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舞伎町靠近旧皇城最僻静的那个角落,自大战结束后一直是块空地,不知几时建起一座风格雅致的空置庭院,附近的居民从未看见里头有人出没。
今天,主屋的那扇落了灰的拉门终于被人推开了——
“这地方也太远了吧喂,就不能选个离万事屋近点的地方吗。”
桂推门的动静带起一阵沉积的落灰,被风席卷着扑了碎碎念的银时一脸。
“这里离真选组和见回组的屯所都比较近,堪称是全歌舞伎町最安全的位置了哦!”
早晚都要回歌舞伎町,让松阳再带着一个成年男人长期住在万事屋也不现实,桂一早就购置好这块地,请来宇宙间最闻名的天人工匠照旧私塾的结构建起这间庭院,就等着松阳什么时候能从鬼兵队的飞船下来。
“话说回来,你们俩也太不讲同学情谊了吧!明明找到了老师都不早点告诉我,害我都没能摸到小小的老师一次,可恶,从实招来!你们两个混蛋究竟在船上占了老师多少便宜!”
“谁跟你个变态假发一样啊喂!阿银才不干某些人那种装乖讨巧趁人之危的丑恶行为。”
“不是变态假发,是变态桂、啊不,是桂!”
刚和新江户现任最高领导人打过照面,并且如愿换取到手下(武市)进驻内阁的条件,鬼兵队总督这会儿心情不错,跟在两个卖蠢的同窗身后走进屋内优雅地席地而坐,少见地没说什么难听的话。
这间庭院真正的主人并未同行,一下飞船就往神社接人去了。关于那位前仇敌兼名义上“师兄”的来龙去脉,桂虽早早告知过他们,但临到要正式见面的关头,他仍是不放心地又嘱咐了一遍。
“等会儿见到人了,你们两个千万不要冲动哦,不管怎么样一切都过去了,老师也希望大家现在能好好相处的。”
一提起这件事,还在念念叨叨的银发男人瞬间像是被人掐住喉咙似的哑了,脸色也陡然沉了下去;稍落后几步的紫发男人敛着暗暗的碧眸,看不出明显的情绪。
“……阿银知道分寸。”
银时的声音淡淡的。
他的目光穿过半开的纸门,投向围栏上那扇看似熟悉却陌生的木拱门,落在庭院里那颗刚栽下没多久、还没生长起来的松树上,却又好像飘飘忽忽地飞向了更遥远的地方。
(是……一个重要的朋友出生的地方。)
(因为……是我和一个重要的朋友在松树底下想出的名字。)
(唔,有一个重要的朋友是樱花季出生的呢,因此每到这个季节就会想起他。)
——所以,才会不惜竭尽所能地在他们面前掩藏起身份,也要救下那家伙吧。
“与其问阿银,你还不如多盯着点那棵矮杉。”
“也是,高杉你呢?能好好相处吗?”
桂带着担忧的视线转过去。被绷带掩住半张脸的男人面无表情地盯着地板上投下的一地幽暗的碎影,一言不发,桂以为他没听见,又耐心地重复了一遍。
半晌,对方抬了抬眸,冷冷地吐出一个清晰的单音。
“——呵。”
“……喂喂,这充满嘲讽的语气算什么回答啊,高杉?!可恶你这家伙!小心我去跟老师告黑状哦!”
“……幼稚园生吗你……”
胧是在神社的客房里又多躺了一天,才完全恢复意识的,松阳到抵达神社的时候,他刚清醒没多久,动作迂缓地从床榻上下地,看见松阳站在门外头笑眯眯地看着他,整个人都有点反应迟钝似的。
“……老师?”
他原以为,自己不会再拥有重见天日的机会,可是,神明居然还愿赐予他今生最后的一场美梦。
能够为了保护老师的志向,保护老师重视的学生,保护自己的师弟而耗尽这具早该化为尘土的身体中最后一滴血液——世间没有什么比这更能让他满足了。
那一刻,他已经别无所求了。
“我又……做梦了吗?”
松阳淡绿的眸子里浮起一层涟漪,没说什么。
他只是上前给了苦尽甘来的大弟子一个紧紧的拥抱,温柔地告诉对方从今往后不用再受不死之血侵蚀的好消息。
“胧会健健康康地活下去,像所有普通人一样平凡地活着,再也不会受到伤害和折磨了,今后,胧还可以去做很多事,感受很多美好的风景。”
身陷泥沼不可挣脱的人,曾经满心绝望到连期待未来的资格都没有。
——但是,噩梦到了尽头,深黯的黑夜终于再次迎来黎明的曙光。
“像我们约定的那样,去看还没来得及和胧一起看的樱花吧,胧是春天出生的孩子,是会获得幸福的孩子喔。”
臂弯紧贴着的身躯似是不可置信地僵硬了一瞬,下一秒,灰发男人难以抑制地颤抖了起来。
——约定好了啊,老师。
那些曾在不可抗拒的宿命巨轮下被碾得支离破碎的约定,终于都能一个个实现了。
带胧回院子的路上,松阳在下一条街的转角遇见了刚从一家定食屋弯腰走出来的真选组副长。
四目相对,两边都不同程度地愣了一下;土方条件反射地掐灭叼在嘴里的烟头,又突然反应过来什么似的,眉头死死地拧紧。
在那场宇宙级的大战中,真选组是主战力的第一梯队,在虚手底下折损了不少人,几乎所有战后幸存的队员的噩梦里,都会闪现一身浴血的黑衣男人冰冷漠然的残虐笑容,曾经温和如水的那张笑脸,模糊到几乎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再次出现在眼前,浮现在脑海中的画面冷冷暖暖地交织着,猩红如血的寒冷融化在春风里,那阵柔软的风又吹过青草如碧的原野,有种温暖而宁静的气息。
“……土方先生?”松阳歪了歪头。
漆黑的制服衣摆划了道弧线,脸色凶恶的鬼之副长只留下一个挺拔且洒脱的背影。
“你这家伙别以为照片的那件事就这么糊弄过去了,我会继续盯着你的一举一动。”
“是是。”松阳笑眯眯地牵着自家大弟子,并不点破对方的口是心非,“工作辛苦啦,土方先生。”
“……哼。”
自己的人际关系暂且不提,学生们的人际关系,自然是作为师长首要记挂着的大事——踏进院子之前,松阳执着胧的手躲在围栏边上絮絮叨叨地念了好久,大意是“我知道你们几个以前可能有些过节,但是看在老师的面子上,尽量放下过去的心结好不好?”
胧默默听着听着,翕动着唇欲言又止了片刻,还是没出声。
……怎么说呢,他觉得交恶到那种程度,大概是不能用轻拿轻放的“过节”来形容了……
一推开灰扑扑的拉门,午后未点灯的室内泄了几缕阳光进去,照亮了脚下的一小片深褐色的木地板。
屋子里的三个长大成人的学生坐在另一半昏沉的环境里齐齐看过来,每个人的脸都显得灰灰暗暗的不甚友善,松阳忙拉着胧的手臂轻声介绍。
“这位是胧,是你们的师兄喔。”
不知是不是他挡住了外头照进来的光线,话说完,屋子里的温度好像都冷了一分。
唯一不受气氛影响的桂很欢快地朝这边招手,一边像拉客的店员一样热情地奔向阳光的方向:“哦哦,老师这么快就把师兄接回来了吗!师兄请看,这间院子我已经为你和老师承包下来啦,还满意你所看到的吗!”
……小太郎,你又把自己套进什么稀奇古怪的人设里了啊?
比起性子跳脱、并且早就和胧相处过一段日子的桂,松阳担心的重点是另外两个似乎和胧结怨到不死不休的学生。
“……晋助?”
纹丝不动地坐在稍暗角落里的紫发男人,这会儿才慢腾腾地起身,仿佛失去的左眼和腰腹的贯穿伤都在隐隐作痛似的,神情僵硬地点了下头。
“师兄。”
同样神情僵硬的胧立在松阳身后的影子里,像尊石化的雕塑,全身上下只有嘴角依稀抽了一下,勉强算是回礼。
“师弟。”
松阳“……”
——这股突如其来的替人尴尬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银时?”
和另外两个约等于接受现状的同窗相比,从漫长的静默中解封的银发男人反应要激烈得多,重重地拍桌弹起。
“那个谁,胧兄是吧,阿银可以承认你插班生的身份,但话先说清楚,这间私塾只有一个大师兄——就是写作坂田银时读作万事屋阿银的本人,管你是哪门子的重要的旧友,都得给阿银排后面。”
“……那个……”松阳左看看右看看,面露为难。
“胧他……”
师兄弟辈分的问题,银时从小就好像特别在意?可大弟子的身份某种意义上来说是他和胧的约定,有着非常重要的含义。
说什么都会有拉偏架的嫌疑,松阳一下子卡了壳,银时眸光闪烁地看了他一眼,抿了抿唇,脸色臭臭的。
“和阿银打一场,谁赢了谁就是大师兄。”
“你一个人是打不过我的。”奈落前任首领沉声指出事实。
“哈?打不过你?”满心烦躁的万事屋老板差点没原地化身攘夷白夜叉,拔了腰间的洞爷湖跳出来就把人往庭院拖。
“你再说一遍?阿银打不过你?战场上被阿银来回血虐的家伙是谁啊??皇城里被阿银从天上打到地下的又是谁啊?阿银打不过你?今天就让你好看!”
衣领被似真似假地揪着,不苟言笑的灰发男人眼底闪过不易察觉的笑意。
“你可以试试。”
“试试就试试!阿银还怕了你不成!”
松阳默默地目送着他们俩的背影走进阳光底下远去。
……嘛,大概也可以算是不错的师兄弟关系……吧?
学生们之间比自己预想中的要融洽得多,这下他也算是了却一桩心事。定居下来以后,不仅是即将入住的屋子里里外外都要从头收拾,生活的步调也要从头再计划。灯火摇曳的和室里,具有年代感的木质矮桌上摆了几碟下酒的小菜,桂自告奋勇地别起袖子,替对与人交往有些生疏的胧斟酒,边好奇地问松阳。
“老师今后打算做些什么呢?”
“唔……果然,这里不用来做学堂的话,还是太可惜了吧?”松阳抵着唇笑吟吟道。
四个学生都有点怔愣似的,抬眼望他;长发师长柔和的笑颜映在暖黄的灯光下,漂亮的淡绿眼眸温柔得一塌糊涂。
“不如开一间属于歌舞伎町的松下私塾,怎么样?”
桂抓过胧的袖口哇地一声嚎了起来,把松阳吓了一跳,“呜呜呜呜呜老师——!!!”
“欸欸欸小太郎?怎么啦?怎么突然哭了呀……真是的,你这孩子……”
刻着松阳亲手书写的“松下私塾”四个字的木牌重新悬在拱门的顶上;稍显空荡的后院里,鬼兵队总督发动财力从长洲移植了几棵当地的樱花树过来;一群驻扎在歌舞伎町的小兵被召来种树,某个旁观的万事屋穷酸老板发出酸溜溜的嘲讽。
“还真能干这种劳民伤财的活啊,你这家伙。”
“呵。”
“喂喂喂臭矮子,阿银忍你很久了啊!”
松阳在书房里整理着新购置的书本,从透着清凉微风的格窗往后院看。
离下一个繁花似锦、万物复苏的春天到来还有好些日子,想必等到开花的三月,就能看到一片淡粉色的花海盛开吧。
“到时候,大家就能聚在院子里赏樱啦,还能给胧庆祝生日喔。”
在他身旁的灰发男人手中抱着一摞书,面容沐浴在和熙的晨光里,化开一层暖色的光晕,把最后一丝阴霾驱散了。
“——已经开始期待了啊,老师。”
※※※※※※※※※※※※※※※※※※※※
啊——终于把视角拉回地球啦——
只用谈谈恋爱偶尔修罗场的日常终于到来了(泪目)
之后会发生很有意思的展开的(咳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