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疑心重,不知是年少时不受先皇看重,还是因前太师叛案而心有余悸,多年来一直对太子颇为严苛,更是忌讳朝臣结党,朝中局势最要平衡。
德云书院的大先生文采卓著,但也正因半朝门生,桃李天下,满誉一身生出许多祸端来;张家的太傅先生虽无此等桃李天下的根基,但所授门生皆是皇孙子弟,当年太师判案后就升为新一任太师,岂能不小心谨慎。
檐上落雪惹人凉,别人家几句请罪也就过去了,若是落在张家门下,那就是抄家灭门的罪过。
张谨之平日里都是留在东宫伴驾陪读,除去太子爷赏赐晚宴会晚些时候回府之外,再没有别的外出了。
今儿稀奇得很,平日里黄昏末就该到家了,这会儿入了夜也不见人影儿,连个回家报信的人都没有,长辈们担心着,张家父亲就派人去打听打听。
白日里老爷子从宫里教习出来时,不曾听说太子留谨之晚宴,这么晚了不见人影,细想着还真叫人担心。
幸而是太师府的人,宫里宫外走动多了,多少有些耳目手段,没过久就带着消息回来了。
“被陛下留下了?”
弘娘院子里一路暖烛,半盏也不敢熄,听侍女去前院听了信儿回来,眼下这初秋夜风凉得她暖汤都喝不进去。
回来的侍女垂眸压桑,道:“听说,表少爷也在。”
郑欢是国公府的少公爷,早就被陛下盯得紧紧,为免疑心,他一向是玩乐日子,一副逍遥风流的样子。
弘娘记得,他决定不参加科考时那副失落怅然的模样,看着都叫人心疼;但国公府已是高门,即便是儿孙落败那也是一世富贵享不尽的,若这样的门第还出个功名子弟,那岂不是惹人眼球。
张家爹爹从前是太傅,如今太师,门生皆是皇家子弟,谨之自小聪慧,这是躲也躲不过的名声,幼时便奉命伴读太子,这也是没入科考场的命。
如今这两人都被留在宫中,弘娘心里不禁生出些不安来。
真要有什么事会被留在宫里,谨之为免家人忧心,必然会先头委婉透露一二,这好端端的,一点消息都没有,实在担心。
倒不是不知道他二人一直苦心筹谋什么,只是她如今嫁入内宅,外头的事儿只能听却也帮不上,总不知何时出点儿什么事儿来,闹的三五日里做噩梦。
好比说,你人在深渊,巨石压顶,你知这顶上巨石总会落下,却不知是何时;不知这巨石落下之后,是将你砸得粉碎,还是成为你上阶之梯。
不知该忧虑该欢喜,刀尖起舞,步步是血。
弘娘出神想了想,闭目摇了摇头,有些乱了思绪,道:“一个时辰后,还没见出宫,你带着人去孙家告知延芳。”
他们一向亲厚要好,延芳的师兄弟们也多是在朝,都是常见面的好友,若真出了事也好歹有个商议。
侍女规矩,屈膝行了个礼,低声称是。
许是因为夜里风大了些,满院儿里的灯影都摇曳得厉害,晃得让人眼花,弘娘心烦地闭了闭眼还能听着这烛苗里的花火,一朵一朵炸开的裂声。
一个时辰未到,院门传来脚步声,听着小厮喊了声少爷。
弘娘心烦意乱的眉间川字一松,抬起头时正看见谨之拿着包裹踏进房门,她心急开口,没说什么先抬手让侍婢们都先出去。
清了屋里的人,弘娘一转身,见他不慌不忙不紧不慢地坐下倒茶喝,看来是问话了,这一副口干舌燥的样儿。
弘娘问:“怎么了今晚,陛下疑心您们了吗?”
啧啊~
他动作斯文但喝得倒是挺痛快的,一杯又接着了一杯。
看这无所谓的样子,弘娘舒了一口气,心下明了并非事出突然而使得措手不及,他显然胸有成竹的。
道:“我心里不安,你们要是做了什么也得跟我知会一声,总不能没回一没见人,合府上下都担心…”
他喝饱了,指着桌上的白绸包裹笑道:“打开看看吧,你加欢郎托我给你带回来的。”
听这笑意与话语,弘娘起先那点紧紧绷绷的弦儿终于是松了点。
抬手解包裹,看这包裹虽大但却不重,包得精细但松散了些,没见布结的力道扎紧了。
打开包裹,直叫人愣神。
“这是个什么?”
里头好似是几只花,可又不像花;寻常见的花朵儿都是娇艳欲滴,娇媚小可,即便送人也多是芍药或牡丹最得宜。
这是个啥?
花骨粗长,还带些绒毛,花叶粗糙,花瓣儿金黄细长如柳叶,花芯乌黑,低眸细看还有层层叠叠的颗粒。
这…
谨之笑了起来,道:“这是番使进贡的迎阳菊,你要是不喜欢就把那花芯上的籽儿扣下来吃了吧。”
弘娘不信,有些狐疑:“这玩意儿还能吃?”
他不说了,哈哈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