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完了中秋,盛京城又开始清冷了起来,倒不是人少了,只是各司其职生怕节外生枝。
弘娘做足了好儿媳的场面,每日晨昏定省一回不少,隔三差五还得去山寺里头办法事,说起原由自有公婆父母康健,夫妻和睦生贵子的好盼头。
谨之出门时正好送她上马车,面色颇为揶揄,一副“你安个什么心我还不知道嘛”的意思;她嫁了人,反倒比以前好出门了。
看这极尽孝意的好儿媳,真是面子里子赚了个十成十,谨之还打趣明知她去做贼,还得替她遮掩,真是唯女子难养也。
得亏了家里头没有妹子,这要是自家妹子也拿这祈祷祝神的由头跑出门去私会情郎,那还不当下抓回来把腿打折咯。
只要弘娘出得去,郑欢想避人耳目去见她一面,那还不是信手拈来的一件事儿。
从前倒也不怎么腻歪,只是两心相许,千言万语诉不尽的情意;如今弘娘谨之两府联姻,虽说私下里仍是干干净净的兄妹谊,但终归名分是定下了,倒让两人比从前更珍惜对方。
这回见了面,郑欢不同一如往常地给她带有趣的小物件哄她开心,反倒是有些心事一般。
弘娘坐在他身侧,叹了口气又不知如何宽慰;近来,阿欢和谨之都常有这幅样子,只以为是计划又横生枝节,扰得他们无计可施。
若是去年珈蓝寺一事没有崔十安冲动当个傻好人,或许此时局面大不相同了。
“别心急。”弘娘道:“我可以等。”
我知道你和谨之都用尽全力了。
郑欢一抬眸,细看她眼神里的柔和才觉得自己思之太过,不该把外头那些事放到她眼前来。
笑了笑,换了个话头:“迎阳菊你收到了吗?”
“你还说呢!”弘娘一时忘了,叫他一说起,忍不住嫌弃:“那什么花儿啊,菊不似菊的,还招虫子呢!”
“哈哈哈…”
看她一副气鼓鼓的样儿真是可爱极了,郑欢抬手摸了摸她额上发丝,道:“好,收到就好。”
这话回的,说你敷衍也是该打。
你自个儿托谨之给我带的不是,什么收到了就好,人家还能给你藏起来啊。
弘娘白了他一眼,道:“我要是谨之我就把那玩意儿给扔了,才不给你带呢。”
一天天的,没点儿好处也没见你承情,发小就这么三两,哪经得起这么造啊。
郑欢来了兴致,挑起眉头,眼角微紧,故意道:“怎么?”
“小娘子替他说话。”
三人从小亲近,是无话不说的好友,弘娘从未见阿欢吃味,冷不丁这么一说,她一愣,随即乐得眼尾挑得像个月牙儿。
哈哈哈…
什么人呐,竟难得见他吃起谨之的醋了。
笑笑闹闹的,莫名又生出些悲伤来。
郑欢有些沉重,把头埋在弘娘颈窝里,道:“弘娘,我只是想跟你在一起。”
“我知道。”弘娘道:“我也是。”
你们在努力了,我在等,等我们一起回家的日子;怎么好好说着说着又生出这许多伤感来,平白耗费时辰。
郑欢闭上眼像是有些困倦了,弓身趴在弘娘膝上,浓声嘟囔着:“前些日子蜀地的柑橘成熟,头水的第一批送进京,我定了些送去你家了。”
本就是表亲,有什么好的多想想也是常事,且不说他打一开始就把萧家爹娘当岳父母的。
接着又道:“你不在,冷清了些,你爹看着也不大高兴,你得空回去看看二老。”
“前些天才回去过呢。”
弘娘笑道:“我爹挺好的,不会是你的柑橘不好吃,他故意给你脸色看吧,哈哈哈…”
“去你的。”郑欢扯着嘴角笑了笑,仍是没睁开眼看她,有些昏昏欲睡的样儿,道:“或许是你两位兄弟也出门了,老人家觉得冷清。”
弘娘只有两个庶出的兄弟,平日里倒也懂事体贴,虽无大才但心地纯良,倒也对得起父母栽培爱护。
这两兄弟和弘娘联络不多,毕竟是嫡出的姐妹,仍隔着一层,一听说出门了,弘娘虽不知此事倒也不觉得稀奇。
“二哥三哥怎么还同时出门呢。”她倒不在意,正鼓捣着郑欢的头发,随口这么一问,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
郑欢道:“听说是送你嫂嫂回娘家看看。”
“嫂嫂?”弘娘撅着嘴唇嘟囔着。
二哥志在仕途,一向是埋头苦读圣贤书的楞子,三哥只想继承家室,意在商股,一直都是帮着父亲打理家业的;两人都没娶亲,只有房里伺候的通房。
要说嫂嫂,唯有大伯的儿媳了。
弘娘的大伯父体弱,早早离开了,仅剩一子。这堂哥哥便养在弘娘家中,萧家父亲视如己出爱护了好些年,也给娶了亲,岂知伯父体弱传了下来,这么些年堂哥哥身子越来越差,年三月时也没了,可怜了嫂嫂过门这才两年。
“是我堂嫂嫂?”弘娘问道,语气里还有些不确定。
郑欢鼻腔里压声儿给嗯了一声,以表回应。
“这怎么可能。”弘娘仍旧玩着他的头发,道:“我嫂嫂与堂兄一样幼时父母双亡的,哪儿还有娘家可回。”
堂嫂父母双亡后就送到她舅舅家养大的,这样的内院私事外人自也不知,一听回娘家还以为是回堂嫂的祖地渝州呢,其实呀打从十岁就在天津了,嫁给了堂兄后算彻底在北直隶落叶生根了。
郑欢半睁着眼,看着自个儿的睫毛影儿颤了颤遮挡住视线。
他嘟嘟囔囔的,像是丝毫不在意,道:“呵呵…难不成还被你父亲给卖去。”
萧家父亲最是重情义的人,这样的话自然只是开开玩笑;别人说不得,郑欢说说笑罢了,她自然不会有气。
笑道:“应该是送天津舅舅家吧,哪儿还有娘家可回。”
郑欢睁开了眼,翻身平躺,眸光向上,道:“原来是天津。”
“是啊。”弘娘笑得甜美,看着手中恶意做趣给他编的辫子,道:“胜南武馆,你听过的。”
竟不知,这位嫂嫂的舅家竟是北直隶有名的胜南武馆,不是名门望族却也是江湖一门了。
他看着弘娘,不言不语,眉心微蹙中满是情深。
弘娘仍笑着,青涩眉眼里是坦荡干净的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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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娘,番使进京献礼时说,迎阳菊在他们家乡送给姑娘,意指勇敢的爱。”
可他不知道,弘娘多年珍惜看重的是十四岁那年及笄礼时,他千里奔袭而归,风尘仆仆的一支别角晚水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