忽然摇曳起来,缓缓靠近,绕过屏风,落在床头。
“做噩梦?”
谨之撩开纱帐一角儿,做坐在她面前侧塌,半颔眸中涩,笑意最温柔:“别怕。”
弘娘看着他,不言不语。
从小到大,都是阿欢让着她哄着她,纵得她无法无天却也欢喜自在;谨之一直是谨慎守礼,老派无趣甚至有些心思沉,彼此相处之时从没听他说一句好话,相处久了也就习惯了互相之间言语调侃。
没见她答话,看她愣神着,额头上的伤还没好,鬓角又被冷汗打湿了,眼眶红红的,一点儿也不像弘娘。
道:“笑一个。”
他抬手两指捻住她的鼻尖儿,轻轻晃了两下,如同小时候第一次看见襁褓中的她一样,逗着她玩儿;那时候谨之都会走路了呢。
怕捻疼了她,又怕她刚做梦吓醒,鼻子不通气儿,总之轻轻两下,手就从她鼻尖上挪开了;弘娘的脸小,他捻住鼻子时的一只手就挡住了小半张脸,一挪开,两行泪直直落下。
谨之半收回的手又伸了过去,勾着食指,用指背给她擦了擦,笑着:“傻姑娘。”
“我爹娘怎么样了。”她道:“你跟我说实话。”
谨之道:“睡吧。”
她眼泪一串串落下,这两日都快把自己哭干了,却也不在闹了:“我知道他们凶多吉少,你跟说句实话,到底怎么样了。”
“阿,阿欢…”
该是怎么样的纯粹,让你梦里都喊着他的名字,该是怎么样的复杂,让你提起这个名字就浓声哽咽。
“他…”她哽咽在喉,说不出疼,哭不出声:“他真的…”
“没有的。”谨之哄着,突然又生出一些无奈,是不是女孩儿都这样多愁善感,分明心中有所猜测,还是自欺欺人。
谨之又说:“他没有,你放心。”
其实也不算自欺欺人,好歹阿欢的真心是真。
她鼻子一酸,低头用被褥用力地擦干净脸,道:“你不要哄我,我知道你不会哄人。”
你对我的温柔,都只希望我不难过。
“是登王。”谨之道。
或许这么说,你会好受一些。
或许不是他,你才会好受一些。
“我派人去了你家堂嫂的祖地渝州,想着能救人,竟然扑了个空,你父亲把他们藏的很好。”
“渝…渝州…”她倒吸一口凉气,脑子里头泛白发空,声音有些僵:“我堂嫂她,她已然寡居,不该牵扯进来啊!”
谨之没往别处想,只是转了转脖颈,起身更衣,道:“登王之所以非要走这一招,是因为他私屯兵器的事被你父亲发现,你父亲把证据藏起来了。”
“你庶出的两个兄弟带着你堂哥的遗孀走了,我想你父亲应该是把东西交给他们了。”
他抬手摸了摸弘娘的头发,跟她说:“不要担心,不要怕。”
“更不要为难自己。”
意思是说,你忍不住想他就想吧。
不知怎么了,她捂住胸口抽泣,谨之哄不好了,她越是想忍就越是难受,双手攥紧了衣襟,泣不成声。
“弘娘,弘娘!”
从小他就不会哄人,她摔倒了也不见谨之少爷说句好听的话;唯有郑欢一出现,弘娘就高兴。
最后他也不说话了,让她哭个痛快;总之从小也没能哄好了你。
好像又过了半夜,剪窗纸外有些灰朦。
谨之睡着了,睫毛轻颤,眉心还是紧皱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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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娘说:“要是我喜欢的是你就好了。”
他半梦半醒地回了一句:“下辈子吧。”
噗嗤——
她哭着哭着又被他给逗乐了,想不明白这时候了还要酸她一句,这话的意思是说“喜欢我,下辈子吧你。”是吗?
她点了一包香粉,把香炉放到床边儿来,对谨之道:“要是崔十安看见你这样,得哭成什么样儿。”
他睡得沉了,睫毛颤了颤,不知道听见了吗。
外头的天,渐也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