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他交给我。”
高杉缓慢而又清晰地重复了一遍。
视野里,有着柔软浅发的漂亮孩子,迷茫而懵懂地向他望了过来,眼瞳是一种非常澄清的鲜红色。
只是,他并没有在其中找到自己本该看见的那片青草如碧的原野。
长达两年,众人眼中的下落不明的鬼兵队总督独自走遍了这个国家各地的龙穴,也和因某些缘故差点撕毁同盟关系的夜兔第七师团重新搭上线,只为了抓住仅剩的一线希望。
——倘若连这一线希望都是妄想。
那么其余的一切都没有存在的意义了。
“无论你打算带他去哪里,要做什么,都结束了,现在,把他交给我。”
“啊咧——阿银不记得有答应过你那种事情哦。”
银时转过身来,还是那副漫不经心的腔调,但被他抱在怀里的孩子十分明显地感觉到他绷着肌肉的手臂在暗自蓄力,是随时随地进入战斗的警戒姿态。
“突然跳出来,冒出这种没头没脑的反派宣言台词,你这家伙也该中二毕业了吧?”
“无意义的寒暄可以停止了,我再说一次,把他交给我。”
“复读机吗你??阿银都说过没答应过你这种事了,死缠烂打的家伙会遭人唾弃的哦。”
“银时,我完全可以在这里斩下你的首级,再把他带走。”
“喂喂喂打断一下啊,阿银不吃人身威胁那一套,信不信直接叫警察叔叔送你去蹲大牢的哦。”
……完全听不懂的对话。
孩子只能猜测到他们的争执与自己有关。
他小心翼翼地探头打量着这个看起来很危险的陌生男人,观察着那盖住半张脸的绷带,阴暗憔悴的脸色,和衣摆下那双裹满泥泞的草履,又注意到他拇指始终按着别在腰间的刀柄。
却又像是顾虑着什么,陌生男人并未如他所言那般,要挥刀砍过来的样子。
他也没有再多看自己一眼。
那种强烈的、甚至能把人吞没的幽暗气息萦绕着对方,带给自己的却不是恐惧,而是丝丝缕缕缠绕在胸口的、沉重到让人喘不过气的情绪。
“……银时……”
臂弯里的孩子微微挣扎了一下。
剑拔弩张对峙着的两个男人在这一声细细的呼唤声里,几乎是同一时刻偃旗息鼓。
“……放我下来。”
不算短暂的停顿时间中,银发男人脸上闪过各种复杂的神色。
但他一句话也没说,仍旧听话地照做了。
足尖触碰到地面,孩子站稳了脚步,蹑手蹑脚地走到紫发男人跟前,仰起头来同他对视。
目光相接的一刻,男人立刻偏头避开了,拿扎着绷带的半张脸冲着自己。虽然他嘴上杀气腾腾地说着要把自己带走,避之不及的表现也像厌恶自己至极,不知道为什么,他迟迟没能采取下一步行动。
脑海中仿佛有个名字呼之欲出,孩子轻轻启唇:“……晋助?”
被他叫出名字的对象转过头来看向他的动作极为漫长。
“那只眼睛……是受伤了吗?”孩子问。
转过来面朝他的那张脸上,霎那间呈现出了某种深黯到可怕的狂热。
孩子还想再说些什么,下一秒,视线就笼罩进黑暗里了,他被面前的紫发男人死死地按进怀抱,抓紧他的方式像溺水的人抓紧救命的稻草似的;落在头顶上的声响,分不出是哭声还是笑声;肺里能吸进的空气也越发稀薄了。
“……唔唔……”呼、呼吸不过来了……
某个耷拉着死鱼眼的银发男人立在一旁看了半天老同学又哭又笑的表演,没忍住过来扯他手臂。
“抱够了吧喂你快把他闷死了——”
鬼兵队总督冷冰冰地剜了对方一眼,依言放松了力道。
非常温柔地吻了吻怀里的孩子柔软的发心,他起身将孩子抱上了自己的臂弯——于是接下来,孩子发现这个人彻彻底底变了一副样子。
“老师,对这里有印象吗?”
夜深人静,他们踏上了通往神社的石阶梯。
新加入队伍的、叫做晋助的男人稳稳当当地抱着他,指着阶梯尽头那间庭院中座落着的古朴木屋叫他看;一言不发的银发男人落在后面,不远不近地保持着一段距离。
“这里过去是间村塾,叫做松下村塾,老师能想起些什么吗?”
尽管不理解传入耳中的这个称呼,但孩子明白对方是在叫自己,因而困惑地眨了眨眼。
“老师?”
“嗯,你是我的老师。”
对方很亲昵地吻了下他柔软的脸颊,又忍不住去吻他光洁的额头和翕动的眼睑,流连半晌才依依不舍地移开了唇。
和花了两年功夫才有所改变的银时相比,这个突然出现的男人对待自己的态度要亲密太多了,却又莫名带着一种濒临爆发的渴求,和极力压抑后的克制。
孩子摇摇头,高杉也没流露出失望,抱着孩子跨过少年时一次又一次跨过的门槛,跨进熟悉而陌生的庭院。
——十年,一场空梦,烟消云散。
孩子望见了摆放在前院那棵松树下的石碑,刚开口:“那些……”,他便遮住了孩子的眼睛。
“老师听话……不看那些好不好?我们先进到屋子里面去。”
“上面的名字……”
“老师不用在意,也不用去想。”
银时抱着胳膊看他们俩互动,抿了抿唇没说什么。
不大的几间木屋很快就里里外外转悠了一遍,孩子将视野中的景象牢牢记在心底;紫发男人的脸贴着孩子的脸,柔声问他有没有想起来些什么,见到孩子仍然迟疑地摇头,眸光闪烁了一阵,又问。
“我带老师去一个地方好不好?”
孩子不明白他指的是什么,迷茫地点了下头;银时却是立即就反应过来了,“高杉,你——”
“怎么?要让他回去继续背负那些不属于他的责任?”
“……阿银没那么想过。”
“那就别来阻碍我。”
又是一段孩子听不懂的对话结束了。
虽然听不懂,但孩子敏锐地察觉到他们俩之间或许存在着什么深刻的矛盾。
“晋助和银时……要好好相处喔。”
他说完,两个大人都不同程度地愣了一下。
“……真是的……老师……”
鬼兵队总督贴在孩子温软肌肤上的唇溢出了一声古怪的轻笑,孩子感受着脸颊上熟悉的湿热触感,苦恼地蹙眉:这个叫晋助的大人为什么这么喜欢亲他呢?
男人要带他去的地方,是一片海滩。
到了海滩上,孩子看见有个没见过的金发女孩子跳起来一边招手一边泪眼汪汪地瘪着嘴:“呜呜呜晋助大人终于联系我们了——”,一看到坐在男人臂弯里的自己冷不防倒抽了口气:“他他他——”
同样没见过的墨镜男人和长着奇异猫眼的男人站在她两侧朝这边投来注目,顿时面色各异——大概是被自家上司不动声色地剜了一眼,三个人纷纷扭转头,只有金发女孩子还在哇啦哇啦地抹眼泪。
“老师想去宇宙玩吗?”
听上去是温和的征询语气,但脚步是往停靠岸边的小型飞船移动了。
“银时会一起去吗?”
站得老远跟旁观者似的银发男人依稀叹了口气,慢吞吞地走上前来。
“想要阿银跟你一起?”
“嗯!”孩子用力地点头。在他看不见的角度,两个男人眼神交锋了几秒——鬼兵队总督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对自家老师黑脸,暗自磨了磨牙,温声道。
“都听老师的,也带上这家伙。”
上了飞船,走过一条长而曲折的通道,孩子被带进一间放满仪器的舱室。一路抱着他的男人在和更多没见过的人谈论些什么,孩子依然听得一头雾水。
只是满屋子的器械隐约勾起了孩子脑海深处的某些记忆,身体本能产生抗拒,他下意识地向亲近的人投去求助的目光。
“……别怕。”
盖在头顶的手掌散发着温热的气息,银发男人注视他的眼神有着非常柔和的疼惜。
“这家伙不会伤害你的。”
——世间也不会再有人能够伤害你了。
高杉显然也考虑到这一点,交待完负责检测的医师,就赶紧来哄缩在自己怀里软软的一团。
“老师不要害怕,不会痛的,只做个普通的身体检查就好,我会全程陪着老师的。”
“身体检查?”
“嗯,要确认老师现在的身体状况,我才能放心呀。”
各方面都要比自家学生好哄的孩子犹犹豫豫地同意了,“那、那好吧……”
“老师真乖。”
一抱到自家老师就抛弃掉冷硬派人设的鬼兵队总督也不觉得腻似的,看都不看一眼某个老同学阴沉沉的脸色,自顾自吧唧一口亲在孩子脸颊上,那只碧绿独眸里盛满的柔情都快滴出水来了。
一众鬼兵队的医疗兵禁不住对久别重逢的总督大人前所未有的耐心和温柔举动侧目,接收到对方转头过来警告性的一瞥后整齐一致地缩了缩脖子。
——哇呜!超明显的区别对待!
一长串的检查流程下来,一群医疗兵们全程如临大敌,结束时一身的冷汗;唯一没受氛围影响的孩子困倦到头一点一点地打瞌睡,高杉俯身把人抱起来,孩子睡眼惺忪地趴在他胸口,听医疗兵磕磕巴巴地汇报结果。
“各、各项数值都、都十分稳定……脑部也无异状……心脏上的……阿、阿鲁塔纳结晶也……”
因为太困了,孩子也没能听完。
醒来以后,就换了另一间房。与飞船内部的金属结构截然不同的和室里摆着一面墙的书柜,又挂满了大大小小一看就精致昂贵的乐器,室内摆设充满了一股子极具个人风格的书卷气。
“老师喜欢这些吗?”
给他掖被角的紫发男人半跪在床榻边,轻声问,孩子望着他满是宠溺的眼神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偶尔有时候,他也会心生疑虑,银时所说的松阳,和晋助所说的老师,究竟是自己,还是与自己无关的另一个人。
或许,自己并不是他们要找的那个人。
可是,如果这样说了,仅有的对自己很好,也不害怕自己的两个人是不是就会消失不见呢?孩子猜不出答案,也不敢去想。
“……喜欢。”
软软糯糯的孩童嗓音听得鬼兵队总督一颗心都融化成一片,又耐不住凑过去吻了下孩子白皙的面颊。
“那,老师喜欢我吗?”
这回变成了清亮确切的语气。
“喜欢晋助的。”又飞快补充了一句,“也喜欢银时……”
倚着墙根静坐着的银发男人闻言轻轻哼了一声。
高杉眸色稍暗几分,勾了勾唇角笑道:“这样啊,那么老师更喜欢谁呢?”
他话音落下,银时翻了个白眼,顾及着小号松阳在场勉强按捺住了想骂人的冲动。他这个没救的老同学快要往变态的趋势发展了,真的,万一没他看着,都指不定会对这种状态的松阳做些什么。
“欸?”孩子茫然地眨眼,“不可以一样喜欢吗?”
“……老师还真狡猾呢。”并不怎么意外得到的回复,高杉低低笑了一声,头低了一点抵着一脸懵懂的孩子的额头蹭了蹭。
“我啊,可是非常、非常地喜欢老师哦。”
——因为你回到我身边了,这个世界才有存在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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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章要变回去了,不能搞太多幼松了(按住我岌岌可危的理智)
变回大人就可以好好谈恋爱了2333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