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视机的屏幕啪嗒一声亮了起来,播放起了像是某个活动现场的录播节目。
“大家好,这里是新江户电视台——话说回来我为什么会被派到长洲这么远的地方录节目啊喂!那个连来回路费都不给报销的混蛋上司!山田,抱怨的部分记得后期剪掉哦。”
女记者暴躁的脸立即变换成甜美笑容。
“这里是新江户电视台,我是随行记者花野,将为大家现场转播萩城当地著名历史景点松下神社的竣工仪式。”
镜头掠过热闹的人群,依次出现了留着月代头的正装青年、白色制服的单片眼镜男人、叼着香烟的黑色制服大叔;画面冒出一片烟雾缭绕,月代头的青年似乎说了些什么,黑色制服的大叔才掐灭了嘴里的烟头。
后期字幕一一标注了他们的身份。
“德川茂茂(新日本首相)、佐佐木异三郎(新日本内阁官房长官)、松平片栗虎(新日本警察厅长官)。”
镜头最后停留在山脚下朱红色的鸟居大门,遮挡的帷幕被左右拉开,镜头在鸟居上端写着“松下神社”的四个汉子的木牌上慢慢放大。
“……是错觉吗,最底下是不是还有一行铅笔涂上去的小字——”
画面随着镜头变换焦距再次拉近,画面外传来花野记者崩溃的声音。
“不是神社……是私塾???喂喂喂把这样写了奇怪语录的牌匾放上去真的没关系吗!!!这很明显是恶作剧吧,绝绝对对是混蛋的恶作剧行为吧!”
“不是恶作剧的混蛋,是桂!”
“意义不明的画外音啊喂——等等,就是你做的吧桂先生!你对改建的神社没能挂上你写的牌匾,而是挂着茂茂首相亲笔书写的牌匾到底有多么大的怨念啊??”
“不是桂先生,是新江户知事桂——可恶!说什么都轮不到罪恶的幕府来插手和老师有关的事情!”
“你是还活在旧时代的顽固分子吗桂先生!”
画面外响起了拔刀的刷刷声响,和属于少女的冷冰冰嗓音。
“胆敢破坏神社竣工仪式的家伙,就由我今井信女来全部肃清,对象是师兄也不例外。”
“等等,见回组的组长小姐,我们是来录节目的无辜人士——啊啊啊请不要砍到我们拜托了!!!”
视角出现了剧烈的上下颠簸,画面上一瞬间闪过黑发男人身姿矫健的身影,和一身白色制服的蓝发少女面无表情的脸,然后陡然一黑;还在运作的音响设备收入了镜头外混乱的脚步声和各种惊慌的叫喊声。
花野记者断断续续的播报声还没停止。
“现、现场出现了……异常事故……见、见回组组长……正在手刃现任新江户知事——啊,混蛋桂被挂在树上了!赶紧录赶紧录——那什么,山田你的镜头是不是摔坏了?为什么没在继续录像了?”
“大概是……刚才被人撞到的时候……”
“……这下我连奖金都没了啊啊啊!!!电视台,电视台那边赶快插播广告进来啊!山田你趁这个时候把镜头修好!无论如何也要拍到桂那个混蛋出糗的画面!”
“是!花野小姐!”
屏幕一亮换成了萩城旅游宣传的广告,下方出现了“萩城作为新兴旅游城市欢迎大家到来”的标语,最底部则滚动着简短的即时快讯。
“首相今日与邻近星球央国星哈塔王子友好会面,达成建交……”
印着“北斗心轩”的拉面碗重重地砸在木质茶几上,浓厚的拉面汤溅了一桌深色的汤渍,现任江户知事含着一大口面条义愤填膺地拍桌。
“可恶!现在的媒体道德底线在哪里!不去采访我桂小太郎努力与天人联合军谈判达成共识的英勇事迹,只晓得抓拍细枝末节的花边新闻,这些腐朽肮脏的电视台干脆毁灭掉算了!”
“那个……桂先生……”
眼镜片上沾满被他喷出来的面条碎,万事屋代理老板嘴角一阵抽筋。
——哪门子的英勇啊喂,从头到尾根本就只有拉爆敌军厕所的灰色交易好吗??
他们所在的这颗星球,在两年前经历过一场被天人战舰包围,随时都会在炮火中被炸成宇宙漂浮物的危机,虽然解除危机的功劳的的确确有三分之一归功于这个坐在万事屋的沙发上吸溜面条的黑长直男人,可过程实在不堪回首。
还有三分之一,则归功于某个找到了天道众残骸,并将之交还给联合军总督的男人,不过那之后再无人知晓他的去向。
他那群手下中性格最急躁的金发姑娘,一年前曾提着枪气势汹汹地找来万事屋,一见到独自一人的新八给她开门,立即明白了什么,道了声歉转身就走;新八在楼上远远地望见了另外两个头戴斗笠的男人与她同行。
三个人很快消失在歌舞伎町的街角,无人察觉他们来过,新八在这条街上也没有再见过他们。
距离那场宇宙级的大战结束已有两年时间,这条饱受战火摧残的街道,渐渐也恢复了往日一派平和的模样:灯红酒绿的俱乐部,游手好闲的居民和酗酒夜不归宿的社畜们,街头巷尾巡逻的黑白制服的警察,传出闲谈嬉笑声的酒馆,酒馆楼上挂着招牌的“万事屋”——好像什么都没改变,又确实发生了改变。
江户城中心那座辉煌华丽的天守阁——自从江户十五代将军——也是最后一任将军一桥喜喜从天人的战舰上回到地球,裹着满身绷带召开新闻发布会宣布退位后,如今已无人居住,变成了名副其实的历史文物,是等同于江户象征的标志性观光景点。
再次被局势推到明面上的十四代将军德川茂茂不顾幕府一众旧臣及外界大部分反对的声音,在江户两大警察组织及警察厅的支持下大刀阔斧地推行政权革新:位高权重的幕府时代成为泡影,整个国家由内到外焕然一新。
旧时代针对攘夷份子的通缉令一张一张撤销;那些曾被幕府刻意掩盖的罪恶也一件件被揭开:一场错误的战争,一项错误的政策,被无故牵连的众多受害者——哪怕诸多当事者已化为白骨,带来的伤痛仍然不会被抹去,把大火烧毁的私塾旧址改建为纪念逝者的神社,也是茂茂首相的建议。
“这是旧幕府不可推卸的罪责。”
电视上的广告结束,恢复工作的摄影机忠实地记录下现任首相站在鸟居大门前发表演讲时的严肃正脸。
“曾在这间私塾担任教师的吉田松阳先生,以及他门下的学生们,正是那场战争的受害者,记录在神社前院慰灵碑上的每一个名字都应该被吾等铭记着,务必不可让那些年轻人们一腔热血的志向化为乌有。”
手上的演讲稿倏地翻了一页。
“因此,新制度的实行,是吾等责无旁贷的重任,发挥将军家——啊不,首相世世代代都穿紧绷三角裤的精神,也是吾等必须坚持下去的——”
一只手伸进画面中,夺走了茂茂首相拿着的演讲稿。
“小将啊,你是不是没听明白叔的话?”
画面定格在首相还没长出头发的脑门中间,那只手拍得光秃秃的脑壳梆梆直响。
“有关三角裤的话题,就那么执着吗非要写到演讲稿里去吗小将??”
“……叔父觉得这份演讲稿有什么地方不妥吗?”
“一扯到三角裤就哪里都不妥了啊小将!”
“——咳咳。”
画面外适时地响起咳嗽声。
“容鄙人提醒二位一句,‘小将’这种称呼最好也改掉比较好哦,一心推动改革的警察厅长官却坚持着旧时代的称呼,真令鄙人感到为难呢。”
“叔爱怎么称呼小将关你这个混蛋屁事啊!”隐约夹杂着□□上膛的声音。
“别以为之前暗算真选组那帮臭小鬼的事情就这么过去了,叔今天就跟你算上一账——”听上去有子弹出膛的声音。
“等等啊松平叔!那边还有节目组在拍请千万冷静下来啊!”
“气氛越来越热烈了呢!”花野记者兴奋的脸冒了出来,“快快快,把冲突的第一现场拍下来!”
摄影机切向动静的来源,被一群真选组制服的男性们按住拿枪那只手的暴躁大叔出现于画面中,又被强行抬出了画面。
画面另一侧站着把长长的太刀横在身前的蓝发少女,气势凛冽到感觉下一秒就要对着真选组的一群人拔刀砍过去了似的。
“我说过了,不要在神社的竣工仪式上捣乱,你们这些黑漆漆的猴子,是听不懂人类的语言吗?”
“咦咦咦等等啊信女小姐我是无辜的啊——嗷嗷嗷我的屁股!!”
画面上的长刀一闪快出残影,画面外传来了什么东西被刺中的声响,花野记者的半张脸卡在画面边缘。
“本台记者为大家播报真选组和见回组的冲突情况,真选组组长惨遭袭击——什么?这段不让拍?喂喂喂那个叫冲田的家伙,别把摄影机整个一起拿走啊你这xxxxx……”
熟悉的广告视频再度插了进来。
电视前的新八认命地擦干净眼镜戴回去,专心收拾脏兮兮的茶几;桂捧着一杯热茶兴致勃勃地观看旅游宣传影像,看到认识的地方兴冲冲地朝新八招手。
“新八君快看!我小时候在那片稻田里抓过青蛙哦~啊!是那间谷仓!我经常和其他人去那里面捉迷藏呢!”
新八苦着一张脸应付他:“是是是,我看见了,桂先生,你说过好多遍了。”心里默默吐槽:
……说起来新江户刚上任的知事这么悠闲真的没关系吗??不会被满桌子的公文压榨到成天在办公室过夜吗?为什么这个人每隔一天就能雷打不动地打包一份拉面溜来万事屋报到蹭电视啊??对新江户的未来好绝望啊怎么办??
江户知事这一职位的竞选初期,票数最高的其实并非桂,而是真选组局长近藤。
比起桂在发表竞选宣言时声情并茂地讲述他如何采用拉爆敌人厕所的方式达成与联合军谈判成功的结果,以及带着那个不明皮套腿毛生物伊丽莎白到处分发内容看上去很可疑的传单的行为——显然在地球率领众人作战保卫江户的近藤要可靠得多,不考虑这人跟踪痴恋自家老姐的变态行为,新八都忍不住想给他投上一票。
但对方志不在此,一心想坚守着真选组局长的职位,上周就退出竞选了,第二位的桂如愿以偿当上新江户知事跻身政坛。尽管据他本人说,从小到大最大的心愿是有朝一日当上内阁总理大臣。
“把江户的黎明托付给那个单片眼镜的阴险男人真的靠谱吗?”
桂摸着下巴在回忆与名为佐佐木的男人打照面的场景,新八无声地翻了个白眼。
……怎么看都比你要靠谱得多啦,桂先生。
漫长的广告播完之后,录播节目也到了尾声,长长的鸣谢名单从屏幕下方升起,桂胳膊底下夹着空面碗向新八辞行。
“我回市政厅去继续修改肉球保护法案啦,到时候法案出台新八君记得响应哦!”
“……我尽量,桂先生……”
把人送到玄关,新八看着他弯腰穿木屐,欲言又止了片刻,终是按捺不住开口问。
“……还是……都没有音讯吗?”
乍一听明明是个没头没脑的问题,指代不明含义不明,被问的对象却怔了一下,慢慢直起身来,面色很伤感似的,轻轻摇了摇头。
这间万事屋原本的主人,与他那位下落不明的老同学一样,两年前给身边的人留下一封信就干脆利落地消失了,信上说着“不要去找我,我终于能为了想做的事而行动了。”,新八不用问也知道对方所指的是什么。
那场差点让他们失去家园的战争之所以能平息,剩下三分之一的原因还在于造成龙脉暴走的罪魁祸首已然灰飞烟灭,硝烟落幕的那一天,新八也在战场上,亲眼见证了决定性的时刻。
只是歌舞伎町的大部分人都还清清楚楚地记得,那个在这条街上生活过的、对所有人都温温和和的、笑容温温柔柔的青年。
没人能做到忘记他存在过的痕迹,没人能对他毅然决然的选择无动于衷。
——哪怕他和带来无数杀戮与噩梦的不死怪物,有着同一张脸,并且能够算是同一个人。
由他的学生之一、在借由狛神之力压制不死诅咒而进入时长不定的休眠前,对自己的师弟亲口讲述的那个漫长的故事,作为万事屋的一份子,新八有幸在桂的转述中听完了全部。
——怪物。
千年之前,那个不老不死的孩子被人们唤作怪物。
漫长的一千年里,他带着满身宿命的枷锁,与人类因恐惧他的不老不死而对他施加的罪,以此为业又化为扑向人类自身的恶果——
虚。
他憎恨未曾给予他一丝善意的世人,以无尽的杀业去寻求没有答案的解脱,在空无一物的奈落之中,踏着满地血海绝望而挣扎着,诞生出了他渴求成为人类,尝试着爱着人类的另一个自己——
吉田松阳。
——这就是昔日那间私塾的教师,名为“吉田松阳”的青年被冠以“怪物”之名的人生。
由始至终沉默不语的银发男人死气沉沉地垂头坐在沙发上,乱糟糟的一身伤也不去包扎,好像自己也死在了那一刻,从此世间再也没有什么值得他在意的事情了一样。
无论桂说什么,或是说着说着哽咽到说不出话来,都毫无反应,仿佛事不关己。
桂起身告别时,他才哑着嗓子问了一句。
“高杉那家伙,通知他了吗。”
得到“传过消息给他,但是联系不上本人”的答复后,就又恢复了拒绝与人交流的状态。
第二天醒来,新八毫不意外地看到空荡荡的卧室和茶几上压着的那封信。
大战结束后,联合军中依然有认为虚还能从龙穴中重生卷土重来的天人,要让幕府交出龙穴的具体位置——这并非无端猜想,战局后期,带来狛神对抗龙脉暴走的那对巫女姐妹确实也提及过从龙脉中捡到婴孩的事情。
“松阳先生他……只用了一年多的时间就从孩子变成青年的样子了,我们还以为是亡魂在这具躯体中寄生,却原来……”
她没有再说下去。
没人能断定这样的状况还会不会发生第二次,也没人敢保证再次从那具躯体中睁开眼睛的、一定会是他们想见的那个人。
——可反反复复重蹈覆辙的轮回,难道还不能就此被打破吗?
于是在新江户政府的就任仪式上,茂茂首相发表就职演说时郑重作出回应。
“如果虚所制造的杀业用死赎罪还不够的话,那么,蒙养并禁锢着这个怪物数百年的德川家,也该背负同等的罪业,若有还没赎清的部分,也该让吾等来背负了。”
是啊,倘若没有多年前由幕府带来的那场浩劫,也许这个人和他的学生们会走上截然相反的一条路。
——可是命运偏偏把他们推向了这个结局。
幸好,这并不是最终的结局,他们也还在为了拯救自己的老师,和让这个世界过去造成的伤害与错误不再重来而做出努力。
“……总之,一有消息,麻烦桂先生告知我一声哦。”
送走了常到万事屋来刷脸卡的现任知事,新八坐回沙发上,正打算关掉播完节目的电视,视线落到屏幕上拥挤的旅游人群,蓦地睁大。
人群中,有个身穿蓝白色羽织的银发男人牵着个浅色短发的孩子,大概是怕来往的人撞到那个孩子,俯身将他抱进怀里,随后慢悠悠地走出了画面。
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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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都好好的23333
就是很想写小小松……先交代一下战后的情况
下一章就到两个大人学生和小小的老师那边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