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时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之外，踩在深渊的边缘，一步也没有往前踏出去。
    腹间那道曾破开一个窟窿的伤痕又开始隐隐作痛，唇齿间洇开血腥的味道。
    曾有过一次动摇，便让他陷入一场毁灭性的噩梦。
    映入眼帘的那个人，同样有着他熟悉的发色，熟悉的面容，嗓音也是熟悉的，呼唤他名字的口吻也是熟悉的，微微上扬的唇角也是熟悉的，眼角弯起的弧度也是熟悉的。
    ——内里却只剩下一只货真价实的恶鬼。
    “很可惜，晋助，我并非你要救的那位老师。”
    有着与老师如出一辙外表的恶鬼这么说，笑眼里丝毫不带情绪。
    弹出锋利刀刃的禅杖突如其来地从背后捅穿他的胸腹，他都感知不到疼痛，脱力的身体颓然倒下去，模糊的视线里还能勉强映出那张铭刻进骨子里的脸。
    “真可怜啊，晋助。”
    那双满是恶意的血腥红眸冷漠到了极致。
    大脑无法运转的时候连思维都停滞了，只能徒劳地张合往外涌血的唇，可悲地寻求一目了然的事实。
    “救……救了我的……是……是老师……”
    “嗯，是这样没错呢。”
    “老师……老师他……”
    占据老师身躯的恶鬼笑眼弯弯地吐露出残忍的话语来。
    “你的老师，已经被我杀掉了喔。”
    信念和希望，那一刻全部天崩地裂，分离崩析，被翻天的业火烧成灰烬。
    ——又一次，他又没能保护好他的老师。
    本该长着心脏的位置，取而代之的那只黑色野兽不停歇地嘶吼与咆哮，提醒他一无所有的事实。
    响彻耳畔的声音从那天起一刻也没停止过，强烈到压过了漫天花火炸裂的巨大声响，压过了人们喧闹的笑声。
    那些幸福的光景都像虚妄的美梦，应该早已随着世界崩塌的那一刻离他远去了。
    ——所以，是幻象吧。
    隔着汹涌的人潮，他安静地注视着远处的身影，看了很久，也安静地想了很久。
    五光十色的光影耀亮头顶这片死寂的夜空，尽管站在那里的人还是一身融入黑夜中的漆黑，取下面具后的那张笑颜却被暖色的光晕包围着，柔软得犹如在发光，那头浅色的长发亦点缀着细碎的光点，美好得像一幅画卷。
    ——是幻象吧？
    他驻足于阴影里看着看着，看到对方戴回面具朝他望了过来，整张脸只露出一双淡绿的眼眸。
    那双淡绿的眼眸里倒映着满天璀璨的星河，漂亮得不可思议，是他纯白的少年时代日复一日凝望着的模样。
    耳边所有声音终于都消失得彻彻底底，他只听见自己轻轻地笑出声来。
    是啊，是他的老师。
    ——他的信仰，他的执念。
    黑色的野兽在那时微微睁开兽类的竖瞳。
    *
    “……”
    松阳从卷成团的被褥里钻出来，整个人还有点晕沉沉的。
    紫发的学生像是愧疚到了极点，正一动不动地弯膝跪坐在他床铺边，一和他对上视线就抖抖索索地俯下上半身，把头深深埋在榻榻米上面，是非常标准的土下座。
    房间显然不再是他昏迷前的那一间，装潢倒仍是同类的精致和风，正前方还挂着一些精美的乐器，有一面墙全是放满书的落地柜。
    不过墙壁上一扇能透风的窗户也没有，照明的灯在天花板上也亮堂了许多。
    他穿着的那身和服则被换成一身简单素雅的浅紫色里衣，随身携带的手机也不翼而飞，而处于昏迷状态的自己自然全程是毫无知觉的。
    ……所以现在是什么情况？
    松阳坐在软乎乎的床铺上懵圈了好几秒，摇晃两下不甚清醒的脑袋，转头望向土下座姿势的高杉，面上稍微带点瞠目结舌。
    被学生下迷药的震惊程度和自己居然会中迷药的震惊程度他都分不清哪边更高一些，一千米以来还从没有人能让这副不老不死的身躯摄入药物断片的，要不是场合不对，他是真的很想找对方问问迷药的配方。
    “……我晕了多久？”
    一开口，松阳发现自己的嗓子都带着睡太久的沙音，且这间密封的和室内找不到半点能辨别时间的物品。
    高杉似乎抖了一下，语速平缓而温顺地回答他，嗓音听上去比他还嘶哑几分。
    “老师……睡了两天两夜。”
    “有这么久吗？？？”松阳惊得微微睁大眼睛，脑子里的迷雾一下子烟消云散。
    ……糟糕了，他还特意跟西乡小姐说过去见学生之类的话，银时这下子会不会把他两天未归的事当成被人拐走啊？？
    “晋助你——”
    一着急，松阳的音调不自觉提高了一分。
    的确想表露出一点生气的情绪，可一看见高杉听到他变调的语气后扣住地板的手指颤个不停的样子，一下子心就软得一塌糊涂。
    他本来就是没什么脾气的个性，更别提对好不容易再次相见的学生说重话，只是紫发学生的行为完完全全打得他措手不及，也委实想不通对方给他下药的目的。
    “……至少把手机还给我？”
    好歹让他通知银时一声啊。松阳抄起手叹气。
    高杉的声音越发低哑。“抱歉……老师的手机在这里用不了……”
    “欸？为什么？”
    “……因为……”
    貌似神情忐忑的紫发男人抬头看了微蹙着眉的松阳一眼，又飞快地把头低下去了。
    “我们现在所处的星域离地球很远……信号连接不上……”
    松阳：“？？？”
    ……所以他这算是被晋助绑架到外太空去了？？
    “银时那边……我有派守在江户的部下去送消息，老师不用担忧……”
    男人解释的嗓音又哑又沉，还带点愧疚的颤音。
    “老师的工作……也有交待部下，让他记得告诉银时去帮老师请假……”
    尾音弱得几乎听不清。
    “实在是……太想让老师多待上一阵子，又太过愚钝不善言辞，才出此下策……我知道老师一定很生我的气……”
    得到意料之外的答案，松阳着实被紫发学生奇妙的脑回路弄得哭笑不得。
    ……想让他留下来也没必要做到给他下药这一步吧？晋助这孩子到底在想什么啊……
    不过银时那边既然也通知到位了，晋助这边也把缘由说明白了，松阳决定就此打住。
    “好啦，没生你的气，我也想多陪晋助几天的。”
    跑到距离地球很远的宇宙里倒也是件好事，这样一来他就无需考虑出现在江户的晋助会不会被土方先生逮走的问题了。
    “快起来吧，晋助。”
    松阳微俯身挨近拉他起来，拉两下没拉动。
    高杉是真的性子严苛过头，攥着手臂的力气和松阳较真，说是要惩罚自己跪上一整天才能弥补过错。
    松阳又不忍心太使劲拔他，拿这个倔强的学生没办法，只好用对待银时的法子软下声线哄，一边把脸贴近他。
    “难得能陪晋助，不要把时间花在和老师闹别扭上好不好？”
    原本就温柔得过分的嗓音，再放柔一些差不多要软成淌开的水。
    从唇舌间溢出的湿热吐息，滑过肩头落在男人手背上的浅色发丝的气味，以及浅色衣料包裹着的身体散发出的温度，全都是如水一般的气息。
    ——温暖地涌进他的体内。
    扣进榻榻米缝隙间的手指瞬间用力到暴起青筋，又强迫性地放松绷紧的力道。
    高杉在一片漆黑的视野里缓慢地眨了下碧绿的独眼，将眼底翻腾而起的阴云压抑下去，不紧不慢地抬起上身。
    依然是那副歉疚的姿态，垂下眼眸微俯着首。
    “我如此罔顾老师的意愿，老师却宽容地放纵我的过失，我实在是心里有愧。”
    “本来我就没想怪晋助啦……只是稍微被吓到了……”
    能药倒他的成分他是真真切切很好奇啊，松阳无奈地想。
    “老师真的不生我的气吗……”
    “不生气，不会为这种事对晋助生气的。”
    “……给老师下药，老师也不生气吗？”紫发男人敛着眸光微暗的碧绿独眸沉声问。
    你也知道这个行为很离谱啊？松阳满头黑线地瞥了他一眼，无可奈何道。
    “不生气，都解释了还有什么好生气的。”
    “真的、真的不生气吗？”
    “真的不生气喔。”
    ……最成熟的学生一遇到害怕被师长责备的境况也会变成幼稚的小孩子呢。
    两个人面对面坐着，松阳忍俊不禁地伸手摸摸他柔软的发顶，调侃他。
    “都是带领一支队伍的总督啦，还在对老师撒娇吗？”
    高杉似乎被他拍头的动作弄得怔了一下，唇角浮出淡淡的弧度来。
    “老师不喜欢吗？”
    “怎么会呢，欢迎晋助随时向老师撒娇喔。”松阳朝他眨眨眼睛。
    ……缺席学生们人生中的那些年，要是都能通过陪伴他们慢慢填补回来就好了。
    “那晋助要拥抱吗？”想起长发学生每次拥抱完他之后恋恋不舍的表情，松阳忍不住弯起眼角。
    “小太郎总是会往我怀里钻呢，虽说银时很不喜欢亲近我的样子……”
    银发的学生那种别扭的个性，松阳在漫画里学到一个词叫做“蹭的累”，据说最大的克星是天然直球派。
    “他们俩经常和老师在一起吗？”高杉状似不经意地发问。
    松阳点点头，笑着说道。“之前一个月都跟小太郎还有银时一块儿在俱乐部帮工呢，银时周末也会接送我去俱乐部，不过日常巡逻时也老是能碰上面就是啦。”
    说起来，也只有晋助不常有空来见他呢。松阳想了想，补充道。
    “我会尽量多陪晋助一段时间的，可以吗？”
    高杉垂着眼睑“嗯”了一声，倾身向他靠过来，松阳反应慢了一拍，意识到他在回应拥抱的邀请，笑吟吟地打开手臂想去抱他，对方却突然一把将他扯进怀抱里。
    “老师……”
    高杉低低地出声唤他，收紧臂弯一点点环紧他的腰身，松阳不得不整个人趴在他胸口上，微仰起下颌好让他俯首埋在自己肩头上。
    “我这次会保护好你的……所以别再离开了……”
    男人喃喃自语的音量很轻，轻得像是一连串的吐气吹在颈窝间，松阳听得模模糊糊的，只隐隐察觉到他仿佛在不安些什么，抬手去抚摸他稍稍绷住的背肌。
    “晋助是心情不好吗？如果我能帮上忙……”
    说话之间，脖颈的皮肤上传来痒痒麻麻的触感，松阳愣神了片刻，后知后觉到高杉正在细细密密地吮吻他的颈侧。
    熟悉的酥软窜进头皮，松阳禁不住颤了一下，偏头试图躲避。
    “……嗯……晋……晋助？”
    银时是不是也有过类似的举动……？
    “我在撒娇啊，老师？”
    男人语气里有几分气定神闲的笑意，将绵密的吻移向他修长白皙的脖颈间那微微翕动着的小巧喉结，轻轻噬咬一口，松阳想阻止的话语立即带了一丝喘音。
    “别……啊……晋……晋助……”
    溢出唇边的声音软得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放在他后腰上的一只手似有若无地以掌心磨蹭他的腰窝，略带粗糙感的指腹隔着轻薄的衣料不轻不重地按揉着那一处的柔软凹陷，激得松阳脊背一酥，小幅度颤了几下，本能性地去扯开高杉禁锢住自己的手臂。
    “够了……不要再……”
    ——好像超出向师长撒娇的范畴了吧？
    迅速退开一段距离，松阳微敛起水光涟漪的淡绿眸子看向高杉。
    “晋助……你这样……”算撒娇吗……？
    被吻过的地方湿湿热热的，细白的肌肤上留下了连片泛红的痕迹，他眼尾也带了点红晕，淡红的唇瓣带着湿气，发丝间微露出的耳垂浅浅地发红。
    松阳自己看不见，高杉却能一目了然，碧绿的瞳孔刷地蒙上一层漆黑的狂气。
    ——不够。
    ——当然不够。
    哪怕从老师身上汲取的气息全都涌进胸腔中那个空无一物的黑洞里，却还在近乎发狂地渴望着被继续填满，撕开胸膛的那只野兽更是张开利爪想要无所顾忌地向老师索求下去。
    ——但是，不能太过于放任自己。
    “是在撒娇啊，老师。”抬起眼，又是风平浪静的神情，男人勾着唇角轻笑。“在对我的老师撒娇。”
    “……是吗。”松阳看了他平静的神色一会儿，终是压下了心底的疑惑。
    ……反正银时也会这么撒娇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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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咳咳……
    想必大家也看出高杉的真正意图了。
    高杉当年满世界查奈落的情报到了虚跟前也不奇怪啦，能查到点什么更不奇怪啦。
    找人找到焦头烂额的银时：高杉你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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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近在存稿的剧情有点难写……临近最终了，我得慢慢来啦