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谨之向来无趣,不谙花木。”
距上回见他当面说话,已是过了三十个日夜了;崔十安拢着掌心,拇指微屈在四指关节处点了几下。
除去见他那日,今日未了也算不得数,有二十八日了;那日花园倚窗,寒气穿袖入膛,他戴雪而来,眉眼带笑温和有礼地说:“好久不见了。”
好久不见了…
崔十安又靠在剪窗边儿,不过这一回是自个儿小院子的窗;这窗外可瞧不见碧湖,院儿里也没有粉嫩娇艳的荆桃。
真是无趣。
无趣?崔十安又想到了那一句“向来无趣”,不知不觉叨念出了声儿来。
这一天天的脑瓜子都往哪处想呢?
小童正在一旁收拾着行头,看着角儿这模样不禁笑出了声来;道:“角儿啊,您这几日念叨的都是什么意思啊?是新戏文的词儿吗?”
咱们角儿只要不上台不唱戏,整日里出神儿就顾着念叨这几句话了。来来回回就是那几句,虽然含糊不清但是仔细听那几声儿尾音,都是“无趣”“不见”什么的…
崔十安笑开了,也不知道是笑自己还是笑这小童的讨巧;笑道:“这话哪有戏文有意思。”
这话可听得小童更是一头雾水了,挠着脑门儿再问:“没意思您老念叨做甚?”
这角儿不想着戏能想着什么?
“没意思…”崔十安重复了一回,再是往后一靠,那眼神一空这嘴角上扬,看着又像是出神了:“确实无趣,但重要啊。”
“这话可重要了呢。”
“重要?就这两句吗?有没有别的?”小童上前走了两步,转着大眼睛问。
别的话?
崔十安肯定地摇了摇头,复而靠回了窗棂去。
哪有什么别的话,咱们角只挑要紧的记;这要紧的话就念叨的两句。
小童还想问问,这话哪重要了?不是说它没意思吗?可一看咱们角儿那副难得清闲,正是舒心的模样儿,小童又不敢去搅扰了。
唉,这角儿的的心思可难猜了。
打从入京,角儿每日就是光顾着各处登台了;就说上回去那孙家,给孙夫人唱的那一出《大西厢》吧,戏从莺莺小姐的家世唱到张生入京,前因后果完完整整给唱完了就用了将近一个月。
老师傅们传下的规矩都说这戏一开唱就没有停下的理,何止啊,这戏文从头到尾的故事都得完整圆满才能算完。
倒不是说不唱完就如何如何了,只是祖宗传下的规矩,孩子们都守着。看那说书的,哪位说书先生不得口齿清晰,从头到尾地说文。戏迷们都是爱听头尾的,唱一半儿留个悬念岂不是挖坑叫人念想着吗?回头出门可得仔细别让人堵在巷子口儿了,不唱完别想走。
哪怕是戏班倒了,上那街头卖艺去,今儿唱了什么就得头头尾尾给唱完了,没有那东一腔西一嗓的规矩。
真说例外的也有,若是有什么热闹事儿请人搭台唱,但这请戏班子唱的日子就几天,那就适当改改戏文,减去一些不必要的,唱出个故事头尾来就是了。
小童一路跟着角儿走来,看角儿无论伤病安康,无论欢喜悲戚,一上了台都是打着十二分的劲儿头往上顶的。
下了台虽说也亲和但总是少说话,看起来疲倦又安静;唯独去那张家,分明是戏班子唱,请角儿去帮一场,角儿就是再忙也去。
张府请帖一到,任他天皇老子都等着去。
起初,小童只觉得角儿看在张府家世显赫不可轻易得罪,这才接了贴子顶着伤病硬着头皮上台唱;时日一久,小童就明白了,分明是角儿自个愿意去的。
这张府到底是哪里好了?怎么角儿回回一收帖子就眉眼露笑,顶着伤病也去;去也就罢了,回来还念念叨叨的?
眼前这些宝贝行头在小童的“想不明”当中三两下就收拾好了,盖上最后一箱,小童满意地拍了拍手。
道:“角儿,收拾好了。”
崔十安没应答,且靠着窗棂看外头的景儿;近来雪都停了,再过两个月可就等着迎夏了。
“角儿~”小童走近了些,道:“咱们出发吧。”
今儿去三里桥唱两场,半个月前就定下来的呢!虽说是别的师兄弟去唱的,但咱们角儿现在声名正大起来呢,跟着过去帮唱两场是最好不过的了!
演同一人,师弟唱少年时,咱们崔老板今儿过去唱年老的老生,多好。
“知道了。”崔十安有些懒懒的。
“咱们早些过去还能一块儿吃饭呢!”小童笑得讨喜可爱。
说到底也就是惦记着三里桥卖的炸糕好吃罢了,在院子都伺候着咱们角儿,不得出门去。既然能去,角儿登台唱戏时偷摸去买就是!
崔十安白了小童一眼,倒不是责怪,就是笑话这臭小子刚满十六岁就吃坏了一嘴牙还这般嘴馋!
“走吧。”
崔十安摇了摇头,不与这傻孩子计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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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孩子,向来无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