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国公府老夫人寿诞的事,没到日子这各路贺礼就送进了府门,何况这寿诞当日呢?
一早郑国公府的门庭若市,府门口的马车是一驾接一驾,热闹的不得了,迎客小厮们都忙不过来了;往来送迎的声儿连住在客院的一众人都听得见寒暄问礼声。
郑国公府虽然没有重权在手,但多年来的根基摆在那儿,亲眷门客皆是名门轻视不得;今儿老夫人寿宴正是车填马隘,兵客盈门的时候,班主特地嘱咐了一番。
别的倒不担心,独怕他们没登台时乱走动,一个不留神说错话就得罪了哪一位权贵,届时不说荣华声名,只怕连性命都保不住。
崔十安自然与众人一般唯师命是从,他也不是个爱来事儿的人;左不过是平日里闲来无事,呆坐无趣,带上小童出门走一圈罢了。
真要说出门寻乐,最得他心的去处,却是再去不得了。
既然班主嘱咐过了,崔十安就是再无趣也懒得出小院儿,晚点还得登台呢,有什么可走的;反倒是小童往日里总跟着角儿,从不和其他小厮婢子玩耍。
方才小童倒是好意,说是见角儿胃口不好打从昨夜回来就没吃东西,去后厨端一碗粥回来润润胃。
“角儿——”
这却过了好些时候才回来,汤碗倒没端着,跑得气喘吁吁连鬓角的头发都掉下来几缕。
崔十安因为昨晚的事儿,心头正烦,能不说话就不说话;猛听这么一嗓门儿,只顾着说小童,倒忘了粥的事。
“你这是又怎么了。”
让班主听了,又要怪他管教无方。
“角儿,咱们出去玩儿呗。”小童走到跟前儿,笑意殷勤。
崔十安转过身去,正收拾午后登台要穿的彩裤水衣与画桃红面的妆粉,提醒道:“你是忘了班主嘱咐了什么话。”
小童笑意一僵,垂下眸来若有所思;复而扬起笑脸,道:“咱们不跑远,不会得罪贵人的。嗯…就去花园附近看看,外头热闹咱们听听也好。”
“嗯。”十安点点头,把衣裳放进柜中:“你去吧。”
“角儿~”小童有急了:“咱一块儿去呗。”
“你这是怎么?”十安被他烦得不行了,有些不悦:“往常也没见你玩心这么重啊,话还挺多,有闲工夫背背词儿去。”
往日乖巧得很,话不多也不爱玩,更没见他与哪一位小厮婢子走得近,怎么来了人家府里反倒是热络起来了。
“角儿,我这不是为您好嘛。”
小童神色一换,垂眸定足像平日里听话懂事的样子:“您这些日子一直不高兴,我是想让您出门走走,趁着热闹听听声乐响。”
小童已经成年,不再是当年稚嫩乖巧甚至有些惧怕生人的小童了;长大成年,知礼懂事,行事言语规矩有度。
崔十安正于铜盆净手,顶着水里倒影叹了口气;小童本是好心,自已心绪不宁是不该牵扯旁人,走走也好。
郑国公府大得很,宾客都在前厅,小童的好意也不过就在后院花园几处走走而已;惹不着那些名门贵客。
这一出门还没走远呢,崔十安就悔青了肠子,可算明白师父的嘱咐是个什么意思了;什么叫“尔等小心谨慎不得冒犯贵人。”压根儿就是警示于他。
真是傻啊。
今儿这么大的日子,昨天连萧家小姐都因拜寿先住进了国公府,她与张家本是世家交好,张家自然也认识;再说这盛京就这么大,来来回回的高门就几户,那人怎么会不来呢。
虽是花叶丛中人来人往,但那风姿绰约难以忽视;风动平衣青丝绕,唯有他最得人心。
再看萧家小姐,柳叶眉丹凤眼,说不上倾国倾城但却气质可佳,大方得体;这样的一双璧人,本就该是天作之合。
小童规规矩矩跟在一旁,此时确实不多言语了。
石子路那头不远处的两人正交谈着什么不曾注意身周。
“弘娘。”
这一声唤温和低沉,却是崔十安身后传过来的。
这一声喊出了口,四人皆回首;抬眸一瞧,倒也不是别人,正是郑国公府三少爷,郑欢。
“崔老板什么时候来的。”弘娘笑道,不但没有惊讶反而有些“照顾不周”的味道。
“我还以为是你们约了在这玩儿。”郑欢走近,折扇一打倒是颇为潇洒。
崔十安扯着嘴角笑得有些勉强,行了礼也算是周全;这都没见过几面,疏离着本也平常。
他低着眉眼像在赏花,不知道别人有没有,看看他。
“你怎么来了。”谨之之语,不知为谁。
郑欢笑道:“前院自有人忙活,我自学你躲懒,好不轻快。”
“可别往我头上乱扣帽子。”谨之背手而立,笑哼了他一声,道:“这是你郑国公府,可不是我张家府邸,还学我。”
“哈哈哈~”郑欢名副其实,笑得正欢,听着意思还像是交谈甚欢的模样。
“看来谨之兄是怨我坏了你花前月下。”
十安不曾抬眸去看,不晓得郑欢的神色,只是这一句话倒让他当即抬眼去看,对上了郑欢满眼笑意。
弘娘也不见有半点慌张,反而跟着乐起来,道:“当着崔老板的面儿,一会儿谨之该骂你了。”
这话听着像是,谨之会责怪郑欢当着外人的面,言语调侃,失了礼数;不知为何,十安却听出了一些莫名的笑意。
算了算了,当着人家的面儿还分心想这些做什么;且看这兄妹二人坦荡如砥的样子也不像有什么事,难不成真是自己想多了?
“是在下打扰了。”十安行了礼,说着就要告退了。
这三人一看就是相识多年的。
“崔老板就不要取笑我们了。”弘娘似乎不远让他走,打个马虎眼就过去了:“大家,都是熟识。”
这正心烦着怎么脱身呢,小厮来报说是老夫人得了空闲,正念叨着怎么不见三少爷和表小姐呢;到底是老人家过寿,孩子们不能不尽心。
两人赶着过去,按理说张谨之跟着一块儿去请安才是对的,结果却是这两兄妹怪笑着看了他一眼,向崔十安道辞之后就走了。
“谨之兄。”郑欢道:“我与弘娘先行一步,你且…且替我招呼崔老板,以尽地主之宜。”
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
崔十安本可以走的,心头五味杂陈,腿脚却是僵硬难动。
年幼时率真不知长大了会遇见这样的人;不见时想念,见时不敢见,不走却该走,该走又不愿走。
两人相对而立,这样近,连气息都感受得到,对方身上的熏香都萦绕在鼻尖儿;却不敢相视一眼。
他问:“好吗?”
他答:“好。”
———————————————
自找的不好,不敢和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