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阳,喂,松阳?”
游离的思绪被呼唤声拉回来,松阳的视线逐渐聚焦,眼前是银发男人放大的脸,额头贴着自己的额头。
“真是的,在阿银旁边还走什么神啊,阿银还以为你哪里不舒服。”
男人身后是格纹墙纸和橱柜的拉门,并非自己卧室的景致,自己的身体则是坐在暖乎乎的被炉里,手里被塞了个鼓囊囊的热水袋。他恍然记起,自己现在身处万事屋,并打算在这里度过这个周末,已经不在自己家里。
萧瑟的秋天基本到了末尾,歌舞伎町快迎来又一个冷冬,微凉的冷空气时常会沿着窗缝钻进室内,溜进后衣领。
“我没有不舒服,只是突然犯困了。”
松阳弯了弯唇角,轻声向他做出解释:“睡前忘记关卧室的窗户,所以昨晚没怎么睡好,抱歉啦,让银时为我担心。”
“……阿银觉得你这几天都不大对劲。”
近在迟尺的绯红眼眸探究性地扫视着他脸上的细微神情,银时双手捧着他的脸翻来覆去地端详,像是要从中找到什么破绽似的。
一向乖乖被他搂在怀里亲亲摸摸的长发师长,在前不久非常普通的周五下午,一反常态地表现出全身心的抗拒,反复问他也只微红着眼眶小声回答“不想在私塾里这样”,银时见不得他受委屈,自然只能举手投降。
好在周末跟着自己回到万事屋之后,这种抗拒就烟消云散了,依旧是那个乖巧地仰起头会被他亲得脸红红眼睛湿漉漉的恋人,□□上也会无比青涩地配合,只是偶尔有时候莫名其妙地就发起呆来。
“说真的,是不是有心事?”
“没有喔。”
“真没有?不许骗阿银。”
“没有的。”
……唯独那件事,没办法对银时说出口的吧。
淡绿的眼眸轻轻眨了眨,似乎悄悄敛去些什么,看上去仍是温柔如水的眸色,笑颜一如既往的美好。银时尝试寻找端倪无果,又问不出任何线索,只得暂时放弃。
事实证明,松阳想要刻意隐瞒某些事,很难有人能轻易撬开他的嘴,哪怕他隐藏自己情绪的方式并不算高明。
对于尚且不知世事的银发孩童来说,打死不肯承认但确实最喜欢的老师只要像往常那样露出笑容来,就足以让他被迷得神魂颠倒没脑子思考。
但对于长大成人的银发男人来说,在历经不知多少次被这个人用各种乱七八糟的理由搪塞过之后,那种绝对发生过什么的状态,简直一目了然,只是松阳不肯说,银时也不愿强迫他。
……自己找答案吧,他想。
周末过得很快,心理上和生理上都得到极致满足的万事屋老板美滋滋地牵着手送人回私塾,在院子门口毫无意外遇到来迎接的灰发男人。
看在松阳的面子上,这对前死敌兼现师兄弟的关系谈不上好或者坏,毕竟过往的血海深仇并不是一两句话就能一笔勾销的。人缘遍布五湖四海的歌舞伎町交友小能手,也有如非不得已并不那么情愿打交道的对象,同坐一张饭桌一般谁也不会主动找对方攀谈,平时正面撞见最多点个头。
这次也一样,名义上的大师兄略微颔首权当打过招呼,注意力就全放在松阳身上。
“这两日天气降温,老师在万事屋有注意保暖吗?”
“有的。”
松阳回应他的声音很轻,然后他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就被对方笼进自己掌心,看起来是在普通地试探温度,也像是这家伙会干的事——但银时分明察觉到松阳被自己握住的这只手的手背一瞬间绷紧。
心思敏锐的银发男人稍稍眯起眼,也没说什么,不动声色地将松阳那只手解救出来,装作视而不见对面的灰发男人陡然暗沉下来的眼神。
“反正阿银今天也没事,干脆待在私塾陪你一整天好啦。”
他把人家肩头一揽,大大咧咧地往庭院里走,余光留意到身后的男人不紧不慢地跟上来,松阳也回头温和地唤了自己的大弟子一声——看似一切如常。
“嘛,我看过不了多久那两个孩子就会来抓银时回去吧。”
长发师长指节抵着唇微笑着的样子也和往常别无二致,先前那点一不留神就会忽略掉的应激反应仿佛只是错觉。
“安心,阿银会尽量不让那两个麻烦的小鬼找到哦。”
“你啊,别总让那两个孩子为你操心呀。”
——但,确实不是错觉吧?
红眸敛着沉沉的思虑,眸色暗了下去。
私塾上午是课堂讲学,一群拖着鼻涕的小鬼头们把屋子坐得满满当当的,银时找了个靠窗的角落席地而坐,看着讲台上的美人师长捧着书本授课的赏心悦目景象,看着看着就脑袋靠上墙壁开始犯困。
从小逃课养成习惯,再好听的声音念起枯燥的课文来也像催眠曲——松阳了解他这一点,因而也忍不住好奇地多看了这个困到打瞌睡的家伙两眼。
一向对教室避之不及的师兄会在教室露面,对于一群孩子们来说基本上也是比较罕见的情况——这群皮猴子们等到下课,偷偷掏出彩笔在睡到口水直流的银发师兄脸上画乌龟以示友好,松阳擦完黑板一转身,就看见银时脸上被画得乱七八糟的样子,差点笑出声。
……其实,银时说不定比他更招小孩子喜欢呢。
“银时?睡在这里会着凉的喔。”
顶着大花脸的银发男人被叫醒,睡眼惺忪地抹一把嘴角的口水,却摸到一手脏兮兮的彩墨,顿时脸色都黑了一截,龇牙咧嘴地冲向浴室去洗脸,松阳对着他的背影好笑地摇头,抱上课本和孩子们的作业去书房。
一进房门,他的脚步稍微顿了顿——教学日下午是给年纪大一点的孩子们开办的剑道课,负责教学的灰发男人会出现在书房也是情理之中。
“老师?”
灰瞳平静地转向他,书桌后的男人缓缓起身。松阳望着他走向自己,抱着书本的手紧了又紧,强忍住想拔腿逃跑的冲动。
说来有些丢脸,但他的的确确被自己的大弟子那天晚上的行为吓得不轻,做出那种事的男人第二天却风平浪静得像是无事发生,对于他小心地提出要去万事屋度过周末也反应平常,让他险些要以为那晚不过是一个不真实的梦境。
倘若不是记忆不会骗人——
“这两天在万事屋……”
松阳微微僵了僵。胧走到他身前,伸手绕到他背后将书房门啪地关上,他似乎还听见锁头扭紧的咔嚓声响。
“老师又和银时做过了吗?”
强烈的既视感让寒毛一根根炸裂,卓越的身体本能发挥出昔日作为杀手的敏捷身法,松阳一个纵身就跃至通往庭院的那扇最远的窗边。
他坐在窗台上,做好对方一过来就跳窗跑路的准备;立在门边的胧呆了一秒,静静地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似乎因松阳表现出来的警惕有些受伤,垂着眼眸低声问。
“老师是在害怕我?”
年少时已身陷泥潭不可自拔,前半生都在暗无天日的深渊谷底,从未有人教导过他如何去表达爱意。
他真情实感地不解松阳此刻的反应:“老师为什么要害怕我?”
松阳头疼得脑袋都大了一圈:“胧,不要再那样——”
“老师不需要我了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为什么要拒绝我?”
木履敲打着木地板在极其缓慢地一步一步靠近,松阳的手扶在窗框上,几乎拉开到足够一个人钻过去的宽度,到底还是想好好跟大弟子谈一谈的念头占据上风,没真的当场跳窗。
“难道老师不舒服吗?”
逼问的嗓音是冷的,面色也是冷的。
“老师那天明明是情动的反应,在我手里扭着腰自己动还发出喘息,却要说并不舒服吗?”
“胧……!”松阳一下子脸颊烫起来。
一千年来都没有试过被谁逼到过这种境地,何况对方还是自己亏欠最多的学生,某种意义上还等同于是自己的缔造者,松阳根本连责备他的话语都说不出口。
“胧,你先冷静下来听我说,那种事情是恋人之间才可以做的,我们之间不应该——”
“我不可以成为老师的恋人吗?”
“成为恋人这种事……”松阳难得感到词穷。
老实讲他自己也还不甚理解细腻的人类情感,更不知道该如何解释给自己近乎感情缺失的大弟子听。
在万事屋的那两天,他也仔细想过,胧过去在奈落太过于缺乏与人类的正常交流,在私塾里也鲜少同外人打交道,更别提建立起清晰的感情概念,或许连他自己都不明白那么做的理由。
“……恋人的话,是怀有对彼此爱意,互通心意才能成为的,师生情并不能”松阳艰涩地动着唇,“与恋情划等号。”
话音落下,他清楚地望见胧深灰的瞳孔一瞬间阴云密布。
“所以,老师只愿意爱着那个男人吗?”
步伐还在逼近。
“老师说过没有什么比我更重要,难道是骗我的吗?”
“……”松阳一时语塞。
那张伤疤横跨的面容彻底冷了,有一瞬间松阳甚至感受到扑面而来的杀意。他整个人心乱如麻,半个身子差不多跨出窗户,理智却又在告诉自己逃避不是长久之计。
犹豫之间,气息阴沉的大弟子已经走到一伸手就能抓住他的距离。
紧闭的门板发出“轰隆”一声巨响被踹翻,砸起一地飞灰,银发男人懒洋洋的语调在灰雾朦胧中响了起来。
“死缠烂打的男人是不会受欢迎的哦。”
黑色长靴啪地踩过倒地的门板,刻着“洞爷湖”的木刀横插进两人中间,裹着黑色衣袖的胳膊一捞就把松阳拽到自己身后去了,又把他往门的方向轻轻推了一把。
“到午休时间了,去休息吧。”
松阳瞪大眼睛,“银时?可——”
门口探出一个小姑娘的脑袋,是私塾的学生里最活泼的那个叫做阿源的孩子,目光锁定自家老师的身影就啪嗒啪嗒跑进来拉住松阳的衣袖,完全无视现场诡异的气氛。
“老师老师,我想听睡前故事!”
“阿源,老师这边有点——”
“放心啦,不会打架的,阿银是讲道理的良好市民。”
敞开的窗缝吹进来一阵冰凉的秋风,吹开额前银白的卷毛,露出一双幽冷的暗红眼眸,与他对视的灰眸同样冰冷彻骨。
袖子还被蹦蹦跳跳的阿源往外拉扯,松阳没办法,只得跟着她走了,走到拐角还忍不住回头看,两个一白一灰发色的男人还在面对面对峙着,银发男人的嘴张张合合是在说什么,又听不清,气氛怎么看都是剑拔弩张的——
窗外飞进来一个超高速行进的皮球,径直把银发男人砸到在地。
松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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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了半天球砸谁比较好……(咳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