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船在江户那条河边降落的时间点临近日落,松阳走下飞船,几乎有些认不出这条居住了一年多的街道了。
四处关门闭户的不见灯光,路上一个行人也没有,街面上乱糟糟地被打翻了的摊位也没人收拾。神乐一下船就要急匆匆往皇城的方向赶,被神威一扬手揪住后衣领。
“乖乖地跟着我去和阿伏兔他们汇合~”
“才不要跟你一起喂混蛋老哥快给我放手!我要去给银酱帮忙阿鲁!”
“欸——那是不行的。”
弯着笑眼的小夜兔干脆利落地把不听话的妹妹往肩膀上一抗,压根不理会她挥舞着拳头朝自己脑门上一顿乱揍。
“母亲大人千叮万嘱过不许你打架哦,我可是个听妈妈的话的好孩子。”
“可恶啊啊啊啊啊混蛋神威阿鲁!!”
感情超亲密的夜兔兄妹俩相互争执着离场——当然神威有笑眯眯地和他挥手道别,神乐也不死心地试图伸长手臂够他的衣袖。
“松子老师救命啊啊啊啊鲁!”
“战斗这种事,是大人该背负的责任喔,小孩子只要开开心心地向大人撒娇就够啦。”
这点上,松阳作为教导小孩子的师长百分百赞同神威的做法,虽然自己教出来的学生不晓得为什么抱有截然相反的观点。
“神威先生会好好保护你的,他是个很称职的兄长呢,对吧?”
在自家兄长肩头上哼哼唧唧抱怨的团子头少女别扭地偏开脸。
“混蛋老哥就是混蛋老哥阿鲁……”
“对了,这个给师父二号。”
扛着妹妹的小夜兔扬手抛来了一件东西,松阳接在手里,发现是一管微型的针剂,针管里流动着接近透明的液体,微微发光。
“这个是……?”
隐约猜到什么,他略微怔住,转身走开的神威只向他挥了挥手。
“虽然没有麻醉作用,但说不定用得上呢,师父二号记得收好哦~”
目送两个孩子走远,松阳收起针剂,把目光投向江户中心那座最高的建筑。涉及到各方势力的斗争,自己这张和虚一模一样的脸暴露出去难免会引发不可预计的轩然大波,必然要做好掩饰。
他拽着羽织下摆的布料撕去一角,做了个简易的面罩遮住下半张脸,布料尾端在脑后打死结固定住,又把一头长发和宽大的衣袖绑起来方便赶路。
从那间屋子出来转移到第七师团的副舰后,他身体里的虚弱感就在逐渐退却,脚踩到地球的地面时基本上也恢复到能单手握拳把不听话的学生整个揍进地心深处旅游一圈的程度。
皇城外围坐着一些正在原地修养的武士,都是松阳十分熟悉的黑色制服,个个一头一脸的血,在为自己包扎绷带,很明显是刚经历过一场恶战。
“你是……吉田君?”
似乎认出他的一个真选组队员用不太确定的口吻唤道,松阳驻足温和地朝他点一下头。对方虽说负着伤,所幸还算是精神抖擞,好心劝阻他。
“前面一路上都打得不可开交啦,吉田君不要往那边去比较好,会被卷入误伤的。”
“木下君有见过银时吗?”
“啊,吉田君是要去找万事屋老板吗?”另一个队员拧眉沉思了片刻,接过话头。
“之前打过一个照面没错,从皇城出来之后就被突袭给分散了,他和副长局长一块护送着将军,应该是要去跟其他人汇合——真是的,这么重要的决定,副长和局长居然瞒着我们偷偷行动,说什么不想连累其他人,明明不管出什么事我们都会继续追随局长的啦——啊,抱歉。”
年轻的队员挠着糊满血的脑袋不好意思地笑。“忍不住就开始对吉田君抱怨了,吉田君刚从老家回来,可能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吧。”
……银时又拿这个借口解释他外出吗?松阳稍微无语了一秒,轻声应答。
“回来的时候多少听说了一点。”
“啊,听说了吗……。”对方重重地叹口气。“坦白说突然发生这样的变故,大家都有点没反应过来就是了……”
国家一夕之间陷入愈演愈烈的政权斗争,作为维护江户治安的警察组织,真选组自然会被顶上风尖浪口,在这场腥风血雨的斗争中,无论选择哪一方,结果都是未知。
“不过,只要能保护好我们的将军,这个国家就还有希望,对吧?”
“那是当然的啦。”旁边的队员一巴掌拍在他肩膀上。“你这家伙也拿出点信心来嘛。”
未能跟上大部队的队员们相互为彼此打气,是全身心信赖着他们的将领的姿态。松阳谢过这群富有朝气的年轻人,继续往前赶路。
越往出城的方向走,打斗的动静就越清晰,遮云蔽日的密林间,黑衣的御番庭忍者们跟同样黑衣的奈落杀手们缠斗着——松阳并没在混战的人群中找到自己的两个学生——天空上还有成行的战舰发出的机械噪音,无法确定归属于哪一方势力。
奈落在皇城附近的地下一向有设立方便通行的暗道,源源不断的乌鸦们从地底冒出来,如倾泻的潮水一般加入战局,把对手的忍者们压制得节节败退之后又成片地涌向地道,似乎又要赶向下一个战场。
他悄悄打晕一个稍微落后几步的乌鸦,飞快换上对方的奈落装扮,稍作易容变换压低斗笠跟进去。
地道的出口设置在一尊巨大的佛像之下,印象里这应该是奈落各个番队作战时用来传递情报和队伍休整的据点之一。
混在负责突袭的八番队之中,松阳跟着他们走上地面,就望见不远处停泊在岸边的那艘属于天道众的屋型船,万事屋的眼镜孩子扶着年轻的将军呆呆地站在岸上,身边是伤痕累累的御番庭忍者。
更远一点的空地上,是乌鸦们重重叠叠的包围圈之内,被打得惨兮兮的两个学生勉强用刀柄支撑住身体站稳,领着一群第七师团兔子们的兄妹俩各自护在他们身后。
就在他们正前方,松阳一目了然地辨认出了领头那个一身僧袍的灰发男人,瞳孔一瞬间缩紧。
“还要无意义地负隅顽抗下去吗,松阳的弟子们。”
无波无澜的、不带一丝情绪的淡漠嗓音。
斗笠下,奈落首领灰暗的眼眸映着两张挣扎在刻骨的仇恨之中狰狞的脸,连一丝尘埃都未沾染的洁白衣袍与他们满身血迹的狼狈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两相对峙的场景恍惚之间又回到烽火连天的攘夷战场上,遍地分不清敌我的尸山血海,刀尖滴落的血如飘落枝头的白梅,纯白的钵卷被同伴与敌人的鲜血侵蚀得再也分不出本来的颜色。
“就这么想浪费掉松阳牺牲自己为你们换来的性命吗?”
没得到首领发话,奈落众人都只是整齐一致地立在原地并不发动进攻,手持禅杖持续点向地面,环佩碰撞的清脆声响延伸了一片。
如神社檐铃摇曳的叮咛声中,胧听见微垂着头的紫发男人喉咙里轻轻缓缓地溢出了笑声。
“——你这家伙——”
与其说是笑声,更像是兽类失控发疯时的可怖嘶鸣,闪白的刀刃在他指间翻转,好像连思维都被涌上来的狂躁给淹没了,只剩下本能驱使着身体行动。
“——还轮不到你——”
迎头劈来的刀席卷着惊涛骇浪的杀意。
“——说他的名字——!”
刀身刺进肩头带出飞溅的血花,胧旋出利刃的禅杖袭向他的咽喉,被另一把森白的刀刃横插进来牢牢架住动弹不得。
立于后方的银发男人提着刀纵身跃起,击飞那柄禅杖后抬起头来,眼白被从额前淌到下颌的血流染得通红,一贯懒散的神情在这一刻扭曲到几乎不似人该有的模样。
“——只有你——”
如同恶鬼一般的咆哮声。
“——去死吧啊啊啊啊——!”
如同宣布开战的讯号,成群结队的乌鸦们按出禅杖的刀刃攻上前,黑压压地覆盖过天空;张开伞的第七师团成员们由夜兔兄妹俩带头冲了上去,伞尖的炮火对准了迎面而来的乌鸦。
双方激烈地缠斗在一起,漫天都是飞散的苦无和被炮火炸裂的飞沙走石,几乎看不清前进的路。刀刃利器击打的碰撞声和枪弹溅射的撞击声,响成一片嘈杂地灌进耳朵里。
抵死搏命的三个男人被围在正中心,很快就被一层又一层两两交手的乌鸦和兔子们给淹没得连一丝动静都传不出去。
松阳艰难地躲开四面八方势如雷霆的炮击,尽力避免和谁战斗,只飞身朝战圈的中心行进。从头顶跃下的夜兔少年笑眼弯弯地落在他面前,伞尖一转冲向他,脑门上呼啦啦滋着血泡,垂在脑后的发辫都散成披肩的长发。
“啊啦~我可不能让乌鸦先生们趁机偷袭我可靠的盟友呢~”
“神威先生——”
猛烈轰炸的炮击目标明确地追着他,松阳闪躲间努力拔高嗓门,试图让误把他视作敌人的小夜兔听清。
“是我——!”
周围太过于喧嚣,他的声音完全被震耳欲聋的爆炸声盖过去了,好在有奈落的人手截住了对方,他舒了口气,继续前进。
必须要阻止这场本不该存在的生死相搏——
还没来得及让自己的学生们知道,他们有一个大师兄,还没对他们说起那个与自己在松树之下做出约定的、赋予自己作为人类的名字的孩子。
还没有告诉那个孩子自己还活着,还没有为他活下来而欢喜,还没有把他从暗无天日的深渊中解救出来——
奋力拨开前方交战的人群,松阳在看清眼前一幕的瞬间,浑身血液都凝结到了一起。
闪着冷光的刀身从颓然跪地的灰发男人胸膛中一寸一寸拔了出来,带出奔涌四溅的血雨,握着刀柄的银发男人从肩膀到腰腹都在滴血,摇摇欲坠到就要一头栽倒,却还咬紧牙关站直。
“该下地狱的,只有你!”
“——区区乌鸦——”
他对面的紫发男人那身紫金色的浴衣都快被血迹泡成暗红色了,脑筋都疯到不太清醒了似的,碧眸涣散着一声声低笑,刀在他打着颤的手里高高举起,就要直挺挺地往对方头颅刺下去。
“——也配对他说三道四——”
“!”
一瞬之间堕入冰窖。
几乎是飞扑上去撞开紫发学生,把失去反抗能力的大弟子护进自己怀里,被撞开的高杉往后踉跄半步,那一刀也不偏不倚地贯穿了松阳的手臂。
剧痛撕扯着他的神智,松阳伏趴下来用后背护住胧伺机寻找逃离的路线,咬着牙连闷哼都不敢发出一声,生怕这两个打上头的学生在这种场合认出自己来。
“真少见,护主的乌鸦?”
男人是微微笑着的,赞赏的语气,碧绿独眸里却是看死人的目光,血迹斑斑的脸上神色森冷发寒。
长刀从破开的血肉中拔起,厌恶似的甩去了刀尖的血花,打了个转又要袭向松阳面门。
另一边的银时很明显也把他当成了来增援的敌兵,拿刀勉强支撑着自己,明明人都快站不稳了,顶着一张血糊糊的脸,属于昔日白夜叉的凶猛杀气不要命地往外放。
战斗本能被唤醒得猝不及防,松阳一个翻身跃起,差点没忍住用禅杖弹出的刀刃捅向紫发学生的脖颈,克制住收回攻势,只反手隔开了劈向自己的刀将人击退到几步开外。
被他捞在臂弯里的胧像是条件反射似的,垂着的手臂动了动,宽大的袖管下飞出淬了毒的暗针射向追击而来的高杉,松阳忙挥杖尽数打落,抱起气息越来越微弱的大弟子跃向包围圈最薄弱的地方。
擦肩而过的那一刻,他看见扶着刀的银时猩红的瞳眸望着他,很明显的怔愣住的神情。
“……你……”
顾不上思考银发学生的反应代表什么含义了,松阳一冲出包围圈之后就心急如焚地钻进远离战斗的密林里,把遭受致命伤的大弟子平放下来查看他的伤势。
被捅穿的胸口止不住地喷涌血沫,男人毫无血色的唇也在往外溢血,把他躺着的那块泥土地泡成一汪暗红的血泊,连他们来时的路上都拖着长长的一道血痕。
“胧——!”
原本该在大弟子体内发挥作用的不死之血就像被耗尽的状况一样,伤口没有丝毫恢复的迹象,松阳心知肚明这意味着什么。
“还能睁开眼睛吗——胧!不要睡,胧!”
血涌得太快了,双眼紧阖的男人的脸色都灰败下来,生命体征也在随失血过多消退,松阳连指尖都在颤抖着,无能为力似的用手去捂他胸前的贯穿伤,泊泊流淌的血漫过指间,汇入身下那滩发暗的血河。
“……不……”
……不要……不要再一次让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学生死去……
(要让他活下去吗,松阳?)
曾经满怀恶意地质问着自己的那个冷如蛇鳞的声音,明明已经不再是禁锢他的枷锁,此时却又在心底响了起来。
你知道的,你知道会带来怎样的后果,你知道的。
——那么,做出选择吧。
意识朦胧之中,灰发男人听见了有人在轻声呼唤自己。
“……胧……”
视野里倒映着如墨的黑夜,星光碎了一片,连月色都被乌云覆盖了——四周安宁得不可思议,既没有永无止境的打斗声,也没有三途川另一端传来的悲鸣,更没有永夜的噩梦里嘲讽而轻蔑的冷笑,只有那个柔软的嗓音,柔软地唤着他的名字。
“……胧,我……”
不知从何而来的一片春樱,旋转着落进空无一物的眼眸里,像细雨一般融化开。
“……对不起。”
有人在用珍惜而悲伤的语气说着,指腹温柔地抚过他干涸的眼睑。
“……我总是这样一厢情愿地替你作出决定,但是,这一次,我一定会——”
世界归于彻底的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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虚虚还是没能成功出场——
好啦,终于到师兄这边了。
算是大战之前最后一段稍微平静点的剧情……
被师弟们混合双打,师兄还是不太能招架得住的……毕竟他们俩也没了非得先打上一场的理由,夜兔兄妹俩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