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过了七夕,中秋就紧跟着来的,像是前后今明的邻近。
往年的日子都是掰着手指头数的,日子里总有些高兴不高兴的磕磕碰碰,一年一节的热闹是人们的盼头。
今年的日子过得飞快,没觉得见过几场春雨就入了夏,深井凉果子还没吃过几回,这一看竟然秋已过半。
八月十五中秋节。
中秋之意是秋季三个月恰好过了一半,所以叫“中秋”。
所谓是金风荐爽,丹桂飘香。
院儿里的金桂正盛,崔十安抱着罐子开始收桂,这时候收桂是最好的,再晚一些时候就该被风打下来了,成熟过了头就花叶子颜色都没那么好看了。
班主给孩子们放假,让大伙儿也出门去转转,年纪小的最爱出门凑热闹,去看看街市的灯谜酒会,花魁斗艳什么的,别提多热闹了。
这是团圆赏月的日子,寻常人家必然是阖家团聚,在自家小院里对月唱饮;富家高室则是提早预定好月台楼阁,倚靠在栏杆边赏月。
江南西有明湖,东可赏江潮,可谓景色一绝;每年来观潮的人数不胜数,中秋节后从十六日起又是一波热闹。
京城的也该是热闹的,但盛京多是高门,王侯半城,朝臣数门,家中规矩森严孩子们哪里是能随意出去逛街市的。
出来的多数是寻常百姓人家,孩子们一块儿结伴同行避免被人流冲散了,街市上饮酒对诗,对词比赏也是一夜作乐到天亮的。
三庆酒楼最高最好的赏月阁是被富商人家余府给预定了,那些王府侯宅自家后院里头,什么摘星楼揽月阁数不胜数,也用不着出门去。
祭月后,小厮侍婢们拿了赏钱就扎堆喝酒吃食了;张谨之一家则是聚在月下正处的院子,这是依着月亮出来的方向设的月光位,一抬头就能看见月亮的好景处。
今年中秋,家里又多了弘娘,自是更热闹了些;母亲一向喜欢她,拉着手说个不停,几句来回也无非就是嘱咐她照顾好身子,早些生个大胖小子给张家添丁才好。
谨之先前受得剑伤,这也养了大半年了,少年正是健壮之龄,养好了身子自然是为家族开枝散叶最好了。
张家氏族枝繁叶茂,父辈的堂兄弟们也不少;谨之父母伉俪情深,不曾纳妾,到如今长房嫡出只有谨之这一个孩子,难免少了些。
若不是谨之才华斐然得长辈们喜爱,这要是有些什么意外,这长房嫡出的血脉不就断了吗,家族里最要紧的可不就是人丁兴旺。
听着母亲明言暗语的话头,他也不接茬,只顾安静喝着酒,吃些果子点心;往年即便是有事烦心,好歹也会有个笑脸与长辈们应和着,这两年长大了,心事也多了起来,竟不大爱说话了。
母亲道:“长安。”
“长安?”
“与你说话呢,想什么呢。”
谨之回身拱手行了个礼,半玩笑道:“母亲心疼弘娘,儿子不敢打扰。”
一句话哄得两个人听了都高兴,母亲笑着:“油腔滑调!哪有酸自家媳妇儿的。”
谨之又转开了话:“只是看月亮不圆而已。”
众人跟着话头都去看月亮,月亮皎洁泛金红光圈儿,清冷中有些温柔。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嘛,都是老话。”
“明儿十六,应该圆得红火了。”
母亲与弘娘聊着,话语声又响了起来。
十六的月亮圆不圆谨之也不大清楚,这么些年也不曾细看过十六的月亮;只是想着,月亮既然是圆的,是不是就像马球一样。
这边儿看着不大圆,另一头看着是不是就圆了。
在哪儿看会是圆的呢,这天下这么大,何处秋月是圆满;可天下再大也是天之下,万民都赏的同一轮月,这样也算比邻同心了吧。
江南的气候本就燥热些,入了秋也是烦闷的,不同的是现下听不到蝉鸣了;崔十安坐在院子里给纳凉打扇。
小河切了甜豆沙月饼给端来,泡好了凉茶便坐了下来,好好闲聊赏月了。
见长安正出神儿,笑话道:“这是又琢磨戏呢?”
十安一乐,拿起瓜果吃着,复而又道:“小河姐,您最爱听哪出啊?”
师父不教,只让小河姐管着师兄弟们的饮食起居,说是女孩儿不入行,一是辛劳伤苦,二恐婚嫁有难。
但这么些年看着师兄弟们练功出来的,还给熏陶成戏迷了,时常还听她哼两句。
小河喝了口冰凉爽口的茶,心情畅快,道:“都爱听,什么女将挂帅呐,才子佳人呐,抛妻弃子呐…”
哈哈哈——
说着说着两个人都笑了起来,一口果子还差点儿噎嗓子里了,两大口茶水才给顺了下去。
十安笑道:“合着就爱看那些个郎情妾意的戏文儿啊哈哈。”
小河笑着,却没有要狡辩的意思,有些大人哄小孩的意思,直言道:“我一个姑娘家,不看郎情妾意,难道还想着登阁拜相不成,哈哈。”
“嗯,郎情妾意。”十安笑累了,平复了胸口气息,嘴角笑意还未完全散去,自言自语道:“郎情妾意…不知道莺莺,等到张生了吗。”
《大西厢》的戏文颇受追捧,崔莺莺与张生的故事打从成型那日到如今的年头,诸多名伶唱过多次,已然唱了脍炙人口。
有说等到了,也有说没等到的。
小河收了笑意,忽而正色道:“他不是张生。”
十安看着月亮,嘴角微笑道:“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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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在举目可望处,人在远远长安府。”
你放心,我不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