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今天实在是太奇怪了,黛绮丝不但对他嘘寒问暖亲自为他下厨,甚至这个时候都没有走开,而是坐在了对面,竟然像是……特意在陪他。
不会是他的错觉吧?
这不是封予山的错觉,黛绮丝就是特意留下来陪吃面的,此时此刻,她就坐在对面看着封予山热火朝天地吃着鸡丝面,一向冷漠的双眼里头渐渐生出丝丝温情来。
她一早就知道自己是没儿没女的命,早在她发现自己压根儿不喜欢男子的时候,便就知道了,许是一早就心中有数,所以黛绮丝早就有了心理准备,从来都没有想过生儿育女的事儿,因为她清楚,儿女对她来说,是囚笼,是折磨,因为儿女的存在,必然意味着她此生再逃不脱被男人捆绑的命运。
所以,她从来就没有想过要生儿育女,真的,连想都没想过,甚至还时刻警醒着自己,不能柔弱心软,要硬下心肠。
这里面有自私有抗拒也有无奈跟自保。
没有儿女,她也从未觉得遗憾,因为有苏良锦的存在,弥补了她所有的遗憾。
可是这一年,黛绮丝觉得自己的心变得越来越软,像是度过了漫长严冬的大地,冰封不再,温润柔软,阳光普照,处处充满生机。
尤其是在对待穆葭身上,从最开始的审视打量冷眼旁观,到现在的忍不住心疼不舍忍不住地总想往她碗里多放一个荷包蛋,黛绮丝分不清自己这是爱屋及乌的缘故,还是年纪大了难免心肠变软,但是她觉得这样并没有什么不好,也没有想象中的抗拒可怕。
原来有孩子绕膝是这种感受。
黛绮丝打量着对面安安静静埋头吃面的封予山,说实话,这孩子长得与颂利极像,尤其是眉眼,大而深邃,活脱脱就是照颂利长的一样,不过这孩子的脸型跟气质却跟颂利截然不同,不是霍利那样圆润玲珑的轮廓,而是那种特别锋利、叫人过目不忘的长相,不过这孩子的举手投足又都极是沉稳……
是个有点儿矛盾的孩子,也是个历经磨难的孩子。
“多谢小祖母,”吃完了面,封予山放下碗筷,被人这么盯着,香喷喷的鸡丝面,封予山到底也没品出啥滋味儿来,他有些不安地看着黛绮丝,斟酌着问道,“小祖母,是否有话要对晚辈说?”
有什么话要跟这孩子说吗?
黛绮丝心里有些茫然,似乎有,可又似乎没有,她觉得自己过于矫情,当下便就忙得找了个话题:“你和葭儿成亲的事儿,可已经知会左相了吗?”
封予山点点头:“昨晚连夜,在下便就亲自去了苏府告知左相此事了。”
黛绮丝一怔:“那左相的意思是……”
“左相茶只喝了一半,便就黑着脸叫人送客了,直接把晚辈撵了出去,”想着昨儿晚上苏鹤帆忽然呆若木鸡、继而又乌云压顶的脸,封予山忍不住勾了勾唇,“不过今儿一早,天不亮,左相又打发人来王府,说是担心时间仓促,王府这边人手不够,特地派来帮忙搭把手。”
黛绮丝闻言忍不住也笑了:“左相还是那样外冷内热的性子,尤其对家人,始终都在竭尽可能地包容和维护。”
可不是吗?
对着任性执拗的小妹没少吹胡子瞪眼,甚至一度兄妹关系差到了极点,但是却还是一次又一次地心软,一次又一次地为小妹收拾烂摊子。
这么多年了,苏鹤帆的性子真的一点儿都没有改变。
封予山也笑着点头附和:“于国于家,左相都殚精竭虑、无愧于心。”
说完了苏鹤帆的事儿,两人就又陷入了沉默,似乎都在等对方先开口,也似乎都有话想说,到底还是封予山先开了口,跟黛绮丝道:“小祖母,若是一切顺利的话,待晚辈与葭葭婚礼过后,便就能安排你跟祖母秘密前往南疆的事儿了,请小祖母放心,一切都会安排的万无一失,不叫二老操心。”
原本封予山跟穆葭还想着在酷暑之前,便就安排苏良锦跟黛绮丝去南疆的,但是中间却出了不少岔子,尤其是穆昇跟穆长风爷俩儿两人毫无征兆地去了西北大营了,往后不定什么时候才能团聚,总得再见上一面才能安心踏实不是?所以苏良锦跟黛绮丝的行程便就只能再往后拖一拖了。
如今想来,倒真是侥幸,要不可不就错过了封予山跟穆葭的婚事儿了吗?
黛绮丝闻声点头道:“你这孩子一向是个稳重的,你做事儿我们都放心。”
封予山微微勾了勾唇,冲黛绮丝点点头,这个时候正好听到外面传来马嘶声,估摸着应该是穆葭他们回来了,封予山哪里还坐得住?当下便就要起身相迎,不想却被黛绮丝给拦下了。
“小祖母,您还有别的吩咐?”封予山有些意外,看着黛绮丝。
黛绮丝摇了摇头,她对封予山能有什么吩咐?这个孩子的成长她从来都未曾参与,他吃过的苦受过的罪以及如今取得的成就,都跟她没有任何关系,即便他们是血脉相连的亲人。
她不欠封予山的,同样,封予山也不欠她的,这一点,她希望封予山也能够明白,不要因为她、以及生母的缘故,在心里留下什么疙瘩。
“好孩子,你很好,很优秀,”黛绮丝对上封予山的眼睛,一字一字认真道,“你谁也不欠,因此也不必对任何人感到亏欠不安,知道吗?”
封予山静静地听着黛绮丝说完这话,末了,他忍不住勾了勾唇,露出了一个异常和煦的笑来:“是,晚辈知道。”
他一早就知道,他的出身他的存在,对于有些人来说,象征着耻辱,比如万岁爷,对于另一些人来说,却象征着死亡,比如他名义上的母妃良妃白氏。
这些年来,有人对他寄以厚望,有人认为他是朝廷之耻,有人想将他置于死地,也有人对他不屑一顾……
林林总总,熙来攘往,千人千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