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阳捧着书卷稍稍走神了一小会儿。
万事屋的客厅里吹着暖气,神乐仰靠在沙发上,无所事事地看一本从书架上顺下来的绯句集,看到不懂的地方,凑过来伸手在他眼前晃晃。
“松子老师松子老师,这一句不会念阿鲁。”
“啊,我看看。”思绪被少女活泼的声音拉回来,松阳低头去看她手指着的那行句子,唇角扬着一抹浅浅的弧度。
“这一句的念法和含义是……”
他那头浅色的长发被用一根淡绿的发绳束在脑后,柔顺地垂至后背,微垂的眉眼宁静如月,整个人美好得像副画卷。
这间万事屋的银发老板懒散地坐在办公桌后面,目光跃过盖在脸前的漫画书,时不时扫一眼他露在浅色衣襟外的白皙脖颈,又鬼鬼祟祟地停留在人家轮廓柔美的侧脸上,手里的漫画书象征性地翻动几页。
一大早睁开眼,胸前躺着梦寐以求的温香软玉,手臂还紧紧搂着人家腰身不放,身躯纠缠的画面就跟发生过什么糟糕剧情一样,搞得自己这个28岁的成年男人一张久经风霜的老脸刷地红成猴屁股。
——刺激过头了喂!阿银的心脏听到噼里啪啦爆炸的音效了哦!
“酒后乱性”一词浮现在他被□□画填满的大脑里。
不不不不不——万事屋老板内心抓狂地挠头。
就算彼此的衣服都穿戴整齐的,被子里没有“哗”的痕迹和味道,松阳从他身上爬起来和他道早安的神情也很平静,但对方直起腰时下意识蹙眉揉了揉腰侧的举动看得他眼前一黑。
银时僵硬地坐直,喉咙里滑出的音调颤抖到变形。
“昨、昨晚发生了什么……”阿银有没有……
“发生了什么?”松阳看过来的眼神有几分不解。
“银时是指你和小太郎不听阻拦喝得烂醉,让我费劲地一个个拖进被褥里的事?”
银时本能性地缩了下脖子,“那啥……阿银还不是太久没喝了嘛……有点得意忘形了……”
——等等!重点不是这个喂!!
心头发虚的男人咽了口唾沫,“阿银是说……老师为什么在扶着腰……”
浅发师长带着笑意的淡绿眼眸望着他那张写满惶惶不安的脸,神色中夹杂着一丝无语。
“银时不记得自己喝醉之后做了些什么?”
万事屋老板整张脸立即苍白如纸。
——他果然干了不可挽回的该被剁掉巴比伦塔的坏事吧!!
“我明明在给银时盖被子,突然就被扯过来了,不过实在太困,不知不觉就这么趴在银时身上睡过去了,腰也被银时勒了一晚上,会感到发酸也不奇怪吧。”
银时正想一头砸到榻榻米上诚心忏悔,闻言一愣。
“阿银……没做别的?”
“别的?银时是指什么?”松阳全然一副状况外。
“……没事,阿银随便问问。”
“好啦,不和银时继续说啦。”面前的人披散着一头略显凌乱的长发,脸侧还有些被衣料压出的红痕,看起来倒是和他描述过的情况完全一致。
“我先去洗澡,银时过会儿也记得洗个澡喔。”
银时心不在焉地“哦”了一声,突然反应过来。洗洗洗澡?????
拉门合上的声响激得他头皮一麻,赶紧踹了一脚旁边睡得昏天黑地的桂。
“喂喂!混蛋假发你不是要监督阿银吗!阿银昨晚到底有没有干什么不可饶恕的事情??”
“什么什么……不是假发是监察员桂……”桂晕晕乎乎地拍打自己的脑袋。
“可恶,睡得好沉,我的监督职责居然一点作用都没发挥,酒精绝对是我桂小太郎迈向人生黎明的一大阻碍!”
看起来大概也对昨晚的情况一无所知。
把没用的老同学赶走,银时花了一整个上午也横竖回忆起不来具体情况,心里在意得要命。
太了解自家老师宠学生的程度,自小到大虽说经常经历能到地心旅游的头锤,但这个人从未真正对他们动过气,包容他们简直到毫无原则的地步了。
因为是重视的学生,所以做什么都能当作孩子气的撒娇一并接纳。
……哪怕是师生之间不该发生的行为这个人也会照单全收吧。亲吻也好,更逾越也罢。
视野里映着那个温柔的身影,他极轻地叹了口气。
——可是,阿银不想到现在还止步于学生的位置啊……
松阳刚给神乐讲解完,察觉到自家学生暗中观察的视线,想了想,放下书卷踱过去。
“银时是不是有话想跟我说?”
“阿阿阿阿阿阿银……”装作看漫画的银发男人打了个抖,差点没从椅子上摔下来,紧张到舌头打结。
“没没没没没什么要说的……”
松阳扶了一把仰角过大的靠背椅以免他往后栽倒,无奈道。
“如果还要问昨晚发生了什么的话,我确实都告诉银时了呀。”
“……阿银真的没干别的?”
银时用漫画书遮住大半张脸,小心翼翼地打量他的表情,松阳笑眯眯地任由他打量。
“真的没有呀。”
抬头看一眼时钟,松阳伸手摸摸他毛茸茸的发顶。
“约好给银时织的那条新围巾基本上也快完成啦,我该去登势小姐那边了,银时昨天喝了那么多,今天就先好好休息吧。”
仿佛并没注意到对方掩藏不住的忐忑和欲言又止。
——
“这里,这里,再改几针就差不多了。”
烟杆在鲜红的围巾上敲敲点点几下又收回去,登势婆婆吐出一口烟圈,看了一眼坐在沙发上低着头的长发青年拢在手指间的毛衣针,沉吟了几秒,开口问道。
“我看你像是有什么心事?”
“唔……看得出来吗?”
松阳抬起头,依然是笑眼弯弯的和气神色,登势婆婆禁不住抽了下嘴角。
“你说呢,铁材质的毛衣针都被你捏弯了,手劲是有多大啊喂你这小子。”
“啊、抱、抱歉……”他似是才发现自己的动作,面露尴尬,登势婆婆支使猫耳的女酒保去重新拿一对毛衣针过来。
“老太婆我是没随便打听的爱好啦,但心里有事也没必要憋着哦,再怎么说,老太婆的见识也要比你们这些年轻人多。”
这话说得也没错,松阳想。他踏入人间的时间尚浅,想要理解人心那些更复杂的情感更是找不到方向。
无论作为人类,还是作为师长,他也许都过于笨拙。
“如果……我是说……”
素来好脾气的青年为难地蹙了眉尖,登势婆婆从他语气中听出一丝犹豫。
“一个人夸另一个人眼睛很漂亮,会有什么特殊的理由吗?”
“……有人对你这么说了?”登势婆婆一挑眉,松阳踌躇着点了下头。
——被银时冷不防拉到他身上的时候,松阳多少是懵圈了一阵子。
醉酒的银发学生那张让酒精染得通红的脸近在咫尺,抓着自己手腕的力气也不小,的确像随时都会做什么奇怪的举动,沉重的吐息里散发出的尽是酒精的气味,一股脑扑向他。
一室寂静中,在他身下一眨不眨注视着他的男人面上罕见地毫无表情,给他一种受制于人的压迫感,多少让他有些意外。
“……银时?”
没由来地想起飞船上被紫发学生压制的感受,他不禁轻声唤了对方一句。
他们在满目漆黑里对望着,银发男人慢慢地抬起一只手,在松阳迟疑着该不该挣开对方起身的那几秒,那只手很温柔地抚上他眼尾,指腹摩挲的力道轻柔得像微风掠过。
除此之外,男人什么也没做,只是低声说了一句。
“老师的眼睛像月光下的湖泊,很漂亮。”
纳入他略显愣神的面庞的那双暗红眼眸里,流淌的如深邃海水般的情绪几乎要把人沉溺进去。
被酒精侵蚀的嗓音带了点沙哑,贴在他耳畔边喃喃低语这句话的声线异常深沉,吐词清晰,一点都不像醉酒之人该有的状态。
松阳那时还以为他是清醒的,定了定心神正想让他松手,就见这家伙两眼一闭砸吧两下嘴开始打呼。
手腕的束缚也松开了,取而代之的是腰身被搭住向下压制的重量感。
……根本是在说醉话吧?松阳哭笑不得地扯了一下自己腰上那只手,没扯动。
前后折腾了半天,他也没心思再和神志不清的醉鬼计较,也就放任对方下坠的手臂把自己往胸口按,将就着趴了一晚。
醒来之后,银时似乎一点都不记得昨晚的事情了,整个人陷入不明缘由的慌乱,松阳有种自己一旦说出点什么他下一秒就会跑去切腹的感觉。
保持着不舒服的姿势睡一晚上,哪怕是不死不伤的体质一样会浑身难受,他姑且宽慰了慌乱的学生几句,走进浴室里,却鬼使神差地看向洗手池上的镜子。
从神社里恢复神智的那天起,千年来看习惯的那对满是血腥味的红眸就不见了,换成有些陌生的气息温润的淡绿色。
如同他从残忍杀戮无心的奈落首领,蜕变为拥有一颗心的人类的证明。
而镜子里的那张脸,要比他熟悉的那个自己稚嫩不少,是怪物还未成为杀人鬼时的模样。
见过这张脸的只有无休无止驱赶他杀死他的村民们,当然都已经不在人世,如今他的学生们自然也不会把这张脸和手染血债的杀手首领划等号。
漫长的千年岁月,无数个分裂的意识里总会有一个自己在一声声质问,为何被称作“怪物”的存在分明长着一副人类的外表,并不能伤害谁,所到之处依旧只能得到无尽的厌恶与恐惧,即使学习人类露出友善的笑容,最后的结果始终如出一辙。
也想要去爱谁。
也想要被谁爱着。
可究竟要怎么做才能从怪物变成怀抱爱意的人类?
——杀人鬼浑浑噩噩的数百年,从来无人能告知他答案。
“……能对你这么说的人,想必和松阳小子你关系很亲近吧?”登势问他。
“嗯,是很重要的人。”
“哼,这种事,老太婆我可不好下结论啊。”
“欸?”松阳眨了眨眼睛,登势婆婆的烟杆又在他脑门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
“你啊,干脆就找个合适的机会直接去问那家伙原因吧,我想他会告诉你答案的。”
“这样啊……”
他会给自己一个怎样的答案呢?手心攥着柔软的围巾,松阳很轻地弯了弯唇角。
——是银时的话,怎么样都好。
初入人世的怪物曾经无所适从、寻求不到半点与世间联系之时,正是那孩子伸出手将他拉进这个温暖到让人想流泪的世界之中的啊。
——
非常平凡的一个午后,万事屋三人组接了去外地一个大家族寻人的委托,留下来看家的松阳正在整理书架。
织好的围巾装在袋子里,被他摆在书架上最显眼的位置,打算给不知几时归家的银发学生一个惊喜。
万事屋茶几上那个常年没动静的电话忽然响起来,接起的电话那头是从未听过的成年女性的声音。
“请问这里是万事屋吗?”
“是的,老板现在不在喔,有什么事我可以帮忙转告的。”松阳温和地回复她。
对面停顿了几秒,缓缓出声:“麻烦这位先生替我转告在这家万事屋打工的神乐,就说她的父母到地球来看望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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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纯觉得酒后的阿银……面对老师反而不是放纵而是克制到极致的深情……
所以没搞出限制级剧情2333反而说了一句很特殊的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