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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牡丹亭(四十四)

    七日之约转眼便到,一众人齐聚德坞戏台下;往日里只说远市里摊贩叫卖声儿格外吵闹,如今一众看倌儿同坐谈笑起来热闹更甚。说来也是,登云阁多年来名满临安,台柱子陆晓寒陆大腕儿又是班主之下的二当家,一向自视甚高目中无人,如今能上门比上一比,众人猜想着这也算给崔十安面子了。
    论资历,崔十安可是没法儿比的,乳臭未干罢了如何能与那老于世故的名角前辈相比;只不过想到崔十安是从盛京回来的,所谓天子脚下多是皇家,比身份是不行了,好歹看看给皇亲大臣们唱戏的是个什么人。
    若是崔十安败了也不丢人,毕竟陆晓寒年纪资历摆在那儿,他十三岁登台时崔十安才出生呢。但这么一比,盛京的南音角儿们可就丢脸了,想想那小有名气的伶儿回江南后在自家戏楼被人给比了下去还有何颜面,暗喻盛京大户们的眼不就瞎了吗。
    人声鼎沸不过世人嘴碎。
    一众都来看笑话的,打得越凶越好呢,谁会去想个小戏子怎么好呢;要是十安身康体健,比就比了,班主倒也不怕他丢人,所谓儿孙自有儿孙福,随他们自个儿凭本事挣脸面。可惜眼下十安伤未全然愈合,看着伤口好了但腹部之内想来还是微有裂痕,怕骤然开腔使力会撑裂了伤口,上回珈蓝寺一事就裂过一回,如此反复何时能好。
    一群年少气盛的娃娃们被登云阁言语刺激给气得不行,狠话是一句接一句,如今就算想撤也撤不下去了。
    登云阁的人早早儿来了,言语讥讽不说还十分无礼,几个人还念叨着德坞的人没读过几本书瞎取名字,“坞”本该用来形容山地村庄住所等,哪有戏园子取这个名儿,当真目不识丁瞎拿笔。
    班主想了半宿,今儿起早让孩子们好好唱不必过分紧张,让十安歇着,想来是要亲自上场了。
    德坞的孩子们虽然勤奋,但大都年轻,资历少不说能力还未稳,十安确实天赋异禀但受了伤实在不利。再说多年没见登云阁的人,说不准陆小寒进益不少,十安说不准也是无力抗衡,思来想去也只有班主亲自出马了。
    师父亲自上阵也不算欺负人,对方来的也是登云阁二当家的,再者师父闯荡江湖多年,一身的本领少有对手,取胜必然。
    大伙也知道师父的意思,一块儿瞒着崔十安,让小河看着人。崔十安睡前喝了药,要是不吵他,醒得也晚,等到睁开眼睛时还是被外头的琴乐吵醒的;吵醒也不至于,只是他从小学艺,耳力极好且格外敏于丝竹声乐,但凡有一点声响,即便听不到他也能感知。
    睁开眼正困顿,定了定神儿后察觉晚了时辰,猛地一起身,急急地落地换衣裳,连鞋都忘了穿,任凭小河怎么说,他也是不听不管急忙往戏楼赶。
    这可是德坞落地江南的第一场戏,还是跟登云阁赌上脸面的一场,轻率不得;他输了,让人也觉得情有可原,到底年轻些,但师父出面即便赢了,旁人也会闲言闲语说上许多。
    果不其然,登云阁先上场唱了,回头一看后台竟是班主打算上妆出台,几个人直接在台上喊了起来,故意说给台下看倌们听;什么胆小如鼠华而不实,什么纸上谈兵徒有其名,更甚的就是请师代徒,强撑场面。
    登云阁是头一个唱的,赢得台下喝彩鼓掌,如今上台这么喊,一人吵众人闹顿时满堂吁声,难以收场。
    大伙儿正闹着,自后台处传来声响,渐渐清晰入耳,叫人慢慢静了下来仔细去听…
    “无——”
    这声音力中不硬,气息稳重不浮,声色极美叫人听得入神儿。
    “无耻小贼——”
    长音稳而不重,毫无杂碎换息断腔,声音落地一收十分干净利落,众人抬眼去寻见一青衣少年以绸巾遮面,唱了一句就抬手把绸巾绕耳际于后脑上扎紧。
    小河急急跟了过来,给师父使了眼色,示意拦不住人,随即退步回场边响乐处,不敢登台。
    众人耳语纷纷,说起这人是谁。
    崔十安清了清嗓子,作揖行礼道:“在下崔十安,各位姑娘爷们有礼了。”
    他挺直了腰板向前两步,丝毫没有被方才的众口一词羞辱声而觉得惭愧难看,只管堂堂正正,一字一句道:“人活于世难逃病痛伤苦,我重伤未愈人尽皆知,登云阁前辈迫不及待非要指点一二,师父爱护,特命我不必上台,只管在幕后唱两句,省得伤筋动骨又伤重,得不偿失。”
    没等他说完,登云阁的人着急忙慌就骂了起来,说班主扮相以上了打扮,分明要上台的,责骂崔十安强词夺理。
    “你要撒娇冲你师父去。”
    崔十安也不是个好脾气,径直就把那小武生的话给怼了回去,讥讽他一身武衣却像个小女娃似得抢人话头,撒泼打滚。
    哈哈哈——
    言语有术,引来众人欢笑。
    他道:“诸位明察,家师一惯爱蟒袍爱花脸,时常画着两边不同的样儿,看着哪儿处需改才有进益。”
    幸好师父只画了一半,要不还不好说呢。
    说着说着还瞪了登云阁一众,道:“还想着我师父来比,想得美。”
    听起来没什么,细想想可不就是骂他们自以为是能和师父较量,再有“德坞本领不屑于辩”得意味儿,意思是他们看中的这一较高下,德坞班主不放在眼里,甚至还有闲心画花脸上后院吊嗓子去。
    德坞师兄弟笑了起来,听得好不痛快,随即附和着说师父轻易不上台的,不过话里也不算骗人,班主确实爱蟒袍如命,时不时地也一身粗衣画上花脸在院子里练一练,但蟒袍却不随意穿上,宝贝得很呢!
    登云阁的人一下说不出话来,心里头又生气,指着崔十安骂巧言令色,说他有本事就扮上登台,放什么大话在这逞一时之快。
    崔十安不理会,转身当众向师父行礼磕头,认错道:“唱旦的出台不抹粉,是给师父抹黑。”
    原来是因为这个规矩才用绸巾覆面上台呐。
    “眼见师父连累师父遭人恶语,是给师父丢脸。”
    说来那登云阁不问原由就大闹起来,确实不好,细看有几个起哄的在台上也是常服净面没有个装束,不合规矩。
    “儿有违师命,请您罚。”
    一字“儿”一声“师”,真道出了这孩子多年学艺的德行与德坞班主的教诲,不禁让人互相称颂起来。
    换了旁人见自己教出来的孩子这么有本领自然是高兴的,班主虽然明面儿没说什么,但是看向崔十安得眼神还是有些不高兴,想来是埋怨他不看重身体,轻易开了嗓。
    登云阁唱罢后是满堂喝彩没错,大伙也都习惯了,中间儿这又吵了这么久,一番争辩下来德坞崔十安的德行不免让人高看几分,得了人心。
    南戏两场定输赢,衣食父母眼分明。
    唱戏这种事儿说白了就是讨衣食父母的关心,看倌们听得入耳看得舒服这就是本是,老将自有老将的本领,新将也有新将的优势,不必妄自菲薄也不必得意忘形。
    前边登云阁唱的是《牡丹亭》,为保公正平等德坞的人也的是《牡丹亭》
    登云阁除了8台柱子陆晓寒上场,别的衬角儿都是他的师兄弟,一个赛一个的老练,那走势抬手之间的戏味儿不是一朝一夕能练成的,一看就是个老江湖;若是师父不登台,胜算确实不多,即便有几个厉害的陪十安上台迎战,两两比较也是人家那边儿厉害的角儿多,一旦台下看倌心思稍有偏颇,那从人数上就赢不了。
    崔十安一番考量后,咬牙一博,出了个主意:请师父亲自挑好几个老练的师兄弟,各门都要有擅者,比如身段儿最好的,开打动作最利落的…总之按着戏上的角色远出最出挑的。
    再就是对着台下衣食父母拱手行礼,道:“崔某有今日,皆因师父悉心教导,今日之事因我而起本不该牵连其他人。”
    话说的有理有据,十分动人心思:“师兄弟各个儿拔尖儿,不该因为崔某受累,今儿大伙只管看他们的身段,听我的腔。”
    说完了还再一鞠礼,还谢众人。
    意思就是,他重伤未愈不能上台,一应动作都做不得,请师兄弟们登台演上一演,甭论是什么角色都不必开口,他就坐在场一边儿开腔唱,生旦净末丑都由他一人唱,好坏都赖他一人,不用牵连别的兄弟。
    这样的戏大伙儿可从没听过,哪有一众人都在台上比划翻跟斗,一旁有个人唱起来配个声儿呢?看崔十安身子单薄,想来重伤未愈是真,既然动不得,就开了腔也是不错,生旦净末丑会一个不算厉害,都会才是本事。
    学戏的大小都会唱两句,可登台的都是有本事的,崔十安想把生旦净末丑唱个遍儿,还在一场戏里头,若是没有换声变音的本领,还容易让人混了谁是谁,稍有不慎就是名誉难保。
    不过这一番话也算保全了德坞,让众人刮目相看,索性是个新花样,众人图个新鲜看就是了。
    收拾干净了台上,场边铜鼓声起,隆重开场,咚咚咚咚锵——
    众人倾身瞪眼,细看分明。
    头一句正旦开场,全力一声惊住众人,本是他多年的本是:“梦回莺啭,乱煞年光遍。人立小庭深院——”
    从此以后,正旦青衣一开场,便知是他崔十安。
    再是贴旦一开腔,不比正旦风采,更胜主角灵动:“炷尽沉烟,抛残绣线,恁今春关情似去年——”
    音色虽像但个中灵魂不同,仿佛唱什么人就是什么人。
    继而细听那介声泣:“可惜妾身颜色如花,岂料命如一叶乎——”
    动情动意动人心,全然不知是一人。
    岂不知这“生”色更不同:“恰好花园内,折取垂柳半枝。姐姐,你既淹通书史,可作诗以赏此柳枝乎?”
    此音温和有礼似文生,台上小儿身段妙,两两一合似人中戏,戏本人。
    崔十安自小天赋过人,在盛京时就与您诸位说过他自小爱仿着师兄弟们的唱腔玩闹,要说精还是他自个儿的青衣最好,别的不敢说好,只抓住了不同声音的区别之处罢;唯独这“末”是他下了大功夫的,戏中“末”都是戏文里的温润男儿郎,是最受姑娘们喜爱的主角儿,这一点,他就是学着谨之的声色来的。
    “好!好——”
    一场《牡丹亭》无人不知崔十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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